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海棠。
是學校里的紅人。
她容貌過人，校花之位從未旁落；成績優秀，每次放榜都名列前茅；家境優渥，經常被豪車接送；運動神經也很好，曾是網球隊的種子選手；就連性格都堪稱完美，和所有人都能打好關係。
可謂是漫畫里才能見到的完美女主角。
人氣爆棚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她還在網球隊時，每逢訓練，鐵絲網外必定能看到大量行注目禮的男生。她那不懼走光，裙擺飛揚的靚麗身姿，以及高超的“球”技……與鐵絲網外的升旗儀式相映成趣，一直是本校名景之一。
甚至會有別校的人慕名趕來，只是為了一睹芳容，然後就加入鐵絲網外的古怪儀式之中——那個人就是我。
開玩笑的。
有一半是在開玩笑。
我的確加入過鐵絲網外的圍觀人群，那是在正式轉校前的校園參觀途中。一半原因是被姬海棠的身姿所吸引——這點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至於另一半原因，則是隱約覺察到几絲微妙的不協調。
隱藏在她那份春風化雨的笑靨與看似完美的舉止之下。
像是與身體南轅北轍、完全錯位的影子。
完全只是直覺而已。
彼時的我已經丟棄了絕大部分特異性，只是個喪失力量的殘渣、漫無目的的小鬼而已。因此就連自己也對自己的那份毫無信心，於是向旁邊的圍觀群眾打聽起姬海棠的事，所得到的自然是上面那些溢美褒揚之詞，以及“完美人類”、“海棠姬”、“雲端的女神”之類肉麻稱呼。“怎麼可能存在完美無缺的人，倒是很多變態殺手表面上很符合這種形象哦。”
——這種發言，在彼時彼刻自然是會顯得很刺耳啦。
這就像闖進教堂說上帝不存在一樣。
我陰暗刻薄的個人形象應該也是從那時樹立起來的。
沒說出口就好了。
此後不久，我正式轉學，並且有幸被分到姬海棠所在的班級。不過立即就被扔到了差生雲集的化外之地——倒數第二排的角落位置。而姬海棠的座位則在第四組第一排，堪稱眾星拱月的班級中心。
因為這樣的座次關係，我平常能看到的就只有姬海棠的後背，她傾瀉如墨的長發，以及偶爾撩頭髮時露出的後頸。可謂是“望其項背”——無論在物理方位上，還是班級地位上。
正因如此，直到“那一天”之前，雖然我和姬海棠同班快一年，卻從未和她說過半句話——真的是連打個招呼的記憶都沒有。這一點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有點匪夷所思……畢竟我們倆可是同班同學，哪怕是仇人見面，都會互相嗆上兩句吧？但當時的我對這種生疏完全沒有感到奇怪，甚至於根本沒有意識到。
完美無瑕，受到所有人愛戴的優等生不值得注意——大概是出於這種判斷吧。
完美的人是不會有故事存在的。
幸福的同義詞是枯燥與無聊。
不幸與苦難——才能發酵出名為「故事」的製品。。
姬海棠是沒有故事的幸福者。
而我是尋找故事的不幸者。
因此，縱使我們在近一年的同窗生涯中形同陌路人、如同兩條平行線，我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之間不需要，也不會有相交的可能性。
雖然最初從她身上察覺到一絲不協調，但那也肯定只是錯覺而已。
我一直是這樣篤定的。
就在我如此篤定時——那一天到來了。
******
那一天，我因為在玩排球時不小心把球玩到了體育老師臉上，於是被黑着臉的他強行拉去收拾臭烘烘的體育倉庫，直至日落西山才得以解放，一身臭汗、滿身疲憊地趕回空無一人的教學樓。
那是個日漸西沉、暮暉遍灑，晝夜交替的曖昧時刻——據說又被叫做封魔時。從走廊上舉目西望，能看到落日在城市的天際線附近沉浮，將那一帶的天空都炙烤出火爐內壁般的暗紅紋理。
回想起來，是十分美麗的景色。
十分適合——相遇。
但當時的我無心欣賞夕陽美景，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樓梯，只想儘快回教室拿了書包回家。走到教室後門時，忽然聽見裡面有人在說話。
【嗯，是的，就在說好的地方。】
當然——是姬海棠的聲音。
姬海棠正在和某個人談話，而且應該是通過手機。
我停下腳步，已經伸向門把的手也慢慢收回。
絕非有意想要偷聽——我想為當時的自己如此辯白，只是因為不想創造出「和從未說過話的同學同處一室」這種尷尬的場景而已。
而且她正在和人通話，雖說教室是公共空間，但通話這種事卻是私密性質的，所以我貿然走進去，大概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擅闖私人空間。
於是——收手，並且轉身後退。
最初的想法是去樓梯間看看風景，待姬大小姐煲完電話粥后再進去，但裡面的聲音很快再次傳出，讓我暫時止步。
【價格的話，應該已經在微信告知過您了。】
“……”
「價格」？
是在聯繫家教老師嗎？
還是在幫學生會洽談外聯事宜？
緊接而來的第三句話——將我的一切猜想都擊得粉碎。
【照片有沒有PS……呵呵，既然要陪您過夜，您見到我本人後，自然就知道了。】
……
……
“……………？！！”
可想而知。
我內心的震驚有如核彈爆炸。
整個人瞬間被感嘆號和疑問號所組成的蘑菇雲所吞沒了。
就是那一刻——現在回想起來，就是聽到姬海棠用帶着嬌媚感的語氣說出上面那句話的瞬間。
我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判斷出錯了。
或者說，自己一開始的直覺沒錯。
姬海棠的身上，或許有着故事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