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中午——

艾莉絲穿着一身平時絕對不會穿的華貴拖地長袍,正提着長袍下擺踏過門檻,神情略為疲憊。身着短衣的阿爾納斯緊隨其後,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尾隨之後關上了大門,掏出面具將容貌還原。

“解決了嗎?”坐在長桌盡頭喝茶的海倫娜見兩人進門,起身迎上。為了行動順利,這幾天酒館都關門謝客,坐在長桌兩邊的冒險者們神情嚴肅,此時齊刷刷地抬起頭望向艾莉絲——這裡儼然已經成了治安隊長的作戰指揮部。

“我出馬您還不放心嗎……先讓我喝碗水再說!”被眾人凝視的艾莉絲艱難地笑着擺了擺手,長桌邊早已沒有空椅子了,艾莉絲駕輕就熟地從旁邊拖過張椅子坐下,拿起水壺給自己倒了碗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喝完用力一抹嘴,粗鄙的動作和那身高貴的打扮全然不相稱,“媽的,總算到家了,給我累的啊。管事的碰巧是死老鬼的朋友,和我算是有一面之緣,正事沒說幾句,拉着我扯了半天家常,累死個人了。”

“我問的可不是您的家常,是拍賣行的邀請函。您拿到了嗎?”

“那自然是手到擒來。”艾莉絲掏出個信封丟在桌上,“塞西克拍賣行的人聽說我是克利爾庫斯家的,忙不迭就把這個給我,連保證金都給我免了。”

“不對啊艾莉絲,既然是你老爹的朋友,人家會不知道你離家出走跟家裡斷絕關係了?萬一你是在外面混得窮困潦倒跑去詐騙呢?人怎麼也得防你一手吧?”索尼婭道。

尤希爾把掃帚支在一邊,倒弄着艾莉絲丟在桌上的信封,一個金質的徽章從信封里掉到桌上,徽章上面似乎還刻着字。她拿起徽章仔細端詳:“9號?這是什麼?”

“那徽章相當於身份證明,別弄丟了!到了現場得用那個換號牌的!”艾莉絲急忙呵止,尤希爾嚇了一跳,忙把徽章塞回信封里。信封立刻就被海倫娜收走了。

艾莉絲繼續說道:

“至於老鬼嘛,他可是死要面子的人,區區一個主管,熟悉歸熟悉,女兒跟……人離家出走這種丟臉的事情怎麼可能告訴他嘛。”

“原來如此。”海倫娜點點頭,“會長,你呢,找到那把劍了嗎?”

“還找看到劍,想什麼呢?人家傻啊把那麼金貴的東西放在外面給你隨便看?”阿爾納斯道,他眉頭緊皺,“這幫傢伙隔兩步就恨不得要裝道魔法偵測門,你戴點小東西進去都響個沒完,想從裡面把東西帶出去根本不可能。”

“我沒有奢望直接能拿到實物,不是讓你關注一下拍品清單和圖錄的嗎,至少確定那東西在他們手裡吧?”海倫娜道。

“我看了啊,問題是人家壓根就沒把那東西寫在清單上。上頭只寫着神秘壓軸拍品,對外保密!”

“意料之中。”李維抱着本書在一邊晃悠着腦袋,“畢竟這都是塞西克的傳統了。換了別家拍賣行,你不說清賣什麼,鬼才會去浪費時間。可憑塞西克的聲名,就算沒有‘那件東西’也能引來足夠的買家,何況他們的壓軸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確實是有那份製造神秘感的餘裕。”

“我想盡辦法套話了,可那廝就是不說,我有什麼辦法。”艾莉絲攤手道。

“等於說,我們在拍賣會正式開始之前已經什麼都做不了吧。”海倫娜也皺起了眉頭。

“萊隊長你也別太擔心了,不是一切都準備好了嗎?”艾莉絲道。

“是啊,就按原定計劃來吧。”阿爾納斯說。

這兩天的時間裡他和吉勒姆在周圍踩點,已經做了詳細的調查,就結論而言是想直接從庫房裡偷取那把劍根本天方夜譚。按照拍賣行的規矩,貨物一旦到手就會封入幾米深的地下室,地下室周圍則有層層魔咒保護,以吉勒姆和索尼婭的施法水平,想不聲不響地鑽進去是行不通的,除非用塑能術把房子整個翻過來,但那麼做的後果大概是立刻被拍賣行的警衛亂刀砍死在街頭。

至於上房就更是做夢,先不提屋頂上也設置了結界,一踩上去就會觸響警報,光是哨崗的密集程度就足以讓“歪笑的達拉魯翁”都望而生卻。

至於變裝潛入嘛……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和合適的道具,阿爾納斯倒是有把握突破內部的那些偵測門,問題是到底要裝扮成什麼人才好。剩下的時間實在是不足以讓他們再針對拍賣行內部員工進行調查,根本無從了解塞西克內部的組織結構。既然不知道哪些人有進入倉庫的權限,那綁票再假扮的慣用套路這次也使不上了。

所以說,相比起直接對塞西克下手的難度和成本,還是從買家手裡截胡要容易些。不管是買家當場把貨提走還是讓拍賣行送貨上門,漫長的道路上很難做到和庫房一樣的安保力度,再加上拍賣會預計會在夜間結束,夜幕會為行動提供絕佳的掩護。

“這麼說只能在路上動手了?”

“當然,這是最容易得手的方法。”阿爾納斯點了點頭,又掃了一眼四周,范妮莎在也就算了,菜鳥四人組居然也還在,“說起來你們怎麼還在這……?”

“備用計劃,備用人手。”海倫娜神色嚴肅,“偷的了就偷,偷不了……”

“偷不了就搶!”范妮莎道。

“已經決定了?”阿爾納斯已經懶得對兩個神職者進行道德拷問了,他現在只想儘快了解此事,“吉勒姆呢?還在樓上睡覺?這傢伙怎麼還是晝出夜行的。”

海倫娜點了點頭:“反正怎麼動手是‘公會’的事,我們拍板就行。再說之前不是已經跟他說了,他也同意我們這麼做了。”

阿爾納斯砸了咂嘴,之前為了解釋為什麼克利爾庫斯家的大小姐會願意和一群盜賊鬼混,只能由他出面,把艾莉絲說成了一個為了追尋刺激離家出走的叛逆大小姐。這番說辭倒也沒有冤枉了艾莉絲,兩年前她確實是因為這個原因跟着那個莫名其妙的未婚夫離家出走,可來到風臨城這兩年親身歷險,幾次從各種妖魔鬼怪手中死裡逃生,就算華小姐不是葉公好龍,也很難保證還對冒險保持着當年的熱情。

唯一的爭執之處是跟隨艾莉絲參加拍賣會的人員。海倫娜的說法是人數越少越不會引起懷疑,只需要她扮作貼身女僕,加上白爾狄扮作跟班,其餘人在外面接應便是。

可吉勒姆堅持也要扮做克利爾庫斯大小姐的僕人跟隨進場,而索尼婭對此表示以吉勒姆邋遢的尊榮和猥瑣的氣質,恐怕沒有哪個富家小姐會願意把個現世寶帶在身邊。

吉勒姆本來還想據理力爭,說他可以扮做有錢人家養的諧星小丑,艾莉絲則表示如果有哪個貴族會把小丑帶到宴會拍賣會這種正式場合,那隻能說明這個貴族本人是個小丑。想到自己的相貌氣質確實和海倫娜及阿爾納斯相差甚遠,吉勒姆只好作罷。

“那既然如此,我的東西……?”

“到行動前再給你。”

“總得給我一晚上時間調諧吧?”阿爾納斯向海倫娜伸手道。海倫娜有些不情願地從次元袋裡往外掏東西。

遊盪者看着海倫娜拿出來的物品,立刻如色鬼看到美女一般兩眼放光:“這是精靈斗篷?竊賊手套?還有精靈靴?我的天啊,簡直是一個賊夢寐以求的全套行頭。”

“久違了啊。”阿爾納斯心裡說著,一邊默默撫摸着他的舊斗篷,上面還有他多年前不小心燙出的破洞,當年被抓進治安隊之後這些東西就全被海倫娜搜颳走了,他真的幾乎是光着屁股從大牢里跑出來的。

“用完還給我。”海倫娜眉毛一挑。

“憑什麼,這本來就都是我的東西!”

“到了治安隊大牢里你也這麼說?”

“別別別,還還還。”阿爾納斯頓時癟了氣,他只能戀戀不捨地摩挲着這些曾經陪伴他創下無數光輝事迹的物品。

“哦對了,還有這個。”海倫娜從懷裡掏出個戒指,丟給阿爾納斯。

阿爾納斯驚訝地接住:“我的戒指?不是被賭場那幫混蛋弄沒了么,你在哪裡搞到的?”

“從泰勒身上搜到的。”海倫娜面無表情地說道。阿爾納斯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當時他以為是海倫娜謀殺了泰勒,兩個人還互相吼了一通,關係鬧的非常緊張,海倫娜自然不會在那種時候把戒指交還給他。說起來這戒指還是當年某次行動的紀念品呢……

他輕輕嘆了口氣,把戒指套上手指:“這個完事也要還給你么?”

“這你就自己留着吧。”

阿爾納斯心裡一動,剛想說句什麼表示感謝,范妮莎卻說道:“哎,那是個透視戒指吧,你不怕他拿那個去做些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阿爾納斯又愣了片刻,他倒真的從來沒想過要拿這個做什麼奇怪的事情,不過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向索尼婭瞥去……

察覺到阿爾納斯視線轉移的海倫娜眯起了眼,他急忙回過神來,衝著范妮莎怒道:“你不說話會死啊!”

“這種事情誰管得住。”海倫娜不冷不熱地說道,“或許人家還巴不得呢,哼。”

“喂,我怎麼感覺你又在針對我!”索尼婭頓時又跳了起來,“都說了不是!”

“好了好了,現在做賊的裝備是齊了,可你們總不能穿着這些去參加拍賣吧。艾莉絲老闆訂的衣服呢?” 范妮莎道。

“也該來了吧。說好兩天之內做好送上門的。”艾莉絲望了望緊閉的大門,一陣敲門聲恰到好處地響起,“瞧,這不是來了。”

李維和阿爾納斯面面相覷,頓時都有了一陣慌張感。

這事還是李維兩天前提起的,說參加正式場合怎麼也得有正式的衣服。艾莉絲自然有像樣禮服,只是淪落到風臨城之後多年不穿,放在箱子里幾乎發霉。

可對海倫娜來說斗篷和鎧甲就算是正裝了,雖說她纖塵不染的米色斗篷和精緻的秘銀甲確實也是身份的象徵,至少卡斯這樣的下位冒險者就絕對穿不起,但作為大小姐的女僕穿着甲提着刀入場顯然就不那麼合適。

至於白爾狄,指望從他的柜子里翻出一件不帶補丁的衣服大概都不太現實,這倒不是艾莉絲虐待員工——他那幾個工錢存下來買幾件像樣的衣服還是綽綽有餘的——而是他本人實在是邋遢慣了,當年做賊的時候夜行斗篷上也經常莫名其妙被剮出洞還渾然不知,與其把錢花在買新衣服上還不如多買幾塊粗布絞成補丁穿的久。這顯然也不符合克利爾庫斯家男僕的身份。

原本海倫娜本着公私分明的聖武士精神,打算自己開銷置辦幾件衣服,以她的財力,雖然買不起法芙拉皇帝的寶劍,可買幾件像樣的衣服還不在話下。但艾莉絲堅持“僕人”們的服裝應該由她出資,相應的她也有選擇自己僕人穿着的權力。在親自測量了海倫娜和阿爾納斯的身材尺寸之後便獨自出門去了。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雷古勒斯當即表示驚訝,“一毛不拔小姐居然會主動掏腰包?”

“反常,非常反常。”索尼婭評價,低頭望了自己的胸口片刻,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阿爾納斯感覺到索尼婭望向他的目光突然間有了些憐憫,他望着索尼婭思考片刻也明白過來——索尼婭日常抱怨的那件“該死的制服”正是出自艾莉絲的手筆,“她不會是打算……”

“萊隊長你放心,我們老闆娘可會打扮人了!”索尼婭當時就望着海倫娜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她穿着都透風的衣服,讓海倫娜穿上基本就真空了。她幾已經可以想見萊利安隊長難堪的表情。

阿爾納斯不禁恐慌起來,連同雷古勒斯都陷入了不安,李維摘下帽子使勁撓頭:“老白,你說她不會是真的……”

索尼婭樂的一拍桌子:“我都能想到大概是什麼樣子,嘿!這衣服怎麼也得是粉紅色或者亮綠色的,到時候領口開這麼大,可以展現你們雄壯的胸肌,肩膀上再剪個洞,露出你們健碩的肱二頭肌,背上再這麼開……”

“那他媽和沒穿還有什麼區別。”雷古勒斯怒道。

“那還不如不穿呢!”李維心說他可沒有什麼健碩的肱二頭肌,想到自己單薄的身板上掛着一件那樣的上衣,實在是不堪設想,“不穿還可能有別的原因,穿着那樣的衣服會讓人覺得我是個變態!”

男性店員們一時間陷入集體恐慌,海倫娜和范妮莎不明就裡,尤希爾壓根沒往那方面去想,只有索尼婭喜笑顏開樂不可支。

之後由於艾莉絲遲遲不歸,眾人又忙着商量行動方案,此事便暫時被遺忘了……

回到現在,門外果然是來送衣服的,恐懼頓時又向李維襲來。乘着艾莉絲推門出去和來人寒暄的功夫,李維求助般望向白爾狄:“老白,萬一真是之前說的那樣,你可一定不能向她屈服啊,一定要堅守底線啊,要是你都投降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胳膊肘能擰的過大腿嗎?”白爾狄對自己和艾莉絲的實力懸殊有着清晰認識,“聽天由命吧!”

“你們在說什麼?”海倫娜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問道,事到如今突她依然沒有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兇險。

阿爾納斯嘆了口氣:“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我看你是有所期待吧。”索尼婭在一邊不冷不熱地嘲諷道。

“沒有!”

“那你臉紅什麼!”

“才沒有!”

“吵什麼呢?跟人說幾句話你們就吵,能不能成熟穩重一點。”艾莉絲抱着一疊衣服回身走進店裡來,“來來來,訂做的衣服到了,小白和萊隊長都來試試。”

海倫娜這才明白過來,面色緋紅地推辭道:“現在嘛?不用那麼急吧……”

“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白爾狄也連忙推辭道。

“就現在,時間不多了,不合身的話得叫他立刻拿回去改的。”

“別怕啊老白,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還能逃過是怎麼的。還有萊隊長,你怕什麼啊,不就是布料少點透風點,多好的事兒吶,連透視都省了!”索尼婭用刻薄的語氣落井下石,海倫娜一咬牙,站起身來從艾莉絲手裡奪過衣服,跺着腳衝上樓去了。

“哎索尼婭,你就不能……”

“憑什麼啊,她先擠兌我的!”

白爾狄又要開口,艾莉絲把剩下半疊衣服塞進他懷裡:“別說啦,快去吧。”

“你給我等着!”白爾狄指着索尼婭跳腳道,轉身去了後院,索尼婭衝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然而結果卻讓索尼婭失望了,兩件居然都是相當正常的衣服。海倫娜是一件立領長袖束腰黑色上衣,下身則是鑲着銀邊的黑色長裙,不僅不暴露還相當保守,樸素中又透出裁剪的精緻來。而白爾狄的衣服就更簡單了,白襯衣上套了件黑色的套筒式外套,在艾莉絲的授意下下擺刻意剪短了,甚至不怎麼會影響他爬牆。

“不錯吧,到時候連換衣服時間都省了。”艾莉絲邀功道。

“我不服啊!”心理落差過大的索尼婭叫起屈來,箭步衝到艾莉絲跟前抓着她使勁搖晃,“我不服!你明明會選正常衣服,為什麼到我就這樣嘛!我跟你有仇啊!?”

“哪能呢,那在店裡和去那種地方能一樣嘛。”艾莉絲笑着把索尼婭推到一邊。

“冊那,憑什麼啊!”心態失衡的索尼婭只能縮到一邊的牆角里畫圈詛咒艾莉絲去了。

“少見啊,艾莉絲居然也有這麼少女的一面。”聽見外面響動的雷古勒斯從廚房裡走出來,看到白爾狄穿着新衣服在大廳里走動着,臉上還帶着劫後餘生的狂喜。

“什麼叫居然也有這麼少女的一面,我明明一直就是少女!”

“為什麼是少女?”尤希爾疑惑道。

“只有像你這樣的小姑娘才喜歡打扮布娃娃。”雷古勒斯攤手。

尤希爾立刻反駁道:“我已經很久不玩布娃娃了!”

“原來如此,海倫娜你被當做布娃娃了啊……”范妮莎繞着海倫娜左右轉圈,海倫娜神色有些扭捏,“我好像還是第一次看你穿這樣的衣服,還真挺適合你的。”

“這不知道老闆娘是怎麼想的……”

“這是興趣啊。”艾莉絲托着腮望着海倫娜,“女孩子要學會打扮自己啊。”

“我可沒打算打扮給別人看。”

“不是為了給誰看,是為了自己開心嘛。”艾莉絲說著瞥了一眼白爾狄,後者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抓緊看,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雷古勒斯走到阿爾納斯身後小聲說。

“你又來了。”阿爾納斯咬着牙說。

這時又是一陣敲門聲響起,艾莉絲疑惑道:“怎麼還有人來,難道是送衣服的忘了什麼東西?”

她上前開門,門外是塞涅卡:“塞涅卡?你怎麼回來了?上學的事解決了?”

“解決是解決了……”塞涅卡撓着頭走進屋裡,“但又有一點小麻煩……”

“怎麼了嘛,你的答卷交上去,老師不滿意么?”

“就是答的太詳細了,搞得老師起懷疑了啊……”

“怎麼?他看出是有人幫你做的啦?”李維問道,那語氣比起擔心可能期待還更多一點。

“這倒沒有,而且學院也沒規定不能求助……只是最後關於那個水怪的事情,老師看了我的敘述,問我怎麼知道的這麼細節,是不是我解決的水怪。”

“那你怎麼回答的?”艾莉絲問。

“我肯定不能對老師說謊啊,我就說不是我,是我姐夫做的……”

“明明是人家萊隊長做的。”雷古勒斯說。

“萊隊長?”塞涅卡抬頭,“不是姐夫你們解決的水怪嘛?萊隊長是哪位?”

“坐在那的就是。”艾莉絲道,塞涅卡望向桌邊穿着黑色套裙的金髮美女,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您是治安隊長?對不起,我無意冒犯,我的意思是……”

海倫娜大概也覺得自己這身打扮確實不像治安隊長,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頷首:“讓您見笑了,正是在下。”

“沒有沒有,沒有笑,對不住啊萊隊長,我不知道前因後果,還以為是……”

眼看塞涅卡又要開始道歉,艾莉絲急忙制止:“好了好了,這事一會再說,那老師說什麼嗎?”

“老師先是說我通過了檢測,以後他就是我的導師了。然後就跟我嘮起了家常,問我家裡都還有哪些人,在風臨城住在哪。姐姐姐夫是做什麼的。”

“你怎麼說的?”

“我就如實告訴他啊,然後他就說要上門來拜訪。”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老師家訪啊……?”尤希爾道。

“上門拜訪,這種時候?還沒開學呢就上門家訪,不會是找個借口上門騙吃騙喝順帶騙錢來了吧。”艾莉絲以奸商之心奪導師之腹。

“怎麼會呢!萊茵導師可是風臨城學院的副院長,人家這種身份肯定德高望重怎麼會上門要錢,姐姐你怎麼能這麼想,幾年不見變得像個奸商市儈一樣……”

“奸商和市儈是同義詞。”李維糾正道。

“她什麼時候不是了。”牆角的索尼婭道。

“好好好,我奸商市儈,我掉錢眼子里了行吧。不是要錢那他上門來幹嘛了?”

“他只說來家裡看看,順便拜會一位故人……”

“拜會一位故人……?你等一下,你剛說你們導師叫什麼?”雷古勒斯皺起了眉頭。

“萊茵。”

“萊茵?萊茵·珀拉克里斯?”

“你認識啊?”艾莉絲道。

“我也不知道老師姓什麼,只知道叫萊茵導師。”

“是不是留着長發,人瘦的像個螳螂精,看起來不男不女陰陽怪氣的。”雷古勒斯望了一眼塞涅卡,覺得自己有點當著和尚罵禿的意思,改口道,“我意思是,他長的還是挺精緻的,黑頭髮綠眼睛,穿着一身黑像個老烏鴉,說話慢的能把人急死那種。”

“是吧……”塞涅卡回憶了一下,雖然雷古勒斯說的很不友善,但還真是把他那位導師描繪的挺細緻生動,“姐夫你們認識啊?”

“我倒是希望不認識。”雷古勒斯嘆了口氣,“這麼說你告訴他我住在這裡了?”

“對不起啊姐夫,導師問我我就告訴他了,我不知道……”

艾莉絲把塞涅卡推開,向雷古勒斯問道:“怎麼?你們有仇啊?有過節?”

“那倒沒有。”

“那你眉頭皺這麼深幹嘛?”

“我就是單純不喜歡他那人。”

“可人家挺喜歡的你的啊,一聽說你在這就要上門來看你。”艾莉絲道。

“我謝謝他!”

“風臨城學院的老師?他也是個冒險者么?什麼職業啊?幾級了?”阿爾納斯問道。

“是個咒法師,我估計有個14級。”

“嘶……14級?!”饒是白會長自恃見多識廣也沒預料到這個答案,這個等級的法師稀有程度不亞於傳奇戰士了,“他怎麼不出去冒險,躲在大學裡教書啊?”

“鬼知道他怎麼想的。”

“你們一個11級一個20級不也躲在小酒館裡打工。”范妮莎指了指兩人,“人家一個法師躲在大學裡教育下一代又怎麼了嘛。”

“我還真怕他把年輕人帶上彎路呢。”

“怎麼?他是個邪惡的法師?”范妮莎道。

“他要是邪惡陣營的倒好了,我當初就可以找個借口收拾他了。”

“那怎麼了嘛。”艾莉絲問。

“他這人就是根攪屎棍子,什麼事情都喜歡往裡攪合,人家是怕麻煩,他是沒有麻煩也要製造麻煩。據說他還屬於某個秘密結社,是尤利西婭(註:這個世界觀的詭術神)的信徒,那幫人你們也知道,從上到下都好作弄人。反正跟這人沾上關係就免不了麻煩!”

“沒你說的這麼不堪吧。人家不還是風臨城學院的副院長么。”

“那可能是院長瞎了狗眼吧。”

“不管怎麼說,也是塞涅卡的老師,既然人家提出要上門,咱總得招待人家。”艾莉絲下結論,“他什麼時候來啊?”

“導師說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那不正好是塞西克那邊開拍的時間。那我不在店裡啊。”

“艾莉絲老闆,那邊的行動可離不開您!您答應了我的……”海倫娜見艾莉絲面露難色,怕她又反悔,急忙說道。

“我知道,您放心我不會放您鴿子的。” 艾莉絲憂心忡忡地掃了一眼她的這幾個不靠譜的夥計,指望他們好好招呼客人那是期望太陽從西邊出來。看來看去還是雷古勒斯靠譜些,“阿隆索,你就冒充一回家長……”

“冒充?”塞涅卡疑惑。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就充一回長輩——雖然你也沒比塞涅卡大幾歲——替我見見這位萊老師嘛。”

“不見!”

“你就做頓飯,再陪他嘮嘮,又不會少塊肉!”見雷古勒斯又要反駁,艾莉絲直截了當道,“你還聽不出來嘛,人家就是來見你的,說不定收塞涅卡入學也是看在你的面子呢!你身為‘姐夫’就幫他這個忙嘛。”

“不見!”

“你總不能是怕他吧?”

“我不是怕,是煩,是煩!誰願意和那種娘娘腔多扯上關係……”

“我知道了!”在一邊豎著耳朵偷聽的范妮莎道,“是不是他喜歡你,總是粘着你,所以你不喜歡他?”

雷古勒斯聽了這話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這麼說,我說對啦?”范妮莎小心翼翼地問道。雷古勒斯皺了皺眉頭算是默認。

“哦……這樣啊,那是有點噁心的。”艾莉絲打了個寒戰。

“你知道了吧,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只是粘着我,我也煩啊……”

“就這一次,他又不能吃了你,你就陪着說說話應付應付就完了……”

“……我前世欠你的啊?”

“老婆都是前世的債主!”尤希爾道,雷古勒斯殺氣騰騰地瞪了她一眼,她急忙補充道,“我聽別人說的!”

“我向你保證就這一次,他下次再來,我拿大笤帚轟他出去。”艾莉絲賭咒發誓。

“你發誓什麼時候作數過。”雷古勒斯長嘆一口氣,屈服了。

次日傍晚,塞西克拍賣行入口——

“夫人,您的身份證明?”門口的警衛向艾莉絲問道,跟在他身後扮做跟班的阿爾納斯正準備從懷裡掏出邀請函,只見一個執事模樣的禿頭男人大步流星走過來:“不不不,克利爾庫斯小姐大駕光臨是我們的榮幸,不需要身份證明。”

“謝謝您,雷納托先生。”艾莉絲沖禿頭點頭道,“您稱呼我艾莉絲就好。”

“那艾莉絲小姐,您這邊請。”禿頭一邊給艾莉絲引路,一邊念叨着,“拍賣行正要開始呢,可惜您來晚了,錯過了晚宴。我希望您已經吃過晚飯了,因為拍賣經常會持續到午夜。”

“呵呵,當然。我不怎麼喜歡出來湊熱鬧,故意卡着點來的。拍賣是靠號牌和金錢說話的,難道認識的人多,競價的時候就會賣我一個面子嗎。”

“小姐您說笑了,在帝國境內,聽到克利爾庫斯家族的名字,就算是皇室也是要賣一個面子的。”

“您過譽了,父親不喜歡我們打着他的名號在外面招搖撞騙,被他知道了的話免不了一頓訓斥的。相比起來,我還寧可多花幾個小錢呢。”艾莉絲掩嘴笑道,“再說貴行的顧客,哪一個不是富商巨賈達官顯宦的,就算打着父親的名號,也未必有用不是?”

阿爾納斯和海倫娜對望一眼,什麼卡着點來的,分明是不放心雷古勒斯,怕萊老師來了連晚飯都沒得吃,在店裡監督着他把菜下進鍋里才出門。

此刻艾莉絲一邊扯鬼話一邊端着架子和這禿頭商業互吹,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這份才能也是讓阿爾納斯和海倫娜都在心裡讚嘆不已。三人順利通過了拍賣行設置的魔法偵測門。本來他們就沒準備帶任何魔法物品入場。阿爾納斯的全套行頭和海倫娜的魔法裝備都放在次元袋裡交給了范妮莎,後者則租了馬車帶着幾個冒險者負責在外策應。兩人的任務不過是確定東西被誰買下了,並且用做些手腳來方便追蹤而已。

禿頭引着三人,東走西轉過了好幾條走廊,終於到了會場。弧形大廳足可容納四五百人,此刻只是稀稀疏疏地坐着百來個人而已。坐着靠前的許多人都身着紅袍,身後無一例外帶着護衛。眼尖的阿爾納斯發現其中有幾人的袖口甚至鑲紫,赫然是皇室成員。而坐在中間靠後位置的則就低調的多了,阿爾納斯猜想他們大多是些沒有政治地位的商人,他們有些帶着隨從,有些則是一個人來的,有的打扮的珠光寶氣,有的則穿着樸素的白色袍子,唯一的共同點是頭髮都很稀疏。

“您坐靠前些?還是坐後面瞧的清楚些?”禿頭管事向艾莉絲問道。

“我坐中間就好。”艾莉絲道。周圍大多是男性,看到這樣一位神情高貴容貌動人的女人(至少裝的還挺像),雖然不清楚她的身份,但都紛紛微笑着向她點頭示意。艾莉絲也禮貌地微笑着還禮,選了個中間偏右的位置坐下,阿爾納斯和海倫娜乖乖跟在她身後坐下,那裡有專門為隨從和護衛準備的位置。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阿卡迪亞的議院呢。”阿爾納斯對海倫娜小聲說道,海倫娜只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你不是治安官嘛,不會被他們認出來吧。”阿爾納斯又接著說道。

“治安官只對領主本人負責,很少需要和本地的其他官員打交道,再說這種事情我一般都交給格雷格。”海倫娜小心翼翼地伸手理了理領口,高領的緊身衣讓穿慣了盔甲斗篷的她很不自在,“這裡的客人們大多是從阿卡迪亞過來的,認識我的機會很小。”

一位侍者走到雷納託身側向他悄悄說了一句話,雷納托向艾莉絲告辭:“抱歉要失陪一下,您有什麼需要招呼侍者就行。”

艾莉絲矜持地點了點頭,禿頭前腳一走阿爾納斯就伸頭道:“艾莉絲,真有你的,滴水不漏啊。”

“把頭縮回去。你只是個執事,哪有這麼和主人說話的規矩!”艾莉絲小聲呵斥道,阿爾納斯急忙把頭縮了回去,“都說了又不是冒充,我真的是克利爾庫斯家的人啊,會應付這些社交禮儀不是很正常。”

“那我們要和您說話怎麼辦呢。”海倫娜小聲問道。

“您就乘人都盯着台上的時候戳戳我的背,我就轉過頭來,假裝是我主動要和您說話。但這法子也得少用,為了不引人懷疑,我們得盡量少交談才行”

“有您的道理。”

“那當然,畢竟是我嘛。按照之前說好的,除了壓軸那件,別的東西我就自己拿主意了?”艾莉絲臉上還保持着矜持的表情,心裡早已樂開了花。

“您就繼續扮演好現在這個角色就行。”海倫娜只能同意。

說話之間禿頭雷納托又從外走了進來,這次跟在他身後的是個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人,此公倒是頭髮茂盛,不過仔細一看顏色卻有些不自然。

“噗。”阿爾納斯忍不住笑出聲,對坐在旁邊的海倫娜小聲說,“我還第一次看到戴假髮的男人呢。這會場這麼多禿子,連管事的都是禿頭,不如叫禿頭會好了。”

“噓,低聲。”海倫娜有些不滿地白了他一眼,不過這不滿更多是衝著剛進來的男人。

隨着他踏入會場,原本寂靜的會場也變得嘈雜起來,前排的紅袍貴族們指着他議論紛紛,後排的商人們也面露不悅之色。

這當然不僅因為同為禿頭,油膩男居然戴了假髮遮醜,還因為他居然一左一右摟着兩個女人,從暴露的服裝和艷麗的妝容來看還是兩個妓女。看起來是進門的時候假髮油膩男恰好在給她們說一個惡俗的笑話,兩個女人肆無忌憚地大笑了起來。

這一笑頓時激怒了前排的某個紅袍,他忍不住站起來,指着假髮油膩男大聲道:

“雷納托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您怎麼可以允許他把……把那種下賤人帶到這樣的地方來。在座的無不是有身份,也愛惜聲名的正派人,讓他們進來成何體統,我認為這是對我的侮辱!”

“哦?不讓我進?那我可就走啦。”假髮男對雷納托皮笑肉不笑。

雷納托忙到:“朱爾斯先生您說什麼呢?您可是大老闆的貴客,您怎麼能走呢,您請這邊坐。”說完,徑直把假髮和兩個女人引到第一排中間的位置坐下。

之前站起來抗議的紅袍頓時怒不可遏,拂袖而起,雷納托上去扯着袖子好說逮說:“您請留步,請留步,這兒畢竟不是阿卡迪亞的議院,帶什麼人進來是客人的自由,請您不要讓我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