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維比婭正在自己的營帳中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副官塞克斯圖沖了進來,將她粗暴地喚醒。

“醒醒,出大事了!”

“怎麼了?敵人打過來了?”

“我們被發現了。”

“什麼?”

維比婭的腦袋像是被重鎚狠狠地擊打了一下,立刻睡意全無。她顧不得穿上鎧甲,跟着塞克斯圖快步來到營地外圍,一個哨兵已經在等着向他們彙報情況。

“現在是什麼情況?”

“有一支軍隊正在向這裡逼近。”哨兵回答說,“粗略估計有兩千人以上,從行動的方向來看他們是從米連城裡來的,目前軍隊分成了兩股,正要包圍這裡。”

“該死的,我們暴露了。這實在是太過詭異,我們一路如此小心謹慎,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們要迎戰嗎?”塞克斯圖問,“敵人的數量是我們的四倍以上,這恐怕會是一場惡戰。”

“聽我的命令,撤退!我們不能在會師之前折損兵力,現在還不是交戰的時候!”

正如先前他們藉著夜幕襲擊了波恩城那樣,人類也能夠藉著烈日襲擊他們的營地。這是令維比婭始料不及的,她雖然想過行動過程中可能會暴露行蹤,但沒想到會在眼看就要匯合的節點上被發現。

他們決定拋下大部分輜重,快速撤離這裡。盔甲和營帳被留在原地,只有武器被帶走。那些受了重傷和年老的俘虜被迅速處決,以免拖累行動的速度。

整個營地陷入一種緊張慌亂卻有序的氣氛,眼下和百年前的逃亡是截然不同的。在維比婭的指揮之下,他們以極快的速度整理好了行裝,向著來時的道路撤離。人類的軍隊正向他們逼近,他們每一個人都緊張到了極點。

“跑起來!跑起來!”

他們的指揮官在隊伍的末尾策馬高呼,時不時扭頭往回看,她看到幾名騎兵向著他們沖了過來,敵人顯然已經發覺了他們的目的。

“該死的,塞克斯圖!和我一起攔住他們!”

維比婭和塞克斯圖各自擁有一匹馬,這也是他們這支軍團里僅有的兩匹馬。聽到維比婭的喊話之後,塞克斯圖也脫離隊伍,同維比婭一起徑直朝着騎兵們策馬衝刺,騎兵們紛紛舉起了長長的騎槍,對準這兩個沒有穿着盔甲的戰士。

“下地獄去吧!”

維比婭沒有被迎面而來的騎槍刺中,反而藉機抓住槍桿,把這個騎兵拽下了馬,緊接着又向下一個目標衝去。塞克斯圖沒有她這麼幸運,他的馬被騎槍刺中了頭,當場失去控制將他甩了下來,就在他剛要起身的時候,從馬背上揮下的斬擊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他幾乎要被挑飛出去。

“該死該死該死……”

咒罵的聲音伴隨着短劍朝着騎兵斬去,但除了金屬撞擊的聲音再也沒有發生任何事。前來追擊他們的騎兵是領主豢養的私兵,是為數不多擁有盔甲的士兵,儘管他們的盔甲比不上領主本人和騎士的那樣豪華,但也足以對付大部分的攻擊。

維比婭的攻擊沒有能造成損傷,反而令自身陷入了危險的局面,兩桿長槍朝着她同時刺來,她再也沒有閃躲的餘地。

“咕——”

那幾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以至於她還來不及發出悲鳴就從馬背上跌落。那是從左右兩個方向同時發出的攻擊,兩桿長槍被馬的高速運動施以巨大的能量,在瞬間刺穿了她的腹腔,她的身體被這兩股巨大的力量牽引,在沒能做出任何反應的情況下摔下了馬背。

騎兵們繼續向前追擊,他們很輕易地就追上了撤退中的軍團,眼看他們無法順利脫身,百夫長自作主張下令停止撤離,轉身同騎兵們交戰。

那個摔下馬的騎兵沒能追上同伴的腳步,他的馬也因為受驚而跑走了,因此他見識到了最為奇特的景象。

本應該死去的兩個人再一次站了起來,並且他們身上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沒有什麼能比眼前的情形更嚇人了,特別是維比婭的腹部被長槍刺穿,騎兵親眼看着她身體上缺失的洞口被某種未知的力量填補上去,嚇得幾乎要跪倒在地上。

“你,你們到底是……”

當聖騎士帶着他的士兵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地上只剩下了一具被吸干血的屍體。他開始有些後悔讓領主的私兵去追擊敵人。

“看來,我回去以後得讓陛下給他免稅了。”奧利弗心想,“否則我可真還不上這麼大的人情。”

軍隊繼續向前開進,他們終於見到了搜尋已久的那支軍團,奧利弗老遠就看到立在中央的獅鷲旗,此刻,他的敵人們正在同騎兵周旋。

吸血鬼們缺乏對抗騎兵的經驗,他們只得讓所有拿着長槍的士兵站在軍團的外圍,並圍成圓形,以免被不同方向的攻擊衝散。一些弓箭手嘗試向騎兵射擊,可惜他們的箭術太爛,無法擊中高速移動的目標,他們平日里缺乏訓練的機會,會造成這樣的後果自然並不意外。

維比婭和塞克斯圖設法穿過騎兵的圍追,回到了軍陣中,他們發現事態正朝着最糟糕的地步發展,在烈日下他們無法發揮出全部的實力,並且體力還會被陽光削弱。敵人的騎兵成功地實現了拖延的目的,人類的軍隊已經開進到肉眼可見的地方。他們甚至沒有可以期待的援軍,至今都還沒能和另外兩支軍團取得聯繫。

“到此為止了么……我們的遠征……”

維比婭沒有信心能夠帶領他們取得勝利,敵人幾乎佔盡了天時地利,晴朗的天氣,更多的士兵,精良的裝備,充足的食糧,包夾之勢,再也沒有比這更糟糕的情況了。

“睜開你的眼睛。”

聽到塞克斯圖的聲音,維比婭絕望的思緒被打斷了,她望向自己的親信,以為他會提出什麼更加高明的想法,但她的期望落空了。

“你看到了什麼?”塞克斯圖問她。

“令人絕望的局面。”

“不,我是指眼前,就在你眼前的東西。”

維比婭順着他的話語放眼望去,士兵們仍然在努力,他們高舉着長槍,阻止騎兵靠近,他們不停地射擊,直到手臂麻木,他們沒有轉頭向他們的領袖抱怨,而是將自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敵人。儘管這是在烈日下,他們所有人都在承受着太陽的炙烤。維比婭大約明白塞克斯圖要說什麼了。

“我不會投降,永遠都不會。我們會死守陣地,直到剩下最後一人。”

這樣說著,維比婭從士兵手中奪過了弓箭,投身到戰鬥當中。

“就是這樣,我們就是因為如此信任你,才會把一切都交付在你的手上。”

一個陰影從塞克斯圖頭上掠過,當他仰起頭,陽光幾乎要灼傷了他的眼睛。

“該死的,哪怕是有一小朵烏雲,也會讓我們好受許多。”

聖騎士下令讓士兵們包圍吸血鬼們的陣地,並且讓弓箭手和弩手向裡面射擊。騎兵們從前線撤回,以免被箭雨誤傷,正是這個時候,維比婭下令發起了進攻。

他們並不打算殺出重圍而藉此逃離,而是努力保持着陣型同敵人交戰,任何一個缺口都會成為致命的突破口,一旦陣型被打散,潰敗也只是時間問題。

自從王國與邊境外的部族簽署了和平條約之後,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激烈的戰爭了。奧利弗不由得心生感慨,他看着士兵們一個個倒下,最終決定自己下場參戰。親信們阻攔不住他,眼看着他縱身翻下馬,將劍插到右手鐵塊的孔洞中,那是他為了向吸血鬼復仇而讓鐵匠打造的鐵手,他又一次雙手握着劍前去挑戰這些難以被殺死的敵人。

這是時隔許久的再次對峙,維比婭一眼就認出了衝進人群的奧利弗,而奧利弗自然也看到了她,他記得很清楚,在那個無眠的夜裡就是這個女人奪走了他的右手。

“沒想到吧,這裡會成為你們的葬身之地!”

“你的好運也就到今天為止了!”

戰鬥依然在持續,人類士兵們慢慢發覺了異常,他們的敵人似乎並非是單純的強盜,畢竟他們可從沒有見過哪個強盜身上的傷能自己復原。恐懼在無聲地蔓延,他們在拿起武器之前也只是普通人,深刻於天性中的生存本能在不斷向他們發出警告。

他們的敵人根本不是什麼強盜,而是人形的魔物。

吸血鬼們發現人類的攻勢不再如先前那樣猛烈了,敵人開始流露出扭曲的表情,他們在恐慌,他們在顫抖。

正如幾百年前時那樣。

還有什麼比露怯更能鼓舞士氣的呢?吸血鬼們發現了這一點,便故意咧嘴露出自己的獠牙。越來越多的人類士兵看到了,他們逐漸意識到敵人的真實面貌,恐懼令他們產生了退怯。

“那是殺不死的怪物啊!”

任何一個站在前線的人,在看到這副景象之後都會忍不住這麼想。他們難以忍受,敵人竟然可以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一次又一次站起來,而他們自己卻無能為力。

“那是殺不死的怪物啊!”

終於有人忍不住叫嚷了起來,聖騎士以更響亮的吼聲鎮住了即將產生的逃兵。

“懦夫!幹完這仗,每人賞十枚金幣。”

他的士兵們稍微有了一點幹勁。廝殺的喊聲回蕩在這片林地里,劍與盾牌的碰撞擦出數不清的火花。奧利弗擊退了維比婭的攻擊后,他便不再身先士卒發起攻擊,而是退後了一些觀察形勢。他發現勝負的天平已經向他們傾斜,越來越多的吸血鬼失去力量,被迫往後退步,包圍圈因此逐漸縮小。奧利弗覺得他們勝券在握,吸血鬼們的體力已經快要透支,而他的身後還有許多的士兵。

這是一場消耗戰,雙方都在面臨不斷的減員,很顯然,擁有更多士兵的一方能夠承受更大限度的損耗。

假若沒有任何意外的變故的話,勝利只是時間問題,即便無法徹底處死這些魔物,在絕對的人數壓制之下,也足以讓他們喪失戰鬥的能力,屆時自然只能任人宰割。

就算是不死的怪物也根本沒什麼可怕的,只要把握了他們的弱點就能夠擊潰他們,吸血鬼們費盡心思隱藏行蹤也正是證實了這一點。

直到剛才為之他都是這麼想的,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慶祝他的勝利,莊園的酒窖里肯定有幾桶珍藏的葡萄酒,他的老朋友肯定不會不捨得為他破費。他那麼慷慨,借給了奧利弗士兵和住處,回到國王身邊之後,奧利弗肯定會在國王面前美言幾句,替他撈些好處以此來償還欠他的人情。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他的親信和獵人把他從前線拉回來,然後告訴了他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實:不遠處升起了一面綉着雄鷹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