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前的是一幢普通的砖瓦房,老旧的农家样式,风化明显的红砖墙,放在哪都很不起眼,关键是,我认识这幢房子。左边是芙华超市,右边是百货商场,它坐落在商业街最繁华的地段,却到现在也没有被拆建成高楼大厦,这个砖瓦房本身就是一个传说!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向它投去好奇的目光,想破脑袋去推测房子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奇怪的一个大叔。

大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直接打开门招呼我进去。这平房除了中间的客厅以外还有一左一右两个房间,还有一个后门。大叔叫我随便坐,然后急匆匆地钻进了右边的房间。我找了把椅子坐下,房子老旧了一点,桌椅板凳却都是上着亮漆的红木货,敲着感觉很瓷实,比有些三合板包泡沫塑料的家具让人放心多了。

不多时大叔就出来了,猫尸被他拿一条毯子包好抱在怀里。我迎上去问道:“你打算把它埋在哪?桌子底下还是床底下?我帮你撬地砖。”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商业街哪里有一具猫尸的容身之地,郊外和山上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这个大叔也太拿它当回事了,还专程跑回家取一条毯子,我不能理解,为了一只流浪猫,至于吗?

大叔也不计较:“怎么能埋在房子里,活人住的房子可不能跟尸体混在一起,这孩子应该得到更好的归宿。”说着大叔打开了那一道后门,用空出来的手向我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我来向你介绍这些孩子们,大家一起和睦相处吧。”

我走上前去,刚才的震惊还没有完全消除,但是抛去外部环境不谈,那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房子,和接下来我所看到的景象无法相提并论。门的外面是一大块空地,四周围着两米多高的红砖墙,应该算是大叔家的后院。这后院极为宽阔,足有那平房占地面积的十几倍,后院里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猫,一眼望去绝对不止四五十只。这些猫有的三五成群追逐打闹,有的卧在一起休息,它们注意到我以后全部停下了动作,几十双猫眼齐刷刷地瞪着我不放,空气突然安静得可怕。

相信我,体验过就知道,被这么一大群猫围观绝对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换成别的动物也一样,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它们的眼里到底是个威胁还是无害,或者是食物。我突然就感到一阵心虚,想要退回房间里,大叔却在背后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我傻站在猫群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有一只黑猫慢慢地踱过来,闻了我几下就失去了兴趣,又回头走开了。猫们这时又陆陆续续地活跃起来,开始全往大叔身边凑。

大叔哈哈大笑:“小伙子,不用担心,这些孩子们是接受你了。”说着就伸出手拍拍这个,摸摸那个,显得特别开心。猫们也很受用,喵喵叫着抓着大叔的衣服就爬,一下子上去了两三只。我看着就有点同情大叔,这种抓法衣服可够戗啊。但是转念一想,大叔身上那件怎么看怎么怪的旧社会袍子难不成就是用来挨抓的?一看料子就很厚实。

大叔和他的猫们其乐融融地温存了一会,就赶它们去玩,带我来到了空地的一个角落。这个角落里有五个小土堆,旁边还有一个半米深的坑,大叔把裹着毯子的猫尸放进去,正好合适。我看着就明白了,这是几个坟堆,里面埋葬的都是猫。我问大叔,为什么这里有一个已经挖好的坑,难道他知道有猫会死?

大叔闻言轻叹了一声,道:“这两周,不断有野猫惨死在街头,我已经遇见好几次了。这些孩子们都死于严重的外伤,不瞒你说,经过我们两个人刚才的推测,我怀疑它们都是被同一个虐待狂杀害的。这个人直到现在也没有罢手的迹象,我就提前准备好一个空墓,再发现有可怜的孩子遇难,可以尽快让它安葬。”

猫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大叔挥舞着铲子填土。我在旁边看着,没有帮忙,因为他家只有一把铲子。填完土,大叔又如我刚遇见他时一样,半蹲下来,拿出念珠和经书,叽里咕噜地念经,只不过这一次他手上的经书换成了《金刚经》。这时候,不知道哪一只猫低低地叫了一声,其他的猫也陆续跟着叫了起来,哀伤的悲鸣此起彼伏。我也被它们的情绪所感染,一时觉得鼻子有点酸。

之后大叔打算再挖一个坑,而我因为上课的缘故就先告别离开了。对于长期过着枯燥校园生活的人来说,这一段经历简直是绝佳的调味剂,谁能不喜欢呢?在学校里,我把大叔、砖瓦房和那一大群猫的事请告诉了阿舟,我激动不已,说得唾沫横飞,阿舟也听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我对这些猫充满了好奇心,看他好像也很感兴趣,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没想到阿舟摆了摆手,回绝了我的邀请:“我们是高三的学生,你也知道基本拿不出什么空闲时间。我最近在学车,就算有空也不能去玩。”

我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道:“真不愧是大少爷,又要准备考名牌大学不说,还得挤时间去学车。我是个成绩一般的普通老百姓真是太好了,连高三的日子都过得轻松。”

“那不行,我忙成这样,你也不许放松,”阿舟说,“好好学习,你要是背着我出去玩,可不够哥们。”

我抗议道:“你想学车又不是我逼你的,干嘛把我拖下水啊。”

“当然因为我心里不平衡啊!”

阿舟坏笑着揉乱了我的头发转身就跑,我追着打他,结果在楼道撞上了班主任,两个人双双被修理了一顿。我们只能保证绝不再犯,当然回头就忘了。

朋友之间的玩笑话没必要当真,在阿舟忙碌的时候,我开始频繁地去拜访大叔,主要是逗猫玩,顺便陪大叔聊一聊天,久而久之也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大叔是木匠出身,那砖瓦房是他在师傅去世之后继承的木匠铺,算起来也过了好多年了,原来是有招牌的,被他给拆了。现在他一个人和那群猫一起生活,平时主要打零工赚钱,端盘子扫卫生搬砖头发传单,凡是体力活都干,偶尔也接几个木匠活做做本行。穿的袍子也是自学裁缝做出来的,听说做坏了很多件才有现在的水平,但在我看来还是不怎么样。

听大叔说自己是一个人住,我随口就问他家人在哪。大叔一听就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久才告诉我,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看我尴尬不已,大叔旋即大笑着叫我不要在意:“你看我现在和这些孩子们一起生活,虽然日子过得比较辛苦,可是真的很快乐。只要和这些孩子们待在一起,烦恼就会消失,痛苦的事和寂寞的事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家庭,现在的我其实很幸福,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叔手里抱着一只很小的幼猫,据说是才刚出生不久。这毛茸茸的小家伙老实不客气,坐在大叔手上就拉。大叔乐地大呼小叫,雀跃着把那只手伸到我面前让我看,把我恶心得差点翻过去。

除此之外,我从第一次遇见大叔开始就很在意他念经这事。有一次跟猫玩累了坐着休息,大叔泡茶给我喝,我就问他是不是和尚。大叔迷茫地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话,我就喷了旁边趴着晒太阳的黑猫一脸。那黑猫当场就炸毛了,跳过来迎面就是一爪子,在我脸上拉出几道口子,血立刻就出来了。这还没完,见黑猫向我发起了攻击,猫群一下子全围了过来,大叔挡了好久才让它们放弃了继续抓我的打算。

大叔说,我不信教。

这话听得我非常憋屈,有种被耍的感觉,又不知道该不该发火。大叔拿来了创可贴,我一边往脸上贴一边问他:“不信教你念什么经,你是在开玩笑吗?”

大叔说:“我觉得,信不信教,信什么教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我不懂,但宗教里念给死者的祷文和经文其实就是给死者的祝福。不管我信不信教,我念出来的东西,都是在表达我对这些死去的孩子们的祝福。也许那些经文的效果会因为我不信教或者我不懂打了折扣,但是祝福不会因此而褪色,会一直伴随着它们,这就足够了,就像以前那样,将来也是如此。”

我听得出神,一个不修边幅的糙大汉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人不可貌相。有没有道理先不说,他的说法很容易让人接受,有人说生活中的感悟才是最实在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