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雨停之後,我還是進到了那棟紅色的教學樓中,乖乖地去上完了接下來的課。從我踏進那棟建築的那一刻起,那一天便不再是我在幻想中和雲端的女孩相遇的魔幻之日,而只是和平常一樣的,普通而乏味的一天了。畢竟在我的世界裡,那棟大樓,以及它表面的紅色印記,就是現實本身,強大而不可抗,一切和幻夢沾邊的東西在進入其內中后都是要被攪碎了的。

自然,那天的現實和我在以往的每一天所經歷的現實是並無大不同的。如往常一樣,我處在那座巨大建築的最中央,獨自一人倚坐在一張處在房間角落的桌子旁邊。陽光無法穿透嵌在牆上的深綠色玻璃,也無法給這裡帶來溫暖。籠罩在我周圍的只有空調吹出的,帶着積久的灰塵的味道的冷風,聽起來無比飄渺的談笑聲,以及將這一切合在一起,織成一片陰冷的氣氛的慘白的燈光。在這種情況下,如往常一樣,一縷縷細碎但真切的不愉快感開始在我心中堆疊,彷彿無數划刻進我的心臟的細小利刃一樣。無論是透過襪子和鞋,如針尖般刺痛着我的腳掌的寒氣,還是散亂油膩的頭髮以及由於經常熬夜而紅腫的眼窩,還是周圍的人三兩成群,完全無視我的存在,自顧自地互動着的態度,都令我覺得坐立難安。好想站起來,三兩步從教室的一側走到另一側,之後插上耳機聽一首進行曲,伴着愈來愈高亢的旋律不管不顧地朝前揮舞雙臂,等到渾身出汗的時候再停下來啊,我這麼想到。

是的,這是逃避,此時此刻的我又在逃避。我低下頭去,不再去看向前面老師站着的地方,也不再去管前面那就和我隔着一張桌子,但又完全不屬於我的熱烈氣氛。低着頭的我很自然地把視線移到了自己盤着的雙臂上。我穿着一件靛藍色的羽絨服,表面有些反光,而我雙臂所覆蓋著的課桌也是淡藍色的。這兩種顏色在燈光下相互照射,在我的身邊形成了一片藍幽幽的朦朧光暈,使我更顯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太陽啊,快些運轉,快些西沉,讓夜色把白日中無所不在的現實驅散掉吧。我彷彿在囚牢中的犯人一樣,偷偷地被過頭去,用餘光看着窗外的太陽,這樣想着。我在某種程度上具有通感的能力,在我的心中白天一直是紅色的,熊熊燃燒,熱鬧無比,但又十分嘈雜。這棟樓以及坐在其中的,喧囂着的人們也是這紅色的白天的一部分,他們與我無關。太陽落山後被夜幕籠罩的世界才是適合我生活的地方。夜是藍色的,輕盈,朦朧,飄飄揚揚,浸透着月光,其中的一切存在都是由影子和微笑構成的。夜晚時我處在四面牆壁都是藍色的,彷彿童話中的無憂宮一般的宿舍之中,那時我會一邊看着窗外的景色,一邊和坐在我身旁的室友,那個唯一能夠在藍色的世界裡陪伴我的人,隨便聊些什麼。

當我想到我的室友,試着在我紛亂的腦海中勾勒出她的形象的時候,我就感覺精神開始集中起來,周圍的一切開始漸漸淡去了。

是的,如我所言,她是唯一願意陪我沉溺於藍色的世界中的人。對我來說,這是情有可原的。畢竟我們的相遇便是在朦朧的夜色下發生的。那時是雪后,整個城市都是沉寂的,只有在路燈下顯得粉紅的積雪以及孤單地在雪地上延伸的車轍清晰可見。在那樣一個寂寥無比的夜晚,我百無聊賴,就想搞些惡作劇。我隨手把手邊的手電筒調成了sos模式,之後半開開窗戶,將手電筒綁在窗戶的把手上向樓下照去,樓下的水泥地上就映出了一閃一閃的微弱光暈來,就像在雲層間時隱時現的星星一樣。”這就算是我為別人準備的星空吧。如果有誰能注意到它,並順着它尋見我就好了。自然這種事情肯定是不會發生的。”我一邊這麼想着,一邊帶上了耳機,在聽着歌的同時隨便翻看着電腦上打開的網頁。

而就在我被這無聊的氣氛所包圍,正覺得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陣響亮的敲門聲透過耳機傳進了我的耳朵里。當我打開門時,作為我未來的室友的她就佇立在門外。

“我說,那束手電筒光是你這裡照出來的吧。”那時的她這麼直接地問道,語氣平緩,似乎並不對我這異常的行為感到莫名其妙。那時寬大的雨衣裹住了她的身體,讓我看不清她的長相,但從她直射過來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一絲真誠而同時又饒有興味的意思,彷彿她對我頗感興趣,是專門上門來了解我的一樣。

“啊對,那個嘛,嗯,你知道么,那是星空,是屬於我的宇宙。有首歌嘛,歌唱者將自己的朋友比做宇航員,之後向她傾訴了自己在步入現實中覺得自己的宇宙崩塌了的心情。嘛,就是那種感覺,不過你應該不知道就是了…”或許是因為平時不太和別人說話,對交流的技巧不太諳熟,所以每次在和人談話時我總會想要講很多,但說出的話又莫名其妙,我那時在面對她時就是這樣的狀態。

本來我以為我那一番自顧自的,彷彿精神失常一般的發言已經足以讓她離去了。然而她沒有,她保持着微微仰起頭,認真地注視着我的姿勢,之後用和之前一樣平淡但毫不冷漠的口氣說道:“不,我知道,你說的是そらこ的一番街コスモナウト,我曾經聽過那首歌。所以,你是希望永遠留在自己的宇宙中,但同時又不免去lament這一切的消失的人么?”

“嗯,算是吧。”我點了點頭,之後將頭微微地低了下去。我開始對眼前的女孩產生了興趣,能從我感情上頭時混亂的話語中聽出我真實心意的人不算多,而她,這個陌生人,顯然算是其中的一個。

“哦,那就讓我進入你的星空之中,陪你一起守護它吧,你遙寄於手電筒光中的感情我就照單全收了。嗯,決定了,就這樣吧。”她這麼說著,拍了拍我的肩,之後就轉身快步走入了夜色之中。那時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只得對着她離去的身影發出了“所以你究竟決定了什麼啊”這樣的疑問。

不過很快,在那周結束之後,我就明白了她決定了什麼。在周六的早上,我仍賴在床上不想起來的時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令我一下子直起身來,之後隨便披了件不用系扣的衣服就連忙去開門。而那時站在門外的就是她,換上了常服,放下了披肩的長發,身邊放着一個貼着貼畫的旅行箱,看起來比之前的時候平易近人了一些。不過,即使如此,對於在周末一大早就出現在我-一個一年下來都可能不會和女生說夠20句話的人-的房門前的她,我還是覺得無比驚詫。

“哦誒,以後我就要和你一塊住這兒了,請多指教吧。”在我仍睜大眼睛瞪着她的時候,她輕快地這樣說道,之後伸出手和我打了打招呼,就要把身邊的行李搬進屋裡。

“喂,停,你逗我吧。這怎麼可能,你是在坑我吧,哪有這麼乾的!”終於回過神來以後,我連忙握住她的手腕試圖阻止她。

“沒有啊,我說的是真的啊。確實從今開始我就要住在這了,我和管理的人商量好了,就是這麼回事。”在被我阻止得後退了一步之後,她這麼不以為然地說道。

“不會吧,咱們可是異性,我就不信那幫人能同意咱們住一塊。”

“呵呵呵,其實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呢,人家確實就是同意了,我也沒辦法啊。不信看這個。”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從兜里掏出了一張折起來的紙攤開給我看。只見紙上蓋着這間宿舍的管理員的章,而開頭的地方就寫着“Yourrequesttochangeyourroomhasbeenapproved,yournewroomis…”而“is”後面的橫線上則赫然寫着我的房間的門牌號。

唉,看來事實還真是如她所說,那看來我只能接納她了。我一邊這麼想着,一邊試着從那張紙上找出她姓名的信息,因為無論如何對我來說主動開口去問女生的姓名還是過於尷尬。

在那張紙的底端,signature一欄的後面有着她以娟秀的印刷體簽下的名字,我一邊辨認着那行字母,一邊不經意地拼讀了出來。

“Xia…Xian,XianqingZhao?”我一邊試着念出來,一邊抬頭看着她,希望她能直接告訴我她叫什麼。

“趙顯晴。這是我的名字。”她正忙着將行李箱搬進屋裡,就低着頭回答了我的問題。不過緊接着,在把行李箱放好之後,她就抬起了頭來,在撩了一下頭髮之後轉頭看向了我。“注意啊,不是danger的“險情”,是顯晴,顯露晴天,日語“晴れる”的意思。”在這麼煞有介事地介紹了自己的名字,並澄清了其實根本不會被人刻意提起的歧義后,她保持着睜大眼睛抿着嘴的姿勢盯着我,看起來十分認真,似乎是期望我表示要好好記住她的名字,或者對這個名字做出評價。

“哦,好,好名字。不過既然可能會產生你所說的那種歧義,那我就直接取最後一個字,叫你hareru好不好?”為了使自己顯得自然一點,也為了在對話中爭取主動,我這樣建議到。

“好啊,いいアイヂア。不過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在後面加個表示愛稱的後綴什麼的。像hareru-chan,或者hareru-tan這類的,我也是不反對的。”她一邊將行李箱往二樓的空房上搬運,一邊這樣回復我,語氣和之前一樣平緩而真誠,聽不出她是否是在開玩笑。從剛才開始,我就開始注意到她是那種不太會表露出明顯的感情波動,而會以認真的態度說出所有的話的人。這令我覺得難以應對。

“停,這個我得veto掉。就算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肯定還沒有親密到要互相稱作“某某碳”。這肯定不行的…真是坑人啊…話說回來你究竟為啥一定要來和我住一塊兒,對你來說這沒道理啊。”我順手帶上了房門,之後對着空氣這樣抱怨到。

“如我之前所言,我要和你一起守護只屬於你的星空。或者至少如一番街コスモナウト的歌詞一樣,和你一起見證它的毀滅。それだけ。”她已經將行李搬上了二樓,從樓上探出腦袋回答了樓下的我提問,之後旋即將頭縮了回去,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得,罷了罷了。依我理解,你就是來找我玩的對吧。”我一邊嘆氣一邊這樣自言自語到。

這就是我和她相遇並開始共處的全過程。一切的開始就是那個雪夜我的惡作劇以及對她對那個兒戲出乎意料地認真的回應。

本來在那之後,我和她之間還有很多可回憶的事,但是就在我回憶完我們的相遇后,我卻突然被拉回了現實。我注意到打在桌子上的陽光似乎暗了一些,回過頭去,方才注意到太陽被一團巨大的雲朵遮住了。“看來今天的雨可能還沒下完吧,一會估計還得淅淅瀝瀝一陣。”我隨便地這麼想着,但就在思維四處飄蕩的時候,兩片完全無關的記憶卻突然重疊在了一起。

“趙顯晴,顯晴,hareru。嘛,和現在的天氣不是特別搭呢。不過今天在產生了那種亂七八糟的幻覺之後,我卻突然發現自己還挺喜歡雨天的,或許那不是幻覺,每一個雨天的時候雲層之上真的就會有那麼一個少女在戰鬥也說不定?要真那樣的話還不賴嘛,真那樣的話我可就不會那麼盼望天空”顯晴了。”

什麼和什麼嘛,yy也要有個限度。在察覺到自己的聯想之漫無邊際后,我不禁啞然失笑。正好這時老師宣布下課了,我便趕緊起身,快步走出了門去。現在是中午,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可以休息。作為害怕在人潮中走動的人,我決定隨便買點吃的東西后就趕緊回宿舍。

在於自己經常光顧的,價格親民而且全程不需要與服務員互動的快餐店隨便買了份盒飯之後,我在和宿舍一個block之隔的奶茶店前停下了腳步。若是平時,我肯定甚至不會考慮進去買杯奶茶。拋開價格不說,光是要和店員講明白要的奶茶種類以及要添加的成分的量就足以讓我退卻了。不過那天,在於點門口踱了幾圈步之後,我最終還是硬着頭皮推開了有些沉重的店門。這倒也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我正在和趙顯晴鬧彆扭,而無論如何,我是不忍心看到她生氣,也不習慣她對我冷淡的。所以,儘管我認為在我們之間的摩擦中她完全不佔理,但我還是決定買杯她愛喝的奶茶給她,之後給她賠個不是,儘快冰釋前嫌為妙。

“呃,那什麼,所以就…就來一杯大草莓巧克力奶茶,然後裡面加份珍珠。嗯對,就這樣,謝謝您了。”在有些結巴地說出了自己要點的東西並付了錢之後,我趕忙閃到了一旁,坐在了椅子上,一邊等着我的訂單一邊漫無目的地瞎想着些什麼。

“巧克力,草莓,還要再加上由黑糖製成的珍珠,之前沒注意到,hareru她原來這麼愛吃甜食啊。”我翻看手中的訂單,這麼想到。“不過非要想的話,這種飲料還和她的氣質挺搭的。雖然表面看起來顏色有些暗,但是深入其之後卻能夠品味到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甜美。”

是的,儘管兩天前我們之間的矛盾讓我對她有所怨言,但這並沒有改變我對她十分好的整體印象。從表面上看,她並非那種十分引人注目的人。她身材有些瘦削,皮膚的色澤介於白皙與蒼白之間,平日在宿舍里時不太愛裝束,時常就穿着淺色的,在衣領和袖口處有着細微褶皺的襯衫,不穿襪子踩着拖鞋四處遊走。但當這樣打扮隨便的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把身體蜷在牆角邊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書的時候,周身便又會生出一種幾乎可以被稱作聖潔的距離感來。燈光照在淺藍色的牆壁上後會反射到坐卧在牆角的她的身上,在她的周身蒙上一層朦朧的藍影,讓她那帶着全神貫注的神色的面容顯得更為恬靜。

不得不說,欣賞看書時的她的容姿實在是一種享受。我時常會在經過她身邊時不由得停下來多看她兩眼,偷偷地觀察她臉上表情細微的變化。自然,每次她都會注意到我看向她的視線,但她從來沒因此怪罪過我。相反地,她一般會微微地笑一笑,然後將封面上的書名亮給我看,問我有沒有看過。而如果我恰好看過的話,她就會興緻勃勃地拉着我坐下,滔滔不絕地和我聊起書中的內容以及看完后她生出的感想。很多時候,我們會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直到夜半的時候方才停下。在談話結束之後,她便會倒兩杯飲料,自己拿起一杯一飲而盡,之後哼着輕快的小調快步跑上樓去,留下我一邊小口喝着另一杯,一邊細細地回想着和她的談話中的每一個細節。

這一次次的談天,便是我們藍色底色的生活中唯一的有着鮮やか的色彩的活動。儘管這活動是那樣的自然,以至於我們從來沒有去想過我們要這麼做的原因,以及我們從中的收穫,但我十分確定我們都樂在其中,hareru在每次談天之後顯露出的,平日里難得一見的笑靨,以及她跑上樓梯的輕盈身姿就是明證。

自然,也正是因為我十分確定我們都在談話中享受着對方熱烈的回應,所以那次hareru莫名其妙的發脾氣便更令我詫異。

那次,她如往常一樣,正枕着沙發的扶手,躺在牆角邊靜靜地欣賞着她手中的書籍。唯一和平日有所不同的是,那次她微微地側着身,面對着牆壁,身影便也比往日更多地沉入了籠罩着牆角的藍影中了。在聽到了我的腳步聲后,她有些慵懶地慢慢翻過身來,那隻拿着書的手在從空中劃過的同時朝我招了招,便算是打招呼。我看清了書封面上的字與圖畫,六個大字是“銀河鐵道之夜”,標題下面畫著亮紫色的夜空和無數的星斗。

“咦,讀宮澤賢治嗎?是不是太冷了,你才想要從世界殘酷的部分里也汲取些溫暖出來?”我半開玩笑地這樣問道。

“所以你對這個故事的定義就是殘酷與溫暖的交織么?”她平躺在沙發上,雙手將書高高舉起,一邊注視着書封面上的夜空一邊這樣問我。和往常一樣,她希望聽到我對她讀的書的評價,不過那天她的語調沒有平時那樣的興沖沖,而是更多地帶着一些詰問的語氣。

“嗯,是這樣的吧。畢竟這是涉及了生死,以及社會中的不平等的故事,所以定然有着殘酷的底色。但是同時她又很溫暖啊,畢竟書中的宇宙那麼美,而喬凡尼和柯貝內拉的友情又是那麼純粹。有時候我甚至在想,要是真的於人生在世時能體味那麼純美的情感,而死後又能見過那麼閃耀的景色,那就這麼離開塵世其實也沒什麼的…”在闡述着我的看法的時候,我不經意地撓了撓頭。畢竟對於包括我父母在內的大部分熟人,我是不敢講出這番話,從而讓他們得知我其實對這世界沒那麼熱愛的。惟有在面對着hareru的時候,我才可以直言出心中所想的一切,因為我相信她會接受並理解我整個的內心世界。

至少當時,我是那麼想的。

“這樣么?”她轉過頭來,用她那在睫毛的掩映下更顯得深邃的眼瞳瞟了我一眼。無論是眼神和語氣中都沒有往日的那種興緻勃勃,相反卻含有一絲落寞。

我被她反常的反應搞得不知所措,只得小聲地嗯了一聲,之後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我卻覺得這個故事無論怎樣都太令人悲傷了,真的,實在悲傷到徹骨,宇宙里的美景和那兩個少年之間的友誼都只是更加深了這份悲傷而已。”她繼續這樣淡淡地說著,語氣不像是對什麼作品的評價,而像是飽經磨難的人對世事的感嘆。

“不過算了,反正你也無法理解吧,不理解也好。”還沒等我說出安慰她的話,她就自己結束了對話,之後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跑上了樓梯,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之前一直柔聲細語,做什麼事都輕手輕腳的她從來沒有那麼用力地關門過。

肯定是我的什麼無心之言傷害到她了,這我十分確定。但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是什麼。

在這件事發生后的一周之內,我沒能見到hareru一面,也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每天我早上起床的時候她便早已出門去了,中午回來的時候也不見她如之前一樣在沙發上看書,而下午放學回來的時候,她也早已將房間的大門緊鎖了。除了有時會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模糊地聽到她的呼吸聲之外,這一周之內我竟沒和她發生一點交集。由此我便確定她一定是生我的氣了,所以最終我決定抓住今天中午的這個機會,儘早和她和好。

我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屏住呼吸,輕聲慢步地登上樓梯走到了她的門口。和幾天前一樣,此時她的房門緊閉着,門縫裡透出的黑暗證明她沒有開燈。我走近了些之後,聽到從房間里隱隱地傳出了進行曲的聲音,而在那愈來愈高昂的曲調中還隱隱地夾雜着好像是哭泣聲的喘息聲音。她之前曾告訴我她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聽進行曲來紓解,並成功把這個習慣傳給了我,所以我此刻心裡不禁生出了擔心來。我想要敲敲門,但我知道即使敲了她也不會應答,而且還會驚擾到她,喪失了解到她為什麼而傷心的原因,所以我便只是把耳朵朝門縫湊得更近,但就在這麼做的時候,我卻不小心“砰”地一聲把頭撞在了房門上。

就在這一瞬間,屋子裡的音樂聲戛然而止。在幾聲窸窣的摩擦聲后,裡面的一切便歸於了平靜。雖然我知道估計進不去,但我還是下意識地推了一下門,沒想到門居然並沒有上鎖。我於是輕輕地推開了一條小縫,之後側身走了進去。

雖然我們已經在一個屋檐下住了將近半年,當我之前從來沒有進到她的房間里過,於是我先四處打量了一下。她將窗帘拉的很緊,一道道淺色的陽光只能從窗帘的縫隙里透進,在四面的牆壁上留下明暗交錯的條紋,使得屋子裡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她的桌子上倒放着幾個飲料瓶子,還有散落在四周的,上面畫滿了意義不明的塗鴉的作業紙,而放在這一切中間的電腦的屏幕還亮着。她現在正緊擁着被子,躺在床單已經有一角拖到了地上的床上,緊閉着雙眼,胸口隨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儘管如此,但我知道她其實是醒着的,因為就在幾秒之前她還在聽歌。

這麼想着的時候,我覺得有些生氣。明明之前以要更多地了解我的名義接近我的是她,而現在總是故意躲避我的也是她。我於是向前一步,想把她搖醒后仔細向她問清楚我的各種問題。但就在這時她翻了個身,在看到了她的面容時我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我清晰地看到兩行淚痕正在她的臉上蜿蜒,而從她故意地緊閉着的雙眼裡清淚仍在不斷地湧出來,而她的臉頰也在微微地顫抖着。

在看到她正在哭泣后,我心中的氣也馬上消了下去。略微猶豫了一下之後,我將手中的奶茶放到了她的床頭,之後走上前去,輕輕地為她拭去了在她有些蒼白的臉頰上橫流着的淚水。“無論怎麼樣,先別這麼傷心了。”我這麼想着,便轉身準備出去。

我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股拉力,我回頭看去,她不知什麼時候爬了起來,身體朝我這邊傾斜了,抓住了我的衣角。她的眼角由於流了太多的淚而有些腫脹,使得她的眼神看起來迷離,整體的表情也更為哀傷。被帶着這種如泣如訴的眼神的她這麼盯着,我感到有些揪心。“怎麼了,有什麼事就說吧。”我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低下了頭。

“吶,你知道為什麼會去聽進行曲么?”她沒來由地這麼問道,聲音有些嗚咽,仍然帶着哭腔。

“啊?不是因為你現在心情不好么?你不是心情一不好就會聽進行曲么?這是你自己跟我說的嘛。”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哦她那莫名其妙的問題,於是就據實說了。

聽到了我的回答后,她陷入了沉默,看着靜靜地盤坐在屋子裡明暗區域的分界處,任由光與影將面孔分割為兩半的她,我甚至在一瞬間覺得她毫無生氣,彷彿是一個遊魂一般。

半晌之後,她藉著身軀顫抖的幅度,微微地搖了搖頭。“你為什麼要如此地了解我,記住關於我的事情?”帶着鼻音的模糊聲音從她嗓子的深處傳出,我只是勉強地聽清了她在說什麼。

還沒等我弄清她究竟想問我什麼,她便向我擺了擺手。“你走吧。”她乾脆地說道,在停頓了幾秒鐘后又加上了一句“不用擔心我”。說完后,她便低下了頭,把臉埋到了遮出連片的陰影的被子中,不再看向我了。

我完全被她這些不合邏輯的舉動與話語搞得莫名其妙,但是在看到有些憔悴的面容和朦朧的淚眼的時候又不忍再去追問了。於是我還是順從地離開了她的房間,回到了我自己的屋子裡。

在把書包隨便地扔到地上,之後為手機插上充電線后,我感到百無聊賴。現在外面的雨雖然停了,但是天氣仍然陰沉,而和所有人一樣,在陰沉的天氣里我是沒有去干任何事情的動力的。我想起了早上時聽到的,那首憑空出現在我的歌單里的神秘歌曲。現在似乎是弄明白它的來歷的好時間。這麼想着的時候,我打開了音樂播放器,下滑到了那首歌的位置。和白天時一樣,那首歌靜靜地躺在我的播放列表中,並沒有消失。看來這並不是我的幻覺什麼的。而此刻我忽然注意到,在那首歌一欄的末尾出現了一個表示有mv的播放按鈕,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白天的時候這個按鈕還是沒有出現的。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點開了那個mv觀看了起來。在幾秒的加載后,畫面映入了我的眼帘。而當我看到第一幀畫面時,我便呆住了。

畫面中的是我居住的城市,儘管畫面中的城市被包裹在雨霧中,我還是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房子,蜿蜒的灰黑色柏油馬路,佇立在一些路口的,有些年頭的城堡型建築,以及我最熟悉的兩棟建築-淡藍色的宿舍樓,暗紅色的教學樓,都清晰地出現在了畫面里。

而就在此時,在天空的中心,我的視線只能勉強觸及的地方,一度散開的積雨雲又開始重新凝聚。天色很快地就暗了下來,嗚嗚的風聲開始在高樓間迴響,被吹落的枯葉在柏油路上擦過,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看樣子又一場大雨要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