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亞亨已經過去了許多時日，少女們一直沿着東方行進。在蘭莉婭為數不多的記憶里，科倫距離亞亨算不得多遠，但那是在地圖上的尺寸。
在那張羊皮紙上整個世界都被囊括其中，好像很輕易地就能從世界的一端走到另一端。
“從羅尼亞到塞里斯好像也沒有多遠嘛。”
那個時候蘭莉婭是發自內心地這樣認為，直到自己實際踏上旅途，才發現這片土地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廣袤。
照這樣看來，假若她們要抵達東方，不知得花上多少年月。
少女們坐在一棵蘋果樹下休息，從早上開始，她們的步伐就沒有停過，直到午後陽光最熱烈的時間，蘭莉婭才提出稍作休息。
“這附近真是荒涼呢，從離開了亞亨之後，就不太能看到人跡了。”萊雅感嘆道。
眼前只有無邊際的草原和稀疏的灌木，偶爾有幾塊裸露在外的岩石，往遠處能瞥見森林的邊界。
“所謂的城邦就是如此。”蘭莉婭說，“一座城市聯合起周圍的村落就可以自成一派，這樣的事在以前還蠻多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通常來說，城市，或者說要塞可以給周邊的村落提供保護，而這些村落要給城市提供給養，這樣一來就達成了對雙方都有利的合作，所以彼此能夠賴以生存。”
蘭莉婭停了一會，又繼續補充道。
“舉個例子來說，城市就像一個寶箱，周圍的村莊就是製造財富的人，如果不想讓自己的財富被奪走，那就只能把財富鎖在寶箱里。”
“雖然不是很懂，但是沒有人能奪走人家的東西喔。”
“連巢穴都被搶走的傢伙在說什麼呢。”
“那個是因為落石，對，是因為山頂上的大石頭滾下來，正好把洞口封住了。”
“真的是那麼湊巧的事嗎，該不會是有人故意推下去的？”
“不會啦，因為那塊石頭沉得連人家都推不動呢。”
“總感覺越來越可疑了……”
“差不多該走了。”萊雅提議，“希望在日落之前能到城裡。”
少女們重返旅途，地平線上不知是何時已經映出了高聳的城牆和流淌的長河，呈現在她們眼前的不再是要塞時期的科倫，而是一座繁華的商業都市。
“當年。”蘭莉婭有些激動地說，“我的父親曾在這裡同野蠻人戰鬥過，他率領的軍團把從東方來的野蠻部族阻攔在萊恩河以東。”
“雖然他們最後還是過來了。”
少女們能看到街道上往來的形形色色的人群，成群的商賈圍在河岸旁邊，每一艘載着貨物從科倫經過的船隻都要遭受他們的檢驗，於此無數的商品流入科倫，最終成為富商們口袋裡的錢幣，當地的經濟也因此而繁華。
城中的許多建築還保留着帝國時期的風貌，錯綜複雜的街道全是石板鋪成的道路，空前龐大的規模單是步行其中都能感到強烈的震撼。
“帝都也是像這樣宏偉嗎？”萊雅問。
“不。”蘭莉婭堅決地回答，“帝都比這要大得多。”
少女們在市集上見到了這個季節能有的所有東西，從捲心菜到洋蔥，成筐的蔬果擺在地上供人挑選。大塊的奶酪堆成高塔，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微妙的奶腥味。屠夫的攤位上掛滿了香腸和肉塊。很多人沒有固定的攤位，隨意在地上鋪一塊毯子便開始售賣奇特的手工製品。
在另一條街道上，萊雅從燒玻璃的工匠手裡採購了許多玻璃瓶，又把她包里作為庫存的藥水倒賣掉一些。蘭莉婭和芙拉的眼睛則盯上了隔壁珠寶商手裡的藍寶石。
“你們在幹什麼？”萊雅問。
“我現在十分後悔。”蘭莉婭心痛地說，“要是我當時記得把我的首飾盒帶上就好了。”
“想什麼呢，能活下來就已經很幸運了。”
“是呀，和現在的我相襯的恐怕只有花環了。”
“想要的話我給你做吧。”
“真的？”
蘭莉婭轉頭望向白色的小貓，只看到別過去的側臉。
“算是上次的回禮啦。”
眼尖的珠寶商在這時發現了萊雅掛在腰間匕首上的吊飾。
“能讓我看看那個吊墜嗎？”
正說著，盤坐在地上的男人的手已經抓住了在空中飛舞的碧玉，貼近眼睛仔細觀察起來。
“你，你要幹嘛？我這個可不賣哦。”
“起初還以為是祖母綠，但仔細看這光澤和質地，原來是翡翠。”
“翡翠？”
“是塊很漂亮的石頭，只是沒有綠寶石值錢，不過這雕琢的工藝不錯，想來是技藝高超的工匠的作品。”
珠寶商放開了吊墜，接着抱住雙手。
“要是你願意出手，我可以給你一個不錯的價錢。”
“才不賣，這可是我的護身符。”
“說起來，附近倒是有一個神叨叨的老女人，會給走厄運的人驅邪符。”
“欸，那我倒是很有興趣。”蘭莉婭挑起眉毛，“她在哪裡？”
少女按照珠寶商所說的路線尋去，在街角處找到了那個老女人的住所，她的大門敞開，往裡面望去黑漆漆一片。
“你找她打算做什麼？”芙拉問。
“怎麼說呢，我現在很想了解一些關於宿命的事。”
“宿命？”
蘭莉婭沒有回答，而是直接走了進去，萊雅和芙拉立刻跟上。她們看到木窗格里透出一點點光，勉強照到室內。牆壁上掛着成串的大蒜和犬齒，一些奇特的藥草長在橫樑上，垂落在空中。在房屋的中間，一個用頭巾包裹住腦袋的婦人坐在一張破舊的桌前，桌上蓋了一塊藍布。
“你想知道什麼？”
那婦人問道，粗糙的雙手交叉擺在桌上，萊雅能聽出她的聲音在顫抖。
“你或許能看到我的宿命。”蘭莉婭說。
“是的，親愛的，我當然能，每個來到這兒的人都會這麼問。”
“希望你能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很簡單，只需要六枚銀幣。”
看到萊雅朝自己點頭，蘭莉婭便摸出六枚銀幣放在桌上。接着那老女人伸出食指按住其中的一枚銀幣拖動到自己面前，又重複了幾次，把所有的銀幣和她的木簽擺弄成某種特定的圖案。她往圖案上面撒了一把草木灰，然後在上面放了兩個鐵球。
彷彿被某種力量牽引着，兩個鐵球開始在幕布上滾動，將某種圖形繪製在灰燼之上。
“你或許已經被人告知了，你的宿命在南方。”老女人說。
“的確有人這樣跟我說過。”蘭莉婭點點頭。
“事實上，你已經完全明白自己的宿命，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實施。”
蘭莉婭不說話，在這時鐵球的運動停了下來，老女人將鐵球拿走，朝着灰燼堆猛吹一口氣，揚起的灰燼迅速朝着蘭莉婭撲去。
“咳咳，你幹什麼？”
“占卜的結果告訴我，今夜月光高照的時候你得去街道上，繞開所有的守衛，不要讓任何火光照到你的影子，就這麼一直走，走到黑夜的盡頭，有人在那裡等着你。”
“有人是指誰？”
老女人再也不講任何話。
少女們只得離開，她們重新回到街道上，只感覺陽光格外刺眼。
“你真的相信她的話嗎？總感覺像騙子一樣。”萊雅說。
蘭莉婭拍打着衣服上的灰燼，一邊抱怨着。
“真是的，裝神弄鬼也要有個限度，居然還把我的衣服弄髒。”
“但是啊，剛才那個戲法真的很厲害哦，人家都看呆了。”
“那肯定是在桌子下面藏了磁鐵石，那種石頭會吸引鐵的東西。”
“欸，是這樣嗎？”
“也許是吧。”蘭莉婭回頭看了一眼，那老女人消失在黑暗當中，大門緩緩地合上，“不過，試試也沒什麼關係。”
到了晚上，城市的守衛走上鐘樓，敲鐘宣布宵禁。攤販們早已收拾回家，在河岸卸貨的腳夫和工匠廝混在酒館裡，在這個時候也被趕了回去。守衛們舉着火把巡夜，不屑地瞥一眼倒在街邊乾嘔的醉漢和旁邊酣睡的乞丐，又到另一條街道去了。
繁華的大城市總是有許多街區，在這裡巡夜並不是輕鬆的活計，因此會有許多盲點。除非在打仗，否則領主絕不肯多派人手，多開一個士兵的薪水。
蘭莉婭和萊雅走在陰暗的角落裡，小心翼翼地避開巡夜的士兵和亮燈的住宅。芙拉不肯在晚上出去，便被獨自留在旅店。
她們繞過潑在地上的污水，跨過乞丐和流浪漢熟睡的身體，不知不覺間到了城市邊緣的貧民窟，那是城裡窮人和難民聚集的地帶，也是連守衛們都不太願意踏足的地方。
然而，在那樣沒有任何一縷燈火的地方，被月光隱約照出人影的輪廓。
“在等着的人會是誰呢？”
“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
蘭莉婭緊緊盯着眼前漆黑的夜，在不覺之間抓住萊雅的手。
“那個人一定和我有所關聯。”
在古代西拉哲人的認知裡面，世界的本源是由“原子”組成的萬物，“原子”在“虛空”中運動，自上而下垂直墜落，那是它們無法改變的軌跡。
也就是人的“命運”。
當“原子”脫離軌道互相碰撞之時，便是“命運”的交匯。
於是，少女們在此遇見了，和蘭莉婭截然不同的另一隻吸血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