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想一想就明白，离开这里前往教堂意味着什么。
主教大人与院长完全不一样，他可是轻易就能够看穿我的伪装。若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生活，恐怕我并不能用一些小孩子特有的伪装在犯错时减轻惩处。
“小孩子？”
我停下前往住所的脚步，扫视了一遍自身。虽然身体比起前几年来说没有太过明显的增长，但我的年龄确确实实已经达到了十三岁。这个年龄相当微妙，小孩‘天真、可爱’的特征正逐渐从我身上消散，而大人成熟的力量又还未掌握。几乎可以说自己缺失了最熟悉的武器。
十三岁啊。我不禁回想起妮丝姐姐的脸庞——那个时候的她是怎样的呢？
教训蛮横的男生，安慰爱哭的女孩，帮助完不成任务的大家……温柔体贴，脸上始终保持着浅浅的微笑。
——是这样的吗？
毋庸置疑的印象，确凿无误的记忆。不知何故，我现在只觉得它们被笼罩上一层迷雾，令我觉得虚假。紧接着，我连忙摇了摇头，甩开奇怪、混杂恶念的想法。
还住在这里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受到过妮丝的照顾，尤其是我。更是借着年纪小、不懂事的优势，也不知道拜托她帮我干了多少活。
所以单凭这一点来看，我是绝对不会讨厌她的才对。毕竟……我很自私。
抬头望去，皎月已经丢下我了。
——
我与琳的房间虽说没有昂贵的蜡烛，但油灯好歹还是有微薄的油料可以点燃。只不过……
我驻足于虚掩的房门前，窄窄的缝隙里没有丝毫光亮传出。若是平常，我或许会得出琳已然入睡这个结论，今晚不同，我有着十分强烈的预感，她还在等我。
过了好几秒，我才尝试推门而入。
……被堵住了？
门背后似乎有某种重物抵着，还好的是这重量并没有超过我的上限。在我加大力度后，它便发出与地板摩擦的拖行声。
难听又刺耳。
“啊，海伦姐姐你回来了！”
我前脚迈进屋子，琳立马就向我招呼道。活泼开朗的语气，就好似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瞟了一眼倒在地上，抵着门的小桌子，没有第一时间向琳回应。先是将桌子慢慢扶起，然后按照印象中的位置，在紧挨着墙壁的柜子中取出油灯。
咔嚓、咔嚓……打火石一如既往地难用，背后也能感觉到如针扎般的视线。只不过火光一现，橘黄色的温暖光芒一出，背后也就感受不到异状了。
我提着油灯转过身去——
端坐在床上目不转睛盯着我的琳，她那双跃动的眼眸，与翘起的嘴角完全不符的冷漠神情。
仍旧是一反常态的模样，令我胸中警铃大作。更关键的是她双手紧握着某个东西……生物？只有活着的才能被称之为生物，死掉的那自然就是死物了。
我一边打量着在琳手中动弹不得的东西，思索它究竟还活着没有，不过我想它死掉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一边向着琳问道：
“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这个呀。”说着，琳伸出双手将托着的某个存在展现在我面前，“是海伦姐姐的使魔哦！”
小小的一团，它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失去了优雅高贵、也失去了美丽的外表，今后更是无法再唱出绕梁之音。
蜷缩着的身体一动不动，僵硬地倒在琳的双手上。它死了，它应当是死了……那导致我进退维谷的金丝雀就在琳的手中，失去了一切。
“啊……”我发出惊呼，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碰它，但身体实际却不由得往后退。生物会迎来死亡，可若是自然逝去我也只会保持敬畏，但它不同。
它是被掠夺的，是被残忍折磨后，怀着不甘被杀害的。它的眼睛还充斥着仇恨，它死前愤怒的嘶吼就好像回荡在这个房间里，仔细一听就能听见。
琳好像很满意我的反应，露出大大的笑容，哪怕是只有油灯散发的微弱光线，看上去却如阳光下那般灿烂。
可惜的是，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从中品尝到些许太阳的气息，只感到如月光般的冰冷。
“我还以为魔女的使魔不会死呢，海伦姐姐，你的使魔好弱哦！”
“……我不是魔女，它也不是我的使魔。”
尽管声音依旧在颤抖，全身都在战栗，但言语的语义我拼尽全力保持完整。这些应该是瞒不过琳，但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
“魔女才不会承认自己是魔女！”
“那你会承认自己是魔女？！”
琳十分诧异，就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稚嫩的脸、天真的脸、无邪的脸，露出了嗜虐的笑容。
“琳说不定也是魔女耶！如果是的话，海伦姐姐，你能教我魔法吗？”她停顿了一下，眼神中已经完全被黑暗污染了，“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抓住它了！”
“你不是已经抓住它了？”在琳不解的目光中，我强调道，“它不就在你手中？已经用不着再抓了，毕竟……”
——它已经死了。
琳抬起手，仔细打量着它。忽然，她发出了‘嘻嘻嘻’的轻笑，对着它自言自语道：
“我抓到你了吗？我抓到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缓缓地覆盖在金丝雀的身体上，闭上眼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但只是假象，借助微薄的光线，我看见了，我清楚地看见，琳握住金丝雀的双手正在逐渐加大力量。看上去像是在轻轻抚摸金丝雀的动作，实际上却是在扭转它的身体。
我此刻有些庆幸金丝雀已经死了，已经感受不到这股痛楚。
稍稍退后了几步，不小心碰到桌子旁的凳子发出声响，结果眼神下瞄的一瞬间，我就觉得脸颊有什么东西掠过，反应过来的时候，琳手上已经空无一物。
她慢悠悠地从床上起身，毫不在意地说道：
“啊，逃走了。”
我僵硬地回过头门外，黑漆漆的一片，仅凭油灯的力量无法突破它们。所以，我什么也看不见……也就无从得知那只金丝雀，究竟是被琳给扔了出去，还是它其实一直都没死，一直都在忍耐琳的折磨，感受浑身被揉拧、骨肉被扭曲的疼痛，最终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转瞬即逝逃跑的机会？
“我出去一下，海伦姐姐你就先休息吧。”
就在我思绪纷扰的时候，琳一边说着，一边穿上了她那双小巧可爱的鞋子，嗒嗒嗒地从我身旁走过。淡淡的花香味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好似人们常说的——染血玫瑰。
她哼着奇怪旋律的曲子，在我的视线中一步一步融入黑暗。
胸口刹那间变得空荡荡的，冷风直往里灌，我觉得我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东西。然而我却来不及多想，赶紧上前关上门堵住风口，然而即便如此，身体的热度仍旧顺着洞口不断向外流逝，连带着视线变得狭窄，耳朵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我急忙蜷缩在床上，裹紧被窝躲在里面，任由琳残留在原处那冰冷的……温暖的气息包围我。
——
结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被主教接走，都没能再见到琳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