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找暗格出口时,宇文乾一言不发,脑中的梦也少见地安静下来。

人一静下来就会思考——不知道这是哪位伟人曾说过的至理名言。

宇文乾越发觉得这句话很对,因为寂静的环境也让他不自觉地展开思考。

和西蒙记忆不符可能只是谁记错了,雌性动物的智障举动也只能说明她本来就是个智障而已。

可小偷偏偏会赶在父亲出院的今天出现,不免过于巧合了吗?而且他并没有偷走重要物品,反而是选择把我困在这衣柜的暗格里……

依旧是毫无头绪啊。

宇文乾叹口气,他意识到,自己对姥姥其实缺乏足够的了解。除去对方的年龄将近六十岁,兴趣是去漫展玩cos外,就是长相和身材,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他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上班,具体做什么工作,收入来自何处,就连生活中饮食和作息的喜好也全然不知。

究其原因,这并非是宇文乾不善于观察细节,而是对方在细节上会故意调整,导致宇文乾没办法摸到规律。

姥姥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还没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家人’吧……从那时起,就一直是这样。

2016年7月3日——

那一天,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即将升入高中的宇文乾得知了父亲车祸住院的信息,而通知他的正是先前素未谋面的姥姥。

“是宇文乾吧?”对方在电话里的声音非常平淡,丝毫不像是刚刚得知自己女婿出车祸的人,这也让宇文乾一度怀疑这是某人的恶作剧。

所以,在聊了十几分钟后,他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往了医院。

那天走进复康医院院门时,宇文乾恰好遇到了同样来看望病人的西蒙。两人一进一出,只可惜当时他们都不知道未来升入高中后,对方和自己会是同级生,所以并没有搭话。

在宇文乾来到姥姥在电话里说的那间病房时,他看到了刚刚做完手术,躺在生命维护装置里的父亲。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泪水也随之落下。

“虽然电话里已经说过了,但还是容我再来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宁凤,是这个男人妻子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姥姥。”

这位脸上满满刻着岁月痕迹的女人,浑身散发着一种远超其他女性的威压。她的脸庞如果直视超过两秒,就会让人感觉到压抑。

“这个男人就和电话里说的一样,是在去早市买菜时被卡车撞到,这才昏了过去。我们发现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所以……他能醒来的几率不大。”

停顿了一下,宁凤走上前来,把手掌温柔地放在了宇文乾的头顶:“或许你该庆幸,被质量那么大的卡车撞到还没有死掉,这本身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幸福?哈?”宇文乾把头上宁凤的手扔到一旁,站起身朝对方握紧了拳头,“没有死掉就是你口中的幸福?别开玩笑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这老太婆根本就是想来冒充我姥姥,顺便接替我的抚养权,好把父亲的遗产收入囊中吧!”

“遗产?”宁凤眉头一紧,两眼中带着怒气,配上那副本就没有丝毫和蔼之意可言的面孔,不由得让人心底发毛。

“看来你对这个男人还是缺乏了解啊。”她如教育犯了重大过错的子女那般,严厉注视着宇文乾,“他可没有一分一毛的遗产,从结婚那天开始,他就吃我的住我的,明明还不是入赘……而且呢——他还经常动手打我的女儿。这点你应该也有印象吧?”

正如宁凤所说,在宇文乾的记忆中,父母隔三差五就会吵架,动手更是家常便饭。最难以理解的是,每次吵架过后,父母总是会分头找到自己,跟自己说对方的父母有多么多么坏。

是把我当成发泄心中不快的物品了吗?还是他们都希望把我拉拢到其中一方那里去,用来对抗另一方?——宇文乾时常这样思考,可是却一直都得不出答案。

长期的思考让他的精神疲惫,以至于被同学嘲笑说:“明明才十几岁,看起来却像个老头子一样。”

“闭嘴!你没有资格谈论我们家的事情!你就是个年纪又大长相又丑——”被激起不好回忆的宇文乾,开始用言语来宣泄自己的不愉快。可还未等说完,宁凤就直接一巴掌打了过去。

这一巴掌不仅把宇文乾的脸颊扇出了手掌印,更是直接扇的他头脑发昏,双腿无力。

“这男人就是这样教育你和长辈说话的吗?我警告你,我上学时候是剑道社主力,长期挥刀让我的手臂力量并不弱于壮年男性。如果你不想惹麻烦,就最好注意谈话的分寸。”

“谁……管你啊!你这个年纪又大长相又丑的老女人!”费尽最后一丝力气逞了口舌之快后,宇文乾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绑着宇文乾锁链上,空气中夹杂着一股令人感觉异常压抑的气氛。

“我……我被绑架了吗?我记得现在是在医院里和那个冒充姥姥的丑女人……”

“看来你还是没记性啊。对长辈要尊重,你以后必须给我记住这点,否则我会负起姥姥的责任好好‘照顾’你的。”

声音来自头顶。宁凤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宇文乾面前的床上,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穿着在医院时那种全黑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与其年龄极其不协调的哥特风cos服。

“谁需要你照顾!我是男人!男人自己可以养活自己的!”

“哦?那个男人倒是把你身为男人的观念教育的不错。”宁凤俯视着被绑在木椅上宇文乾,语气较先前在医院时,多了几分戏谑的味道,“不过以你的能力大概只能做服务员之类的工作吧?兼职的话难以凑够学费……看来只能辍学了呢。”

“区区学校而已,不去也罢!父亲说过,他没文化不也活的好好的?学校什么的只是一种骗钱机构而已……”嘴上是这样说,但宇文乾的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不舍。

“的确,文化不是衡量一个人的绝对标准,但也绝不像那个男人嘴里说的那样。任何东西,学到脑袋里,都是能力,都是你未来在社会打拼的资本。”

“这种大道理我听过无数次了!纵然上学是对自己有益的事情,但要是让你来抚养我,还不如辍学打工来的好!”

“你对我,比想象中还要缺乏好感呢……”

“那是当然的吧?”宇文乾理所当然的解释道,“假如你是想来骗父亲遗产的人倒还好些,可如果你真是我姥姥,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的家庭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我在学校遭受欺辱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有出现吗?现在父亲去世了,你倒是跑来告诉我说是我的姥姥?别开玩笑了!我没有你这样的亲人!”

“成年人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当你满18周岁后会慢慢体会到的。至于欺凌什么的,你不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摆脱了吗?”

“你……你知道我的事情?”宇文乾稍显惊讶。

不要说是见面,自己和这位姥姥在这之前根本也没有过任何联系。父母他们经常吵架,但都不想把两个人的不愉快升级成两个家庭的不愉快,所以从不与爷爷家人或姥姥家人有来往。

“摆脱欺凌后,心理受到创伤的你沉迷打架,借此来舒缓以前的不满和来自父母的压力。可好景不长,享受武力快感,且不懂得收力的你经常把人打伤,害我女儿给你赔了很多钱吧?尤其是那次——”

“闭嘴!这些和你没有关系!”宇文乾微微低下头,“那次的我,那次的我只是自保而已……”

“自保会把人打成终身残疾吗?警察对那次事件可是判定为‘故意伤害’。要不上那个男人的拼命劝说和我女儿为你东跑西颠地筹集赔款……你怕不是未来三十年都要在监狱服刑!”

“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父母,但是,武力是防止自己遭到欺凌的最佳——”

又是一巴掌,这次打在了宇文乾的另一侧脸颊。可能是身体吸取了先前的经验,也可能是宁凤并没有用出上一次的力道,总之这次宇文乾并没有觉得头昏脑涨。

“最佳方式吗?真是偏的不能再偏的思想。”宁凤说完,坐回到了床上,“你必须学会如何去与那些讨厌的人,或者说是欺凌你的人打交道,武力和智慧都是必须的,而何时使用他们,与怎样去使用它们则更为主要。”

“我努力过!那次事件后,升入初中的我按照母亲所说,不再使用拳头解决问题,并且主动去融入他们……可是!这样换来的结果却是比之小学更为严重的欺凌!”

宇文乾如想起仇人那般咬紧牙关,双眼遍布血丝:“他们会趁我去黑板写题时用粉笔在我的裤子后面乱画;会把我辛苦写完的题擦掉,让我被老师骂;有的女生还会把我的书一本本扔向讲台,我捡一本她就继续扔一本,让我连续几节课都没有办法做笔记;后桌总会把垃圾扔到我衣服后面的帽子里;朝我借橡皮的人会在上面写上骂我的话然后还回来;每当我从厕所回来时,不是课桌上被涂鸦,就是书包不见了;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

“是你喜欢的女生被另一个男生强行带进学校水房霸王硬上弓了,而你因为担心会再让家里背上巨额债务,所以没有挥舞拳头,而是选择了离开——真是懦弱的男人。”

“我知道!”宇文乾大喊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被欺凌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家里穷,也不是因为我没有强大的武力!就只是因为我不够勇敢,总会逆来顺受……本质上我就是个胆小鬼!就是个懦夫!”

慢慢的,宇文乾把头低到不能再低的位置,“但是,但是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我见到她被那个男生调戏时,她的举动说不上顺从,也说不上是反抗。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想让对方那么难堪?还是她本身就对那个男生有感情……我无法判断。”

良久,宇文乾抬起头,注视着宁凤的双眼像是在寻求困扰自己已久的答案:“假如他们是互相喜欢,我又该以什么理由去插入呢?我……明明希望只要她幸福就好了。可在她被调戏的时候,我又渴望她能够求救,哪怕喊出的不是我的名字……只要她大喊一声,我就能够丢下身上背负着的一切,哪怕过后会被那个男生纠集人手按在雪地暴打,哪怕要再度偿还负债,哪怕会被开除——我都无所谓。”

“然而她一次也没有叫喊,不是吗?”

“嗯。”宇文乾点点头,脸上覆盖上了一层阴云,“水房事件不久后,就传出她与那个男生正在交往的言论。可当我以为那是她追求的幸福时,她却否定说自己没有与任何人交往。我因为自责只是偶尔才敢看她,然而每次看过去时她都在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本想忘掉这一切,可是每次去那个水房值日的时候,脑中就会幻想出那天他们二人在里面发生的事情……”

突然,面前的宁凤站起身,拍了拍宇文乾的肩膀,笑道:“你刚才说‘要是让你来抚养我,还不如辍学打工来的好’吧?我不反对你的决定,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由我来抚养,我会把你送进‘安民二中’。”

“安民二中?”

“是我的母校,同时——你喜欢的女生也会去那里。要想弥补遗憾的话,这是最好的机会。”

这句话如一针强心剂,亦如一把破冰锤,它给予无依无靠的宇文乾鼓励,也敲碎了冻结他和宁凤血缘关系的寒冰。

“看你的表情是同意了?”

“不,我……给我点时间考虑……”

“可以,不过就算同意,也别给我高兴太早,我还有另外几项要求。”宁凤竖起食指,“第一,我准许你使用暴力,但只能用60%的力道,至于使用的时机则由你自己来判断。第二,我会帮忙照顾你那躺在医院的父亲,直至你满18周岁,之后你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继续居住在这个小二楼里。而在这之前,你必须全权服从我的命令。第三,早饭晚饭以及家务由你负责,我每月会给你一定数目的零用钱,这样咱们谁也不亏欠谁。”

整理好哥特风cos服的裙子后,宁凤蹲了下来,让自己与宇文乾处于相同的高度,随后头一歪露出笑容:“首先,就来叫我一声‘姥姥’吧?”

这幅模样,让宇文乾一瞬间把宁凤误认成了去世的母亲,在记忆中,她也是经常这样温柔的笑对自己……

“姥……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