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年后

C国 西北直辖市绿洲市 08:20

陆离今天已经起得比平时要早一些,但还是比他在军营里起得要晚多了。

已经半年不用做晨训了,感觉身体也懈怠了。赤裸着上身的少年把牙刷叼在嘴里,眯着眼睛打量着洗脸台上的镜子里赤裸着上身的自己,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腹部的肌肉线条已经变得有些松弛,腹肌也已经不再那么明显了,完完全全是疏于锻炼的结果。

结束了晨间洗漱之后,陆离一个跨步穿过半开着的门,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这间单身公寓小得出奇,只有二十平不到的面积塞下了浴室,卧房和一个简易的厨房。

“地方真小,完全没有办法活动开。”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在狭小的空间移动,原本军营的宿舍虽然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但是却可以让每个人在自由支配的时间内肆无忌惮地伸展自己的身体,完全不会存在这种让人不愉快的苟且。

少年打开移门设计的衣柜,一边小声继续着不会有人听见的抱怨,一边从衣柜里成排的男士白衬衣中随便选出一件。

望着手中挂在衣架上的衬衣,陆离不免再次随着自己无边的思绪遨游起来。

上一次穿制服是什么时候呢?半年前?还是一年前?

少年默默自问。

曾有一段时间,他真的无比希望能够再次穿上自己曾经钟爱的制服,但是他的愿望除了落空以外,不尝会有其他的结局。而如今,时光易逝,他对于制服,早已经看淡了,也早就接受自己变为平民百姓的身份,包括自己变成了一个国家的蠹虫,是靠着“慰问金”过日子的无业懒汉。

“果然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该去上学,我们欠你太多了,好好读书吧,小离。”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又一次在自己的耳边回荡着。

陆离又不免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场定期会面……

那是个在西北很平常的天气,不热,也不冷。陆离有些倦怠,但是他还是像当初在厚厚的一打纸上规定好的,去了那家咖啡厅和王叔他们会面。

他那时早已经接受了勒令退伍的处分,也已过了因为生活产生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感到空虚迷茫的时期。他就想着吃饭,睡觉,没事去楼下的游戏厅打打电动的日子。他想着到了时候,就会给自己一笔钱,谋个生路,然后从此和军队就像是在奈何桥头的两端,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生在军营,长在军营,义务教育都是在部队培养新士官的士官学校断断续续敷衍着完成的。自己离开了军队究竟还能去哪?自己本应该是个应该坐在各类军用载具里演习,实战,保家卫国的人民子弟兵,但是现在却只能恍惚地过一天算一天。

“小离,小离这边!”

陆离没注意到自己迷迷糊糊地已经走进了那家咖啡厅了,也就在刚刚,因为熟悉的雄厚男中音而结束了精神的漫游。

把他唤“醒”的人,正是王叔。

这个穿着休闲格子衬衫的小老头,头发剃成了寸头,显得格外精神。他乐呵呵地笑着,伸手招呼陆离过去坐。而在王叔的边上,还坐着个年轻人,陆离以前没见过,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极其不自在。

不过,少年还是走了过去,和王叔面对面坐了下来,臀部和柔软的沙发相接触的刹那,让他觉得放松了不少。

“小离,喝点什么?”

王叔保持着他一贯和蔼的笑脸。

“咖啡,谢谢”

陆离显得有些局促,他上次和王叔来这儿见面的时候,可是强着点了不少东西,然后让他的冤大头大出血了一次。但是这次,是因为那个男人吗?陆离感到了无端的不安全感。这种感觉,就像是那个男人随时随地会撕扯开你的皮囊,把你的内心和一切都暴露在空气中,阳光下,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这不免让就连地狱式训练都挺过来的少年打了个寒颤。

没过多久,陆离点的咖啡和王叔的雪顶可乐就上了桌。

“小离啊,最近钱够不够用呀?”

王叔迫不及待地把吸管含到嘴里,大口大口吸起了似乎有些不符合他年龄的碳酸饮料,在享用自己钟意的饮品的间歇,不忘继续和少年拉家常。

陆离觉得有些尴尬,这倒不是出于那个男人坐在边上的威压,而是自己现在正小口呷着咖啡和眼前的五六十岁的老者大口喝着可乐,吃着盖在上面的冰淇淋,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觉得难以招架。

“够用,够用的,王叔你别担心了,国家对我挺好的。”

陆离知道自己现在依靠国家这座大山白吃白喝,自然不敢再提些过分的要求。不过他也在害怕那个坐在自己斜对面的青年随时会暴怒奋起,把自己“撕成碎片”。

“哦,那就好,服务员,雪顶可乐再来一杯。”

王叔听罢陆离的话,便安心闲适地继续享用自己的下午茶,没多久就把自己面前玻璃杯里的东西,无论是固体还是液体都完全“消灭”掉了,然后招呼来了服务员,又续了一杯。

接着,在等待那杯可乐被送上桌的这段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最近没什么事情做,有点想去找个工作,干个保安什么的,王叔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陆离左思右想,最后觉得还是得由自己当这个破冰先锋,虽然他时不时都会用余光瞟一眼那个男青年,随时担心他会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和举措。这就像是动物警戒四周危险的本能,也像是自己曾经在部队学到的战时观察敌情的能力。

那个坐在王叔边上的男人听见了陆离的话,扭过刚刚才转向窗外方向的头,瞥了一眼这个少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再一次自顾自地望向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工作啊……也是,你也在家赋闲也有半年了吧,听你隔壁的刘师傅说你不是打电动就是不知道在干什么,因为没了纪律部队的约束,年轻人这样子放荡下去可是不行的啊。所以我已经帮你物色好学校了。果然十七八岁就该去上学,让你一出生就接受军事化管理,我们欠你的可不止一个童年,所以好好去上学吧。”

王叔想了想,随后就像是背诵早已经准备得滚瓜烂熟的发言稿似的,这些话一股脑儿地从他吃着冰淇淋的嘴里蹦跶出来。然后就像是节目预定流程一般,没等陆离回答,便从自己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整齐地叠起来的纸,放在手上把它恢复原状,摊在桌上。那是一张淡粉色底,红边的通知书,陆离的名字写在公式化的词句的最前方。

这就像是霸王硬上弓,陆离想着,大概自己没有拒绝的机会和权力。

“去上学吧。”

陆离从来没考虑过要去学校,高中,大学,他都没想过。他总觉得退伍的士兵除了当保安员,或者开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靠着每天稳定的收入和退伍光荣的每月补贴过完余生就行了,就像是其他退伍了的战友和自己保持书信联络时说的内容一样。但是,现在他总觉得王叔说的话或许没有错,他或许应该去读书,这个年龄的人不都在读书吗?他依稀记得自己年少时曾说过要读士官学校,但又记不清是不是真的说过,但是他似乎是有过一段对上学校非常积极的时期,但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不记得了。

少年又想了想上次与王叔的会面,这使得他也回忆起了记忆中那个男人的模样——紧闭的双唇,不知道在看什么的那总是望着远方的双眼。他至今仍然觉得,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非常可怕,这种油然而生恐惧和排斥感,就像是天生就刻在他的脑子里的似的。

自己为什么会讨厌他呢?陆离也说不清楚。

“叮叮叮叮叮!”

原本被安放在床头的闹钟突然间跳了起来,发出了嘈杂的声响。

这是陆离设定的八点四十的闹铃,用来提醒自己应该出门的时间。

“发呆过头了啊,你!”

意识到事态不对的少年,有些幼稚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嗔怪道。

于是陆离迅速将制服的衬衣套上身,从衣橱的挂杆上抽下领带,娴熟地在颈下打结。着完上装之后,他以同样迅捷的动作套上制服的西裤。近些年,西北的在动荡结束之后,慢慢趋向于平静繁荣,而绿洲市也是在这个背景下设立的新直辖市,有些学校也开始参照沿海发达地区的改革举措,在校内试点了西服化的校服,而陆离所入学的绿洲一中就是其中之一。

“开学典礼是九点半,现在赶车还来得及。”

陆离瞟了一眼摆在床头的电子时钟,那个用液晶屏显示年月日和时间的落伍货是他在某个旧货市场上淘到的。现在的年轻人大概都习惯用手机看时间,设闹钟吧。不过或许是出于服役时的习惯,陆离更加偏爱那种老古董闹钟。

<公元2030年9月1日/0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