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男人扭打在一起,稅務官驚叫着狼狽不堪地從混亂的現場逃離,人們聽到他凄厲的叫嚷,紛紛從門口探出半邊身子查看,他們看到的是兩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在舞動斧頭,將另外的兩個男人按在地上猛打。他們分明是拿出了要置人於死地的氣勢,沒有人敢上前阻攔他們,只怕自己也會陷入他們憤怒的深淵。

挨打的兩人不再用手護住身體,他們的手臂將近折斷,也不再有氣力,於是傑弗里鬆開了他的衣領,將他擲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兩腳,艾爾索普效仿他的做法,兩個高大的男人如今只得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不要殺死他們。”蘭莉婭在他們背後叫道,“讓他們的人把他們帶回去。”

“為什麼?”傑弗裡頭也不回地問。

“你們放跑了一個人,再將他們殺死已經沒有意義,不如讓他們的人帶回去,這樣他們還得騰出人手來照看他們。”

“不,這行不通。”傑弗里搖搖頭,試圖讓自己發脹的頭腦冷靜下來,“他們會被殺死,拋屍在野外,軍隊的補給已經嚴重不足,他們不可能再給沒法戰鬥的人提供給養。”

“我們得趕快離開。”萊雅說,“趁逃走的那人還沒有找到軍隊。”

萊雅迅速背起蘭莉婭,同傑弗里與艾爾索普朝着回去的方向逃離。昨夜的風雪令雪地增厚了許多,幾乎要沒過他們的膝蓋,他們只得艱難地行進。一開始萊雅還擔憂被國王的軍隊追上,但隨後傑弗里的話語讓她略微輕鬆了些。

“我聽說只有長發王和他的親信騎着馬。”大口地呼出白霧的傑弗里說,“其他人都是步行,在這樣的雪地上,他們不可能走得比我們更快。”

“想來也是。”蘭莉婭說,“在這種地方,他們也無法養這麼多馬。”

“別說是馬,我們的牛羊都快要餓死。”

乾枯的草場早已被積雪覆蓋,沒有充足的食物致使牛羊不再產奶。存糧不斷被消耗,人們不敢再多吃一口,經常是處在飢餓的狀態下幹活。就這點而言,萊雅的存糧也並不樂觀,她原本就只帶了兩人份的食物,現在不得不分給三個人,在這樣寒冷的地帶,也很難找到供她捕獵的小型動物。

他們從先前的慌亂狀態逐漸恢復,按照原先的計劃,他們要回到傑弗里投靠的部族,同海盜們的首領霍爾匯合,那之後,他們將動員整個部族所有的戰士前去討伐帶來災害芬布爾之冬的芬里爾,如果順利的話,他們能趕在芬布爾之冬的極寒到來之前解決掉那頭白狼。

久居於此地的人們只認同三個時節,春季是化雪的季節,夏季是氣溫最高的季節,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冬季。他們將冬季劃分為兩種狀態,寒冷與極寒,寒冷是自然的冬天,極寒則是芬布爾之冬造成的災難。眼下距離極寒的到來已經不久,在這樣缺糧少柴的狀態下要挺過極寒實在強人所難。

沒有人知道為何今年的冬季會提前,芬里爾為什麼早早遷徙,使得氣溫急速降低,令他們的作物大幅減產,他們只得盼望着芬里爾能自己離開,否則他們就要熬不過這個冬天。

另一方面,海盜們的首領霍爾憂心忡忡,他和其他人不同,他還有另一個可以期盼的希望,而他並不知道那個希望幾時會回到他這裡,他在心裡盤算着,等到他招募到足夠的船員,他要開始着手組織下次侵略。

上一次的航行令他損失慘重,他拿不出錢來再造新的戰艦,先前掠來的財物只夠勉強堵住船員們的嘴,好讓他們不到處發牢騷,妨礙他招募無知的新人。

他始終是招攬不到願意上船的人,這裡的人們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父親和兒子不能同時乘船,不管他怎麼威逼利誘,人們也不為所動。

他只得打發剩餘的船員們出海打漁,並且苦苦等候傑弗里回來的消息。

魚是最後的食糧,一旦極寒將港口冰結,他們就連獲取最後的食糧都將異常困難。

霍爾將所有的一切押注在他們身上,生命,財產,部族與希望,他從未與人進行過這樣大的賭博,他吹噓過最大的成績,便是從利維坦與克拉肯的夾擊中逃離,然而眼下這個能從兩頭海中巨獸口中脫身的男人在這樣的狀況下卻快要沉不住氣,日漸減少的糧食比深海巨獸還要可怕無數倍。

他在焦慮中度日如年,他的船員和部族中的人們看到他在不出海的時候便一個人坐在石頭上,目光獃滯地望着遠方白皚皚的雪地。

那裡什麼都沒有,除了白色的雪,乾枯的灌木、雜亂的樹樁和天際朦朧的山丘,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人們都以為他瘋了,自從出海回來以後他的樣子就格外異樣,他早就在部族中動員過所有成年的男性,他們在聽到他的計劃之時無一不搖頭否決。

“這比你說從利維坦嘴下逃脫還要瘋狂。”他聽到許多人在這樣說,“我們不可能殺死芬里爾,就像眾神不可能擊敗巨人。”

他們情願再一次去劫掠那些富庶的地區,也不想同傳說中的怪物搏鬥。

沒有人願意追隨他去送死,拿自己的血肉去餵食飢餓的巨狼,他只得坐在石頭上,獃獃地等着,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祈禱諸神賜福,盼望着傑弗里他們能帶着神槍平安歸來。

也許是他的祈禱確實生了效,傑弗里他們並未遭受長發王的報復。在這位國王的稅務官哭喪着臉逃回到他的面前之後,他耐心地聽完稅務官添油加醋后的胡言亂語,並冷靜地做出了判斷。

“為了報復他們而調動軍隊確實是一件不合算的事。”他心想,“但我也不能放任他們為所欲為而壞了我的名聲。”

“我們得把這事的處理推遲。”長發王對稅務官說,“等我們完全掌控了矮人的鐵礦,再去清掃那些不服管轄的部族。我勢必不會放過他們,然而立刻的報復卻是要壞了我的事業。”

長發王早早就立誓要征服這塊土地,從起誓的那天起他便不再剪頭髮,因而蓄得一頭飄逸的金色長發。無論是鍛造武器裝備還是農具,鐵礦都是必要的資源,為了能夠徹底統治這裡,他必然要打破矮人們對鐵礦的控制。

這場戰爭是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的,除非矮人們自願放棄對鐵礦的控制。很明顯這絕無可能,他們定不會容許別人在他們的住所里四處開礦。

此刻矮人們並不知道長發王已經率領軍隊準備突襲他們。在多年前,他們曾與最初移居此地的人類交戰過,並成功擊敗了對方,也就是在那時候,矮人與人類簽訂盟約,約定互不侵犯和以財物交換鐵礦。

如今這份互不侵犯的協議被長發王單方面撕毀,他並不擔憂這之後的後果,他有充分的自信打敗矮人,儘管他的身邊只有三百餘名戰士,軍隊的補給快要捉襟見肘。

這樣的自信源於一條傳言,矮人們已經不再繁殖,他們的種群數量早在很多年前就停止增長。原本是荒誕的,禁不起推敲的流言,不知是如何傳進了長發王的耳朵里,並促使他信以為真。

在這樣的季節,這樣的條件下調動軍隊實屬迫不得已,整個王國糧食歉收,無論去往那個部族都難以收到令人滿意的稅款。

長發王自然設想過調動軍隊外出劫掠,就像當地的一些部族那樣,但他最終還是決定要首先統一這片土地。他沒法放心地在外征戰,指不定什麼時候他的敵人就要趁他出門在外奪取了他的王位。

何況遠航的旅途中困難重重,很難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他不能容許自己偉大的事業被巨浪斷送,白白將自己的王國拱手讓人。

於是他的軍隊開到了矮人棲息的山脈腳下。

他們與矮人打過許多次交道,因而十分清楚這些蟄伏於地底的生命正透過他們四通八達的地下網絡窺視着地面的一舉一動。他們停止前進,將三百餘人劃分成六十支分隊,分散行動。勇士們用他們的長矛刺擊雪地,小心翼翼地尋找矮人們藏身地道的入口。被掩埋在雪地的入口中真正通往地道的只有少數,更多的洞口下方等待他們的將是尖刺陷阱。

即便是找到了正確的入口,駐守在洞口下方的矮人衛兵會在他們打開入口的瞬間進行迎擊。

這些度過了漫長歲月的奇特生命既不屬於魔物也不屬於人類,他們幾乎喪失了人類所有的複雜情感,卻又不像魔物那樣瘋狂殘忍,而是成為一種高度服從於秩序的狀態。他們毫不猶豫地向長發王的軍隊發起攻勢,藉助地道進行隱蔽和機動。長發王的士兵幾乎沒法對他們造成傷害,一旦有士兵嘗試跳入地道與他們交戰,他立刻就會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長矛刺穿。

長發王號令他的士兵們後退,並開始嘗試往地道中傾倒油。黏膩的液體沾染在矮人們身上,他們全然無法看明現狀,直到火焰將他們無毛的軀體吞噬,他們始終只能在混亂中四竄而逃,幫助火舌迅速佔領每一條通道,將昏暗的地下通道照亮,致使火光要亮於任何白晝。

長發王和他的士兵們聽到巨大的爆炸從地下傳來,他們連滾帶爬地往遠處逃逸,想不到這時地面竟然開始塌陷,巨大的轟鳴聲與爆炸的聲響幾乎要震聾他們所有人的耳朵,他們分明看到火焰從坍塌的地下迸發,巨大的火舌一柱擎天,幾乎要將天空吞噬。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們被眼前的可怕現狀深深震撼,一時間不再有任何動作。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為了圍攻矮人而投放的火把,竟然不慎點燃了大量充斥於地下的易燃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