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海上貿易一起在地中海上興起的,還有海盜行動。遠洋貿易能夠帶來巨大的利潤,以至於對傳統的陸路貿易造成了衝擊,強盜們也追逐着財富,將他們的主戰場從陸地上轉移到了海上。

然而海上打劫的技術含量更高,不光要求他們有船隻,還要求他們掌握駕駛戰船的方法,以及接舷戰的戰術配合。這顯然不是一群烏合之眾所能完成的,因此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海盜行為往往是由某個勢力在幕後暗中支持的。

這些接受過一定程度的軍事訓練的水上匪徒要比陸上的強盜擁有更強的組織性。他們明面上是為了財富而劫掠,事實上是在為他們背後的主人破壞敵國的貿易網絡,封鎖特定的海域,本質上是在做和正規海軍同樣的工作。然而他們和正規的海軍不同,不會引發外交糾紛,因此備受某些君主的喜愛。

蘭莉婭有預感,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這樣的敵人。

水手和隨行的傭兵們全副武裝,守在各自的位置準備迎接戰鬥。站在瞭望台上的老水手幾乎已經能看清戰艦上那些在頭盔上包裹頭巾的戰士,這意味着他們已經逼近到相當的程度。

“是薩拉斯人!”他大吼道,“他們要來了!”

一支龐大的艦隊破開迷霧,以洶湧的氣勢呈現在他們面前,緊接着他們的船隻遭受了撞擊,原來是先行的戰艦已經兵臨船下。薩拉斯人的戰艦沒有裝撞角,他們是打算貼近以後打接舷戰,因而在人們因搖晃而未能站穩腳跟的時候,綁有繩索的抓鉤和魚叉已經將兩條船牢牢固定。

敵人自戰艦蜂擁而上,一時間甲板上擠滿了人,只看得見刀光劍影,血雨紛紛。廝殺聲同悲鳴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面對眼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敵人,就算是蘭莉婭也感到力不從心,少女們維持着隊形且戰且退,一步步被逼到了邊緣。敵兵們說著她們聽不懂的語言,但是很明顯他們不會手下留情。背後是深不見底的大海,面前是高大強壯的敵人,似乎已經走投無路了。

不過,她們留還有最後的王牌,那是足以顛覆絕境的,毀滅性的力量。

“掀起狂風吧,芙拉!”蘭莉婭大吼道。

“明白!”

在自信滿滿的回應之後,藍色的幼龍振翅高飛,緊隨其後的是摧枯拉朽的颶風襲來。萊雅和蘭莉婭連忙抓住船舷,而其他人則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連同甲板上的木桶一起滾了下去,掉到海里。

“芙拉,可以了,下來吧!”

飛在高空的藍龍完全聽不到萊雅和蘭莉婭的呼喚,此刻她的耳畔只有颶風呼嘯的轟鳴,嘴角揚起了得意忘形的笑容。

“看到了吧,這就是人家的厲害!”

“已經夠了,快住手,船長都被你吹下去了啊!”

颶風仍然沒有停止,就連海上的迷霧都被吹散,不僅如此,強大的風力打在帆上,竟然折斷了桅杆,倒下的桅杆砸在薩拉斯人的船上,瞬間將船劈成了兩半。

“芙拉你這個大笨蛋啊——”

伴着少女們的哀嚎,龐大的商船竟然出現了傾斜。在人們驚恐的注視之下,這艘裝載了諸多商品的大船,在狂風的摧殘下傾覆了,萊雅和蘭莉婭也跟着落入了冰冷的海水。

“哎呀,好像做過頭了?”

芙拉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收斂起自己的力量,只是她不知道,她已經給所有活着的人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落水的萊雅被籠罩在巨大商船的陰影之下,連陽光都看不到。她能感覺到身體在下沉,咸苦的海水嘗試灌進她的嘴裡。對水的厭惡使得絕望和無助的感覺包圍了她的全身,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裏海面越來越遠,平日靈活的四肢此時竟然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我要死了嗎?在這種地方?”

這樣的感覺真是像極了從前在北方的那次遭遇,僅存的一點意識帶着不甘與絕望,慢慢地沉入死亡的深淵。

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拽住了她沉重的身體。

“蘭莉婭?”

此刻吸血鬼少女正拼了命地划水,想要帶着萊雅浮上水面。萊雅看不到她的正臉,只能看到她那金色的捲髮在水中散開,伴隨着身體的起伏而晃動,她們分明是離水面越來越近了。

“只差一點……”

蘭莉婭的目標是浮在水上的那塊木板,只要能夠達到那裡,只要能夠抓到那塊板子,她們就還有機會。但是她已經快要脫力了,劇烈的戰鬥已經消耗了她大量的體力,連自己一個人游上去都十分吃力。

“只差一點點……最後一點點……馬上就能……”

她分明已經看到射入海面的光芒了,卻怎麼也夠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展開的手指離那裡越來越遠,她們分明是在下沉。

“到此為止了嗎……”

強烈的絕望感和海水一起涌了進來,令她嗆了口水。她不再嘗試去夠那塊木板,而是拉近了與萊雅的距離。

萊雅已經陷入了昏迷,這是當然的,蘭莉婭知道萊雅非常怕水。她最後一次抱住了萊雅,想着以這樣的方式死去似乎也不錯。就在她的意識即將要消散之時,她感覺到有一雙手托住了她的後背,朦朧的視野中出現了數位美麗的女孩。

她們竟然能夠自在的在這水中遊動,彷彿生來就是這深海的居民,仔細一看,她們沒有腿腳,全都長着長長的魚尾。她們每一個都身姿優雅,帶着強大的魔力,絕非尋常的魔物。

“人……魚?”

“如果你能聽見我的聲音,請你救救她吧。”

人魚沒有張口,但蘭莉婭卻能夠清楚地聽到聲音,似乎是通過魔力直接傳遞到她的腦袋裡。

“救……誰?”

“她被囚禁在一座島上,那裡是……”

蘭莉婭沒有聽清女孩說了什麼,在那之前她便失去了意識。

萊雅的確沒有想到,她們還有能夠再一次看見太陽的機會,她原本以為自己肯定死定了,但是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海灘邊,耀目的陽光一時令她感到困惑,自己究竟是如何得救的?而當她把視野轉向旁邊,看到死死握着自己手的蘭莉婭,一切似乎變得明朗起來了。

“是你救了我嗎?”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萊雅將手指湊到蘭莉婭的鼻尖,能夠感覺到輕微的氣息。萊雅稍微放心了一些,接着將蘭莉婭抱起,用膝蓋支撐住腹部,令頭部自然垂下,按壓背部,以便讓嗆入的水倒出——如果萊雅沒記錯的話,她的師傅是這樣教她的。

在急救結束之後,蘭莉婭也恢復了意識。萊雅累壞了,安心地躺在被太陽曬熱乎的海灘上。

“真是的,都怪芙拉那個笨蛋,差點我們就沒命了。”

“唔嗯。”蘭莉婭抱着膝蓋,坐在萊雅旁邊,她的腦袋裡仍然在嗡嗡作響,似乎是進了太多水的樣子,“我們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大概是地中海上的某個島上吧。”

“也就是說,遇難了呢。”

“大概吧,不管怎麼說,沒事就好。”

“雖然這麼說有點唐突,不過我好像見到人魚了。”

“誒?”萊雅驚訝地立刻坐了起來,“在哪裡?”

“就在我們落水的時候……想來應該是她們救了我們。”

“咦?人魚救了我們?為什麼?”

“她們想讓我去救一個人,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是要救誰。”

“既然是人魚提出的請求,也許是要救她們的同伴?”

“或許是吧,但首先,我們得搞清楚這裡是哪裡。”

這樣說著,蘭莉婭率先站起來,而後伸手將萊雅拉起來。

“要分頭行動嗎?”萊雅提議道。

“不,雖然那樣更有效率,但要是走散了可就麻煩了。”

儘管蘭莉婭嘴上這樣說,不過萊雅還是能猜到她的小心思,於是萊雅輕輕地笑了笑。

“好吧。我好像聽見那邊有人在說話,我們過去看看吧。”

沿着聲音所在的方向走去,荒蕪的景象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熱鬧的集市。能夠見到最多的商品,是新近捕撈上來的水產和當季的蔬果,以及一些從遠處運來的工藝品。這裡和大多數海濱城鎮相似,在離集市不遠的地方,可以看到港口,停泊着許多龐大的商船和戰艦。

蘭莉婭立即注意到,那些戰艦的式樣和之前襲擊船隊的薩拉斯人的戰艦相仿,這麼說來,她們很有可能是處在薩拉斯帝國的領地。

可是再仔細看,周圍建築的風格和行人的穿着,與其說是在薩拉斯境內,更像是在西拉的某個島上。而且如果認真聽的話,也能發現當地人說的不是薩拉斯人的語言,而是西拉語。這讓蘭莉婭回想起了自己從前學習西拉語的經歷,為了進修雄辯術,不但需要精通拉緹姆的文法與修辭,同時也必須學會西拉語,這同時也是身為貴族的必備修養。

看着站在遠處手持長矛的薩拉斯士兵,蘭莉婭不由得開始困惑起來,難道薩拉斯帝國竟然如此強大,佔領了西拉人的土地?不過這樣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唔,我聽不懂這些商人在說什麼。”萊雅嘗試去向當地的商販打聽消息,結果無功而返,“或許我們應該去找船員問問。”

“交給我吧。”蘭莉婭說,“我想,他們說的應該是西拉語。”

從商販那裡問到的情報印證了蘭莉婭的猜想,這裡果然是西拉最大的島嶼,克里特,並且在許久之前被薩拉斯人攻打下來。

“克里特啊……看來我們的運氣還不算太壞,從這裡坐船的話,很快就可以到凱麥特了。”

這樣說著,蘭莉婭突然感覺到有一個聲音在腦袋裡迴響。

“救救我。”

那不是被耳朵聽到的聲音,而是直接出現在她腦袋裡的。

“是誰?”

蘭莉婭試圖去尋找聲音的來源,可是集市上人聲嘈雜,根本不知道是誰在求救。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