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赛芙对炮兽驻地表研究基地分为三层结构。

稻米和其他驯受员们主要活动的区域在中层和上层、而下层建筑因距离地面太近不适合长时间居留、仅用作装备储存、设施防御和出击准备等。

包括监管禁闭。

空荡荡的楼道中响过皮鞋底踏过时“哒哒哒哒”的声响、少女奔跑时的喘息声均匀急切——稻米跑过走廊中一个个单独的禁闭房间、灯光和阴影交替从她的脸庞上扫过——房间有九个、和设施内驯受员数目一致。

亮着灯的是位于走廊末端的一间、门上写着枚巨大的⑨。

稻米将手摁在了房门上。

门板上上有魔质涂成的自动检索预置术式、暗淡的紫光以稻米的手心为辐射点、沿着折线注满了直径约莫半米的圆形、咔哒一声房门应声开启。

屋内到处都是无影灯所照出的白色、强烈的白光对于习惯了下层黑暗的稻米来说有些刺眼、但这并不妨碍她确认继的位置。

和之前自己所见到的一样、被青绿色的束缚衣和皮质面具包裹住全身的继正悬挂在房间中央。五根经过材质增强的橡胶绳索分别捆着她的脚踝、双腕、颈后和肋下的位置、将她的身体固定在离地约莫两米的位置。

“继、听得到么?”稻米试着呼唤。

她很快得到了继的回应。

“怎么、这次来的人是……嗅嗅、嗅嗅……是稻米啊。”

继的声音有气无力。

隔着面具稻米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只能从声音中勉强听出些笑意。

“我现在就帮你下来。”

“嗯、咱现在这幅样子的确不舒服……很不舒服、简直是种折磨。”继说的很直接、尽管并非本意、她的话让稻米心头一阵悸痛。

“……对不起。”

“别道歉——”

继的声音变得严厉。

“你要是道歉了、那咱到现在的忍耐不就白搭了么?所以、别和咱道歉。”

“嗯、抱歉……啊、不是。”

“哈哈、这次咱原谅你。继续吧。”

稻米走到继的身后、先是踮起脚尖解开了她肋下的绳索、然后解放了她的双腕让她的身体降低到可以操作的高度、从上到下依次解开了束缚衣背后的皮带搭扣。

继的身体从解开的束缚衣缝隙中暴露在灯光之下——先是羊毛般卷曲的红色短发、再是那之下精致的颈子和后背——稻米张开双臂,失去支撑的继就势向自己倒了过来。

“好重——”

稻米一个没站稳两人在地上跌坐一团。

依旧是赤身状态下的继伏在稻米身上、周身肌肤被白光映得雪白。

“你想着咱很重么?”

“嗯、毕竟力气大得吓人。”

“其实、咱现在是轻的、因为饿了。饿了就会变轻、饱了会更重些。数值上来讲、大概是现在两倍的重量吧。”

“两、两倍?!再怎么说也太多了——”

“谁让咱消化得快呢。”

说着继将身子撑起、离开了稻米的身体。

继站起身来原地活动着身体、她在稻米面前毫不在意性征的暴露。不过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习惯了的现在、稻米看到她发育良好的那对儿双乳时已经不会刻意地避开视线了。

稻米起身道。

“等下、还有这个。”

她伸手帮继摘下了继的面罩、这才发现她那双灰色眸子一直在盯着自己——其中翻涌着很多的意思、像是在打量稻米不断变化着的表情、又像是在试探她的态度一般……

这让稻米有些不好意思。

“别这样看着我啊……”

“那个指环、是用来做什么的?”

“诶?”

继的敏锐让稻米猝不及防。

“咱猜猜啊……咱是危险分子、所以要被控制起来——但是呢、稻米不是咱的对手、所以就要提前装上些作弊道具、是不是?”

“嗯、和你想的一样。这是起爆器。”

“起、起爆器!——”

继少有地慌乱了一瞬、身后的尾巴绷了起来。

说是慌乱似乎也是装出来的、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随心所欲的笑容、一把将尾巴揽了过来、指着上面的音铳爆弹问道。

“咱这个的?”

“嗯。”稻米点头。

“哈哈、还真是够狠啊、那个大姐。”

继所指的大概是库鲁鲁、但稻米明白继之所以会落入现在的境况、很大原因在于自己。

“那个尾巴、很危险么?”稻米问道。

“嗯、大概会死掉吧。和被切掉尾巴的炮兽一样、被得不到及时处理的魔质堵住身体里大大小小的通路、当场窒息身死、一发即死、暴死。”继的回答却如事不关己般轻松。

“这样啊。我知道了……”

稻米点了点头、头低得更深了。

“咱刚说了吧、别道歉。”

“我又没有……”

继伸手轻拍稻米的脸颊。

“你让咱成了奴隶、不过咱并不想让你自责——虽然这样说有些厚脸皮吧、但其实这种程度的事情、咱早也能想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所以就说了啊、咱是知道大概会变成这样也要带着你回来的——咱之前说了吧、稻米身上有些事情咱无论如何也想确认……”

稻米的脑海中闪过了衣服被继一气撕破、身体被仔细嗅闻的那几分钟——她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红晕、继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放心、咱没那么心急了。不至于是现在。”

稻米听过继的话久久不能平静。

现在安慰人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但继却再次掌握了主动权。

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不服气、甚至是气恼。

继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继一直在忽近忽远地戏弄着自己、继总是能做出预言一般的判断、可气人的是自己还无从反驳。

不、不只是这样……

只是听到继呼吸的声音、双颊就会发热。

只是嗅到继隐约的体味、呼吸就会加速。

只是、视线和那双灰瞳相交、心脏就会难以抑制地跳得飞快——

有什么、在不断地撞击着头骨边缘。

稻米想不明白、但她懂该怎样做。

她向前一步抱住了继的身体、将继的小脸拉向了自己滚烫的双颊——继脸上划过一丝真正的慌乱、让稻米感受到了一瞬得胜的喜悦。

“那这个呢?”

稻米对准了继的双唇、吻了上去。

——“不要!”——

回应她的、是继的利齿。

“啊呜——”

继先稻米一步张开了嘴巴、狠狠一口反咬在了稻米的舌头上。

“啊呜、啊呜、啊呜。”

继重复着咬合的动作。稻米的舌尖上出现了伤口。

咬合结束之后、是深深的吮吸。

继再次掌握了主动权、不顾稻米的疼痛和挣扎、不断地嘬食着她舌尖上溢出的鲜血。稻米鼓起勇气眯起了眼睛、看到继那双灰色双瞳兴奋地收缩着、像头野兽。

温热锈气在两人口中弥散开来、稻米在感受到疼痛之前、有一瞬将那当成了继的血。

那的确含有继的血。

当继将脸挪开的时候、稻米看到有血从她两侧的鼻腔之中汩汩流下——继很快注意到了稻米的视线、用手粗暴地擦掉了沿着嘴巴流下的血。

稻米身体被推搡地失去了平衡摔到了地上。

继的身影在灯光中显得尤其高大、被阴影所盖住的面容之中、灰色双瞳正剧烈地颤抖着、大量唾液从她的笑容之中汩汩流出、滴答滴答地打在地上。

她重复道:

“这不够、咱、还要……”

“你怎么了继?呀啊!——”

继像是昏过去了一般浑身脱力向稻米倒来、但却在身体砸在稻米身上的前一瞬用双臂撑住了地面——继的双手和陶瓷地面碰撞发出骨骼错位的声音、膝盖沿着稻米的双腿向上滑动、轻轻抵住了稻米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的小腹。

继安静了下来、二人对视了一瞬。

“继?……”

稻米不自觉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这仿佛成了下一步的许可、继以前所未有的凶狠咬住了稻米的双唇、像是喜逢甘霖的渴死之人一般嘬舔着她受伤的舌尖。

这绝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体验。

与其说是接触、更像是单方面的掠夺。

稻米最初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而猎物的躺下会让猎食者更加兴奋,伏在肥嫩青草上的野生蔷薇肆意将藤蔓延长,不知疲倦地掠夺着于温室中育成的新鲜汁液。

——这样下去会死——

最初的痛感已然消失、不光是破损的舌尖、连同以下的部分也因失血渐渐变得冰冷麻木。

——继也会、回不来的——

红色渐渐覆盖了继的双瞳、稻米看不到其中任何理性的成分。而继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之所以、会失去原本的外壳、陷入自己面前的疯狂。

——都是自己的错——

继停了下来。

继像是遭到了言语警告想起了电击痛觉的驯化野兽一般、停下了一切的行动——稻米看到她双瞳渐渐复原到原来的大小、狂热褪去、挣扎着将肩膀拽离了自己的身体。

她比稻米先一步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啊哈哈哈。”

她发出了空洞的笑声。

稻米试图找到她视线的焦点、发现它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双眼。

继撑住地面站起身来、大口喘息着、向后踉跄退了数步靠在墙上——稻米起身亦步亦趋地想跟过去、被继用手势阻止。

“咱听到了啊、刚才稻米的话——”继突然说道。

“诶?”稻米感到不可思议。

“咱刚说过不要了吧、但这次是稻米先的……咱早就知道、在沙漠里就知道了——咱要是接触到你、肯定会变成这副样子。”

继试图清理掉溢出的鼻血、刚擦掉一些很快就又流了出来——她整个下巴已经变得血迹斑斑、双目之中血丝密布——但那双瞳之中余烬燃起般的热度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死灰般的低沉暗淡。

“别看咱。”

继说这话的时候脸很红。

她犹豫着用双手将稻米从身边推开、像是如获重释一般松了口气。

“你对咱来说太刺激了啊、稻米。”继的坦白让稻米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继、我……”

“你是咱的奶酪、也是咱的毒药。咱记住了。”

“继、抱歉——”

稻米支支吾吾地想要道歉。继伸出右手食指堵住了她的嘴唇。

“别说了。没想到稻米会这样主动、这是咱疏忽大意了。咱是继、狼的继。咱接触到人类就会想要进食、可咱忘了和你说这件事……”

血以异常的量不断地从继鼻腔中淌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是稻米没有处理过的情况。继手指从唇边离开的瞬间、稻米陷入慌乱、她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继。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在想什么、我太想、让你明白了……但我也知道我不该做那种事的、我刚才没控制住自己。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所以、所以请你……”

“咱的确不知道稻米在想什么。现在咱明白了些。”

“那、能原谅我么?”

“没事、不是你的错、所以咱也不会收回刚才的话、别跟咱道歉——咱虽然觉得你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是、稻米对咱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继的声音细若游丝、话音未落便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

稻米脱下了制服外套给继披好、将她背到了位于上层的保健教室。

路上她总觉得继醒来会咬断自己脖子——但那最终也停留在妄想阶段、她的脖子自始至终完好无损、因为继睡得很死。

和库鲁鲁同级的另一位成女模拟人形接受了急诊申请、静静地等在了保健教室。

猎户赛芙所属次级监督员、生理官莉莉丝。

她的瞳孔呈蓝色、银白卷发的右侧系着马尾。

平时负责照顾女孩们的日常起居、同时也是和库鲁鲁搭档的体术训练教官。

“刚才在监容室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把她放在九号床上。”察觉到两人走进房间的瞬间、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莉莉丝不像库鲁鲁、对于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不感兴趣。

这多少让稻米放松了些。

保健教室中共有九台“阿瓦隆”医疗茧舱、分为两组按四五并排在房间两侧。

当稻米路过其中五号床时、她看到了里面的爱衣。

她驻足凝视良久。

“莉莉丝老师、爱衣她——”

莉莉丝将稻米的话打断:“在总部的人进行躯体回收之前、都要像这样维持保鲜状态。这和你无关、执行指令。”

“但是!……”

“要我重复一遍么?”

莉莉丝少有地回过头来、用着一贯的蜇人视线盯着稻米。

稻米鼻子一阵发酸、视线却忍不住往爱衣身上跑——爱衣身上的血迹连同衣物早已不见、将残缺肢体用有机料补完之后、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以前来的时候、爱衣就说过这里像是停尸房。

成排的棺材和闭锁的窗户。

“简直了、和你说的一样啊、爱衣——”稻米喃喃低语、一阵从脊背升起的寒意从身后袭来——她像是被某人注视着追赶着一般、扭头快步从爱衣身边走开、一遍遍地平复着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将身后的继小心置于莉莉丝所指的九号床中。舱体内侧保持着冷气无菌环境、筒舱四壁上是茶色的记忆软垫。

继的皮肤被照的很白、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不过也难怪、毕竟刚才流了那么多的血。

“接下来将进行魔质水平检查、请你向后退至黄线边缘之外。”

“好的。”稻米应道。

“不需要回答。”

“……嗯。”

莉莉丝自始至终盯着筒仓一侧的屏幕进行着参数调整、视线从未落到过稻米身上一瞬——不过这只是稻米的感觉、不然她也无法确认稻米的位置。

医疗茧舱的盖子应声关闭、八道冷气从四侧泄出。

由于继的存在、舱内玻璃上很快凝结了一层水滴。

蓝绿色的激光从纵横两向扫过继的身体——继的表情出现了变化、像是在痛苦着。

“那个、莉莉丝老师……”

“和预期一样、她体内血液中魔质浓度过高、无法进入组织、导致体内多处内脏轻度衰竭……原因是你的血、稻米。”莉莉丝简单地说明道。

“我?”

稻米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莉莉丝从椅子上转过身来、银色马尾末端的黑色十字划过了一百八十度的弧线。

“是的、这点可以肯定。虽然你和音铳的共鸣率(Sym-Ritsu)一直没能突破二段以上的活性态、但你体内的魔质密度——或者说是接受程度——在队伍中是最高的。来、你来看下这个、是你们上个月做的身体检查结果。”

说着她将一张柱状图标从屏幕上划出、投影在了稻米面前。

上面自上而下排列着九条紫色横条、显示了九名队员的魔质适应性、数值均为两位数、取一百为上限。

——前四位依次是:

四位、兰岚、适性67。

三位、龙华、适性71。

二位、洁尔卡、适性93——

“一位、稻米、适性100+。该阈值是根据魔质浓度致死上限设计出来的、我想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魔质浓度上限为62%、这在驯受员Bottles之中是最基本不过的常识。

若过度驱动音铳突破了这一上限、作为连接部的异脏Fagina便会发生变异、产生反噬宿主的类寄生脏胎。

稻米长期以来一直处于那个常识中的危险值以上、却一直平安无事。

面对陷入惊愕的稻米、莉莉丝冷静地叙述着。

“我到现在为止、一直将你对音铳的抗拒解释为某种身体处于溢出情况下的自保态、但今天的事情让我彻底改观了。你在和继交换体液的同时、魔质发生了特殊的浓度变化。通常来讲可以称之为集中、但我更愿意称之为、迁徙——”

莉莉丝指了指昏迷中的继。

“迁徙到她的身体里。”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你用不着明白。”

“但是、很奇怪啊——为什么是我、我哪里做错了么?……”

“这和你本人没有关系。要说的话,作为一名士兵、你大可以将这当成种幸运。”莉莉丝没有打算掩饰、露出了一丝意味颇深的笑容。

“我不懂啊……”

“那我换个说法、我的意思是——”

她双手对叠、做出了蝴蝶飞舞的动作。

“你体内的魔质、是活的。”

——“你成为天空。”——

稻米怔然、未知时段的回忆从她的脑内闪过。她困惑地看向周围、房间一侧的镜子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黑色的齐腮短发、绿莹莹的眼睛。

这样的外貌在猎户座基地中实在称不上是特征、但却曾引起过别人的注意——她想起、曾经、在哪里、某人说过自己叫做稻米可头发却并非白色。

这和自己体内魔质的异常没有什么关系。

应该是些别的什么、自己所能回忆的、边界之外的什么——

“这之后我会把你们的身体状况如实报告给上层。稻米二号兵、你可以回房休息了。”

莉莉丝的话语将稻米的思绪打断。

“好的,那我这就离开——”

莉莉丝丢过来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稻米一把将其接过、塑料外表的内容物呈液态、握在手里冰凉凉的。

那是一包生血。

“别忘了处理你舌头上的伤。强愈咬剂在房间床头有两份、咬不开就让龙华帮你。还有就是、睡觉前记得打开枕头的生骨功能、继那四口咬得很狠、我刚看了下、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出血却还是挫到骨头了……”莉莉丝絮絮道。

稻米面红耳赤一声不吭。

在下层发生的一切从稻米脑内飞速闪过——不过莉莉丝作为设施内唯一的生理官、会知道这些也是自然的事情。

她简单的躬身行过晚安礼后、丢了魂儿般走出了房间。

——

保健教室中只剩下了莉莉丝一个人、她坐在转椅上转向了屏幕——Welink意识对接社交软体的界面上显示了一行字、对话窗口上是“Kulolo”的代称字样。

【为什么把事情告诉她![怒][怒]】

库鲁鲁此刻应该正躺在楼下、那里摆着她专属的定期维护用医疗茧舱——莉莉丝将连接线插到脑后、想都没想就回道。

【因为有趣。】

【稻米被抓回天上也有趣么![怒][怒]】

【那就和我无关了、库鲁鲁老师。】

【稻米可是我的王牌!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肯定会向上级举报你挪用阵亡Bottles内脏进行试验的事情![怒][怒]】

莉莉丝瞥了眼身后爱衣的床位。

【我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还有、不要再用那个愚蠢的颜文字了。当自己是人类么?】

【你知道就好![怒][怒]】

说完这句她瞬间下线了——挪用人类的表情包系统、库鲁鲁到最后也没有改的意思。

莉莉丝轻叹一声、着手开始剩下的工作——她先是将稻米和继的身体数据稍加修饰进行上传、确认无误后简单地完成了当日的文件整理——最后确认过整个基地内设施的自锁警备系统运作正常后、关上了操作终端。

“相当生气啊、那家伙。”

莉莉丝躺到了靠窗的一号床中——她平时不会把这个床位分配给任何一名女孩使用、倒不是因为有什么便利的地方、只是她懒得将对应自己身体的定期维护数据多次输入而已。

就算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睡着名为爱衣的少女、莉莉丝也不会感到丝毫的不适——她甚至因为有人陪伴她度过这一夜而感到新鲜、尽管那人不会睁眼不会呼吸更不会回应她的话语——这可以解释为远古时代社畜群体的潜意识遗留、算得上是一种返祖表现。

由名为细胞、组织和器官等的仿制机件所构成的超绝精妙机械——所谓“模拟成女人形”、就是这样的存在。

感情是代码结合情报演算出来的结果、一切表现都是提前录入根据情况进行输出的记录储备。肉体破灭意味着一次设备更新、所谓“寿命”“年龄”之类的概念不过是用以自我确认的数字堆叠。

严格来讲是复制人、本质上说是人造物。

所以、莉莉丝不是人类。

她在茧舱中将衣服一件件地褪下、启动了茧舱的修复功能。那副身体上布满了干枯裂痕和黑红血斑、已经达到了本次运行周期的极限。

“真是难看。”

有着这样的一副身体、莉莉丝自知无法守护这些雏鸟。

她能做的、只有在深夜的茧舱之中、无人知晓地为她们默默祈祷。

——

于是、猎户座基地迎来了第二天的早晨。

相安无事——指无侵入警告。

晨光照入基地上层的瞬间、八名少女正于信鸽笼中安眠。

形如其名的九宫格。

每间的大小为1.8mx1.8mx1.8m,可供存放的私人物品上限为两千克。

稻米位于九宫格的中央、也就是九中的五号。龙华在她的右侧、而左手边本是爱衣的位置、但现在理所应当地空无一人。

她在自己的格子中睁开双眼、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

她看向右手一侧的睡眠记录。

稻米的平均睡眠周期时常为一百五十分钟、昨夜因为继的到访、她的睡眠一共持续了两个半周期、而在第二周期结束后的某个时点、黑色屏幕上的橙色折线出现了断裂。

“醒过一次么?没印象啊……”

比起这个、从醒来的瞬间——说不定更早、在睡梦中就有所体现——稻米周身感受到的燥热便挥之不去、睡眠记录屏幕一侧的数字清楚地写明了当前格子内的气温、气压和湿度等等环境信息。

“好高!”

31.6摄氏度。

自己没被热醒而是按照闹钟醒来算是个奇迹。

她环顾四周、冷扇系统运作正常、被子也没有错放成冻季用——她有过一次错放的经历、热得没等到睡着便意识到了那点。

而她这次之所以没有被过高的环境温度所困扰、似乎是拜身边的某物所赐。

摸摸、摸摸。

光线昏暗的格子之中、稻米只能借助于触觉。

摸摸、摸摸。

有什么、在自己身侧。

那东西的温度保持在很低的水平、从外形上看是一截光滑的柱体、表面柔软而富有弹性。稻米这才意识到自己醒来的时候正抱着这东西。

可能是身体在温热的环境中本能地想要借助凉物来镇一镇、也可能是潜藏于身体某处的、类似于进食本能一般对于所谓抱枕之物的熊抱冲动。

摸摸、摸摸。

稻米的手沿着柱体表面不断向上摸索、表面也就愈发变得坚硬、轮廓趋于明显——终于、她抵达了那柱体的末端、那是一个不规则的板、一侧硬一侧软、稻米完全没有印象限重两千克的私人物品中包括这种东西。

她将双指指腹放在了柔软的一面上。

隔着坚硬的角质层外壳、能感受到下方发生了轻微的肉质凹陷。

摸摸、摸摸。

“呜呜——”

那东西发出了呻吟声。

“在对咱做什么?稻米。”

那东西、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继?……”

“是咱啊。”

“你为什么在这儿、在我的格子里?”

“是啊、咱为什么在这儿呢——咱也是才醒过来、在稻米的身边才醒过来。不过这样一来、肯定要让你看到难看的一面了——”

稻米手中握着的是继的脚。

那脚面冰凉地根本不像是生命体。

“摸上去很凉吧、咱也是这样觉着的——咱是继、变温的继。”

“变温?”

“就像是爬虫。”继试图说明。

“炮兽?”

“ 不是炮兽、咱说的是爬虫。稻米不知道么?爬行类。”

“龙?”

稻米脑海中闪过了继背生双翼口吐火焰的样子。

继冲着稻米的鼻尖左右摇了摇大拇脚指。

“你说的若是恐龙、那的确是——不过那些家伙比人类灭绝得还快、是和人类一样、甚至还要劣化上一些的失败品。”

“那是什么?”

“稻米不知道么?大概是从现在往前四亿年左右吧……”继的口气听上去也不太确定。

“四亿、怎么可能?!”稻米惊呼。

继沉默了一会儿、低吟道。

“啊啊、咱知道了。稻米也是天上来的人类呢、阿特拉斯教、咱没记错是这个名字——是说这个星球和宇宙一同诞生、存在了六万年之久呗。”

“是啊、怎么会有四亿……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吧、四亿有那么久。”稻米重复道、多少想要让自己安心。

“是吧、那就当这样吧。本来的本来咱也是书上看到的、咱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说着继试图用双臂将身体撑起。

“从现在开始、别看咱。”

——“别看咱。”——

同样的话语从稻米耳边闪过。

稻米想起了继在昨夜因为自己所产生的惊慌和疯狂和悲伤、负罪感如涌出地表的泥潭一般流淌开来。

她没能按照继的要求避开视线。

继的动作一反昨日所见到的矫健有力、像是一头新生的小马、四肢无力动作僵硬、在边长1.8m不算宽敞的格子中不断重复着将上肢扬起又跌落的过程。尽管缓慢地让人有些焦急、她的每次挣扎都能让身体想着格子口的方向挪上数厘米。

稻米想要帮忙、她张开嘴巴。

——会被发现的——

继会发现稻米并没有接受她的请求。

继让稻米不要看她、换言之、她不希望稻米见到现在这副衰弱的样子。

稻米能做的、只是默默的注视着继不断跌倒再爬起的背影、将这一过程牢牢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她有这样做的必要、因为这是继再真实不过的一部分。

格子门自上而下唰然洞开。

新鲜晨光从外部射入、习惯了黑暗的稻米被刺地用双手挡住了双眼。

将阳光一分为二的人影有着结实宽阔的轮廓、一头标志性地飒然长发将阳光滤过呈现出耀眼的银色。

“为什么起晚了?稻……?!”

“等下、龙华姐!”

龙在一眼见到继的瞬间将周围的空气降到了冰点、单手握住了继的肩胛骨将那副穿上了青色睡服的身体拖出到格子之外。

继的身体乒乒乓乓地撞到了墙壁和地板上、听着痛的让稻米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但她本人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不要继续了!龙华姐!”稻米有些心疼。

“我没有多余的想法、我所知道的、只是这位本应身处于下层九号监禁室的外来杂种在两分钟前还趴在我队员身边呼呼大睡的事实。”

龙华向稻米投来严厉的视线。

她的愤怒所指向的并不止是出现在基地上层的继、同时也是知道这点后没有及时向身为队长的她报告的稻米。

“昨天龙华姐休息后发生了很多事、继她什么都没有做……”

“我这之后会带她去见库鲁鲁老师——”

稻米一边焦急地自责道、一边陷入了深深的后悔——龙华的作息一向准时、而她对于稻米的要求也出乎常规的严格。

战斗中的失误源于日常的懈怠。

龙华常常这样强调。

继没有反抗、只是任凭龙华钳住自己的肩胛骨在地面上拖行——以她刚才的表现上来看、她并不是无意反抗、而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要是去见库鲁鲁的话、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

银发红瞳的模拟成女人形出现在了休眠室的门口。

“莉莉丝老师!”

龙华将继小心放好、躬身打算行早安礼。

“用不着行礼。稻米、下来帮着龙华将继放到那边的阳台上。”

龙华没有任何多余的行动、而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了继的一侧、给匆匆赶来的稻米让出了位置——稻米小心翼翼地配合着龙华的动作将继搬到了阳台约莫一床大小的平台上、其间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向龙华的眼睛。

倒是继自始至终都饶有兴趣地盯着稻米的脸、盯得她有些双颊发红。

“意思全都给咱露出来了、稻米。”

“呜、那又怎么了。”

稻米的委屈引得龙华身体一震。

良好的教养和严格的自律让她得以毫无怨言地对莉莉丝完全服从、但是面对继的挑衅、她体内身为人的一部分难免开始燥热蠢动。

继却像没注意到一般、并未停止对稻米的调侃。

“稻米么、咱看来还真是个人如其名的名字。成熟的果实被剥开了外皮、啊啊、光是想想就让咱食指大动呢。”

“别总想着吃我呀。——”

“哈哈、放在现在咱当然不会……但要像昨天那样饿得失去理智、咱就算现在能做出保证、也只是一纸空谈而已。”

龙华将继的肩膀靠在了阳台一侧。

“我警告你、适可而止。”

“怎么、对咱的言行不满么?想要装作母亲的身份、来保护自己翼下的雏鸟么?像你这种人、咱真是讨厌倒讨厌不起来了。”

“稻米是我的队员、我会负起感情以外最基本的责任。”

“身为队长的责任么?还是说、是恋人的——”

龙华堵住了继的嘴巴。

用她晨练之后沾有汗水的双唇。

稻米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站在一侧的她只能做个旁观者。

银白色的盛开百合覆盖住了野生的玫瑰、品种优良的猎犬咬倒了来路不明的饿狼。

一方是她所憧憬的完美前辈。

一方是她被吸引的神秘同龄。

正在设施内生理官莉莉丝的面前、进行着女孩儿们在冷清基地的一个个日日夜夜里偷偷摸索出来的秘密仪式。

稻米求助般看向身后的莉莉丝、她却不知在何时掏出了一个录像机。

“这在浮堡的成女之间很受欢迎、复制两千份五分钟内就能卖光。”

这是她的解释。

失去了救命稻草的稻米再次看向双唇贴合着的二人、四肢无力的继处于绝对被动的地步、而将膝盖搬上阳台的龙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空气中回响着清脆的水声、夹杂着零星急促的换气喘息。

稻米拼命抑制着胸口的悸动、不让来由不明的痛感在脸上表现出来。

正当她想要逃离的瞬间、龙华从继的身上离开。

她抬起右手手指挂掉了继嘴角胭脂般涂抹着的血迹、将食指尖端送入了口中轻轻吮吸。而后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掉了自己嘴角混合着鲜血的唾液。

“哈哈。”

靠在墙上的继将头转向一边、嘴角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

“这就是你的反击么?说实话、的确吓到咱了。”

龙华一把拽住了继的领子、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面前——继则保持着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伤狼的双瞳越过垂下的卷曲赤发看向怒目圆睁的银犬。

“我想让你知道、这样的行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请你不要因为稻米的一时冲动得意忘形、我看着她的时间比你长很多。”

“你知道的啊。”

“我……基地每晚的闭锁功能需要人工检查、那也是我的职责之一。”龙华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慌乱的神情。

“是么、是这样啊。”

继一眼看破了这一点、但并没有选择继续施压、而是越过龙华了看向稻米。她作为被讨论的对象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龙华向侧跨出一步挡住了继的视线。

“你对她而言太危险了。”

“没错、咱也这样想。”

“所以我……不、那不是现在需要说的事情。”

短短的数秒间、龙华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继却像是看穿了她一般、歪着脑袋眯起了眼睛——这样的视线稻米已经体验过无数次、但对于龙华而言自然是无效的。

“结束了么?好的。”

莉莉丝咔哒一声合上了录像机、收到了白大褂一侧的口袋中。

“龙华、等到继恢复体力之后带着她一起来训练场。在报告反馈到达之前、本人以猎户座基地次级权利顺位、要求原Re’Jame异等生继临时编入部队。这不是命令——”

“这不是命令、是威胁呗?”继大胆地打断了莉莉丝。

稻米忍过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莉莉丝点了点头。

“否者、或将异等生继当场枪决。”她宣告道。

“咱懂的。咱接受。”继面不改色。

稻米松了口气、继本人看上去也没有违抗的意思。

莉莉丝转身离开房间。

身后的几间格子大门纷纷打开——纷杂的话语叽叽喳喳地在一瞬间将空间填满。

“什么什么什么、洁尔卡刚才错过了什么?”

金发幼女第一个冒出了头。

“大小姐、请擦掉口水。”

斯嘉蒂半跪着探出头来、递上了手帕。

“这样就结束了吗?本人还以为肯定会打上一架的——给你啦、两个抗辐射糖果、含着这个好好去研究你的古代钱币去吧、臭狐狸。”

兰岚扬天叹气、从私人柜中掏出了两块糖果、扔向了格子正下方。

“唔呒呒呒、愿赌服输不愧是兰岚——樱前啊、你的呢?”被叫狐狸也面不改色的少女名为莉莱克、满面笑意地一把接住了糖果。

樱前则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盘腿坐在格子边缘、还在思索着自己的败北。

“为什么啊、龙华姐平时那么宠着稻米。她被那个继做了那样的事、哪怕是打上一巴掌也算不上过分吧……”

尽管如此她还是交出了作为赌注的两枚糖果。

稻米此刻脸早已涨的通红。

“你们、你们都知道的么?!——”

一号格中传来了最后一人的声音。

“辛苦了稻米。干得好稻米。”

名为茉莉的少女并没有露面的意思、恐怕现在还沉浸在远古机种的手操游戏之中。

“洁尔卡是从茉莉姐姐那里知道的。”

“本人也是。”兰岚颔首。

“她打上了马赛克、不过我们一看是个矮个子短发就知道是稻米啦——”莉莱克显得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这家伙骇入监控系统真的不会被惩罚么?——”樱前一本正经。

听着大家的一言一语、稻米的脸已经涨成了个苹果。

一侧的继已经能盘腿坐起、一边上下左右地活动着身体、一边挑衅地看向龙华。

“呒呒呒、说是工作原因、是在跟咱扯谎啊?”

“……”

“骗人、咱居然中了!”

“……”

“没事啊没事啊、撒谎乃是人面子之本——”

“啊啊没错姐姐我就是昨天晚上偶然之间在茉莉的Welink社区上看到了监控器录下的稻米被你这家伙按在地上做这种那种奇怪事情的视频结果一晚上没睡好觉早晨起来心情差到爆还看到你躺在她床上真的快气到天上去了啊我日!——”

空气瞬间安静。

床上的数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视线一致地看向房间中央爆发完毕的龙华——这是稻米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激烈的感情外显、而身为事端的继正端坐一旁、旁若无人地抠起了脚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