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私闯住宅,也有过疑虑,但最后还是跟着阿蛭进了门。

我至今仍记得进入洋房后的感觉,这种感觉成为了我记忆的一部分,并在今后漫长的夜梦中折磨得我透不过气来。

当时,我跟着阿蛭走入门后那片温暖的黑暗,刚进门,就感一股浓郁的腐臭味迎面而来,难闻之余令人隐隐作呕,仿佛这栋房子的内部正在腐烂一般。除了腐臭味,沉闷的空气中还有股刺鼻的霉味和硝石味,异味杂陈,像是走入了一个垃圾堆。我呼吸着浑浊不堪的空气,头晕脑胀,喉咙里非常难受,像有一群灰色小甲虫在我喉头不断爬动。

屋里漆黑一片,加上腐臭味,真有如坟墓内部一般。

“好臭!”雀姐一进来,就夸张地捂住鼻子,吱吱唔唔抱怨,“怎么一股下水道的味儿?”

“————有人吗?!”我向寂静的黑暗高喊。贸然进别人的房子令我深感不安。

无人回应。

“别瞎叫唤,这鬼地方根本没人。”阿蛭用他那一贯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刚才我在村子里转了转,连个鬼影都没遇见。”

我们进入玄关,一手扶着平滑的墙壁往黑暗深处探索。阿蛭拿着开启了手电筒功能的手机在前边引路。

我边走边四处看。洋房的内部空间要比我想象的更宽敞,门厅高大,装潢华丽,地板以色彩多变的马赛克砖铺成,但因出处成谜的大量灰尘,渐变效果微弱。不仅是地板,所有家具上也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灰尘像是一张巨大的防尘布,严丝合缝地盖在家具上,掩去家具的本来面目,只显出奇形怪状的僵硬轮廓。两边粉白的墙壁沁出大量黄色污渍,污渍散发着下水道味儿,形状则像一只只臭鸡蛋,密密匝匝地挤在墙面上,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见了一定不好受。墙的表层老化严重,墙皮犹如一片片脱水的鱼鳞般翘着,有的已经脱落,掉在地上,失去墙皮的部位看去如难以结痂的伤口般**着;墙面掉粉的情况更为严重,近墙的地板上积了一条由白色粉末构成的细线。

老实说,洋房内部的情况令我咋舌,因为如果没有长久的时间沉淀,是无法老化到如此地步的,其间还不能有翻新,而据我所知,一年前,这栋房子是有人居住的。

走廊的天花板上装着一盏平板灯,而客厅里则是一盏水晶吸顶灯,但不知是线路老化还是其他原因,总之都点不亮。

我们来到客厅里,过程中,我撞到了一个半人高的绘有牡丹图案的红釉大瓷瓶上,差点摔跤。客厅不小,面积大约在一百三十平米左右。在客厅的一面墙壁上嵌着一台液晶电视机,电视机下有一个贴墙而放的橙色柜子,上面放着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厅里的飘窗拉着厚重的窗帘,帘后隐隐约约露出封死窗户的木板,看去很怪异。

“这是什么?”忽然,雀姐踢到了什么东西,于是弯下腰将其捡了起来,。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个长条形的印子。

阿蛭将电筒光照向雀姐。受到光照,她手腕上的瓷手镯和耳垂上的金属耳环闪出淡蓝的微光。

一口气吹去表面的灰尘后,雀姐发现手上的东西原来是电视机的遥控器,也许是不慎按到了哪颗键,墙上的电视机突然亮了起来,但没有显示出频道,而是不断涌现出雪花般的白点,并发出扎耳的音频噪声,像是视频信号受到了某种干扰一样。我们一齐望着突兀亮起来的电视机,默不作声,气氛仿佛凝结,惨白的光映在我们脸上,那些雪花点仿佛要涌进我的眼瞳深处。

“别瞎碰!”过了会儿,阿蛭不悦地皱起眉,没好气地说。

关上电视后,我们在黑暗中找到了上楼的楼梯。阿蛭和雀姐没犹豫就走了上去,但我却没跟上去,因为正当我想要走上通往黑暗尽头的楼梯时,我发现了一丝微小的亮光。

在楼梯边的一个储物室旁,有一扇虚掩着的门,门的缝隙间透出一丝划开黑暗的光线。

我离开楼梯,蹑手蹑脚走向那扇仿佛通往隐秘世界的门,心里无比紧张。

“有人吗?”我边悄声问,边小心翼翼地推门。

受到推力,门像软体动物般缓缓向后滑开,并带起微弱的气流流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空前强烈的恶臭袭来,瞬间裹住我的脸。我干哕一声,差点当场吐出来。

门后是厨房,里面并没有人,但灯却亮着。污渍斑斑的天花板上,一盏led节能灯泼下暗浊的白光,光线如不干净的灰白物质,将贴着瓷砖的四壁染成幽青色,仿佛长了一层绿毛藻,而恶臭的源头就若无其事地陈列在厨房里。

————厨房的节能灯下有张正方形餐桌,桌边的四张椅子倒了两张,似乎有人在用餐时非常匆忙地离去了。餐桌上置满了圆形餐盘,每个盘内都装着黑乎乎的似腐肉的块状物,有的已腐化成胶状物,从盘子里流了出来,样子极度恶心。意外的是,这些腐烂的黑色物质给霉菌的生长提供了优良的环境与丰富的营养,整张餐桌成了灰色丝状霉菌的“伊甸园”,一团又一团令人身心都反感的霉菌在盘内绽放,长势凶猛,就如一个微型花圃,但却嗅不见花香,反而散发出阵阵可怖的恶臭。虽然厨房里臭气冲天,但却连一只苍蝇的影子都见不着。

由于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这股恶臭,于是在被熏得晕头转向之前,随便在屋里找了个结实的黑色塑料袋,屏住呼吸将所有的盘子统统装入了袋子,然后拎到门外的门廊上。我想,即使屋主在场,也会赞成我这么做的。

我将装满盘子的塑料袋放到投着静止树影的门廊上后,便往回走,再次进屋,但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哗啦一声。我顿时一惊,回头去看——我为了通风而没有关上门——只见门外的黑色塑料袋倒了,里面的盘子摔了出来,有几只还滚下了台阶,落到庭院里。门外稍远处,月光映照在石楠丛上,将叶子染成我不曾见过的奇异颜色,而满园落叶仿佛在无声泣诉,将湿冷的光流于表面;更远处————黑松林之外,唯见苍夜幽幽,巍峨的山脉偃卧在紫罗兰色的夜景里,透着一股子难言的静谧。

确认无异常后,我独自一人穿过玄关,想要上楼。

虽然“掐断”了恶臭的源头,但空气并未清新多少,少了腐臭味的遮掩,那股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硝石味更浓了。

腐臭味令我恶心,而硝石味则令我烦躁不安。

我没有如愿上楼。在经过客厅时,我不经意朝黑暗的厅里一瞥,视线落到了某样我刚才并未注意到的东西上。

也是从此刻开始,我心中开始滋生出荒谬感来————

昏暗的客厅中央牢牢固定着一只很大的欧式沙发,沙发后不远处的背景墙上挂了一幅电子日历,日历本身没有任何吸睛之处,真正吸引我的是它上面所显示的时间和日期。

电子日历的LED显示屏上显示的红色数字在黑暗中尤为显眼,它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1:00整,而日期则是7月16日————两周之前的日期。小小的惊讶后,我想当然的以为电子日历出故障了,直到我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我看着锁屏上显示的时间,不由愕然,像是看见了一串我无法理解却深感震撼的神秘符号。

———凌晨1:00;日期是7月16日。

我手机所显示的时间和日期,竟然与电子日历所显示的一模一样!

我使劲眨眨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手机的动漫人物的锁屏————望着时间和日期,陷入呆滞。

来到a村前,我特意看过日期,不可能出错,我也没神经大条到能把日期搞错整整两周,而且时间也不对,我感觉入夜到现在最多也不过才两个小时,又怎么可能会是凌晨一点呢?

我原地呆立了一段时间,但手机与电子日历上的时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世间根本不存在时间这回事。

难道我手机与电子日历一并坏掉了?我不由心生疑问。

思索一番无果后,我开始试着调整手机的时间和日期,但令我更讶异的事出现了————无论我如何调整,只要点完保存后,新设置的时间和日期就会马上恢复原样————凌晨1:00;7月16日。

凌晨1:00,7月16日......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似乎时间被固定在了某一刻————

这时,我冷不丁想到屋外中天上的那轮奇异的满月,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月相.....似乎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我又说不上来,我早已将初中科学老师教的关于辨认月相的知识忘了个精光。

不对劲,不对劲,总是就是不对劲,从来到a村开始发生的种种异常掠过我的脑海......

————这地方有古怪。

我无端地嗅到了一丝恐惧的味道,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恐惧————深邃的恐惧。

即使世上一切皆为虚无,但恐惧却是真实的。

我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手指点开手机的数据流量,试图用浏览器搜索a村的名字,希望能找到些线索,好帮我厘清头绪,但最终跳出来的却是网络链接中断的页面。无论试几次,结果都一样。

到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机根本就没信号。虽然a村地处深山,但村子周边建有基站,照常理说是可以搜到信号的,而我们上次来时,信号也是有的,不应存在无信号的情况才对。至于手机欠费......我想也不大可能。思来想去,只有手机出故障这一情况是最有可能的。如果不维护的话,一部普通的智能手机的寿命最多在三到五年左右,而我的手机已经用了很久了,所以出故障也是情有可原————我是这么想的。

我忧心忡忡地拿着手机,一厢情愿的想法并未使我好过多少,那些诡异的共时性巧合令我难以释怀————

中天的满月,空无一人的村子,令人生厌的硝石味,死寂的夏夜,混乱的时间,被封死的窗户,以及清子......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正在发生。

孤岛模式。无人生还。第二十二条军规。苍蝇。捕蝇草。陷阱......

正当我胡思乱想,深陷如梦魇般的出神状态时,忽闻楼上传来不小的动静,令我回神。

我想起阿蛭和雀姐还在楼上。我十分在意他们,于是打算上楼。

然而,接下来我在楼上所发现的事,却让这个诡秘、荒唐的夜晚,披上了更深层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