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莉婭來到第二層城牆,敗退的士兵們集結在這裡,在看到他們的領袖之後立刻振奮起來了。維比婭也在這裡,她卻並不為蘭莉婭的到來感到開心,因為他們眼前面臨的一切正是應驗了蘭莉婭的預言。
“你是對的,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守住這裡。他們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幫助,竟然僅憑一擊就破壞了我們的城牆。”
“你們看到了天上的那個東西了嗎?”
士兵們順着蘭莉婭所指的方向望去,接着他們的表情全都凝固了。
“天哪,那是什麼?”
“一個人飛在天上?他是神!”
“我懷疑都是那個玩意搞的鬼。”蘭莉婭說,“讓士兵們朝他射擊。如果他真的是神,就讓他嘗嘗這把聖槍的厲害。”
“真是個瘋狂的想法,但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維比婭轉身面向士兵們,“朝天上那個鬼東西射擊!”
無數的箭雨越過人類士兵的腦袋,在他們困惑的注視下飛向雲端。藏匿於雲海中的人形紋絲不動,甚至於隨風漂流離得更近了一些。
“讓我來。”
蘭莉婭走上前,接着把聖槍換到右手上,然後擺好了投擲的姿勢。她瞄準了那個遙遠的身影,接着用盡全身的力量擲出聖槍。
“就算是神我也會殺給你看,去死吧!”
伴隨着少女發泄般的怒吼,長槍刺破了雲層,流露出少許陽光撒向大地。那個影子分明是趔趄了一下,緊接着恢復了平衡,人們看到在雲層中亮起了不祥的紅光,彷彿是將怒火顯現出來一般,他一定是被蘭莉婭的攻擊激怒了。
“危險!”
一道不可思議的光束自天空降下,帶着足以燃盡空氣的威力直逼蘭莉婭的心臟。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維比婭推開了她,她親眼看着她的姐姐全身被紅光包裹,接着如同塵埃一般消散在空氣中。
“活下去……”
最後一刻,定格在蘭莉婭腦海中的是維比婭堅毅的神情,她絲毫沒有懼怕,也沒有因為痛苦而扭曲表情,她是那樣的堅定和強大,比任何的勇士都要英勇。
蘭莉婭驚呆了,一股雜亂的思緒衝擊着她的心肺,令她幾乎無法呼吸和思考。她很快回過神來,拔腿就跑,因為她知道第二次攻擊馬上就要到來。
“快跑!”
第二束紅光擊毀了城牆,並且殺死了尚未及時逃走的士兵。蘭莉婭帶着殘餘的士兵逃到了最後的城牆內,天神的攻擊暫時停止了,他們得以留有喘息的餘地。
“那究竟是什麼?”
沒有人能回答這位顫抖的士兵,因為眼前的景象遠遠超乎他們的認知。唯一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神,可是沒人知道神為何會站在敵人那邊。
聖騎士的軍隊因為這股不可思議的力量而受到了振奮,士兵們滿心歡喜,認定這肯定是神靈對這些惡魔降下了懲罰。他們高興壞了,甚至開始唱起了聖歌。連奧利弗本人也樂不可支,他一心認為是他們的虔誠換來了如此的神跡。
“天佑我軍。”他說,“聖靈顯聖,這場戰鬥我們必勝無疑。為了回報仁慈的神靈,我們必須殺光這些吃人的魔鬼!”
進攻的軍勢如巨浪襲來,以摧枯拉朽之勢侵襲這座古老的城市。吸血鬼們接連喪失了防守的陣地,他們只剩最後一道防線,他們的背後就是紫宮。
蘭莉婭受到了接連的打擊,再也沒有心力去指揮防守。她獨自退回到謁見廳,坐在寶座上等候毀滅命運的降臨。儘管她早就預見了這樣的結果,只是始終沒有料到會以如此離奇的方式收尾。她甚至來不及沉浸在姐姐死去的悲痛中,一位獵人在這時造訪了她的宮殿。
“你們已經完了。”阿坡特勒斯舉着劍,一步步逼近,“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殺了我吧,這樣就可以徹底結束了。”
“在那之前,告訴我,你把我的兒子怎麼了?”
“他被關進了監牢,就在教皇隔壁。”
“哈,那個混小子,早該給他多吃些苦頭了。你的獸人朋友呢?她也離你而去了?”
“我讓她走的,她和這一切無關。”
阿坡特勒斯注意到蘭莉婭的眼睛裡已經失去了光,她大約是心已經死了吧。眼前這個戴着黃金桂冠的女孩依然不見先前的高傲,而是形同死屍一般,癱瘓在寶座上。聖騎士帶着他的親衛闖了進來,他看到他苦苦追尋的敵人此刻正如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這讓他又喜又氣。
“我還以為你會有些骨氣,至少應該英勇地戰死在戰場上。”
“你這樣希望嗎?”這樣說著,蘭莉婭拿起了銀色的長槍,慢慢地站起來,“那我也不是不能奉陪。”
“這就對了。”聖騎士舉起劍,擺好迎戰的姿勢,“現在沒有人會妨礙我們的決鬥了,這一次我一定要一雪前恥!”
阿坡特勒斯識趣地從中間讓開了,奧利弗的親衛們也紛紛退讓,給他們留出足夠的空地。他們本已經獲勝,完全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但是奧利弗始終咽不下這口氣,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於是奧利弗又一次揮動他的長劍向蘭莉婭刺去。蘭莉婭絲毫沒有躲閃的意圖,她本想讓聖騎士刺穿她的心臟,以此來為這場漫長的爭鬥畫上句號。她已經喪失了求生的本能,只是一心想要用死亡來解脫。
“已經,結束了……已經,不用再戰鬥了……”
這是身為一位王者最為體面的結局,在用盡了一切努力之後,坦然地迎接自己的末路,接受自己的命運。
因為就連神也拋棄了他們,再也不肯傾斜勝利的天平,甚至於要親自下場來毀滅他們。就像西拉傳說中那些因為觸怒了眾神而遭受毀滅的城邦一樣,沒有人能夠拯救他們,吸血鬼們也面臨著同樣的情況。
可是蘭莉婭仍然是不服氣的,憑什麼他們必須要滅亡,憑什麼他們必須要接受這樣絕望的未來,他們一心只是想要活下去,僅僅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啊。
但是就連她這最為卑微的願望也無法得到滿足,因為他們迎來了神的怒火。
就在聖騎士的利劍即將要刺入蘭莉婭的心臟的那個瞬間,突如其來的爆破摧毀了謁見廳的牆壁,緊接着彷彿沙暴一般的狂風侵襲了這間大廳。所有人都被這突然的攻擊打得猝不及防,連忙遮住自己的眼睛,並且勉力保持平衡。
“該死的,這是怎麼啦?”
奧利弗努力地睜開眼睛,他看到從牆壁的破洞中竄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條藍色的幼龍!她又一次現身,並且載着一隻白色的小貓,她們突然地闖入,藉著狂風的掩護帶走了吸血鬼。
“她竟然還留了一手!趕快追!”
當士兵們從洞中衝出時,藍龍已經載着少女們飛向高空,令他們望塵莫及。聖騎士氣急敗壞地一腳踹在了牆上,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復仇了。
“萊雅,為什麼……”
“那當然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死。你必須好好活着,然後我們要去東方,去世界的盡頭,去親眼看看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那樣不假思索的回答讓蘭莉婭再也說不出話來,眼淚在不經意間充滿了她的眼眶。
“唔嗯,這一次我一定會牢牢跟着你。”
這樣說著,蘭莉婭解開了腰帶,然後褪去了紫袍,讓狂亂的氣流將它帶走,任憑它在風中起舞,宛如紫色的蝴蝶那樣優美。
“可以嗎?那不是你重要的東西么?”萊雅問。
“這樣就好,它已經不再重要了。”
“是嗎。”
萊雅稍微有點高興,她知道蘭莉婭終於放下了心結,得以從過去的陰影中解脫。她們終於可以迎接真正的未來,不再被那個浮夢般的過去所牽絆。
芙拉載着她們衝破了雲層,於此少女們得以窺見天神的真身。那是一個全身閃耀着金屬光澤的巨人,在午間烈陽的照射下光彩奪目。她們分明是見過這位神靈的,就在遙遠北方的某個寒冷的洞窟里,靜靜地躺着一位和他極其相像的巨人。想必他們一定是同樣的構造,鐵皮構成的皮膚,奇怪方盒組成的內臟,線條形成的血脈,總而言之,是遠遠超乎這個世界認知的存在。
“那就是與我們為敵的神明嗎?”
“蘭莉婭你真是幹了件不得了的事情……”
“希望他不要記仇,放過我們。”
屹立於雲端之上的巨人只是靜靜地站着,用他那奇特的眼睛觀察着地面上的一切。他並沒有去追究貿然闖入的少女們,他專註於地面,對遠處飛過的藍龍絲毫沒有興趣。得益於此,她們順利地從巨人眼前逃脫,飛往西部的海岸。
萊雅早就打點好了一切,她用蘭莉婭給她的錢置辦了必要的物資,並且同一支去往凱麥特的船隊商談好了價錢。她們只管準時登船,屆時便可以跟隨商隊一同前去那個富庶的金色國度。
蘭莉婭站在大船的甲板上,最後一次眺望羅尼亞的土地。這場如夢的旅途終歸是結束了,萊雅給了她第二次機會,她得以繼續進行她們的冒險。蘭莉婭的心裡感慨良多,一方面,她在為姐姐的離去而悲傷,她在為帝國的沉淪而悲痛,另一方面,她在為劫後餘生的自己感到慶幸,至少自己不是一無所有,至少,還有人不希望她死去。
“人家也戴上這頂桂冠是不是就可以當國王了呢?”
“芙拉,快住手,蘭莉婭會生氣的。”
“就一小會嘛,人家最喜歡會閃閃發亮的東西了。啊,蘭莉婭,這,這是……”
蘭莉婭在船艙里看到表情僵硬的萊雅和芙拉,輕輕地笑了笑。
“沒關係的,小心別弄壞了,黃金可是很值錢呢。”
“好耶!”
那簡直不像是蘭莉婭會說的話。不過萊雅知道,從蘭莉婭決心扔掉紫袍的那一刻起,黃金桂冠的意義就只剩下了黃金。眼前這位羅尼亞的吸血鬼已經同普通的少女無異,只不過要比普通的女孩更漂亮一些。
“新裙子很適合你。”萊雅微笑着說。
“畢竟是我的眼光,這在當時是西拉人中最流行的服飾,雖然現在穿有點太復古了。不過你是知道的,我喜歡那種輕便的衣服,要讓我裹得嚴嚴實實,那可真是要命。”
“這就是你差點在北方被凍死的原因。”
“以後不會了,凱麥特是個暖和過頭的國家,中暑才是最應該擔心的問題。”
“你以前去過?”
“沒有,但我看過許多傳記,我相信這些寫書的人不會騙我們,畢竟我還指望靠着他們的著作帶我們去東方呢。”
“總感覺開始為今後的路擔憂起來了……”
“沒問題的,我一定會讓我們順利到達東方的。”
那個自信滿滿的蘭莉婭又回來了,萊雅本來還以為她會持續沉溺在悲傷中,得過好一陣子才能恢復過來。現在看來,這樣的擔憂似乎是多餘的。
於是,少女們不再去挂念過去的事情,朝着她們期盼的未來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