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人們發現總是躺在路邊乞討的那個髒兮兮的乞丐失蹤的時候,以為他定是患了重病,死在外面,成了烏鴉的食糧。他們並沒有太過在意,甚至為此感到慶幸,因為他再也不會用骯髒的手指去拽住他們的衣擺,哀求一些錢和食物,這令他們無比的厭惡。他的消失,正好讓他們居住的環境得到了美化,至少,他們不再會因為看到他那張醜陋且扭曲的臉而攪擾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這一切都很美好,直到衛兵從一個堆滿廢物的角落裡發現了他的屍體。由於高度腐敗而產生的可怕氣味讓所有人不得不注意到他,他再一次回到人們的視線,帶着渾身的刀傷和幾乎被蛆蟲啃食殆盡的身軀。

這是一樁謀殺案,兇手沒有留下過多的線索,不過他們發現他的身體被放幹了血,幾乎成了乾屍。為了防止瘟疫傳播開來,乞丐被拖到郊外草草火化,現場參與的人全都用厚布裹着臉,生怕吸進那可怕的氣味。接着城裡的醫師成為了最大的嫌疑人,因為他們再也想不到還有誰會去給人放血。衛兵們闖入醫師的家裡,把他從飯桌上拽下來,粗暴地投進監獄,不肯聽他多辯解一句。

可憐的醫師只好待在陰暗的監牢里,每天在石牆上用小石頭刻畫奇特的圖案。看守監獄的衛兵以為他要用黑魔法逃脫,或是用巫術詛咒他們,便打開牢籠將他揍得鼻青臉腫。他什麼也不敢做,只能獃獃地望着天窗,等待國王或領主在某一天突發奇想赦免了他。

赦免來的要比他想象中更早一些。他正在乾草堆上打盹的時候,被突然闖入的衛兵粗暴地拎起來,接着被帶到了外面,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竭力睜開眼皮,好看清面前的幾個人。

醫師不認識眼前的這些男人,只認出了最前面的那位騎士,他實在是太有名了,沒有人會認錯,他一定是國王的聖騎士奧利弗。被釋放的醫師感激涕零,立馬撲倒在聖騎士面前。

“大人,感謝您為我洗刷了冤屈,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回報您的恩情。”

“我只需要你回答幾個問題,在你如實地回答完之後,你就可以回家去了。”

奧利弗和他的同伴們望着那個可憐的醫師一瘸一拐地離開他們的視線,奧利弗忍不住搖了搖頭。

“看來那個倒霉蛋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來遲了一步,可惜他們已經將屍體火化,否則我們就能知道這是否是吸血鬼的手筆。”

奧利弗轉頭望向說話的男人,那個男人是他在柯西伽的神殿里找到的吸血鬼獵人,阿坡特勒斯,奧利弗給了他一套舊的盔甲,讓他看上去和自己的隨從一模一樣。

他們從柯西伽離開之後便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亞亨,奧利弗得知國王安然無恙之時感到又驚又喜,他以為那吸血鬼一定是想要刺殺國王才會混在賓客當中。緊接着奧利弗連忙召集齊當時負責保護宴會安全的士兵們,想從問話中得到吸血鬼行蹤的線索,他從門衛那裡得知,吸血鬼和她的同伴打算要去科倫。

他們顧不上休息,在得到了國王的詔令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往科倫。

“事到如今我才發覺,我們的對手似乎並不那麼好對付。”奧利弗說,“儘管我不理解她為什麼要大搖大擺地去參加國王的宴會。”

“這也是令我感到費解的地方。”阿坡特勒斯立即接話,“她既然不是為了刺殺國王,為何又要將自己置於危險當中。”

“或許她只是單純想參加宴會?我知道這個想法很蠢,我們的宴會上可沒有準備吸血鬼的食物。”

“奇怪的地方不止這一處,在我們到達亞亨的時候,我私下去四處打探了一下,和她同行的還有幾個侍衛,其中一個是一名騎着驢子的騎士,但是在她離開亞亨的時候這名騎士卻沒有同行,她甚至還賣掉了一匹馬。老實說,我真的看不透她的想法。”

“不管怎麼說,這一切都只有在找到她之後才能知曉,如果我們能找到的話。”

他們的行動陷入了迷茫當中。他們不知道這隻吸血鬼究竟打算幹什麼,更無從得知她接下來的去向,唯一的線索也在他們抵達科倫之後中斷。

“在這兒站着也無濟於事。”奧利弗提議,“不如我們去酒館喝一杯,然後找個地方睡一晚,科倫的管事和我很熟,他們總不會讓我們睡在街頭。”

“這很好,我們確實該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再四處打聽打聽,也許會有什麼收穫。”

他們來到一間旅店,老闆在室外支了幾張桌椅,這裡便成了酒鬼和賭徒的樂園。這些無所事事的人會一直在這裡廝混到宵禁,直到被老闆粗暴地攆出去才肯回家。騎士們找了兩張空桌坐下,奧利弗望着眼前的兩名吸血鬼獵人,打算借這個機會從他們嘴裡套出一些東西來。

“我很好奇,你們現在還有多少人。”

“這話什麼意思?”

“只是隨口一問,因為我在柯西伽只看到你們,我以為你們的人會更多一些。”

“很久以前的確如此,那時候我們是一個紀律嚴明的組織,為了解放所有被吸血鬼奴役的人而戰。後來我們確實做到了,組織因此失去了繼續存在的意義,只留下一個家族作為最後的守望者,那就是我們。”

“你們一直在山頂上的神廟裡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嗎?”

“在你看來或許是這樣,但我們時常會去聆聽先祖的聲音,他會指引我們。”

“那你們的先祖能告訴我們接下來該去哪裡找到那隻吸血鬼嗎?”

“不,他不會告訴我們如此詳細的內容,他並不想要我們徹底滅絕吸血鬼。”

奧利弗對這樣的說法感到無比驚奇。

“為什麼?你們的使命不就是同吸血鬼鬥爭嗎?為什麼不能徹底消滅所有的吸血鬼?”

“我們無從得知其中的緣由,但有一點需要澄清,我們的使命並非消滅吸血鬼,而是讓人們免於被吸血鬼奴役,正如幾百年前的時候那樣。”

“我無法理解,要是那些該死的吸血鬼就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們也不必再守在島上,呃,我是說你們完全可以擁有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

“你認為我們是在苦行?”

“難道不是么?在那樣人跡罕至的地方,既沒有美酒也沒有鄰居,要是我肯定待不了多久。”

奧利弗舉起酒杯,阿坡特勒斯同他輕輕碰杯之後,並不急於喝下,而是接着反駁他的話語。

“看來你有些誤解,不過這不要緊。這光榮的使命是我們無法逃脫的宿命,我們並不感到恐懼,相反,我們對自己的使命引以為豪。”

“這是當然的,沒有人不熱愛榮譽。我想聽聽你們對吸血鬼的看法。”

“上一次有人來向我們尋求幫助是在幾十年前,我那時還是個小夥子。我和我的父親帶着龍血去了米連,在那裡找到了吸血鬼的蹤跡,我們一路追蹤——就像現在這樣——最後在艾爾貝思山抓住了他。正如你知道的那樣,吸血鬼的外貌和普通人差距不大,最顯著的特徵是長而尖銳的獠牙,以及紅眼睛,在黑夜裡能發出亮光。他非常狡猾,我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耗盡了他的力量,最後用塗了龍血的長劍刺進他的胸膛。我想說的是,你們應當注意,吸血鬼的力量儘管超乎常人,但他們的耐力較差,尤其是在連續地消耗之後,他們必須要靠吸血補充體力。”

“都記下來。”奧利弗環視他身邊的侍從,“這會有用的。”

“我要說的就這些,你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老練戰士,有你們在這趟狩獵會很輕鬆,只要我們能找到她。”

“好吧,我們又回到老問題上來了。我真不知道該去哪裡才能找到那隻吸血鬼,或許我們應該找個巫師,讓他用占卜幫我們看看。”

“這是個好主意,總好過沒有一點點線索。”

奧利弗聽到阿坡特勒斯認同了自己的想法,便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接着雙手拄着桌子站起來。

“好啦,小夥子們,已經休息夠了吧,該動起來了,讓我們看看誰會第一個找到吸血鬼的行蹤,是你們的雙腿,還是巫師的卜術。”

聖騎士和他的隨從們在酒館分別,他自己則和兩位吸血鬼獵人一起去尋找巫師。他以前在科倫待過一段時間,接着就追隨國王去東邊征討獸人部落了。那些野蠻的獸人部落時常會侵擾王國的邊境,王國強大的武力令他們安分了很長時間,以至於他們的盔甲和劍幾乎都要積滿塵灰。原本這次的事情奧利弗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交給獵人和親信處理,但他太久沒有揮劍,想要借這個機會鍛煉一下遲鈍的身手。和平的日子過久了,哪怕是雄獅也會失去力量,帶着這樣的想法,他攬下了這件麻煩事。

他停留在科倫的時候,聽說過這裡有一個神叨叨的巫婆,他們沿着傳聞的路線走去,很快就找到了那間敞開的屋子。

裡面漆黑一片,直到他們走進去,才看到一個包頭巾的老女人,坐在一張鋪了藍色桌布的桌子後面,牆上掛滿了蒜頭之類的驅邪物品。

他們還沒有開口,那老女人便先一步發話。

“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給我六枚銀幣,我便告訴你們該往何去。”

奧利弗從錢袋裡摸出六枚銀幣,放在桌子上。

那老女人閉上眼,什麼都沒有做,接着慢吞吞地吐出字句。

“沿着母親河去吧,勇敢的人,那裡是一切的源頭,亦會結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