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人思考過那些奇怪的生物從何而來,它們在很久以前就和人類相伴。這些不太友好的鄰居經常奪去人類的性命,迫使最先的人類拿起武器和它們對抗。人類和魔物的對決持續了多久無人所知,但直到今日也沒有人能搞清究竟是什麼賦予了那些生物獨特的能力。

亦或者說,為什麼唯獨人類沒有?

在蘭莉婭的腦袋裡,記錄著睿智的西拉人先哲作出的解釋。

神在創造眾生的時候賜予每種動物一份禮物,鳥得到了羽翼,魚得到了鱗鰭,人類則得到了智慧,那是比任何特異能力都要寶貴的禮物。

身為吸血鬼的蘭莉婭當然清楚,這種說辭只是他們為了自我安慰所杜撰的,因為他們看不到魔力,那是更加接近本質的東西。

假若那些西拉人能夠看到魔力,他們一定會認定魔力才是世界的本源,而不是什麼四大元素和原子。

人類對於魔物的世界幾乎一無所知,儘管他們得到了所謂創世主賜予的智慧,他們僅僅知道這些超乎常理的生物具備特殊的力量,偶爾能夠從他們身上獲取一些特殊的原材料。

超乎常理存在得久了,也就成為了常理。

少女們在前往亞亨的路上遇到了另一支隊伍,領頭的士兵扛着旗幟,遠遠就能看到盾牌形狀的紋樣在風中飛舞。長長的隊伍大約有二十餘人,騎馬走在中間的是一位高大的領主,前後左右都有人擁護。

他們在岔路口相遇,少女們停下來讓長長的隊伍優先通過。

也許是因為長途跋涉的枯燥乏味,隊伍中央的領主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們,他先是看到馬背上的漂亮少女和為她牽馬的隨從,又看到跟在她們後面的驢子騎士,他被蘭莉婭潔白的皮膚吸引,因為他很久都沒有見到過如此漂亮的女孩。

“嗬,停一停,停一停。”

隊伍停了下來,領主的眼睛幾乎沒法從蘭莉婭身上移開。

“你們打算去哪兒?”他問,“我是說……”

“我們要去亞亨,先生。”蘭莉婭回答。

“啊,果然如此,我就知道,讓我來送你們一程,屆時我想和你一起在晚會上跳舞。”

“那真是好極了,這位英武仁慈的先生一定有個響亮的名號吧?”

“人們叫我無畏的羅吉爾,我在上一次比武當中擊敗了十個人,並且和國王一起在東方並肩作戰過。”

“了不起的經歷,你肯定也會贏得接下來的比武?”

“當然,沒有人是我的對手。”

蘭莉婭瞥了一眼身後的男人,驢子騎士深受打擊,有那麼一瞬他為自己先前的吹噓感到後悔。若要論劍術,他當然比不過那些身經百戰的大領主,他們從孩提時代就開始練劍。和自己摸索的馬爾茨不同,有專門的劍術教練訓練他們格鬥的技巧,他們從出生就是為了戰鬥而活,是純粹的職業戰士。

可是,為了不讓尊貴的小姐親手編織的花環落到別人頭上,驢子騎士暗地決定要為此拼盡全力。

少女們和領主的隊伍一同行進。領頭的士兵發現一具橫死的屍體擋在道路中間,被蒼蠅所包圍的乾癟屍體散發出惡臭,白色的蛆蟲在其中自由扭動。一個士兵捏住鼻子走上前,一腳把屍體踢到路邊,從屍體下方躥出許多爬蟲。

人們並不感到奇怪,這些人們在戰場上見過比這還要駭人許多倍的慘烈景象,一具無名死屍不會把他們嚇倒。

然而他們還沒走多遠,又見到了新的屍體。

同樣是乾癟的,被啃食殆盡的屍骸,彷彿生前所見的最後一眼恐怖情形被刻在臉上,依靠在石頭上的屍體用這樣扭曲空洞的面孔望着過路的所有人。

沒有人不感到一股惡寒,只能竭力忍住不去看。

“這是怎麼了?”羅吉爾問,“去前面看看,這裡是不是遭瘟疫啦?”

探路的士兵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

羅吉爾穿得很厚,他的鎖甲下面還有緩衝用的棉衣,在太陽的照耀下熱得直流汗,他只好把頭盔取下來,夾在腋下。

他們等了很長時間,終於耐不住性子,繼續往前開進,要不了多久就走到一個村落。他們在那兒看到了探路的士兵,和這裡的村民一樣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變成一具被爬蟲覆蓋的屍體。

彷彿是蒼蠅的樂園一般,黑壓壓的蠅群在空中舞動,地面上爬滿了各種各樣的蟲子。房屋破敗不堪,螻蟻把橫樑啃食一空,房頂無一例外地坍塌下來,和石頭壘成的牆壁混為一體。

死亡的氣息瀰漫在空氣中,恐慌在人群中傳播,毫無疑問他們踏足了死亡的世界。

扭動着肢體的爬蟲向他們襲來,飛舞的蒼蠅將隊伍從中隔斷,被圍困在其中的士兵發出痛苦的悲鳴,其餘的人則驚叫着四處逃竄。

“快跑,快跑!”

蘭莉婭伸手把萊雅拉上馬,她們立刻策馬往回逃跑,驢子騎士緊隨其後,顧不得管其他人的死活。他們一路狂奔,身後的飛蠅也一路狂追,彷彿擁有智能一樣對他們窮追不捨。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蒼蠅是衝著我們來的!”馬爾茨驚叫道。

“肯定是別西卜,我們被它盯上了。”蘭莉婭回答。

“可是為什麼?昨晚我們又沒能傷到它。”

“總之,你想活命就往其他方向跑!”

“不,我不會丟下你們,我發誓要護送你們到亞亨。”

萊雅在馬背上手忙腳亂地翻找行囊,她的一隻手攬着蘭莉婭的腰,以防止自己掉下去,另一隻手在行囊里攪動,摸索玻璃瓶上的標記,蝸居在其中的史萊姆把藥水推到她的手裡,這才一把抓了起來。

“那可真是蠢透了。”

萊雅咬住軟木塞,用力一拉把瓶塞拔出,接着向後潑灑殺蟲劑,綠色的液體在空中與飛蠅接觸的瞬間便產生了作用。他們清楚地聽到某種難以明說的悲鳴在耳後迴響,轉過頭便看到那些黑壓壓的飛蟲成群地落在地上。

至此他們逐漸放慢了速度。

“真是厲害呢。”蘭莉婭讚歎道,“只是這麼一瞬就全部殺死了。”

“還沒完。”

萊雅注意到原本應該落到地上撲騰着翅膀失去的飛蠅聚集在一起,無數屍體密集地堆積在一處形成某種陰影圖案,隨即陰影開始在地面上移動。

“跑起來!”

還未得到休息的馬再一次狂奔,地面上的陰影緊逼馬的后蹄,揚起的沙塵無法將其蓋住,那分明是決定生死的追逐。

從蒼蠅的屍骸堆中伸出的漆黑爪子抓住了馬的右蹄,萊雅將瓶子里僅剩的一點殺蟲劑甩了出去,漆黑的爪子像是被火焰灼燒那樣迅速地退縮,她們藉機與陰影拉開了距離。

“那究竟是什麼?”

“不知道,但是可以搞清楚的是,別西卜絕對不是普通的魔物。”

蘭莉婭能夠看到在追逐她們的是一股可怕的強大魔力,那樣充滿壓迫感,彷彿只是觸碰就足以致死的禁止領域在向她們逼近。

那是在與死神賽跑。

少女們的馬呼吸變得不暢,蘭莉婭知道這匹喘氣的馬已經跑不了多久,等到馬的體力耗盡,她們只得一同成為蒼蠅的餌食。

不,蘭莉婭絕不允許變成這樣,至少要讓一個人活下去……

“跳下去!”

吸血鬼少女以不可置否的語氣命令身後的小貓。

“你想讓我去送死嗎?”

“聽好了。”目露凶光的少女轉頭瞪着她,“我讓你跳你就跳!”

萊雅愣了一秒,隨後感到失望透頂,放開了蘭莉婭的腰,接着她被蘭莉婭用力推下馬。在地上翻滾了幾圈之後,萊雅抱着疼痛的身體平靜地等着蠅群吞噬她,可是她卻看到地面上的陰影追着蘭莉婭去了。

“果然是這樣啊。”

自言自語的蘭莉婭露出勝利的笑意,直到前一刻她還在擔憂自己的賭博能否命中,現在她終於放心,轉而把精力放在如何擺平眼前的危機。

“好了,現在我該如何是好呢?”

蘭莉婭知道對方是衝著自己來的,毫無疑問,是因為自己身上有某種對方想要的東西,她想了想,那隻可能是魔力。

魔物需要通過吸收魔力而延續生存,越是強大的魔物越需要更多的魔力。這樣的法則同樣適用於古老的蒼蠅王。

可是它又為什麼需要大量襲擊人類,並且要啃食屍體呢?蘭莉婭想不明白這一點,假若它只是單純想要魔力,完全可以靠着魔物的屍體過活。

道路的盡頭呈現在蘭莉婭眼前,攔在她面前的是一條河,她聽得到馬的呼吸徹底紊亂,便不打算過橋,決心要在此決出勝負,於是她勒停馬,翻身跳下來,這個時候陰影已經逼近她的腳邊。蘭莉婭轉過身拔腿就跑,陰影朝着她緊追不捨,就在陰影中的爪子將要抓住蘭莉婭的小腿之時,少女縱身跳入了河裡,攻擊也隨之停歇。

停留在岸邊的黑色陰影停止了追擊,並逐漸向上升起,組成具象化的軀體,那毫無疑問是別西卜的正體。

蘭莉婭在水中撲騰着抓住了岸邊的石頭,仰頭望見眼前這隻巨大的,骯髒的蒼蠅,只覺得無比噁心,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驢子騎士正向這邊趕來。

那個在矮小的驢子背上顛簸着,舉着蘭莉婭的長槍的年輕騎士,在手忙腳亂之中舉槍刺向別西卜,接着和他的驢子一起跌入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