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不得不把漂泊於海面的船隻當作棲身之所的時候,許多原本很簡單的事情卻變得非常麻煩。

海洋中雖然全是水,但是沒有哪個傻子會去直接喝海水,一方面是因為海水又苦又澀,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喝海水不但不能解渴還會加重脫水。尤其在缺水的時候喝海水無異於飲鴆止渴。

因此在航行中淡水的儲備就顯得極為重要,幾大桶淡水是必備的物資。盛裝液體的木桶需要較強的防水性能,對工匠和木料的要求也就更高一些。

木料需要儘可能平整,在製作桶的時候還得經過進一步加工,以減少木板之間的縫隙。把所有的木板連接在一起的是兩圈鐵箍,這兩圈鐵箍的好壞直接影響到木桶的防水性能,因而這道工序還延伸出一個專門的職業,即箍桶匠。

為了進一步增加桶的防水性能,在表面塗油和蠟也是很好的選擇,但那種東西畢竟太貴,何況木板在吸水膨脹以後就能阻塞間隙,只要鐵箍的質量過關,幾乎不會漏水。

當然這樣有着相當防水性能的桶在船上的作用不止是裝淡水,另一個作用也至關重要。

那就是充當馬桶。

在搖晃的船隻上,不可能把廢物直接排泄到海里,那樣的話稍微有一點大的風浪整個人都會掉海里。如果在船上解決,那麼積累起來的惡臭會令所有人都產生跳船逃生的念頭。

於是少女們得以見到最為粗獷的解決手段,坐在木桶上搞定之後,再把廢棄物倒在海里。

只要用蓋子蓋住,氣味就不會散發出來,而大海的洋流自然會處理掉這些東西。

“這是何等的……”

蘭莉婭被震驚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有這麼奇怪嗎?”傑弗里問,“你們從未乘過船?”

“算是吧。”萊雅說,“我是第一次。”

“那你們可得學着點,在船上可不像在地上那麼方便。”

蘭莉婭雖然乘船去過歐爾大陸,但那時是從南方跨越海峽,路途很短,所以她並沒有機會看到遠洋航行時的情形。

帝國由於是直接把奴隸栓在槳邊,奴隸只能就地解決生理問題,只有在靠岸補給的時候他們才能下來稍微清洗一下船。站在頂層的蘭莉婭自然是看不到身處船艙下層的奴隸是副什麼模樣。

儘管維京人此次外出掠奪的目的就是為了搶奪食物和值錢的東西,他們也不得不帶上相當分量的食物,否則出師未捷就要被餓死在路上。他們帶了大量的腌肉鹹魚,奶酪和酸奶,以及一些蜂蜜酒和麥酒。

萊雅是第一次嘗到那樣奇妙味道的東西,有一絲酸味,嘗起來又有奶製品的味道。

“某個蠢貨,不,應該說是天才,想要用奶來釀酒。”傑弗里說,“你猜他最後造出了什麼?對,就是這種白色的濃稠液體。”

“真是個天才的想法。”萊雅說,“這很好吃。”

一臉落寞的蘭莉婭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們。

“你不吃嗎?”傑弗里問。

“很可惜我並不能吃人類的食物。”

這樣的回答讓維京人驚呼不已,他們再次確信蘭莉婭就是他們的瓦爾基里,一時間歡呼雀躍。

男人們並未因飲酒而醉倒,酒精的刺激令他們的頭腦興奮,稍稍緩解了遠航的沉悶。在這層意義上來講,酒也是航行的必需品。另一方面,飲酒會讓身體覺得暖和,這是抵禦寒冷的一種不錯的手段。

少女們的確感覺到氣溫在降低,這意味着她們離北方已經不遠。

蘭莉婭只是知道帝國的北方是片寒冷的地方,那裡長年被冰雪覆蓋,無論動物還是植物都難以存活,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在那樣的地方定居。

少女並不知道在許久以前那裡也曾是片溫暖的地帶,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才變得寒冷。

那是被維京人稱之為芬布爾之冬的災害。

由太陽引領着方向,他們繼續前行,越是接近他們的故土,氣溫便急速下降。儘管晴空萬里,太陽光所帶來的熱量卻遠不能抵消凜冽的寒風所捲走的。

按說蘭莉婭僅憑那樣單薄的衣服應該是無法抵抗這樣的寒風,但是吸血鬼少女卻並沒有被凍僵,雖然她還是不得不靠抱着萊雅來取暖。

艦隊行至一片海域,許多浮冰順着洋流從遙遠的海域漂浮而來,為了避讓這些浮冰,維京人的船隻迅速分散。首領霍爾面色凝重,似乎能預見將要發生什麼災難一樣。

“該不會是海怪吧。”傑弗里半開玩笑地同首領說。

“很有可能。”霍爾嚴肅的表情令傑弗里的臉色也變得凝重,“叫所有人拿上他們的弓和矛。”

少女們獃獃地望着船上的人忙碌起來,他們快速地從戰船中央拿取武器,分發給每個人。在船尾掌舵的那人則揚起了綉有盾與斧紋章的旗幟,在看到這面旗幟之後,所有戰艦上的人都採取了同樣的行動。

這是他們為了解決在海面上溝通問題而創造的旗語。只要最先的一艘戰艦率先揚起旗幟,其後的所有人都能迅速明白他們現在的處境。

萊雅被分到了一把弓,蘭莉婭拿到的則是一柄矛。

“這是怎麼了?”仍沒有搞清現狀的萊雅問。

“我們可能要遭遇海怪。”傑弗里向她們解釋道,“不論如何,我們能否活着回去就要看我們能拿出多少勇氣了。”

蘭莉婭趴在船舷邊試圖尋找魔力的蹤跡,然而這廣闊的大海里棲息着許許多多的魔物,無數的魔力流動令她難以做出判斷。

“怎樣?能看到嗎?”萊雅問。

“不行。”蘭莉婭搖搖頭,“我看不出哪一個才是海怪。”

“也許那海怪不是魔物而是單純的生物。”

“那樣的話就簡單許多了,不過最大的問題還是船。”

在船上戰鬥極為困難,對於以靈敏見長的萊雅來說尤其麻煩,無論她身手如何敏捷,一個大浪襲來將船打翻她也無能為力。

眼下海面依舊風平浪靜,少女們在心裡希望這只是無謂的擔憂。

空氣被寒流凝結,緊張的氛圍在船隻上傳播,被凍得面紅耳赤的男人們吞吐着白色的霧氣,透過頭盔的護目擋板凝視着深邃無際的大海。

一陣接一陣的海浪開始拍打他們的船,天空不知是何時被烏雲籠罩,陰沉的海洋藉此染上不祥的顏色。海風加快速度,風帆發出嘶啞的戰慄,他們的體溫正被一點點奪走。身上的鎖甲,手中的武器均如雪山的寒冰一般。

他們開始飲酒。

這興許是最後的一杯。

那之後不知是誰起了頭,他們開始唱起奇怪的歌謠。歌聲很快就傳遍整隻艦隊,於是所有人都開始放聲歌唱起那傳統的民歌。男人們粗獷而響亮的歌聲震撼了海洋,因而連寬廣的空間里都響徹他們的歌聲。

黑暗的海水在翻滾,伴隨着無數襲來的海浪,一座島嶼從海底緩緩升起。

那不是島,直到那有着光滑外表的物體露出巨大的眼珠時,人們才看清它原來是一個巨大的生物。

蘭莉婭能看到它身上流淌着龐大的魔力,那是和她們先前遇到的樹靈同樣,甚至更強的存在。

他們的戰船隨着海浪搖曳,人們費勁力量才勉強站穩,沒有被甩到海里去。

“是克拉肯!”傑弗里叫嚷道。

少女們沒有時間聽傑弗里解釋這究竟是什麼,因為她們看到一條粗壯光滑的觸手將維京人的戰船攔腰截斷,落水的人們奮力掙扎企圖趴在殘骸的浮木上,不會游泳的大部分卻在掙扎中沉入了海底。那條觸手比樹靈的根莖還要粗十倍,上面布滿巨大的吸盤,一個吸盤的大小快要趕上他們的戰船。

“我們死定了。”蘭莉婭獃獃地望着眼前巨大的海怪說,“已經沒有任何辦法逃脫了,坐在這兒等死也許要輕鬆一點。”

“別說這種話嘛!只不過是一條大一點的魷魚而已。”

這和先前面對樹靈有着本質上的不同,眼前的海怪露在水面上的部分不過冰山一角,它的大部分身體還隱藏在水下。再加上他們的落腳點只有小小的船隻,以他們的移動速度想要躲避來自水下的攻擊幾乎沒有可能。

而且一旦失去了船隻這個平台,就只能落入深邃黑暗且冰冷的海洋中溺死。蘭莉婭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才會明白這是一場實力差距多麼懸殊的角斗。

但蘭莉婭隨即注意到在深海裡面還有另一股巨大的魔力在上浮。

“不會吧……這樣的海怪……有兩隻……”

這下子萊雅也不敢說只是兩條大一點的魷魚這種話了。

大量的海水被排開,形成一股接一股的巨大浪潮,緊緊抓着船舷的人們得以看到這樣的奇景,另一座島嶼從海里升起,並且越來越高,巨大的海島下半部突然裂開露出一張巨大的嘴,嘴裡布滿了山巒一般的兩排鋸齒,每一顆牙齒都像是一座山峰。這樣一張巨大的嘴咬住克拉肯的一條觸手,幾乎不費力氣就將其截斷。

“連利維坦都……”被這樣恐怖場面震懾住的傑弗里被窒息感壓迫,幾乎說不話出來。

外形酷似海島的鯨魚被叫做利維坦,它的皮膚粗糙不堪,像是沒有經過打磨的原石,上面依附着數不清的藤壺、海藻和其他生物,似乎這些生物把這個巨大的軀體當作賴以生存的大陸一般。

人們在這時終於明白,他們很不幸地誤入了利維坦捕食克拉肯的狩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