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到時候再見。”
姬海棠的通話很快就結束了,腳步聲隨即響起,並且朝我所處的後門這邊快速靠近,我連忙後撤,撒腿跑到走廊拐角躲起來。
後門被拉開的聲音。
——但沒有腳步聲。
她似乎正站在門口,警惕地左右張望。
我靠着牆壁,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彷彿做了不光彩勾當的人是自己一樣。
許久之後,她的腳步聲才重新響起,並且向樓梯的方向逐漸遠處。
看來是離開了。
這是——很正常的判斷吧?
普通的人判斷。
我待她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后,從拐角轉出,走到樓梯口向下探了一眼,確認——自以為確認姬海棠已經離開后,才長吁一口氣,試圖整理一下思緒。
現在的情況是:本校校花,姬海棠她——疑似正在進行類似“應召女郎”的勾當。
且不說她是高嶺之花、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哪怕只是一名普通女生,做這種事也是十分有爭議性的吧?
如果傳開來的話,肯定會成為本校有史以來最大的醜聞事件。
我該怎麼辦。
裝聾作啞,假裝什麼也沒聽到?
還是作個長舌婦,去稟報老師?
或者作個好事之徒,追上去問個究竟?
畢竟我所聽到的只是疑似言語,誤會的可能性還是微存的。
想到這,我不由得再次伸長脖子向下方探視——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寒意爬上後頸。
嚇!殺氣!
——如果是在武俠小說里,我一定會如此大喊。
而如果是在戰鬥漫畫的世界,則可以說來人絕對擁有隊長級別的靈壓。
“是在找我嗎?”
如同剛從極地冰層里取出來的凜冽聲線。
不是從樓下、不是從背後,而是從上面——從樓上傳來。
我連忙抬頭向上,看到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姬海棠——她根本沒有離開。
她暗度陳倉,悄悄爬到了五樓,屏息斂聲,在那裡守株待兔。
待我認識到這一點時當然已經晚了,只見她用一個優雅的動作越過護欄,縱身跳下。
髮絲飛舞。
裙擺飛揚。
校服裙子其實不算短,但以我現在的視角,裙子的長短其實沒有多大區別。
——淺藍色的,系帶式。
纖細的繩帶在兩側大腿系成蝴蝶結的形狀,布料的邊緣點綴着文雅的蕾絲花邊。
單看款式其實並不算性感,布料的面積也不低,但給人的觀感上又絕對不至於保守。一方面是因為系帶這種大膽的設計,另一方面……大概是因為她身材的確非常好吧,布料的后幅沿着臀部緊緻收窄,將少女的曲線完全勾勒了出來,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力。
雙腿也十分漂亮。
大腿豐滿白皙、小腿修長矯健。
從腿到臀、再到小蠻腰的身體曲線亦堪稱完美。
這人的身體……不,應該說是肉體,只能用完美來形容,簡直有如古希臘的女神鵰塑。
0.8秒。
從她縱身躍下到落地的時間,只有短短的0.8秒。
而我在這800毫秒間的所見所聞、心路歷程正如上所示。我甚至感覺自己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古老的希臘神殿,耳畔迴響着綿延千年的頌歌。所謂的百年彈指、須臾永恆大概就是指的這種體驗吧。
如果我不發這0.8秒的呆,想要躲開從天而降的姬海棠應該還是很輕鬆的。但現在顯然已經太遲,她的胸部已經逼近至眼前,佔據了我所有的視野,眼看馬上就要發生老套的boy meets girl橋段,千鈞一髮之際,姬海棠伸出手按住我的臉,藉著下落的力道一掌將我推翻。
“咦——!”
我猝不及防地後背撞地。
“噗哈——!!”
摔得眼冒金星,差點嘔出了靈魂。
而她則以倒下的我作為肉墊,安然無恙地坐落在地,長發和裙擺——過了一秒才緩緩飄落在我腹部。
緊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間,一支電擊器抵向我眉心。
青藍色的電弧在離鼻尖不到兩厘米的地方躍動着。
一張冷峻得近乎陌生的臉慢慢靠近。
姬海棠,本校校花。
有着幾乎完美的漂亮臉蛋,薄唇暈染櫻色、肌膚白皙如雪,尤其是那對明亮的剪水明眸,彷彿隨時都能蕩漾出溫暖的微笑。
……不對。
蕩漾個屁。
那對眸中現在結着寒冰。
這個擁有姬海棠面容的陌生女人,以引人遐想的姿勢跨坐在我身上,有如兩汪深潭般的漆黑眼眸分列在電擊器左右,目不轉睛地注視我。
完全沒有一絲溫度。
簡直能用視線將我速凍。
這誰啊?
這個用電擊器抵着同班同學額頭的惡女是誰?
她是姬海棠,不是海棠姬,應該不會有影武者才對。
惡女——緩緩張口。
“你聽到了?”
“沒、沒看到!”
答非所問。
驢唇不對馬嘴。
我豈止是看到了,還是現在進行時地正在看到——以她現在的坐姿,我只需把視線稍微往下挪,就能看到一小片蔚藍的天空。
“…………”
海棠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視線所受到的引力作用,她慢慢垂下眼瞼,眯起眼睛。
居高臨下,對我睥睨而視。
鄙夷而視。
……平常在學校里總是笑呵呵的,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假面具。
現在我才知道,這雙眼睛能夠折射出多麼刻薄的視線。
如果是抖M的話大概會非常興奮吧,但我不是,所以一點也不會。
“我就在想說不定會是你呢,小峰。所謂狗改不了吃屎、貓改不掉偷腥,你又在窸窸窣窣、偷偷摸摸地窺探別人的隱私,想要多管閑事了是嗎?”
“你說誰是——咦?”
“又”?
什麼叫「又」?
她幹嘛用……熟人般的語氣說話?
同班半年多來,我從未和姬海棠說過半句話——之前就說過。
我的記憶力可是很好的,這點我確信無疑。
……先不深究這些,現在最重要的是從這種胯下之辱脫身。
“我、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噢……”我訕笑着裝瘋賣傻,“我剛剛,只是在找不知道掉到哪兒的錢包而已啦!所以才探頭往下看……隱、隱私是指什麼事情啊?總而言之,海棠同學,能不能先讓我起身——”
噼里啪啦!
青藍色的電弧再次點亮。
將我意欲起身的動作徹底封死。
“叫得還真親熱呢。”
海棠冷笑道。
比起電火花更讓人汗毛倒豎的笑。
——你不也是上來就叫我小峰嗎?
我在內心腹誹道。
“小峰,有一件事我可能需要事先提醒你,我現在手中的這東西——”她晃了晃我鼻子上面的兇器,“是從廠商那得到的私人贈品,尚未上市銷售,也從未進行過任何出廠測試,不過據說連大象都能放倒——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這並不是疑問句。
她也沒有等待我回答。
海棠面無表情、慢條斯理地繼續道:“意味着……它可能會對人體產生必要程度以上的傷害。”
“……你直接說能把我電成智障不就行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我的面部皮膚因為極度靠近的電弧而陣陣發麻、輕微痙攣。
“…………”
這女的不是開玩笑。
她真有可能把這玩意兒懟到我臉上。
“那麼,小峰,我再問一遍——我在教室里的通話,你有聽到嗎?”
“聽、聽到了。”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好漢不吃眼前虧。
好男不跟惡女斗。
順帶一提——小峰是我的外號。
雖然很多人都這樣叫我,不過實際上——我的名字里既沒有小字也沒有峰字。
“很好。”海棠滿意地點點頭,收回電擊器。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她打算放我起身了。但結果她只是把右腿換了個邊,從跨坐的姿勢變為雙腿交疊,換言之——她側坐在我身上,囂張地翹起了二郎腿。
這傢伙的真實性格,和她在人前的偽裝,根本就是反過來的。
判若兩人這詞……簡直就是為她量身打造。
不過——噢,這樣做應該也是在解決走光問題吧,看來她仔細整理裙擺的動作,姑且還是有着少女的矜持存在的。
“那麼,不僅聽到,顯然也看到了對吧,小峰?”海棠邊拂裙子邊慢條斯理地問。
“……那是不可抗力吧!”
誰叫你用那種從天而降的掌法。
“啊哈,是嗎?那麼你今晚回家以後,用看到我裙下的事做配菜,進行「了」自宅發電,也是不可抗力嗎?”
“什麼叫「了」?!你那言之鑿鑿的將來完成時是幾個意思!”
你是先知嗎?
“這叫有罪推定哦,是刑事訴訟時的基本原則吧?”
“才不是!基本原則是無罪推定才對!”
“哦——這樣啊。也就是說,就算我現在把你電成八分熟,只要沒人發現,就相當於沒做過,對吧?”
“…………”
原來如此。
原來是在繞着彎子威脅我。
啊啊,真是夠了。
簡直是是幻滅。
想不到她竟然是這麼個角色。
那個美麗耀眼的姬海棠,已經徹底被眼前這個暴力、惡毒、視線刻薄、目光冰冷的援交女所取代了。一個人潛心經營多年的形象,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張薄紙,一捅就破,這種事……完全讓人笑不起來。
“小峰,你好像一臉失望傷心的表情呢,你對現在的處境很不滿嗎?”
“你這話還真是有意思,有被人坐在身上還喜笑顏開的人存在嗎!”
“我想有很多啊。”
“…………”
確實有很多。
是我一時腦子秀逗了。
——但我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算了,先不談這些閑話,小峰,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你剛才準備幹什麼?”
姬海棠用深潭死水般的漆黑眼瞳,目不轉睛地緊盯着我。
一動不動。
一眨不眨。
“你剛才偷聽到我的通話,又在樓梯口鬼鬼祟祟地張望,那是準備幹什麼?是打算去稟報班主任嗎?還是想一路跟蹤,抓拍到證據之類的東西后,以此來威脅我?應該是後者吧,嗯?小峰,我感覺你應該是會做後面那種事的人。”
“我才不會呢!你這傢伙,幹嘛老是不停惡意揣測別人!還有,你幹嘛一副很了解我的口氣?姬小姐你——”
“不許那樣叫我!”
海棠突然怒喝。
貝齒緊咬,鼻尖緊皺。
露出一副十分嫌惡的表情。
“…………”
明明剛才嫌我叫得親熱。
我換成生疏的稱呼后,又露出這種表情。
但怎麼說……這份厭惡好像並非針對我,而是指向別的什麼東西。
“……我不喜歡這種稱呼,不許那樣叫我,還是叫我海棠同學……不對,那樣太便宜你了,叫我海棠大人。”
“好好好,海棠大人。”
現在就是讓我叫你姬武王、棠明皇我也不敢反對。
但海棠聽后依舊擺着一張不悅的臉。
眉毛緊蹙的弧度沒有半分舒展。
“總覺得有點奇怪……好像還是被你佔了什麼便宜一樣,總之禁止你這麼叫。”
“…………”
好麻煩啊這女人!
“算了,就叫我海棠吧,我就大發慈悲一次,不計較地位高低,恩准你這麼叫好了。”
“「地位」高低哦……小姐你還真把自己當成睥睨眾生的女神了,是嗎?”
我忍不住譏諷道。
“我只是單純按我們現在的「地理位置」來分高低的。”
“…………”
可惡,這女人嘴皮子實在有點厲害。
就算不動手,只動嘴,好像也能把我按在地上摩擦。
“小峰,你上課的時候,經常盯着我看對吧?”
“……蛤?!”
突、突然之間胡說八道些什麼!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視線我清楚得很,真是噁心!”
“……你後腦沒長眼睛吧!”
“我才不需要在後腦長眼睛,我只需要感覺到後頸的刺痛就行了,那就是你的視線吧。小峰,也只有你才能做到把視線這種東西武器化。”
“我是奧特曼嗎?!”
“呵呵,誰知道呢,你的視線確實又黃又咸濕就是了。”
“……雖然我知道你是在玩鹹蛋超人這個翻譯梗,但讀者們很可能會因為get不到而一頭霧水好嗎!而且啊海棠小姐,說句也許會讓你的自我變得更加膨脹的話——上課時盯着你看的男生還蠻多的,你怎麼確定那一定是我的視線?”
“…………”
海棠驟然沉默。
足足沉默了有三秒之久。
雖然以絕對值來說,三秒只不過是一兩次眨眼的時間,但考慮到此時我們之間快速來回的唇槍舌劍之勢,這委實是一段長得可怕的寂靜。
接下來,只見海棠她……
“哈啊————”
她搖着頭髮出一聲誇張至極的長嘆。
“真是的,我也真是鬆懈大意,本以為放學后的教室就安全無虞,沒想到一個不留神,還是被你個小卒給偷聽到了。”
她十分生硬地撇開了話題……
真是個隨心所欲、蠻橫霸道的女人。
“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維持着普通的校園生活,看來今天終於也到頭了呢。聽到那段通話的你,想必會趁機提出骯髒下流的要求,對我這純潔如玉龍雪山的身體做出不堪入目的行徑吧?俗話說,自古紅顏多薄命,這句話簡直就是為我而作嘛。”
“…………”
無話可說。
徹底無fuck說了我。
我前面的話——好像確實讓她的自我變得更加膨脹了。
自戀程度從顧影自憐直接升級到受害妄想。
另外,她還說——“普通”?
普通的——校園生活?
難道說她覺得每天都被擁躉們里三層外三層包成個海棠餡粽子的校園生活很普通?
那麼,不普通的那部分生活——到底是怎樣的?
“你在想一些奇怪的畫面對吧,小峰?”
“……”
這人的直覺似乎很厲害。
海棠眯着眼,用一隻手撐在我頭旁邊的地面,把上半身慢慢俯向我。
視線——依然銳利而危險。
“沒錯哦,我剛才,確是在和一個猥瑣又好色的大叔通話。”
“並且,接下來我會去和他見面。”
“至於之後的事,你想要怎麼想象就怎麼想象好了,隨你樂意,我也懶得管。”
“但是,你如果把那些想象告訴狐朋狗友,或者在學校散播,讓想象變成流言,我可就有些頭疼了,所以——”
她用另一隻手捏住我的嘴巴,慢慢用力,直至我的雙唇變成鴨嘴狀。
“該用什麼方法才能讓你閉上這張嘴,打死也不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