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視着呈現在手機屏幕中的,自己居住的城市的圖景,陷入了驚異之中。mv開頭的這一段畫面似乎是沿着宿舍門口的道路,在高處拍攝的。隨着視角的前進,道路兩側的建築斑駁的牆壁,以及淋着雨滴的,閃閃發亮的玻璃都很快地退到了屏幕之外。而在轉過一個轉角之後,屏幕的畫面來到了宿舍樓的面前,之後就停了下來。而此時那首歌25秒的前奏已經播放完畢了,那個我在今天早上曾經聽過的,純凈的女聲再次響了起來,在沙沙的雨聲的映襯下聽起來有些幽遠,彷彿宣布什麼戲劇即將開演的報幕員的聲音一樣。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在想到了今天早上的“幻覺”之後,我便打開了窗子,探出身子去看天空。此時天空中的積雲已經十分濃密,靠近天頂的地方的雲層正如波浪一般翻湧着,形成一個漩渦般的空間,而在那一層雲的上方,隱約的白色閃光正如閃電般時隱時現。

在我的眼睛捕捉到那白光的閃爍的一剎那,我突然感到一股不可名狀的驚悸開始在頭腦的深處產生,之後迅速地順着血液蔓延到了全身。我感到有些目眩,便眨了眨眼。當我睜開眼睛的瞬間,周圍的一切突然變成了黑白色-頭頂的大燈正放射出黑色的光,黑色的窗沿與窗外黑色的天空融為了一體,只有翻滾着的雲海閃着白色,彷彿噴薄而出的朝霞一樣。

我嚇得往後趔趄了一步,後仰着跌坐在了椅子上。就在我驚恐地盯着眼前的異象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了。儘管在風雨聲中那聲音顯得有些飄渺,但我仍然可以分辨出那是個女孩的聲音。它若有若無地縈繞在我的周圍,由遠及近地傳入了我的耳中,彷彿是來自天空的深處,卻又好像就在我房間的牆壁的內部。

“果然,到最後我仍然是一顆向陽的雪花。”那聲音這樣輕柔地迴響着,夾雜在雨聲中,聽起來有些哀婉。

“心中一直懷着對光明與溫暖的渴望,卻一直只能在世間身不由己地飄舞,一不小心就離太陽太近了,就那麼消融了…”那聲音繼續這樣傾訴着,但此時突然一道亮紫的閃電劃過天空,緊接着傳來了轟然的雷暴聲,那聲音便立刻被掩蓋了。

在雷聲平息了之後,眼前的黑白世界變得寂靜了起來。屋檐上積聚的雨水聚成了小股的水流,在窗戶上嘩嘩地流淌着。透過被水打濕的窗子向外看去,一切似乎都變得靜謐而晶瑩起來,天空完全地被白色的雲朵覆蓋了起來,彷彿是白夜一樣。

然而,就在我要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最近缺乏休息而產生的幻覺,並閉上眼睛而不再去管這一切的時候,先前那消失的聲音卻再次在我耳邊響了起來。和之前不同,現在聲音的主人似乎離我很近,我甚至好像能感到她說出話語時吹出的,帶着她身體的溫熱的氣息。

“誰都可以,來救救我吧。好冷,血很快就要流盡了吧…”

“好想回去啊…辦不到么…可我都還記得啊,那時陽光還是斜斜的,通過窗戶透進來,煨暖了桌子的一角;和陽光有着相同顏色的橙汁我才喝了一半,而玩鬧了一夜的朋友們還沒醒來呢…”聲音的主人似乎是沉浸在了自己回憶之中,聲調也變得更溫和起來,甚至開始有了一絲憧憬。然而這終究只是迴光返照,就如她所說的那樣,她的生命好像在迅速地消逝着,她的聲音也很快就變得微弱了。

也許世界上是真的有直覺這類東西存在吧。就在那聲音即將淡出我的知覺的時候,它的主人的神態卻突然充斥在了我的腦海之中。沒錯,我十分確定,那向我傾訴並求救的不是別人,而正是我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位在雲端與陰雲戰鬥的女孩。我不知道我為何會這樣篤定,但此時我卻的確能清楚地回想起她的一切-她高舉着和自己身高差不多長的大劍向著陰雲突進時的堅定;她用自己櫻色的秀髮拭去肩膀上的血跡時的毫不在意;還有她的雙眼,那雙明明充滿了動人的光彩,卻好像被它的主人硬加了一道封印,因而看起來像是有着花紋的陶瓷一樣的眼瞳。從這一切之中,我可以清楚地想象出,她一定是一個失去過什麼,而又正憧憬着,追尋着什麼的人。

當她的身影映入了我的腦海中時,我便感到在雲層上方的閃光正在我的視野中變得愈發清晰,漸漸將我的神智引向那裡,而屋子裡的東西卻開始模糊了起來。與此同時,和早上時的情形一樣,一股灰白色的霧氣開始在我的四周瀰漫,將一切隱藏了起來。

再回過神的時候,和我所料想的一樣,我又來到了雲端。和雲層之下陰雨連綿的景象不同,雲端的世界仍然是一片晴朗。此時太陽已經略微西斜,把天邊的一角完全籠罩在了燙金一般的,無比耀眼的光輝之中。而在我所站立的,與太陽相對的地方,天空則從陽炎中冷卻了下來,顯出了純然的淡藍色,我腳下的雲朵也潔白而蓬鬆。

就在我剛剛習慣了周圍的環境的時候,我突然注意到了,有什麼液態的東西正滲透進雲層中,在我的腳下蔓延。那液體是從被陽光籠罩的那片地方流出的,一開始還閃閃發光,在流進了雲層之後就迅速地擴散了開來,直到把周圍的雲朵都染上了它的顏色並把我的腳打濕。

當我彎腰去看的時候,才發現那橫流的東西是殷紅的血液,還帶着它主人身體的溫熱,不過正在迅速地冷卻下去並結成塊狀。那一抹紅色就給予了我精神上的重擊,我的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當我回過神來之後,我已經正快速地朝着那被陽光掩藏起來的一角跑去了。

而當我終於站立在那一片光芒的中心,適應了刺眼的光照之後,我便看到了正躺在這一切的中心的她-我在早先時候曾經見到過的,在雲端戰鬥着的女孩,這是我與她的重逢。只是此時,我已經無法看到她那充滿了活力的身姿了。她正側着身到在地上,緊閉着眼睛,原本精緻的臉頰覆蓋著血污和散開的髮絲。她那裙子型的鎧甲的下擺已經被擊打得粉碎,鮮紅的血液正從她大腿側部的傷口中湧出。她的一條手臂無神地垂向外側,但是手中仍然緊握着那柄長劍。而在她身邊,盤踞着曾與她戰鬥過的陰雲。在盤旋了一陣之後,那團雲霧漸漸凝結了起來,之後分化成了四個持劍的人形,不斷地縮小着包圍圈,朝她逼近過來。

就在我還在一旁為她受傷的慘狀而目瞪口呆的時候,那四個由陰雲幻化成的人形已經在她身邊的四角站定,之後瞄準了她後背上心臟的位置舉起了劍來。來不及細想,也沒有什麼理智的思考可言,我便加速朝着她的身邊跑去。在接近了那四個人形的包圍圈的時候,我閉上眼后一咬牙,使勁把身體往前一倒,朝前俯衝了過去。憑着觸覺,我感知到我先是撞倒了兩個人形,之後便觸到了她的身體,感受到了她那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寒冷而粘膩的肌膚。在這之後,我使盡了全部的力氣,伸長雙臂,盡量將她朝着人形的包圍圈外推去。直到雙臂幾乎脫臼,肘部的骨頭繃緊到覺得酸痛,我才放鬆下了胳膊上的力量。

我小心翼翼地半睜開了眼睛來確認自己的奮力一搏是否是徒勞的。在我有些模糊的視線里,她現在身體翻了過來,正躺在離我米余遠的地方,而先前在我面前的,被我撞倒的兩個人形此時已經消散了開來,重新化成了陰雲擴散向了遠處。

“啊,看來是暫時沒事了…”在我剛開始這麼想,並掙扎着準備站起來的時候,突然一陣劇痛伴隨着

肌肉撕裂的感覺從我的肩部傳來,我不由得呻吟了一聲,之後整個的身體便重新癱軟了下來。爆髮式的痛感讓我的眼裡充滿了淚水,視線也變得朦朧起來。不過在勉強回眸的時候,我還是看到了一個站在我後面的人形正將它的劍插入了我的肩胛骨附近。帶着熱氣的血液從傷口中四濺了開來,打濕了我的衣服,粘在了我的頭髮上,而更有幾滴飛濺到了就在我面前的她的身上。不過給予我這一擊的人形似乎並不想致我於死地,在確認我受到了重創之後,它也化成了一片黑雲,和先前的陰雲結合在了一起,迅速地朝着我面前的女孩的背後擴散了過去,試圖給她致命的一擊。

此時可能過分的疼痛與失血觸發了身體的抑止機制,我感覺背上的傷口好像沒那麼疼了,取而代之地,一種睏倦的感覺開始襲上我的心頭。在其的誘惑下,我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反正那陰雲的目標不是我,那我只要求個自保就可以了,畢竟我對眼前的一切是無能為力的。一直以來我不都是這樣生活的么?以無能為力為借口撇清所有的麻煩事,之後只是維持着最低水平的生活,也沒什麼追求與執着。

這麼想着的時候,我先前緊繃的肌肉便鬆弛了下來。從心頭湧出的疲倦感直衝向大腦,意識也越發地模糊了起來。

不過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喘息聲傳入了我的耳中,這是那種雖然有些紊亂,但是每一聲都來自胸腔底部的氣息。暗示着它的主人正在為什麼事情竭盡全力。這自然不是我發出的,我感覺不到自己的聲帶與胸膛的哪怕一點振動。

那麼,是那個女孩么?真的,就算不甘,這種情況也只能認命了吧,畢竟毫無辦法了。難道你在這時還在抗爭么?

我費力地將眼睛眯起一條縫,觀察着眼前的情形。沒想到還真的被我猜對了,我面前的女孩,那個全身已經被自己的以及我的血跡覆蓋,在幾秒前還毫無生氣的女孩,此時居然又掙扎着以單膝撐地的姿勢直起了身來。她此刻正緊握着那把她從未鬆開過的長劍。陰雲的頂部現在化成了銳器的形狀,正朝她劈來,而她則努力地舉起自己的長劍,擋開了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勇氣可嘉,但是也差不多到此為止了吧。在欣賞夠了眼前的女孩奮力抗爭的英姿之後,我重新閉上了眼睛。但就在我要徹底地睡去之前,一陣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果然,到最後我還是一顆向陽的雪花么?一直追逐着溫暖,但最後離太陽太近,就那麼消融了…”這是那女孩的聲音,在之前她求救的時候我曾經聽到過。

“想回去啊,好想,我還記得那一切,然而果然不能了么?”聲音還在繼續傳來,它似乎是直接在我腦海的深處響起的。

眼前的女孩,到底經歷了什麼呢?在意識模糊之時,這樣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卻跳入了我的腦海中。

想必是十分痛苦的分別吧。不然又為何在將死之時想的仍是“回去”這種事呢?

向陽的雪片…

我雖然軟弱,但是我對在旁的人身上發生的事情還是在意的。對於我在意的人,我始終想要聆聽他們的心事,之後共同分擔他們的痛苦。不為別的,這麼做會讓我覺得有人在關心我,我正和別人心意相通,不覺得孤單。

現在我也想這樣…

我感覺我的手掌觸即到了一個冰冷的東西。我順勢將之握住了,之後睜開了眼睛。原來被我握住的是陰雲的武器,我現在正將右臂伸到陰雲與那女孩之間,將她們隔開,同時費力地握着從陰雲中探出的銳器。

真的居然只是為了能聽到對方的故事就做了這麼多,我腦子是有問題吧?我自嘲地這樣想着。

可能我的生命要終結於此了,畢竟現在我的整個身體幾乎緊貼着陰雲,它只要一劍刺下來,就能將我從頭到腳貫穿。

我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着這一刻的到來。然而當我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頭髮都豎了起來的時候,陰雲卻遲遲沒有刺下來致命的一劍。

我有些疑惑地睜開了眼睛,但就在這時一陣突然的強風從陰雲的深處吹了出來,我便只好再次閉上眼睛去抵擋。然而就在這陣風開始平息的時候,一陣真切的感覺卻突然從我的心底涌了出來,那種感覺是那樣的強烈,我原本漆黑的視界瞬間便被它帶來的畫面感所充斥,以至於我竟忘了自己仍閉着眼睛。

那片陰雲中有個人正在被囚禁着,而她心中的孤獨快要溢出來了。雖然她什麼話都沒有說,但第六感卻清楚地告訴我她就在那裡,正忍受着孤獨的煎熬。而且她所經歷的孤獨並不只是形單影隻,而是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在萬物欣欣向榮的時候只能隱藏起自己充滿哀傷的背影。是的,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那一份悲痛,儘管沒有任何話語與哭泣從陰雲中傳來,但我能從那陣從雲里掛出的凌烈的寒風中感受到她無聲的哭喊。

這簡直,這份感情簡直讓我想起了先前和趙顯晴的一場對話…

那是大概四個月之前,一個初夏的上午。那天是周末,在吃完了早飯之後我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玩手機,陽光順着右手側的大落地窗直射下來,在桌子上形成亮黃白色的溫暖光斑。那種溫暖實在是撫慰人心,以至於平時不易高興的我也為這好天氣覺得欣慰起來。但那時趙顯晴卻趴在桌子的另一側,頭枕在伸出的手臂上,整個身體都沒在了與太陽相對處的陰影之中。看起來無精打采而又有些落寞。

“那啥,我說hareru啊,這麼好的天氣,這麼明媚的陽光怎麼也不能使你高興起來啊。”看到她心情似乎一直不好,我就這麼順口問道。

“高興?”

“對啊,難得這麼好的天氣為啥不顯得高興一點。”

“我也想啊,”在沉默了半晌之後,趙顯晴輕輕地回答到。“但是你知道么,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是守恆的,陽光的強度也是。當這裡陽光普照的時候,總還會有地方被黑暗籠罩。而那些黑暗最後總會聚集在我們頭上的。而我們這群沉浸在自己的藍色世界中,但又曾經見過陽光的樣子的人,怕是會被那些黑暗傷害得最深。”

至今我仍然不知道那天的趙顯晴為什麼要突然那麼說。但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明明就坐在陽光旁邊,但卻仍固執地藏身於陰影中的她是那樣的孤立無援,離外面的世界那樣遙遠,簡直就像是“春與修羅”中描寫的阿修羅惡鬼一樣。

也是那一次,我突然意識到趙顯晴可能沒有我之前認為的那麼開朗,她也有自己的心事,也和我一樣會時常覺得憂鬱。畢竟她自己都說了,她是來藍色的世界中來陪我的人。

而那天,我是怎樣回復她的呢…

就在我還回想着答案的時候,所有的這一切突然戛然而止了。帶着孤苦與絕望之情的寒風停止了呼嚎,我手中握着的劍也碎裂了開來。我睜開眼,轉過頭去,看到我身邊的女孩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抓住陰雲遲疑的檔口進行了攻擊。她身體前傾,伸出右臂,全身繃緊着,保持着將什麼東西投擲出去的姿勢。而她投出的長劍已經刺入了我身邊的陰雲之中。幾道白光在陰雲的內部亮起,還伴隨着隱隱的爆炸聲。一聲低沉的吼聲伴着氣流從陰雲的內部傳了出來,之後其便在一瞬間化成了無數的黑色顆粒,迅速地消散了。

在緊盯着散去的陰雲,確認了它已經完全地被消滅了之後,她彷彿瞬間放鬆了下來一樣,鬆開了之前一直緊握着的雙拳。然後,她緩緩地轉過了身,散開的淡粉色長發在空中略微地飄舞了起來。在那些髮絲還沒飄落的時候,她便不顧腿上的傷口還在滴血,踏着被自己的血跡染紅的雲層,有些踉蹌地朝我小步走了過來。

這一瞬間,我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向她講出。我想問明白她是誰,那片陰雲是什麼,她為什麼要那麼拚死地與那陰雲戰鬥,而我又為什麼會被她召喚到雲端;我想了解她的過去,她所承受的痛苦,她將自己比作向陽的雪花的原因;當然更多地,我只是想張開我並不有力的雙臂,摟住她傷痕纍纍的軀體,讓自己的體溫捂暖她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寒冷的軀體,拭去她秀麗的臉頰上的血污,告訴她現在沒事了。我的心這樣強烈地衝動着,但當我抬起頭看向她,視線與她那雖然仍強加着一層封印,但此刻似乎已經要被熾熱的目光浸沒的雙眼相交的時候,我便又覺得有些難為情。於是我只是低下頭去,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很快地,她走到了我的身邊,並和白天一樣,在那裡停了下來。這次她離我格外地近,我甚至能聽到她的喘息聲,聽見她的心臟微弱而快速的跳動。

被素不相識的女孩這麼注視着使得我十分尷尬。“呃,同學,那個…”在終於鼓起了勇氣之後,我勉強這麼開口道。

她仍然什麼都沒說,但我感到了肩膀上傷口處的觸感。回頭一看,才發現她將原來用來包裹小腿的一塊布解了下來,正在仔細地用它為我的傷口包紮。她的動作很熟練,很快就用布條打了個結,將傷口收束了起來。

“謝謝。”我自然很感激她,但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便只是這樣簡單地道謝。

我再次低下了頭去,這時我忽然發現在她用來給我包紮傷口的布料的末端秀着兩個字母。

“A.Y.?”我一邊端詳着,一邊不禁念了出來。

“那是我的名字。”冷不丁地,她在旁邊突然開口這樣說道,夏了我一跳。

“啊,對不起!”我立刻慌忙地道歉,雖然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道歉。

“沒事,這也是你應該知道的,畢竟你救了我。”她繼續以平靜如水而又有些低沉的語氣這樣說著。“那個就是我名字的簡寫,Akiyuki,寫成漢字就是“明雪”。離太陽過近,過分明亮,於是最後就融化掉了的雪花。”

她又在講着和之前一樣的話,雖然故作平靜,但是深邃的眼瞳中流露出了失落。

“那個…”最終我鼓起了勇氣,準備問問她關於她的身世,以及她名字的含義的事。然而她卻微微擺了擺手,示意我不必說了。

“你想知道我的身世對不對?”她彷彿能讀懂我的心思。

“嗯。”我點了點頭。

“唔,好吧,告訴你也無妨,畢竟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來握住我的手吧,我現在已經能和你心意相通了。我可以直接把關於自己的事情寫入你的腦海里。”這麼說著,她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我沒有懷疑她的話,直接握住了她白皙而冰冷的手。在那一瞬,一連串的,如波浪一般的畫面便湧入了我的腦中。

最開始出現的場景是一個明媚的午後,充滿着慵懶的氣氛的學生宿舍。窗外蟬鳴聲與和風吹過樹葉的聲音一起營造出了寧靜的氛圍,而房間里飄蕩着被褥被陽光照射過後發出的暖洋洋的味道。儘管天氣晴朗,但氣溫卻並不過分地高,只需要一座正嘎吱嘎吱地運作着的電風扇就能吹散少許的暑熱。此時明雪正靠着豎放起來的枕頭躺坐在床上,雙腳搭在床沿,身上橫鋪着藍白兩色的,綉着“國立航天專門學院”的大字的校服,半閉着眼睛養神。她對面的電視正咿咿呀呀地響着,報道着關於國家要派遣宇航員駕駛飛船去做在太陽附近的超近距離航行,從而採集到更多的數據的新聞。播報員正一邊報道說官方準備把這個計劃命名為“法厄同計劃”,一邊嘲笑那群人不懂希臘神話的典故,取的名字晦氣。作為預備宇航員的明雪卻似乎對這一切並不感興趣,只有當她的室友打開房門,興奮地拉着她聊關於不久之後的暑假旅行的計劃時,她才變得興高采烈起來。

第一個場景就在這裡結束了。她傳達給我的第二個場景是一個早晨,此時太陽才剛剛升起,周圍的一切才剛剛亮起來。她正在和朋友們的旅行的途中,她剛剛在旅館中醒來,睡眼惺忪地蹚着拖鞋走到了房間外面的大廳坐了下來。而在房間里,她的朋友則仍沉浸在夢鄉中。明雪起身倒了一杯橙汁,在稍微抿了兩口后把它放在了桌角處能觸及到陽光的地方,之後側過頭去,順着玻璃杯的杯壁目不轉睛地盯着映在桌子上的陽光的光暈,在觀察了許久之後還用食指繞着那光斑的邊緣劃了一圈。也許是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她仍帶着倦容的臉上浮現出了純真的笑靨。但就在這時,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這清晨的寧靜。幾個穿着制服的人走了進來,在高聲地介紹說自己是航天局的辦事人員后,就宣布說登記為預備宇航員的明雪被選中執行法厄同計劃的任務,此刻要立刻和他們走。“再等會,等我的朋友們醒來,讓我好好和她們告別一下好么?”畫面里的明雪這樣懇求着,但卻得到了否定的答覆。於是明雪只得很快地換好了衣服,臉上帶着不舍以及似乎仍然沒有明白情況的茫然,跟隨着那些人出了門去。

第三個場景是在宇航員的訓練基地內。在進行完了長跑之後,明雪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自己空曠的房間之中。在打開了空空如也的信箱,凝視了裡面暗淡的空氣幾秒,然後啪地一聲用力將其關上之後,明雪爬上了自己的床鋪,雙臂抱着腿盤坐了起來,將臉埋入了兩膝之中。窗外,如同熔岩一般的夕陽正隨着太陽一起流轉着,那透明但有些粗糙的紅光不知何時透了過來,照到了明雪的腳邊。這時的明雪突然有些搖晃地站了起來,臉上帶着還沒睡醒的表情,直直地朝着夕陽的方向走了過去。在走了幾步后,她自然撞到了窗戶上。不過她如撲火的飛蛾一樣,在倒退了兩步之後又徑直向前走了過去。在無法再進一步的時候,她將臉使勁貼到了窗戶上,直到在玻璃上留下了壓痕。在愣愣地看了幾分鐘的夕陽之後,她默默地流下了淚水,打濕了面前透明的窗子。

到最後一個場景時,她已經到了太陽的附近了。一語成讖地,她所搭乘的飛船也和法厄同駕駛下的太陽神車一樣,在承受太陽巨大的引力的時候失去了控制。飛船中的一切都在震動,翻轉,以比自由落體還快的加速度朝着太陽的表面墜落過去。她此時正徒勞地用力拉着飛船的操縱桿,使勁到脖子上青筋暴露,卻還是於事無補。最後她終於放棄了無謂的努力,鬆開了已經快被她拉壞的拉杆。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一樣,她慌忙地朝着飛船的後部跑去,趴在門窗上朝遠處張望着。“地球呢,地球在哪裡,至少讓我看上最後一眼啊…”她這樣喃喃着。然而還沒等她找到地球的位置,太陽的表面便突然噴濺出了如火山岩漿一樣的日冕,而她的飛船轉瞬間就被日冕那赤紅色的流火所吞沒了。

那令人恐怖的赤紅色充滿了我的視野,之後漸漸地淡去了。我感覺到我的胸前有一塊潮濕,低頭時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拉着我的胳膊,把自己投入了我的懷裡,而她此刻正靜靜地流着淚,身軀微微地抽搐着,不發一言。

“所以,剛才我看到的那些就是你所經歷的。你來自未來,而那時的你已經去世了,對么?”

她仍然一言不發,只是靠在我的懷裡,微微點了點頭。

“那麼可以說那就是你前世的記憶了吧。既然這些都是發生過的事情了,那你為何現在仍會在這裡,又為何在戰鬥呢?”雖然明雪她現在正泣不成聲,但從她願意把過往的痛苦拿給我看這一點,我就相信她已經是信任我的了,因此我繼續向她提出了我關心的問題。

“因為如果我在戰鬥中得勝,我就能回去了。”她抹了一把眼淚,之後將頭抬了起來。我再次看到了她的眼睛。在流過了淚之後,她眼中已沒有了那一層強加的漠不關心的神情,悲傷與期待的情感都正毫無遮攔地從中溢出。

“回去?”我對她的發言有些不解。

“對。我現在的身份是櫻花武士-專門與那些陰雲戰鬥的靈體。我被告知過,我只要能戰勝同一片陰雲五次,那我就能徹底消滅它。而如果徹底消滅了一片陰雲的話,我就能轉世,回到我先前所熟悉的時間中了。這是我轉世以來就追尋着的目標,我無論如何也要達成它。”在為我進行說明的時候,她漸漸止住了哭腔,眼睛也開始變得明亮了起來。

“櫻花武士嗎,很美的名字啊…這一切也好神奇。”在了解到了這魔幻的一切之後,我不禁這樣感嘆到。

“對了,雖然這有些唐突,但是能請你幫我個忙么?”她突然開口,打斷了我的思緒。

“誒,幫忙,幫什麼呢?”

“請…請與我立約,然後在後面的戰鬥中繼續給予我力量吧。”她彷彿費了好大勁才鼓起了勇氣,這樣說道。

“哦?立約?立約之後能做什麼呢?”才剛開始了解到雲端的世界中發生的一切的我自然對此一無所知。

“在有了契約之後,我便可以直接接受你的體力作為戰鬥的力量了。而且,如果你能為我輸出足夠的體力,我就可以獲得實體,去雲端下的世界活動了。”她這麼說著,眼神中閃過一絲期待,之後就又朝我走近了一步。

哦,原來如此,我了解了現在的情況。但在決定是否答應她的請求的時候,我卻犯了難。

只是因為最基本的同情心而兩次救下她,但至今仍然對她不甚了解的我究竟值不值得她將她之後的命運託付?

只是因為想要了解她的故事而為她奮不顧身的我在知道了她的身世后,還能在戰鬥中為她竭盡全力么?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我不得而知。儘管在剛剛結束的戰鬥面前,這些似乎都是小問題,但此時我又犯了一直以來的毛病-如果不將一些小問題想明白,就無法放心大膽地去做什麼事。

“我再考慮考慮吧。不過請相信,我一直是願意幫你的。”最後,我還是沒能克服該死的優柔寡斷,這樣搪塞她到。

“嗯,我相信你。”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便看到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漸漸變得模糊了起來。很快,雲端的場景都消失不見了,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之中。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后肩,那裡好像並沒有傷口,但還未消去的疼痛,以及覆蓋全身的酸澀感都還保留着。我感到了無比的疲倦,便直接往旁邊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閉上眼睛后,眼前的黑暗中許多不相關的東西陸續地浮現了出來。舊日與現在的明雪的面容,她那沉入太陽的飛船,冷寂的宇宙,還有今天於之戰鬥過的陰雲,以及我觸及它的時候突然感受到的強烈的孤獨感。現在我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感覺,但我已經不及細想了。所有的這些意象都迅速地從我的思緒中淡了出去,緊接着我便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