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淅淅沥沥下着，打在油纸伞面上，啪嗒作响。
塘河岸，塘南村的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
男人束着发冠，挂着一脸儒雅的微笑，身着一席雀纹青色长袍，腰别一枚云纹和田玉、一块狐纹檀木醒木、一柄折扇，手中举着把素色油纸伞，由着雨滴拍打在上头。
女子瞧上去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朱红色齐腰襦裙，上身襦衣以金线纹着朱雀，下身裙裳绣着两朵牡丹，一身服饰像极了皇宫中的公主郡主，大方雅致，可奇怪的是这女子头上却是顶着一头双丫鬟发，任凭她面容俏丽也难以掩饰其妆容古怪。更加奇妙的是，这姑娘站在雨里却丝毫也未曾淋湿，如同镜花水月，见之难触。
这女子正是先前在小店里的夏冉，只不过此时，她穿着女装，而那男子，便是那位神秘的说书人。
“这是何等术法，好生奇妙。”夏冉伸出两只手，捧成碗装，却没有一滴雨留在她的掌心。
“幻术。”说书人将一根手指伸到了伞外头，一滴雨滴落在他的指腹，化作了一颗水珠：“镜花水月。”
“这场雨、这场祭祀为镜花水月，还是我是镜花水月？”夏冉揉了揉头上双丫鬟发的团子，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这个发型。
说书人看着夏冉一脸别扭的表情，笑得更加开心了：“都是。”
笑了两声后，说书人便迈开了步子朝着祭坛走去，夏冉见着说书人先一步走了，赶忙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我不喜欢女装，走路容易摔跤。”
说书人回头看向低头看着脚下，生怕不小心踩着裙摆摔跤，小心翼翼地走着路的夏冉，转了转手中的伞道：“我想看。”
“我不喜欢这个发型，朱红襦裙配丫鬟头太丑。”说着，夏冉便要伸手去拆了头上的发饰，却发现怎么也弄不下来。
“我想看。”说书人道。
“你这厮，端的无聊，仗着幻术有些门道便要掐着机会戏弄我，不当礽子（注1）。”夏冉朝着说书人狠狠啐了一口，被他轻巧地躲开了。
“哈哈，你这小丫头倒是有趣，长得清秀，性格倒是个毛头小子，脏话张口就来，没点姑娘样，年纪轻轻却精通符篆一道，若非我知晓你师傅是谁，定会认为你是旷世奇才。”说书人伸脚踏出，缩地成寸，一步便跨出了百步之远，声音确依旧不大不小地回响在夏冉耳边。
“你既然知晓我师傅是何人，便要想到拜他为师便需是旷世奇才罢。”夏冉鼓起了腮帮子，气鼓鼓地辩解道。
“你知晓你师傅曾被称为什么吗？”说书人的声音在夏冉的耳边响起。
“千年难出的圣人。”夏冉转溜了一下眼珠子答道。
“你以为你的天赋如何。”
“百年难出吾右。”这姑娘拍了拍胸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呵呵，圣人之道，立德、立功、立言（注2）。你师傅尚还是圣人的时候三立完人，圣人之道传遍天下，门生无数，天下闻名者都不下十人；他归隐后不问世事，便称不得圣人，但既然是收你为徒，为师则必会倾囊相授，即便以不是圣人，却也是本人传道，而你却连他当年道行百中一都未曾学到，无知自大者才是百年难出汝右。”远在前方的说书人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夏冉，再踏出一步，移出百米远。
听见这句话，夏冉额头上的青筋顿时爆了起来，弯下腰来，撕下了襦裙的裙摆，露出了那双纤长健美的小腿。随后又快速地将绸缎布条裁成一块一块的，咬破了食指画好了几道符。
将其中的两块绸缎缠在脚踝上后，夏冉活动了一下双腿，一个跺脚就朝着说书人冲去，速度之快，便是俯冲而下的猎鹰都有所不及。
才两个呼吸的功夫，夏冉便已经冲到了离说书人不及十步的位置，一甩手，几张布条绸缎便如利剑般朝着说书人的背脊扎去。
这等举动，即使是说书人也给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收起油纸伞横在胸前想要挡住绸缎布片，可一把油纸伞哪挡得住人血画的符篆，一瞬间就被炸得化成了灰烬。
另还有几张绸缎从灰烬中冲出依旧飞向说书人，只见他暴退三步，伸手将腰间的那柄这扇持在了手中，“啪” 的一声展开，用力一扇，一个“定”字自其中飞出将那绸缎定在了空中。
“我说你这疯丫头当真是那千年难出的圣人养出的徒弟？我不过随意说你两句便要爆粗口、动手打我；我稍不留神你便要撕了裙摆去做符篆。”饶是说书人那性子，此刻都是气得直跺脚。
“师傅说了，该生气就得生气，该高兴就得高兴，此乃真人之道，我不想做个圣人，也不像做个仙人（注3），师傅便说传我真人之道，我恩怨分明，你戏弄我，我便要生气，生气我便要骂人；你再骂我，我便更生气了，我就要打人；一般方法打不到你，做符篆才有用故而我就要做符篆，情理如此。”
夏冉哼了一声，继续道：“更何况若是你将我那黑布囊还我，我何须撕裙子咬手指做符篆？归根到底都是你的错。”
“哦？”听见“真人之道”这四个字，说书人立马就来了兴趣，也不再生气，一挥手撤去了施展在夏冉身上的镜花水月，夏冉顿时回复了男装，腰间的黑布囊也回来了。
“你且说说这真人之道？”
夏冉看着重新出现的自己的衣袍和黑布囊露出了笑容，但听到说书人的话后又板起了一张脸：“你惹我生气我为何要说？”
“那你且说说我何处错了惹你生气了？”说书人笑了，那双眼睛眯起来，像极了一只老狐狸。
瞧见说书人这般表情，夏冉有些狐疑，但依旧如内心所想把不满说了出来：“你无端戏弄我，便是你的错；此后你说我未曾学到师傅道行百中一，你以圣人道比真人道，本就不妥，还未曾想过因材施教。”
“师傅精通剑道与神通，天赋异禀，我不及其百分之一，但我在符篆一道上颇具天赋，便随着师傅学习符篆之术。师傅说，一道通便百道通，我这符篆之道含天下道理，日后习成未必比师傅差多少。我与师傅早年道路皆不相同，你何以比较？更何况本就是你无知，却要说你姑奶奶我无知，哼，不当礽子。”
听见夏冉又骂了自己一句，说书人挑了挑眉毛，却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真人之道！厉害厉害！读万卷书果真不如行万里路，见闻天下奇事方才能为说书人，真人之道，随性之道，妙哉妙哉。”
“你又懂了甚么？”
“懂了大道理。”说书人笑眯眯地瞧了眼夏冉，一个迈步又行出了百米远。
“怎的又跑了？端是胆小，我不会打你了。”
“哈哈，快些跟上我，再不走便要跟丢了它。”说书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延绵不绝......
注1：不当礽子又为“不当人子”，不像话的意思，西游记中曾多次出现，如来曾说过孙悟空“你那个初世为人的畜生，为何出此大言！不当人子。”
注2：出自《左传》，“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谓之不朽。”
三立为立德、立功、立言。立德即为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是用辛劳安定国家的功绩、功业；立言是把人们立德做人、立功做事经历中发生的思想、经验、矛盾和方略用文字记载其要，传之与世，供人欣赏、借鉴，给人以启迪和鞭策。
立德者或许没有机遇或者天赋，难于立功立言；立功者可以立德，却难于立言；立言者也可以立德，却难于立功，三立完人，古有孔子、王阳明、曾国藩可称半个完人。本文中将“完人”换为了“圣人”，故而文中的圣人与中国传统的圣人之称有所不同。
注3：仙人形容闲散安逸不受尘世羁绊超然物外的人。可以当做是古时候的道士和隐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