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的鐵蹄踏在羅尼亞平整的石板路上，載着它的女主人走在隊伍的最前方。羅尼亞的居民們躲在室內，透過窗戶的縫隙靜默地望着這座城市的新主宰——不，是原主人回到他們精神上的故鄉。儘管包括維比婭在內的許多吸血鬼都不是出生於羅尼亞城，但這裡毫無疑問是他們的聖地，相比於事實上的故居，這座依舊保留着帝國時期風貌的永恆之城看上去要來得更加親切一些。

守軍的餘黨在做最後的抵抗，當他們看到昔日的長官被弔死在車軸之上的時候，心中湧起的憤恨足以燃盡一切。可他們的力量終歸是有限的，在面對超乎常識的傳說中的怪物們之時，發自身體本能的恐懼卻讓他們連一步都無法邁出，只能龜縮在城樓內，小心翼翼地反擊。

吸血鬼的軍團已經從事實上佔領了羅尼亞城，蘭莉婭在天空中看得很清楚，士兵們封鎖了所有的出口，維比婭和她的軍團正在清剿仍在抵抗的殘餘守軍，並佔領了大多數要地，蘭莉婭覺得是時候了，便同芙拉回到軍團當中。塞維烏斯此時正在整頓軍團，在戰前蘭莉婭對他們下了命令，禁止士兵們洗劫城內，為此他需要將分散的戰士們重新集結起來。

勝者對於敗者的劫掠是理所當然的，不論是出於報復、貪慾還是單純地發泄，被攻陷的城市總免不了要被蹂躪一番。這原本是普遍而正常的，但是蘭莉婭不希望羅尼亞城被她麾下的士兵們洗劫一空，因為接下來他們還得靠着這座城市來防守國王的進攻，他們的戰鬥還遠遠沒有結束，佔領羅尼亞城只是通往自由之路的第一步。

另一方面，羅尼亞城在吸血鬼的文化中是等同於聖地的存在，沒有任何人會容許玷污聖地的行徑，假如蘭莉婭放任士兵們對聖地造成了破壞，無疑會降低她統治的正當性，這種基層意識的動搖所造成的影響，恐怕會令他們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前功盡棄。

吸血鬼士兵們維持着秩序，尾隨在將領們的身後。提比利替蘭莉婭牽來戰馬，作為軍團的總領，她理應走在最前面，並且身披紅旗，帶領軍團沿着石板路一直向前，穿過凱旋門，然後在所有人的擁護下，入主紫宮。

軍隊只是默不作聲地行進着，卻能夠感受到一種無言的壓迫感。羅尼亞的居民們膽怯警覺地望向軍隊的首領，驚訝地發現那竟然是一個幼小的女孩，她身後那些高大的強壯的男人無一不對她態度恭敬，這讓他們感到驚詫不已。這座永恆之城，被神靈眷顧的受膏之地，竟然會被一個小孩帶領的軍團攻破，這讓他們感到匪夷所思，儘管他們聽聞這些外表與人類相差無異的士兵全都是不死的怪物，但眼前的景象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行軍的長蛇一路延伸，彷彿一條歸家的巨蟒，迫不及待地朝着城市的中心前行。他們很快就要穿過凱旋門和廣場。按照慣例，羅尼亞城的居民們在迎接凱旋而歸的軍團時，要在凱旋門為他們的領軍者高聲歡呼英白拉多。只不過，街道上空無一人，也不會有人替他們歡呼。

並非所有士兵都參與了這場戰鬥，一小部分吸血鬼被留在營地，負責看管物資和俘虜。這算是蘭莉婭留的後路，儘管她對一口氣奪取羅尼亞城的計劃信心滿滿，卻依舊做好了持久作戰的準備，他們可以靠着劫掠周邊的村落同守城的士兵們耗上一段時間，也可以乾脆地撤離，這完全取決於戰況的進展和蘭莉婭的判斷。

萊雅也被留在這裡，她不太確定自己究竟算是吸血鬼的同伴還是俘虜。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蘭莉婭，不知道該怎麼對待蘭莉婭的新身份。從前那樣單一而純粹的關係已經破裂，蘭莉婭不再如以前那般無依無靠，她的手下有一支無往不勝的軍隊，這將成為她恢復昔日榮光，回到舊時代奢華生活的堅實力量，她能夠憑着這股力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權利、榮譽、財富都不過是唾手可得的玩物。

而萊雅什麼都沒有，一如往常那樣弱小、軟弱。她自知這一點，於是明白了自己再也不可能與蘭莉婭站在平等的立場上對話了。當萊雅發現藏在行囊中的秘密藥劑被人偷走之時，她絲毫沒有感到意外，她表現得很平靜，她很清楚。

蘭莉婭還是如她所熟知的那樣，高傲、聰慧而且不擇手段。

這算是件好事，至少在萊雅看來是件好事，她還能知道蘭莉婭在想什麼。萊雅很輕易地就從看守她的士兵眼底逃脫，離開營地獨自前往羅尼亞城。離得很遠就能看到城內升起的黑煙，若是再往前靠近，可以看到天空中快速移動的黑影，萊雅猜測那一定是芙拉。

萊雅來到羅尼亞城的門前時，圍攻的軍團陣型已經不復存在，吸血鬼們此刻佔領了城門，並且由全副武裝的士兵把守，以防止任何人從裡面逃出。士兵們都認識萊雅，因此她可以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入，接着看到一片狼藉的街道。

破碎的城牆，凹陷的地面，坍塌的建築，殘缺的屍體，想來一定是爆炸所造成的。這要比萊雅先前見過的毀滅景象還要可怕得多，爆炸所造成的損傷要比刀劍來得更加迅猛，更加強力，以至於受害者幾乎無法留下完整的遺體，即便是殘存的肢體，上面也有大範圍燒傷的痕迹和被破片刺穿的傷痕。

萊雅並不感到生氣，只是覺得無比痛苦。看着那些被爆炸所傷的士兵的屍體，她不敢多停留，快步沿着石板路向前走去。

正如蘭莉婭所誇耀的那般，羅尼亞城的確極為龐大，然而實際呈現出的卻是一副清冷的景象，與這樣人口繁多，規模宏大的城市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萊雅隱約能夠聽到啜泣的聲音，夾雜着嘆息與絕望的呼聲，對於這座城市的居民來說，這是最壞的一天，也許不會有更壞的事情發生了。

少女繼續往前，在下一個轉角的地方看到了軍團的尾巴。這條行軍的長蛇拖得很長，實際上是故意為之，他們的目的就是在向人們炫耀武力，以此來消除反抗的念頭。在看到如此眾多的士兵之時，即便是最熱血的青年也會冷靜下來，仔細權衡雙方的實力差距。

萊雅很輕易地就追上了蘭莉婭，因為他們走得很慢，一支凱旋的軍團是不需要大步流星的。蘭莉婭對於萊雅的出現感到十分意外，她本應該被留在營地里，那裡是十分安全的。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那不重要，之後你打算怎麼做？”

“這只是個開始，我們需要花上一段時間來完全控制這裡，接着便要着手準備迎擊人類的進攻。他們一定會嘗試奪回羅尼亞城，我們將會用抵抗來向他們證明誰才是這塊土地真正的主人。”

“這樣啊。”萊雅輕鬆嘆了口氣，“所以你不打算和我繼續走下去了？”

“別這麼說，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的。”

“無妨，你留在這裡就好。你的同胞們需要你，他們會用雙手將你捧上王位，你只管做他們的王，不必在意我。”

“你生氣了？”

“沒有。”

“不會太久的。”蘭莉婭輕聲地說，“我從來沒有忘記那天的誓言。”

“那又怎樣，難道你以為事到如今還能夠從中脫身？”

“總會有辦法的，比起這個，有件東西我想讓你看看。”

這樣說著，蘭莉婭從腰間的挎包裡面翻出了一件精緻的黃金製品，那是蜷曲成為環狀的枝葉模樣的飾品。

“那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黃金桂冠？”

“是的，我的父親，羅尼亞的皇帝遺留下來的寶物。”

“你要戴上它？”

“不是現在，我們至少得花幾天的時間來籌備，因為這頂桂冠所代表的含義十分沉重，為了能夠戴上它，我將經由莊嚴的儀式繼承那三個頭銜。”

蘭莉婭所說的三個頭銜是指第一公民、英白拉多、奧古斯都，這是她的父親在位時所擁有的代表皇帝三個方面權利的頭銜。第一公民是得到元老院支持的民意代表，象徵著皇帝對世俗和行政事務上的裁決權；英白拉多是得到將領士兵支持的軍事頭銜，象徵著皇帝擁有的統領所有軍隊的指揮權；而奧古斯都是得到祭司支持的宗教頭銜，象徵著皇帝對於宗教和信仰事務的管轄權。這三個頭銜是皇帝身為最高統治者而具有的統領各項事務權利根源的法理依據，也是黃金桂冠背後代表的政治含義。

萊雅不懂這些，她只知道，吸血鬼們的帝國會因此而復活，百年前的那場戰爭將會又一次在這片土地上重現，這座永恆的城市將會再一次遭受創傷。她什麼都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向著天空祈禱，向他們的女神禱告，將希望寄托在吸血鬼獵人身上，期盼他們能夠終結這場吸血鬼一手造就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