“你看,表哥,她的心情果然轉好了吧。”

香霧悄咪咪對我說,用視線指向女孩。

殷蓮環小朋友正用手捂着嘴,噗嗤噗嗤地偷偷發笑,我感覺她兩側的頭髮,都在像垂耳兔的耳朵一樣上下搖動。不過問題是……我們剛才講的這一段,其實是挺少兒不宜的內容呢,基本上整個就一黃段子嘛,殷蓮環小朋友聽懂了其中的意思嗎?互相舔什麼的……她那麼害怕身體接觸,我還以為她會是個單純懵懂的小孩。

“好,就照這個節奏再接再厲吧,香霧。可是接下來還是別整太葷的段子了,你這傢伙開起黃腔來也是完全剎不住車呢。”

“又是「也」?”香霧再次敏銳地眯眼。

“……別在意這個,你繼續說段子就是了。”

“好啦,那麼請聽題:天橋下有一位算命先生,料事如神,百算百中,人送外號神算子。並且他申明可以先算命,等預言靈驗后再付款——這也是神算子的自信對吧?可表哥這個吝嗇鬼,既想讓他給自己算命,又不想給他付錢,請問表哥該如何做?”

“你又在無憑無據地指控我吝嗇,真是很煩誒。”

“吝嗇這種指控本來就應該無憑無據哦,因為吝嗇的人根本不會給出任何‘憑據’啦,就好像表哥你在我們咖啡廳吃飯從來不給錢一樣。”

“……好啦,我就承認自己有白吃白喝。不過這題也太簡單了吧?既然可以先算后付,有付錢的必要嗎?就算他預測的未來靈驗,我也不給他付錢,他又能拿我怎樣?”

“真不愧是吝嗇鬼的思路,”香霧對我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付錢算命可不僅僅是人和人之前的交易,同時也是人和命運之間的契約哦,其他人想的都是如何在契約允許的範圍內逃票,只有表哥你一上來就想着不遵守約定,你這種人就該遭天打五雷劈。”

“……啰嗦死了!那你說該怎麼做?”

“很簡單哦,讓算命先生算自己的死期不就行了?”

“……”

可惡,好有道理!

死人當然不需要付錢啦。

“那麼接下來第二題,那位算命先生,一看到表哥過來,就立即緊張兮兮地說:算命可以,但客人請現在就付錢,這是為什麼?”

“耶?難道說這位算命先生,還能準確算中我心中所想?”

“不僅如此,他還準確算中了表哥的死期呢。”

“我馬上就要死了?!”

“那麼第三題,天橋下有一位瞎眼的算命先生,雖然雙目失明,但料事如神,百算百中,這一天表哥去找他算命,結果不到1分鐘,就大發雷霆地將其胖揍一頓,請問這是怎麼回事呢?”

“看來今天是算命先生專場……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因為那位瞎眼的算命先生說表哥‘印堂發黑,不日恐有血光之災’。”

“好冷!!”

這笑話我絕對在哪聽過,因為這份寒意無比熟悉!

“表哥是一個十分孝順,每天都隨身攜帶《二十四孝》,日日研讀的大孝子,這一天他去找天橋底下的算命先生算命,結果不到1分鐘,就大發雷霆地將其胖揍一頓,請問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又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懶得猜了。

“因為算命先生不小心把孝典(笑點)搞丟了!”

“我就知道!”

又是個能讓北風呼嘯的冷笑話!

“貝斯特小姐,麻煩你看看周圍,現在可是寒冬臘月,我們還擠在一間沒火沒電、又漏雨漏風的破屋子裡,你能不能別說冷笑話,讓冬天延長?”

“咦?可是英國有位大詩人不是曾經說過,冬天長了,春天還會短嗎?”

“是會短的哦!”

“這句詩的意思是,雖然現在困苦,但也沒必要憧憬未來,因為美好的未來可能遲遲不來。”

“雪萊先生的遇難,是因為你颳起的冰風暴吧!”

“我明白了,表哥的意思,是想聽乾柴烈火的笑話嗎,這類笑話我倒是多得不勝枚舉。”

“……我的意思是來點正常笑話。”

“「擦槍走火」這個詞,光是聽着就感覺好色情哦。”香霧捂臉道。

“……”

“二戰時的子彈命中率是每2.5萬顆一人,而夜戰時的命中率卻只有3億到5億顆一人。由此可見,愛情顯然是比二戰激烈千萬倍的戰爭呢!”

“…………”

完蛋,她又進入搞黃色狀態了。

“可是香霧,按照你這邏輯,也可以說愛情是比二戰輕鬆了千萬倍的戰爭吧?”

畢竟“命中率”差那麼多。

香霧聽到這話,立即眯眼瞪着我,並且再次露出鄙薄的表情。

“果然男人對於愛情這場戰爭的勝利條件也是不要‘命中’呢。”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畢竟俗話說得好,沒有不敢開槍的士兵,只有無法命中的子彈。”

“不對!也有不敢開槍的士兵!”

“耶?是說你自己嗎?”

“你、你這口嗨怪……你也就會花式口嗨了!你實際上根本沒經驗吧!你上次沒經我同意亂開我電腦,結果沒看幾秒,就臉紅得像泡泡茶壺一樣地走開了,你以為我沒注意到嗎?”

香霧瞬間漲紅了臉。

“那表哥你不也就會‘手嗨’而已!”

“…………”

手嗨還真是個相當有創意的新詞。

“處男!”

她竟然直接說出來了!

“呵呵!說出來不怕嚇到你,我、曾、經!不是處男哦!”

我一氣之下,腦子一抽,把某個秘密說了出來,可這說法實在是太詭異了,香霧瞬間愣在原地。

幾秒種后——

“有可能‘曾經不是’嗎!!”

這話剛落音,我和香霧又再次驚詫轉頭,因為喊出上面這句吐槽的,並非香霧(畢竟她又沒有吐槽的天賦),而是殷蓮環小朋友。

她大聲吐槽,發現我們再次看向她以後,連忙又捂緊嘴,再次通紅着臉縮成了一小團。

好、好奇怪!

不僅僅是因為她暴言,而且還因為這次的發言,是一句水平相當不錯的吐槽。

有可能“曾經不是”嗎?

一下子就抓住了我話中的關鍵漏洞!

香霧就完全抓不住,自然也無法領會吐槽這種技藝的精湛之所在,不過因為她本來就是逗哏,所以其實也沒什麼。

殷蓮環小朋友露出十分羞恥的表情,嚅囁了許久之後,終於鼓起勇氣,在我們的注視之下,慢慢抬起頭。

終於看清整張臉了。

很可愛的一張臉。

她的眼角低垂,讓整個人看起來很文靜乖巧。

“那、那個……哥哥,謝、謝謝你救了我……”

終於——終於肯主動和我們說話了。

雖說光是這一句話,彷彿就消耗了她一整條能量槽似的,瞬間變得再次萎靡無力。

話說回來,她剛才突然爆笑以及大聲吐槽那兩下反而相當有精神的樣子,看起來根本就無需消耗能量槽——難道說爆笑和吐槽對她來說反而是普通技嗎?數次普通技以後就能攢滿能量槽,釋放「必殺·正常說話」一次。

“不用道謝啦,誰也不可能見死不救吧?那個——”

我頓了一下,猶豫該如何稱呼她,女孩見狀,細聲道:“叫……叫我小蓮就可以了。”

“好吧,小蓮,你為什麼要跳河?冬天的水那麼冷,你應該知道跳下去有多危險吧,是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嗎?家裡有什麼情況,還是被誰欺負了?”

蓮聽到這話,身體即刻微微顫抖起來。

“對、對不起,不能和哥哥說……”

用細若蚊蠅的音量說道。

唔,果然如此啊。

打開人的心防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更何況是如此生澀文靜的孩子。

我轉頭看了眼香霧,對她使個眼色,想換人讓她來談——畢竟女生和女生之間可能更好說話,而我也實在不擅長哄小孩。

可她不會為何,臉上一副徹底傻眼的奇怪表情,整個人呆若木雞地怔立在一旁。

什麼鬼。

鬼知道她又犯什麼毛病了。

我只得回頭繼續和蓮說話。

“小蓮,你別看哥哥這樣——”

我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吭氣聲,轉頭一看,香霧臉上正露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有些陰暗的表情。

我懶得理她,回頭繼續道:“我其實是很厲害的魔術師哦,你看。”

我拿出一張紙,折成紙飛機,讓它升到空中,繞着驚呆的蓮飛了一圈。

“假如是有人欺負你,傷害你的話,我可以幫你教訓一下他哦,我可以‘殺殺’他的銳氣,讓他不敢再找你麻煩,這種事哥哥經常做的。”

蓮臉上的驚訝慢慢轉變為驚喜。

她那雙始終掩藏在劉海下的黯淡眼眸,也終於閃現光芒。

“真、真的嗎?哥哥,你可以幫我對付那個人嗎?”

“當然!話說果然是被人欺負了啊……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來幫你出頭。”

對於相識沒幾分鐘的人,做出這種保證似乎有些不妥。可對方是個逼得小孩跳河的惡人,我覺得自己有義務介入。

——表哥。

此時香霧似乎在背後輕喊了我一聲,但我沒留意,繼續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女孩身上。她臉上的神采因為我的承諾而變得光亮了許多,但與其同時——也開始有其他的一些異樣情緒,從那對明亮的眸中慢慢滲透出來。

喜悅。

恐懼。

憤怒。

憎恨。

乃至——陰毒。

“哥哥,請、請救救我……”

她開始低聲哭泣,豆大的淚珠一顆接着一顆滾落,浸濕了衣襟。

“有人……有人想要殺掉我!”

“什——?!”

“表哥!!”

香霧在此時,突然發出一聲高喊,打斷了我的驚訝,插入我們二者之間。

“表哥,我們的工作還是就到此為止吧!”

她大聲對我說。

“……什麼?你說什麼鬼!香霧,你沒聽到嗎?她說有人想要殺她誒!”

“這種事,不論是真是假,還是由鎮上的大人們來處理吧。”

香霧用十分古怪的語氣說。

臉上還是那種……幾乎無法形容的怪異表情。

“我們只不過是回鄉來過春節,只不過是外人而已……我們自己都是未成年人,哪有能力來管這種程度的事?你不覺得嗎?”

“這,可是……”

我們並不是普通的未成年人,我是殺人的小鬼,而她是令人畏懼的魔女。

她的態度很讓人費解。

香霧轉過頭看向蓮。

“由大人們來幫她解決更好哦,小蓮肯定也是這樣覺得的吧?如果真有那麼嚴重的事,讓警察和大人來幫助你更好不是嗎?很遺憾的是,我和——表哥,並不是你真正的姐姐和——哥哥哦,我們只是回鄉過春節而已,很快就會離開。你也不會覺得我們真的能幫到你什麼,對吧?”

香霧似乎把重音微妙地放在了表哥和哥哥兩個詞上。

而蓮那一邊,在聽到大人們這三個字之後,立即顯現畏懼和抗拒,縮緊了肩。

也有可能是被香霧這種咄咄逼人的架勢嚇到的。

“我已經打了電話,很快就會有大人過來幫你的,所以你不用——啊啊?!!”

蓮的表情在聽到“很快會有大人過來”之後就猛地劇變,然後——還沒等香霧說完,她就跳起身,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撞開措手不及的我倆二人,一溜煙沖了出去。

我們倆趕緊追出房間,卻已經只能看到她在院門口一晃而逝的身影,她落跑的速度,用動如脫兔來形容實在是再貼切不過。我倆跑出院門,左右看了看,再也找不到她的蹤影,只能靠在院牆上嘆氣。

“香霧,你這傢伙,在搞什麼鬼啊!”

我轉頭瞪着香霧抱怨。

“我、我也不知道她會突然那樣啦!”

的確,誰也沒料到那種文靜的小孩會突然間像兔子一樣落跑。

可是香霧那種180度驟變的態度也很古怪。

香霧把頭扭到一旁,表示出不想談這個的態度。

她的兩頰微微鼓起,眼瞼半垂,似乎反而在生我的氣。

沒過多久,派出所的人趕到,聽到我們描述事情經過以後,也沒露出太過驚訝的表情,簡單交待了兩句以後,就叫我們回家了。對於蓮所提供的——有人想要殺掉她的供詞,那位戴着大檐帽的警員也沒作過多表示。

看來確如香霧所說,那個孩子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以及——有可能精神上確實不太穩定。

她似乎僅憑這些微小的跡象,就判定蓮是在撒謊,於是措辭那麼強硬地拒絕了她。

是這樣嗎?

總感覺還有其他的一些微妙理由。

我原本以為香霧肯定不會說,但沒想到歸家過半時,走在前面的她,突然間彷彿自言自語般,低聲嘀咕道:

“……哪有認識才不到半小時,就直接親熱地叫人哥哥的!簡直死皮賴臉!連我都沒直接——”

她說著,加快腳步向前走去。而我則愣在原地,哭笑不得。

女孩子的纖細心思……看來我的確是完全不理解。

回到老宅,我向外公外婆,以及在場親戚誠懇地道歉,那位白目的大伯也在其他人催促下向我道了個歉。白天的糾紛就此和氣收場,當晚,我試圖向外公和外婆詢問有關殷蓮環的事,兩老面露難色、欲言又止,只是隱晦地表示那家人發生過一些變故,並且事情有些複雜。面對這種委婉的拒絕態度,我也不好問太多,只得作罷。

外公和外婆在鎮上經營着一家溫泉民宿,吃完晚飯以後,我和香霧都美美地享受了一番溫泉理療,一直泡到夜半時分才出來。

親友們都陸續回家了,其實也沒有其他住客。諾大的民宿彷彿被我一個人包場,我坐在竹子搭起的二樓陽台,吹了會兒風后,再次回想起白天的事。

那個孩子……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她當時眼中所流露出的那些感情十分強烈,不像是造假。然而——

也十分負面。

幾乎不應該屬於她這個年齡的陰暗情感。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與其說是對於被殺的恐懼,不如說更像想要殺人的憎恨。

這時背後傳來一陣奇異的熏香味。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

“你在這邊發什麼呆呢,表哥?難道是在回味人家腳丫子的手感嗎?”

香霧邊說邊走到了我身邊。

她穿着寬鬆的浴袍,周身縈繞着溫熱的香霧,她身體的邊緣因為氤氳水分而顯得有些縹緲模糊。

因為此時沒有外人,她把耳朵大喇喇地露了出來,耳朵里的柔軟茸毛濡濕地貼服着。

“我在回味你那一腳的痛感哦。”

“是嗎,看來你是在回想白天那個女孩的事呢。表哥,你那過於富餘的同情心是不是又開始發作,又想要多管閑事,去幫助她了?”

“……”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會協助你。”

“……耶??”

我不禁訝異地看向她。

她的態度怎麼又180度轉回來了?

“因為我——也曾被表哥你幫助過嘛。”

她把手拂向因為剛泡完澡而帶着輕微桃紅色的胸口。

“我也曾被你拯救過,所以我在泡澡的時候,整理了自己的心情——我覺得,把你的這份善良獨佔的想法,是很自私的。”

“香霧……”

“不過,前提是——那孩子的確有遭遇什麼壞事。”

“嗯、嗯!那是當然。”

看來,

雖然明天具體要做什麼還不太明朗。

但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目標已經定好了。

一陣微風吹來,我不禁感覺心曠神怡,抬頭望向夜空。

“還有就是,那個……”

香霧喃道。

“嗯,怎麼了?”

她垂下眸,嚅囁了幾秒,用手把被風吹散的髮絲撩到耳後。

很煽情的一種撩法。

“我晚上,泡了澡哦。”

“嗯?我知道啊,我也泡了。”

“這裡有那種專門用來泡腳的小池子呢,表哥你知道嗎?”

“噢……”

“我把腳泡得很乾凈了哦。”

香霧說完這句,紅着臉看向我。

脈脈地注視。

“就是說,那個……現在就算被摸的話,也不會害羞了哦。”

“這、這個——”

我只覺自己的臉,也在以飛快的速度發熱。

明明吹過來的是冷風。

當晚種種,略過不談。

只能說——這晚過後,良好的兄妹關係又加深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