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不习惯败北。

从有记忆的年级起、她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优等生——在一切领域以绝对的优势领先于众人、她一直想要做个和“龙华”二字相称的人。

这说不定是因为她有个妹妹、她不确定——在龙华的记忆中、母上大人一词的含义和其他同学没有什么不同。年龄上的差距决定了经验和智慧上的鸿沟、她们在越过十七岁的那一线之前、只能以少女之身、度过身为士兵的数年。

但和其他同学不同的一点在于、龙华有个叫做龙月的妹妹——在明白“家”的含义之前、她先一步接触到了所谓的“家人”——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银色头发蓝色眼瞳、以及相同的姓氏。这就是家人的含义所在、当时的龙华这样认为。

条件上的相似让两人之间产生了自然而然的亲近感、龙华不断地以姐姐的身份要求着自己、而龙月也很尊重这样的龙华。

像这样的时间在另外一个基地中持续了约莫两年、直到龙月消失的某个午后。

十二岁的龙华向当时身边的每个人一遍遍地问询龙月的下落、她们的回复令龙华绝望——她们并没有听说过龙月的存在、她们眼中的龙华一直是孑然独身。基地中有着银色头发的女孩、自始至终都只有龙华一人。

自我封闭的龙华接受了心理治疗、在那之后加入了猎户座基地。

有关过去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而稻米、这个样貌性格都酷似龙月的黑发女孩、成为了龙华世界中最后稻草般的唯一真实。

“砰!——”

重铁和硬骨碰撞时爆炸般的声响绝称不上悦耳、结果却显而易见——齐格非尔德被骨刺的一记挑击打飞到了数米高的空中、沉重的翻转了数圈后轰然坠地。

同时、明显的裂痕出现在了白色骨枪的表面——虽然炮兽肋骨的硬度要更胜一筹、但韧度却是致命的弱点——冲击所留下的震动依旧没有停止、裂痕在震荡中沿着骨枪正中不断扩大、啪的一声、继手中的骨枪也裂做两半。

两人在力竭之前、先是失去了彼此手中的武器——站在一侧的稻米和斯嘉蒂喘过气来、意识到了战斗已经无法继续的事情。

龙华的身形摇了摇、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那终究是通常人类的身体、是无法和零雨计划的改造人所匹敌的——龙华本想要否认这点、但全盛状态下的继是能单提炮兽的存在、这样一来、反而显得龙华有些不自量力了。

稻米有些担心继会像以前那样不加阻拦地进行嘲讽、快步跑上前去确认两人的情况——斯嘉蒂选择了继续周围的警戒、两人互砍了约半小时没有任何炮兽接近可谓运气、但也可能是身旁这具王种尸体的警告作用所致。

继抬起了右脚、踩在了龙华垂下的脑袋上。

“咱的身体称不上是人类、而你却是不折不扣的人类……这可真叫人嫉妒啊、令人生厌程度的嫉妒。”继说道。

龙华却像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静静地半跪着——这就是败北的下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而又自以为是的挑衅所致。

一切都是自讨苦吃、所以她只能接受。

“继、快住手!”稻米试图阻止。

继没有打理稻米的呼喊、而是继续用脚尖的五指爱抚般摩挲着龙华的头顶——和一般人类的脚趾不同、她能够想活动手指般自由的活动脚趾、那脚趾就像是活着的生物一般、不断地感受着龙华每一寸头皮下的坚硬骨骼。

稻米正向伸手将继拦住、继身后的尾巴以蟒蛇般的迅猛捆住了稻米的手腕——几乎要将手腕压断一般的巨力限制住了稻米的行动、她发出了一丝痛吟。

不过继却没有停手的意思、龙华见此、竭力将继脚踩住的脑袋向上抬了数厘米——这反而激起了继更强的施虐心、拿开脚掌对准右臂一侧将龙华踢到在地。

“还没有自觉么?你这废物。”

“用不着这么说吧!”稻米激烈抗议。

“这是咱应得的胜利果实、稻米你不要管咱、”继说道、“说起来、龙华你是不是还欠咱一个道歉——在基地的时候咱可是受了你不少的照顾、要是放在以前……”

提到以前的瞬间、继出现了动摇。

“放在以前?”龙华很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要是放在以前、你会对这样的我做些什么?那些事情我不打算让稻米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你这人啊……”继提高了声音、却停下了脚下的动作。

稻米看得出继不断地克制着自己、来自龙华的挑衅也就令她尤其焦急——幸而继还是凭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哼了一声将脚从龙华的头上拿开了。

“没意思、咱不玩了。”

她转过身去、被稻米泫然欲泣的眼睛吓了一跳。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里滚动着亮晶晶的泪水、看到这一幕的继愈发察觉到自己的不妥。

“抱歉了啊、稻米……咱有些得意忘形了——喂、龙华。之前说过的事情没问题吧、如果是咱赢了、首席兵的位置就是咱的——咱可受不了有人站在咱头顶上、当时真的叫咱一阵好忍……”

“我答应你——在那之后、我会向库鲁鲁申请离队。”龙华轻描淡写地说道、比起她自己、悲伤先一步浮上了稻米的脸庞。

“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龙华姐那样做吧?”

“这是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稻米、”龙华说道、“因为是决定了的事情、我不会去试着改变。”

“但是、为什么要离开——”稻米依旧不解。

“退役、这是我能够让继成为首席兵的唯一方法——本来过了这个夏天我就十七岁了、离开基地是迟早的事情。”

龙华话说至此、稻米无言以对。

人的每一句话都会形成对人生的限制——无论遵守与否、当话语成为了话语的那一瞬、它们便具有了某种不可违抗的真实。

而这对于龙华而言、是近乎生存基本一般的绝对要求。

“我知道了。”稻米很低落。

“你们这样说、就好像错都是咱一个人似的。”继有些赌气、嘟起了嘴巴——不过她自始至终没有收回原话的打算、毕竟她并不在意龙华的去留。

“就算这样、也并不意味着我能够信任你、”龙华转向继、“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是无法抹去的、一度成为恶鬼的人终身将陷于黑暗——所以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胆敢伤害到稻米一丝一毫、我会再次向你发起挑战。”

那时结果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龙华并没有将这句说出——这并不是处于自信上的不足、而是她并不认为这是值得说出的事情。不过继还是很好的察觉到了这层意思、颇为认真地应了一声、攥起拳头碰了下龙华的肩膀——

“咱从来奢想过、像你这样的人在了解到咱的过去后能够接受——不过、那些事情咱肯定也会和稻米讲的、在那之前、你就好好的磨砺自己的剑吧。”

“不用说我也会的。”龙华脸上出现的疲惫笑容让稻米松了口气。

继伸了个懒腰。

“啊啊、搞了这么多事咱的肚子也饿了——稻米啊稻米、你身上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么?胳膊啊腿啊什么的、稻米做的一定很好吃吧……”

“就算叫稻米也不能吃啊!——饼干棒什么的倒是有。”稻米从背包里翻出了一根递了过去、继却没有预料中一把将其抓过、而是弯下腰去隔着密封包装“嗅、嗅”地闻了起来。

“什么味的?”

“起司。”

“那是肉么?”

“没有肉。”稻米见状将饼干棒收回到胸前。继失去食物的失落悲鸣由高到低。龙华先于另外两人察觉到了斯嘉蒂的出现——

“是炮兽、很多。”斯嘉蒂简单报告道。

“位置呢?”龙华问道。

“距离这里约二点四公里——处于逆流带、我们是安全的、”斯嘉蒂顿了顿、“根据现在的行进路线、会在三十三小时之后抵达猎户座基地。”

继的脸上少有地染上了愕然。

“怎么了、继?炮兽的群体移动应该算不上是怪事吧、基地周围布置有偏流灯塔、它们是找不到基地的。”稻米试图安抚。

“不是那回事儿、稻米、根本就不是一件事。”继则陷入了旁人难以插入的思索之中。

“总之、回去之后要向库鲁鲁报告这件事情——继的担心也并不是没有必要、无论如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龙华结论。

“不、没必要、”继说道,“因为现在、就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事实上、咱之所以会在这附近活动、是因为废都区域的存在。”

稻米对这个词汇有所耳闻、指的是旧文明的都市。

那里存在着大量的废弃建筑群落、但处理起来成本较之收益过高、便在长年之间被浮堡Nymphaea中的人们所放置。

“废都区域V-131,那里住着人。”

“人?在基地之外?”稻米将惊讶表现了出来。

继则有些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像是要摆脱某些事情般摇了摇头。

“不、如果可能的话、咱是不愿意将‘那些家伙’称之为人的。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群从地下返回人间的、尸体一样的东西吧。模仿着过去的生活、利用都市中的工厂和图纸生产出了各种各样的兵器——对她们而言生命是一种消耗品、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这些和炮兽有什么关系么?”稻米不解。

“的确、咱还没有解释过吧——咱之所以能骑在炮兽身上是、因为这个东西、”继指了指身后的红毛尾巴、“这是椎尾Henis的变体异脏、在接受零雨试验后、便连在咱屁股上了。”

那就像是在说着某种不属于她的外物般的冷酷语气。

“用这个、插进炮兽的大脑——‘唰’的一下、意识就会连到一起。”

这样的说明稻米当然是听不懂的、但她大概明白了继的意思——面对炮兽以少女的身躯作战再怎么说也是存在风险的、而她为了能在沙漠之中生存下去、利用炮兽来抵御炮兽也是出于自保目的的合理之举。

“那些人也有、尾巴么?”稻米问道。

“不是尾巴、而是一种插在嘴里的肉质锁链——另外一端插进炮兽的椎尾末端、抑制白喷的同时效果和咱的尾巴一样——这种手段在咱到过那里之前便有了、大概是用的咱某个同胞的活体细胞量产出来的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继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但即便是迟钝如龙华也能感受到继的悲伤、开始为自己之前的武断独论自我反省。

如果在见到继之前听说了这种事情、稻米说不定会将这当成击败炮兽新的思路——但一想到继对于这样一副身体的厌恶、稻米便会对此产生一阵自责。

继从一开始便和自己存在着致命性的不同。

稻米是人类、而继眼中的继却并不是这样。

和追寻着不凡的龙华相反、继所期待的、是她所见到的凡人所拥有的日常——也难怪她会将基地中的那段时间称作梦了。对于长久以来游荡在沙漠之中、唯一的交流对象是一群强盗罪犯的她而言,于基地中度过的数日、该是她梦中也难以拥有的平静。

继的分析将稻米的意识拉回现实:“她们胯下的炮兽不会为魔质流所动。换言之、若斯嘉蒂所见到那些炮兽是被驾驭着的、那么基地会出现在它们行径路线上、绝不是巧合。”

龙华并没有反对她的观点——毕竟在这片壁外真正的经验者是继、如果她说的一切属实、那将是刻不容缓的紧急事态。

基地本身具有强大的火力配备、但若是遭遇奇袭、会像睡熊一般难以反击。

“在这里能够联系上库鲁鲁么?”龙华向斯嘉蒂确认道。

斯嘉蒂摇了摇头:“失败。沙暴的干扰很明显、电磁信号无法穿透。”

没等龙华提醒、稻米便已经做出了判断:

“现在具有沙地机动能力的、是我、龙华和继——所以在此我决定将队伍分作两只。龙华负责将斯嘉蒂向基地方向掩护、途中检测到通讯可能即时发起联络进行警告。”

稻米停了下来、龙华认可地点了点头。这给了她继续的勇气。

“然后是、我和继负责炮兽集团的追踪调查——在发现目标突破偏流灯塔作用范围的瞬间、进行牵引作战。”

“这我无法同意。”龙华反对。

“信不过咱么?”继反倒显出了很高的兴致——她的实力已经得到了龙华充分的确认、但现在无论是继还是稻米都已经外出已久、精神、身体和装备补给上都处于严重的不足状态。

“不是那种原因、只是没有牵引作战的必要——而且、就算需要进行牵制、也应该由具有铳击射程最远的我来担任攻击手的位置……”

“龙华姐的铳击需要的蓄能时间太长了——而且、如果是龙华姐的话、肯定又会将自己置于很危险的境地吧。”稻米直视龙华双眼,

龙华没能反驳、将脸偏到了一侧。

“其他的异议呢?”稻米看向另外两人。

“没有异议。”斯嘉蒂点头。

“没有没有、咱开心还来不及呢。”继显得很轻松。

她的笑容此刻在稻米眼中无比可靠。

“那么、方案就这样决定了——时间很紧、各部分任务即刻开始。”

——

沙暴渐渐平息、龙华和斯嘉蒂的身影消失在了沙丘的另一端——贝壳似的云层出现在了继和稻米的天空之上、柱状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两人在沙丘的脊上行进着、一成不变的景色让时间显得漫长——根据斯嘉蒂所提供的最后一次目击位置、辅助作战智能#io不断地根据两人的行进速度将行进轨道拉伸。

不过考虑到魔质燃料的节约使用、她们避免了需要翻越沙丘的直线行驶、而是沿着沙脊线进行着折线行进。

“稻米啊、你听过咱的事情、是怎么想的?”继打破了沉默。

“继的事情?”许久没有说话让稻米的嗓子有些僵硬、她咳嗽了两下。

“是啊——龙华当时说的、咱在你面前一句也无法否认。过去的咱就是那样、只要能完成任务拿到奖励、咱不在乎任何东西。”

“连当时的同伴也是么?”

继虽然没有轮滑机动外肢、但她仅凭魔质补强下的奔跑也能在沙地上长时间保持和稻米相同的速度——现在的她足部装有两个魔质构成的硬质沙撬、滑行在沙面上快若飞舟——即便如此她依旧保持着说话的从容、呼吸平稳得可怕。

“是啊、当时的咱可能没有‘同伴’这样的概念吧——既然咱是这样的、别人应该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也就没有特别喜欢或者讨厌的人、不过……”

她再次陷入沉默、很快又淡淡地说道。

“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家就都已经消失了——有的是在知道的情况下死掉的、不过更多的、咱根本看不到她们最后的那一刻。”

稻米张了张嘴、但那并不是她能够评价的领域。

继所指的大概是地表基地尚未完善时候的事情——当自己作为预备兵于空堡之中遥望大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的少女手持着轻量化音铳在和炮兽进行战斗了——但当时的她们缺乏战术和经验、伤亡率高也是难免的事情。

不过继在越过某个坎儿之后、反而能说了起来。

“部队里有尾巴的人只有咱一个、所以咱多少也是知道自己的不同的。咱跑得比所有人都快、跳的比所有人都高、炮兽在咱的眼中也没那么可怕——是的、咱觉得杀死那些人的不是炮兽、很多人见到炮兽就会被吓住——杀死她们的、是她们自己。”

就像自己之前那样。

稻米不禁想起了自己和爱衣的最后一次任务、当时的自己也因为境况的失控而一度陷入被动——自己很轻易地将逃走视作了不可能、就放弃了挣扎。

“但稻米你不一样——”

继的回答令稻米有些意外。

“你虽然也在害怕、但你所害怕的并不是自己会死——你所害怕的、是别人会知道你死去的事情。咱猜的没错吧、稻米?”

“并不、是……”

稻米的否认几乎脱口而出、却还是没能做到。

“咱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对咱说的第一句话还记得么?”

“我说、你没让爱衣活下来。”

“是的、你当时责备了咱——对于救了你一命的咱、你却没有意识到这点、而是选择了指责咱的不足。的确、若是咱再努力一些、那个叫爱衣的女孩也一样能活下来……”

听到继的坦白、稻米认为自己应当愤怒——但是、她做不到。

对于继而言、爱衣和稻米只不过是毫无关系的路人、她完全没必要去负担风险来帮助两人——怜悯是一种能力、但继并不具有。

这或许是一种罪、但稻米无权指责。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也是如此。

“没有接着骂咱呢,很好、”继笑了笑、“说实话、咱真的很苦恼啊——咱虽然会撒谎会隐瞒些事情、但只有好孩子是咱装不得的。对于这样的咱而言、稻米你的一言一行、就很令人着迷。”

继并不是在讽刺、继的确是这样想的——稻米看着继近乎愉悦的表情、不由得这样认为。

“所以、咱就在想。如果站在咱面前的只有稻米一人、大概是可以若无其事地做个自我中心混蛋的吧?——就算在这里把稻米绑到一个人都没有的山洞之中、成为我一个人的所有物、到最后说不定也是会获得原谅的。”

“不可以那样……”稻米缩了缩肩膀。

“嗯、那是当然——咱还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的、所以咱不会做那样的事。但这并不是承诺、咱没有能力做出这种程度的承诺。”

换言之、她并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做出来什么——说不定会更过分一些。

“不过、咱一直有件事情很好奇……”

稻米看到继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两人同时想起了在基地的第一夜里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稻米做的事情、咱无论如何也忘不掉——这种感觉、像是从泉眼里流出来的热水、怎么堵都堵不住。”

继看向稻米、问道。

“你告诉咱、那是什么?”

“那个、就是那个啊……”稻米支支吾吾。

继皱了皱眉:“咱印象中稻米会更坦率一些、那个是什么、告诉咱。”

稻米深吸一口气、说道:“是接吻。”

“皆稳?”继没懂。

稻米没有进一步解释、她停在了沙丘上。

继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冲到身边的稻米一把将她抱住、像是不想被她看到现在的表情一般、将脸紧紧地埋在了继的肩膀上。

继听到稻米深吸了一口气——

夜晚的花飞快地绽放开来、蝴蝶小心翼翼地钻出了茧。

“不过继应该不会喜欢那种事情吧、而且、由我来做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我喜欢基地的每一个人、大家对我都很好、也都很可爱——这样的我、根本就没有去表现好意的资格。因为那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我一直在演戏、一直装出一副很好很善良的样子、事实上我所在意的人只有我自己、我希望能好好活下去的人、只有我自己。我喜欢龙华学姐、因为她也喜欢我、从来不会拒绝我的索取。我也喜欢爱衣、但爱衣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和我无关、我所害怕的只是我的身体也变成她的那副样子。但是、但是啊……继你、太耀眼了、太炫目了、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心、都是一样的毫无遮拦、让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空壳。我想像你那样快乐、我想、像你那样自由的活着。所以、在我学会这些之前、我想呆在继的身边、虽然这会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我还是想一直一直地待在继的身边——我想、我爱上你了、继。”

继默默地听到了最后、稻米听到耳边她松了口气。

“咱明白了。”

她缓缓抱紧了稻米的身体。

“咱现在知道稻米在想什么了、实在是开心。像这样开心的时候、咱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咱不明白你那个字的意思、但如果说的是像现在这样能看着彼此、咱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稻米、咱不会让你死的。至少在咱死掉之前、你会不断地活着、像稻米一样活着。”

“这是什么啊。”稻米破涕为笑。

“这是咱的承诺。”继补充道。

“我知道了。”

“那、作为回礼、有没有——”

稻米的嘴唇在继的脸颊上啄了一下、继喔了一声愣住了。

“这是避免体液交换的备用方案。”

稻米的脸红彤彤的难掩羞赧、但还是鼓足勇气将脸抬起来看向了继的余烬未熄般的灰色双瞳——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将额头抵在了一起、阳光在两人鼻梁之间融化、呈现出流动着的黄金色。

稻米腹部一阵刺痛。

她试图将视线下移确认发生了什么、双颊却被继用双手捉住——温钝的燥热感从刺痛的位置开始蔓延、知觉渐渐流失。

魔质补充弹。

过量注入的魔质让稻米的身体超出了可容许的浓度极限、而那刺痛感的来源、也在继放开双手后得到了确认。

继的尾巴末端正没在稻米腹部的紧身服中、源源不断地将魔质注入到了稻米的体内——体内魔质短时间内的浓度升高会导致驯受员晕厥、这是继在进入基地时学到的第一件事情。

继像是要安抚稻米一般、不断地抚摸着她的后脑——而稻米失去力量的身体只能静静地伏在继身上、因一时大意任她摆布。

稻米张了张嘴、但她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若是咱一人还好、但咱无法同时保证你面对炮兽时候的安全——”

继以一贯的坦率承认道。

“咱答应过会跟着你回去基地、就肯定能做到——不过、那要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再说。在那之前、咱会和你一起替她们祈祷的。”

——

在天气良好的情况下、少女们在沙漠中的返航不需要额外的导航手段——末端深入云层的阿卡夏之柱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而基地大多数都是为了保证柱体附近不存在炮兽威胁而存在的。

龙华将一部分剩余的魔质分给了斯嘉蒂、两人借助机动外肢穿越了最后的数公里距离——如果斯嘉蒂当时的判断正确的话、炮兽集群应该还有一天以上的时间才会经过这里。它们在遭遇目标之前的行动异常迟缓、这也是贫瘠环境中生存的必要手段。

两人抵达了第二号偏流灯塔“参宿六”的塔下。

这里是和基地拥有实体通讯管道的最近地点。炮兽的行进要尽快报告给库鲁鲁——不过虽说是有着“灯塔”这样的称谓、考虑到风沙和炮兽的威胁、它的外形看上去像是一个四肢插在沙中头部紧缩的龟壳。

位于顶部飞速旋转着的流向标依旧在正常工作、炮兽会出现在这附近的几率很小。

龙华脚下的足部推进器中的蓝紫色火光渐渐熄灭、长时间的浮空行进让腿部有些不适应地面。不过龙华没有浪费时间在腿部肌肉的恢复上、而是一刻不停地走到了塔底的门前。

“猎户基地下属维纳斯部队、首席兵龙华。”

“龙华、音纹确认——门限开启。”合成音响罢、灯塔大门应声开启——内部尚未启动主电源、应急的红色灯光照亮了清洁过渡间——人员出入难免会沾染过量魔质、而这些会对室内的大量仪器造成影响。

斯嘉蒂跟在了龙华身后、完成了必要的登入处理。

灯塔大门在两人身后关闭、红光暗淡的黑暗房间中、两名少女脱下了全部的装备——斯嘉蒂注意到了龙华身上斑斑的伤痕、但她不好多问。

在不可视高频光线的照射下两人身上附着着的魔质变作了紫色的粘液、头顶的管道中响起了液体流动的声音、混有消毒剂的冰水从天花板上的花洒中射出、打得身体生疼。

魔质粘液溶于水中沿着尚未成熟的身体曲线淌至地面、消失在了墙角之下的槽中。

龙华先斯嘉蒂一步走出了清洗室——

门外等着她们的、是一台人形。

“启动记录-09188313、登录成员:龙华、斯嘉蒂——初次见面、本机为当前灯塔的自律管理机体。名称注册为空、请随意称呼。”

斯嘉蒂等了等龙华的反应。

“无聊。我去打开主电源。”这是她的全部意见、说罢便失在了仅能容下四人的狭小电梯之中——本来灯塔的存在也没有考虑到人员长期驻留、像这样的人形交互界面已经是很少见的配置了。

来自机器的示好被晾在了一边、留下了斯嘉蒂和那对暴露在扁平头颅之外的蛙眼对视——“桶。这是你的名字。”斯嘉蒂用他的外形草率命名。

“桶是么、明白了。”

“桶。”斯嘉蒂试着叫了下。

“请问有什么事么?”效果很好。

“帮我准备衣服——”斯嘉蒂在完成清洁后直到现在依旧保持着无着装也就是所谓全裸的状态、不过龙华也是如此就是了。

两人的衣服在入舱处理的过程中便完成了打印、她们的身体信息在系统中有着完整的备案、斯嘉蒂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主电源启动后灯光将室内照亮——目前为止这里还处于地表以上沙层之下、能够利用阳光的地方也大都覆满了太阳能板。

两人换上了新的作战服——龙华所挑选的配色为蓝-黄-黑、而斯嘉蒂是青-绿-白。动力靴底的合金边缘踩过地面声音清脆、龙华再次出现在了电梯之中。

“起好名字了么?”她问道。

“嗯、叫桶。”斯嘉蒂回答。

“桶啊、不错的名字。要我肯定会犹豫半天、辛苦你了。”斯嘉蒂这才明白她当时的逃避心理、名为龙华的队长意外地有些可爱。

“现在能够联络上总部么?桶。”毫无违和感的代称。

“信号良好。”桶的声音听上去低沉的有些奇怪、斯嘉蒂从没听过这样低沉的人声。

“好的,发信终端是在顶层吧。能看得到阳光的地方。”

“是的”桶简单应道。

两人走进电梯、桶站到了最边缘的地方——尽管如此它仍然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小心翼翼地将双臂举到空中缩紧身体。

在一阵令人不安的齿轮交响后、电梯门开启——阳光洒满了白色的空间之中、房间中央是一台拥有大量屏幕的巨大机器——这里是灯塔的顶端、是距离地面约二十米高的观测点。

桶走向中央的交互终端、将一半的身体嵌入其中——它的颅盖打开之后、出现了斯嘉蒂所接触过的二十六键输入键盘。

“发信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斯嘉蒂保持注意稻米的来信。”龙华一如既往将事项包揽。

从和稻米二人分开已经过去了一百分钟以上、但她们却迟迟没有发起联络——当时因为沙幕厚重的原因的确形成了通讯障碍、但现在这一障碍显然已经不再。

可即便如此、她们却依旧杳无音信——

斯嘉蒂摇了摇头、试图摆脱某些不必要的想法——龙华此刻所承担的压力要比自己重的多、她要成为龙华的支撑才行。

斯嘉蒂走向窗边——这里是作为瞭望台存在的空间、周围的视野很好。

也正因此、让她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远处的异常。

那看上去像是一场小规模的沙暴。就像是一路跟随一般、方向和来的时候一致——斯嘉蒂调整好了电望远镜的位置角度、将视像显示在了房间中央的诸多屏幕之上。

隐隐的震动从脚下传来、斯嘉蒂和停下工作的龙华面面相觑。

她们同时将视线投向了屏幕。

黑影出现在了两人来时的方向、那是斯嘉蒂所发现的炮兽集群——它们一反常态、在大地上画出了直线——沙中的掠食者、正成群结队地全力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