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是一种令人心生畏惧的颜色，传言，人类在将死之时会逐渐和它融为一体。
昏迷在暗格里的宇文乾，此刻就体会到了这种即将被黑暗侵蚀的感觉。
潜意识告诉他，自己不是第一次被这种令人恐惧的颜色包裹。
上次——是在2008年4月3日。
当时宇文乾8岁，正在上小学一年级，是下学期。
那天，他独自坐在滑梯上，手里捧着一碗泡面。那是他积攒三天，才用凑够的一块五毛钱去食堂买来的。
同期的学生，每人每天都有五到十元的饭钱，他们可以自主选择桶装泡面或是装在泡沫餐盒里的盒饭。
穷——不是宇文乾第一个学会的字，却是让他体会最深的一个字。
这个字带来了老师的冷眼斜视，给自己则留下了约等于别人两倍的值日任务，以及时不时会出现的，来自班里某些同学的拳脚相加……
“今天我是第一个去食堂的，现在他还没出来，只要我赶紧吃完，只要我赶紧吃完的话——”
“哟！小乾同学。”
令人生厌的声音击穿内心，让宇文乾本能地冒出了冷汗。
他怯怯地看向滑梯下面，那个身材魁梧到能把自己装进去的男生，用丝毫不像男孩子柔弱的声音发问道：“有什么，有什么事吗？”
“你明知故问吧？我不是说了让你帮我去食堂把盒饭取回来吗？你倒好！直接跑滑梯这儿来自己吃上泡面了！”
“我，我刚才并没有答应你……而且我饿了，所以……”说到后面，宇文乾甚至不敢和这名男生对视。
“说！是不是你私自把我的盒饭换成了手里的泡面！”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妈妈告诉过我，我们虽然穷，但是绝对不会擅自动他人东西的！”
“妈妈妈妈……你还当这里是幼儿园吗？真是幼稚。”说着，这名男生从宇文乾身后的楼梯走了上来，“我说你偷换了我盒饭你就是偷换了！”
“你，你要干什么……”
宇文乾面对从楼梯走上来的男生，身体开始发抖。他抓住滑梯的栏杆，朝下面慢慢移动屁股，可到了即将滑下去的位置时，他却停住了。
因为一旦自己滑下去，泡面十有八九肯定会撒掉。
“你别过来！我，我会把盒饭钱赔给你的！就算是两倍也行！”
“正常是五块钱，两倍是十块……这样吧，”男生在距离宇文乾不足半米的地方停住了，“看在咱俩是同学的份儿上，我只收你八块钱。另外的部分，你就帮我做一周的值日吧。”
“好，好的，我答应你。”
正当宇文乾心里的石头落地时，他的胸口突然被男生的脚掌踹中。
“忘记说了，一周的值日只能抵一块钱，剩下的一块——要打你一顿才算还清。”
话音未落，宇文乾正想回复什么，可嘴唇却被这名男生的拳头狠狠地击中了。
接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了宇文乾的身上。期间，他曾抬起胳膊想要护住头部，但看到手里正托着那碗还未来得及吃的泡面，便转而选择咬紧牙关让身体硬生生地接受暴力的洗礼。
“我们的小乾同学，是打算挨完这顿打，再接着吃泡面吗？”
“妈，妈妈说过……不能浪费食物的……”
这句话说完后，男生突然停下了对宇文乾的攻击。两秒后，男生‘哦’了一声，接着，他准确无误的踢中了宇文乾怀里的那碗泡面。
塑料碗的一角破碎了，其余部分则被踢飞到了空中——连带着里面那积攒了三天饭钱才买来，却一口都没吃上的泡面。
“哈哈哈哈！！！！我让你吃泡面！我让你不帮我取盒饭！我让你总是妈妈妈妈的叫着！我让你——”
正当这名男生得意之时，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宇文乾紧跟在飞出的泡面后面，也朝空中跳了出去。
眨眼间，他摔到了地上——从三米多高的滑梯上面，没有丝毫缓冲地摔到了暗粉色砖块铺成的地面上……
时间回到2018年9月10日——
躺在暗格里的宇文乾手扶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可恶，竟然又梦到了那段丢人丢到姥姥家的历史。”
他拍拍自己被撞到的额头，却不曾想手心中出现了温热的粘稠感。即便周围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也清楚知道那是流淌在自己体内，维护自己身体健康的燃料。
“不过那家伙下手还真是狠……而且速度很快，感觉不像是一般的小偷啊……”
“主人，我怀疑你是再给自己被踢下暗格找借口。”
宇文乾的脑内出现了梦的声音。
这是他们的第二种交流方式，比起先前那种依靠视错觉把梦投影到现实世界，之后再凭借外人看来好似在自言自语的沟通方式，这种交流方式对精力消耗要更大。
“再次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怀疑我吗？明明之前那种要哭出来的样子要更可爱……”
“哭……我才没有哭呢！虽然我现在还是很难理解姥姥为什么要欺骗主人，也分析不出父亲出院这件事背后的原因……”
以你的智商要能分析出来，那就堪称世上第八大奇迹了。
“但是呢！”梦加重了发音，“我是因为担心主人才出来的……担心主人怕黑之类的……”
“怕黑的应该是你才对吧……我等到今年10月23日就会成为成年男人，怎么可能会畏惧区区黑暗。”
回答完，宇文乾试着用右脚向前探去，在确定那周围能站立后，向前移动了半步。
宇文乾刚刚站稳，梦就开始发牢骚：“主人！在完全看不清环境的地方贸然行动可是很危险的！不可以为了证明自己不怕黑就故意离开原地！”
“现在可不是能站着不动的时候，既然已经想出了说服医生的办法，我必须得赶快离开这里。”
说话间，宇文乾开始找寻手机。
在完全漆黑的地方用手机来照明是最适合不过的，另外还可以查看时间。虽然主观上从掉下暗格没过去几分钟，但也难保大脑生物钟没有出现紊乱。
最重要的，还可以用手机短信记录刚才发生的事情……让妈妈在另一个世界也能了解到我如今的日常。
“主人？”
“啊？”
“你刚刚走神了。”
“别瞎说，我只是在找放在身上的手机而已，我记得——”
声音戛然而止。
宇文乾的呼吸一下子乱了起来，他开始翻找自己身上所有可能存放手机的地方，但都没有找到。
“看来我在掉下暗格的时候，手机也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可恶，要不是那个男人从背后踹我，也不会这样。”
“主人为什么能确定那是男人？”梦问。
“力道和击中我后背的脚掌大小，那绝不是女人会有的……”宇文乾深吸一口气，“现在想来，小偷也是同一人的可能性更大。他偷走姥姥那套cos服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
“混淆视听？为什么要这么做？反正都是在房子里，性别是什么对主人来讲没有差别吧？”
“不，有差别的。如果知道对方是男人，我就不会放松警惕，趴在暗格那查看了，甚至等不到想出详细办法就会立刻赶去医院”
宇文乾砸了下舌，继续道：“看来对方不只是姥姥的熟人，可能对我的性格也了如指掌。更要命的是，如果对方堵在衣柜门前，那就算咱们可以原路返回……也不一定能战胜他。”
“诶！主人不是说自己武力值很高的吗？既然如此为什么——”
“我说自己武力值高，是对比普通人而言。远的不说，剑道社那两位的实力就都在我之上。如果雌性动物不拿刀的话，我还有可能会赢。而像西蒙那种恐怖的存在，就算不用刀，我也只有被他吊起来打的份。”
“西蒙先生明明看起来……没想到竟然是那么厉害的人物。”梦的语气中多了些对西蒙的敬佩之意。
自己的幻想伙伴竟然会崇拜自己之外的男人，这让宇文乾心里稍稍有点失落。
他顿了顿道：“而那个把我踢下暗格的男人，据我猜测，他的实力应该和西蒙处在同一阶层。”
“那，那咱们只能另寻出路了吗？可这个暗格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路……”
“有的。”宇文乾自信地回答道，随后他把右手食指放入嘴中允吸。
“啊！主人真恶心！”
“笨蛋。”宇文乾从嘴里拿出被允吸的食指，凭感觉把它放在自己身前不远的位置，静心感受着微风吹过时上面的触觉。
“右面，右面有风流动，那个方向一定有出口。”
“哇！主人好厉害！竟然可以凭借那么恶心的动作，做到这种事情！”
恶心的动作那句话应该去掉……
很快，宇文乾开始一边用脚尖探路，一边缓慢前进，当方向感出现偏差时就会再度利用刚才的方法修正。
而没了手机的他，并不知道现在即将到达深夜12点。更不知道此刻，父亲的生命维护装置已经被拔掉了半个小时。
……
复康医院里，宇文乾的姥姥望着躺在生命维护装置里，即将丧失生命体征的女婿，在胸口划出十字。
她微闭双眼，用只能被自己听见的声音嘀咕道：“女儿，对不起，我还是无法原谅这个跟你生活了十多年的男人。他害死了你，如今我也算是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
说到这里，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等和宇文乾那个孩子告别后，我就会去找你们夫妻。到那时，两个家庭的恩怨也就该划上句号了……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