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居於大地上的人們不同,這些生存在海邊的人們很早就開始利用和崇拜大海。大海里有無盡的寶物,但那隻會獎賞給最勇敢的勇士,因為偉大的海洋是那樣的無情且多變,人類在它面前又是那樣的渺小且無力。

以農耕為生的人類崇拜太陽,以狩獵為生的獸人崇拜月亮,深居山林的蠻族崇拜林木鳥獸,久居大洋彼岸的漁民崇拜海神,這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了。不過問題在於,他們所崇拜供奉的這位海神,實際上是一隻擁有強大力量的魔物,它並不會保佑漁民豐收,也不會保證商船平安。唯一能夠保證的,就是當人們獻上貢品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可以免受海嘯的侵襲。

“唔,人家大概明白了。”芙拉點了點頭,“好像能夠理解海龍的心情。”

“為什麼會去理解海怪啊?不對,現在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嗎?”

面對無數尖銳的長矛,男人默默地舉起了手,並且用眼神示意芙拉照做。

此刻他們正面臨著整個村落的圍攻,這些因長期出海而皮膚黝黑且健壯的男人們舉着魚叉和利刃,一步步向他們逼近。很顯然,他們在因為儀式被打斷而異常憤怒。

“各位,聽我說,我們沒有惡意。”男人一邊搖手一邊極力辯解,“我們真的沒有故意要搗亂。”

“就是說啊,那條海龍根本就不可怕。”

“你可別添亂了!”

男人瞪了芙拉一眼,接着面向眼前怒氣沖沖的漁民們。

“我們只是遇難的旅行者,請你們放過我們,我們絕不會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這樣的求饒似乎沒有太大的作用,人們依舊怒不可遏,緊接着一把魚叉從人群中飛了出來,眼看就要刺到男人,芙拉及時出手,扇動翅膀打飛了那桿魚叉。人們被張開翅膀的芙拉嚇到,不由得往後退了一些。芙拉連忙抓住這個機會,用爪子抓住男人的肩膀,騰空而起。

“總之先逃走吧,看起來他們根本就不想聽你解釋。”

“好疼啊,拜託你輕點,肩膀要碎了啊——”

“啊,對不起,人類還真是脆弱呢。”

“別放手啊,要掉下去了啊——”

伴隨着男人的慘叫,芙拉總歸是帶着男人逃到了遠離村莊的叢林裡面。他們決定在這裡重整旗鼓,等待從島上逃走的機會。

“真是糟透了。”男人一邊抱怨着,一邊把樹枝往篝火里推,“本來我現在應該在在旅館裡面舒服地睡着,都怪你要多管閑事,害得我們淪落至此。”

“唔,人家倒是很習慣露營了呢,像這樣和同伴一起圍坐在篝火邊,一邊聊天一邊吃東西,很快就能睡著了哦。”

那真不像是龍會說出的話,男人感到十分的驚奇,儘管他在此前從未見過真正的龍,但是他也知道,飛龍都是一群孤高的傢伙,根本就不可能會有同伴。

“你有同伴?他們在哪裡?”

“不知道,我們的船被那條海龍襲擊了,她們說不定已經漂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啊這……”

雖然不想揭穿她,但是如果她的同伴不是龍的話,恐怕現在早就已經餵魚了。男人心想。

“那你又是如何呢?”

“我?說起來好像還沒有正式的介紹過,我叫齊克,之前是商會的成員。不過就如你所知的那樣,我們的商船同樣也是遇難了,而我被吞到了海龍的肚子里,僥倖活了下來。”

“那還真是可憐。”

“你不也一樣!”

“不一樣哦,那條海龍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

“那你是怎麼被吞下去的?”

“誒嘿嘿,只是一時大意……”

“……你是笨蛋嗎?”

“不準說人家是笨蛋!”

齊克忍不住嘆了口氣,一想到自己不得不依靠這條笨龍的力量逃出生天,他就感覺腦袋大了一圈。不過不管怎麼說,她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這也是無依無靠的現在唯一可以指望的東西了。

“話說,你有名字嗎?”

“人家叫芙拉哦。”

“欸,龍居然也會有名字啊。”

“那有什麼可奇怪的。”

“不不不,無論哪裡都很奇怪吧,你明明是一條飛龍,卻會說人話,而且還有名字,和傳說里的根本就不一樣。”

“在傳說里是什麼樣?”

“首先,龍族的通用語言是龍語,那種語言在很久以前就失傳了。會說人話的只有極少數聰慧的龍,通常是藍龍。”

“人家就是藍龍哦。”

“但是你還沒有完成完整的蛻變,身體的大部分還是人形。而且看上去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唔——”

“先別急着生氣,聽我說完。在各種記載中,龍都是相當不合群的生物,非常的孤傲,所以會有同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是這樣嗎?”

“常理來說,正是因為如此,龍的數量才會如此稀少。但很顯然你是不符合常理的。”

“嗚……總感覺這種說法很微妙,算了,那種複雜的事想太多也沒用。”

“所以說你真是個貨真價實的笨……”

“不過啊,為什麼你會知道這麼多關於龍的事情呢?”

芙拉突然一轉話題,讓齊克不由得警覺起來。

“這個嘛,其實我在商會打雜是為了攢學費,目標是有朝一日能夠進入大學,成為學者。”

“喔,那很厲害啊。”

齊克感到很高興,因為還從沒有人如此讚歎過他的夢想,有那麼一瞬間,他對芙拉的印象改觀了許多,直到他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

“你知道大學是做什麼的嗎?”

“完全不知道。”

“那你感嘆個鬼啊!”

看到芙拉臉上傻乎乎的笑容,齊克感到心裡升起了複雜的情緒。他有些理解芙拉一開始說的話了,似乎這也是露營的樂趣之一。

“真是敗給你了。”

這樣感嘆着,一直緊張的齊克感到放鬆了許多。但他還沒有完全放下心來,就察覺到有人撥開了灌木,正在向他們靠近,嚇得他立刻抽出了隨身的短劍,指向聲音的方向。

“是,是誰?”

從陰影中現出身影的,是一名漁民的少女。當他們稍微鎮定下來,他們便發現眼前的這人正是白天芙拉所救的那位女孩。

“你是……”

“真的很對不起。”女孩說著,俯身向他們低下頭,“請原諒我,白天的時候我實在是太害怕了,所以才……”

“你是一個人來的?”齊克問。

“是的,現在村子裡已經亂成了一團,我是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溜出來的。”

“總之先坐下吧,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們也是沒有想到的。”

“嗯,我也沒有想到會有人來救我。村裡的大家都希望我成為安撫海神憤怒的祭品,我以為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逃掉。結果你們突然出現,並且還擊退了海神,我被嚇了一跳,本以為儀式被破壞之後海神一定會非常憤怒,給我們降下滅頂之災,所以才對你們出言不遜,真的很對不起。”

“結果那條海龍灰溜溜地逃走了呢。”芙拉得意地說。

“但是,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就結束吧。”齊克補充道,“說不準什麼時候,那條海龍就會回來報仇了。”

“正是如此,村裡的人們都在擔心這一點,現在正慌亂地不知所措。”

“那麼你特地跑到這裡來,是希望我們出力咯?”

“求求你們。”女孩雙手交扣,眼角滲出了淚光,“我,我還不想死!”

“這種小事就交給我……”

“等一下。”齊克立刻打斷了芙拉的話,“那樣的話,你們也該拿出相應的誠意來。既然要我們出手解決那條海龍,至少也得保證我們平安地離開這座島。”

女孩愣住了,隨後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不能保證那種事。因為大家都指望着用我去安撫海神的憤怒,他們不會聽我的話,也不會相信有人能夠打敗海神。明天一早我就會回到祭獻之石上,重新成為祭品。可是我還不想死,求求你們,我真的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既然如此,就把你身上的首飾給我們吧,我看那珍珠品相還不錯,能賣個好價錢。”

女孩握住胸前的珍珠項鏈,遲疑了一會,才慢慢地取下來。

“這是……母親的遺物,我不能……”

“你還真是個壞人呢。”

芙拉鄙夷地瞥了齊克一眼,但齊克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別人豁出性命的幫助可不是那麼廉價的東西啊。”

“我,我知道了……”

女孩顫巍巍地把項鏈遞給了齊克,接着把手鏈也取了下來。

“確實收到了。”藉著火光,齊克仔細端詳着手上的珍珠項鏈和手鏈,“如你所願,我們會幫你幹掉那條海龍,但之後的事情我們可就不管了。”

“欸?”

“你……難道沒有想過海龍死掉以後會怎麼樣嗎?”

“會怎麼樣……難道會有壞事發生嗎?”

“誰知道,那已經不是我們能解決的問題了。”

望着女孩離去的背影,芙拉覺得心裡很難過,當她轉頭望向齊克時,發覺齊克失望地嘆了口氣。

“什麼嘛,明明收了別人的東西還嘆冷氣,你可真是個壞人。”

“啊,別誤會,我只是在感嘆接了件超級難辦的工作。這珍珠是貨真價實的上等品,這兩條項鏈和手鏈,你想要哪一個?”

“怎麼突然大方起來了?”

“那當然是因為這件工作必須要藉助你的力量,這是你應得的報酬。”

芙拉不太能理解商人的思維,但她還是收下了那條項鏈。這讓芙拉想起了曾經萊雅也對她露出過那樣的表情,果然還是不想再看到那樣流淚的臉。芙拉打算下次再見到那個女孩之時把項鏈還給她,報酬什麼的,或許別的東西會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