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晚自习结束时间是每晚的22:20,再将时间稍微向后推一些,在晚自习结束后的更晚的一些时候。

“嘿咻——”

在紧贴笔直公路延伸地长长的围墙外,稀稀疏疏地栽着几根电杆。灯光明晃晃照着在其中一根电杆下站着一个小姑娘,她正探着头带有期盼地朝着墙头望去,感觉像是要望穿这两三米的高墙似的。

回应她期盼的,是如约在自己守着的这杆路灯对应的墙头上出现的人影——在墙头出现后又顺着墙边滑下,穿着简单家居夏季衣物的她发出上面的一声感叹,随之从下面等候的人手中接过一双适宜运动的蓝色鞋子套在原本的赤足上。

“还好提前准备了。”黄夷霄将接下来递来的帽子戴在头上,将马尾从帽子后面掏出。

“车也已经帮你联系好了。”

一放学就赶过来接应黄夷霄的冯璎这么对她说。

“那刚好喽!”黄夷霄冲着冯璎嘟嘴一笑,向停在路旁的出租车走去。

“你要准备逃吗?”在两人交错的时候冯璎叫住了黄夷霄。

“那当然,”黄夷霄说道,“怎么可以坐以待毙呢?放心啦!你快回家吧。”她甩起自己的手在冯璎面前打了个没有打响的响指:

“我没问题的!”

冯璎没有继续追着黄夷霄,只是继续提出了疑问: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打算向他说出真正的理由吗?”

即使是偏近郊区的位置,在夜晚也看不到什么星星,但黄夷霄还是抬起了头。

“我真的很谢谢你呢,冯璎。”即使看不见星星,抬起头来似乎也只是为了掩饰她在平静语调下隐匿的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很难得到别人稍微带有更多一点儿关心的交往呢。”

“所以,我这么不同寻常的冒险,你能陪我到此,我很感激呢。”黄夷霄的语气稍稍有些不连续了,呼吸也粗重了一些,“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只能让你送我到这儿就行了。”

听着似是而非的回答,冯璎也只是沉默着。

“同样的理由呢,笑笑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不了解我的家,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他牵扯进来。”

黄夷霄向前又迈出一步。

“所以你现在才开始逃吗?”

“嗯……,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顿了一下,黄夷霄才这么回答。

“你的计划,你不是有……”

冯璎转向黄夷霄的背影,双手交错着手指互相搓动,在口中这样嗫嚅着。

“拜拜了,冯璎。”

有一位少女,在遭受着来自各方面逼迫时,为自己准备下了数个逃生机关。

黄夷霄坐进了出租车的后座。

“真是的,你从初二就开始的准备到底为了什么。”

冯璎的眼中似乎无法抑制内心的苦楚渗出了泪水。

抬起头来,月亮被薄雾隐蔽。

黄夷霄将手机递给了司机:“师傅,麻烦去这家奶茶店。”

车辆驶在已不再繁华的环城路上,微弱的灯光透过车窗反复从黄夷霄脸上掠过。

别那么悲伤嘛,冯璎,反正也逃不掉。

我们的敌人太强大了。

她在心中这么想。

这位少女,最终却没有触发自己留下的任何逃生机关。

今天是9月5日,黄夷霄计划开展已经5天了,原本我以为我与黄夷霄之间的关系已经推进的非常顺利了。我成功地接近了黄夷霄,发现了她的困难,并且找寻到了帮助她的方法。可这样轻松的心态,我只保持了不到2天。

在几个世纪前,人类的欲望、荣耀、社会赋予的义不容辞的责任……正是这些难以描摹出细致理由的东西,促成了人类社会的惊涛骇浪。虽然其中或有坎坷,但人类正是因此获得了宝贵的进步机会。

时间稍稍前拨,回到我在晚自习前做出思考的时候。

只有稍微经历一些事情,人才会渐渐明白社会中发生的任何改变都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吴承恩并不是找寻到错误答案的失败者,只是面对着复杂的问题他仅仅探索到此而已。就像我一样,面对纷繁复杂的黄夷霄,仅仅探索到此而已。长达几天的观察,我只是觉察到了黄夷霄的表——她那份对待外界的看法。在黄夷霄的生活出现了一些偏差后,导致她形成这样处事态度的更基础的环境以及这种环境造就的她组成了她生活中更大的偏差,这远远不是简单转学这样浅显的表现。

不然她干嘛对我露出那么期盼的神情。

我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这样的理由本就足够我插上一脚了。

可我不了解黄夷霄,不清楚她面对的实际问题,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偏差的。

甚至,短短几天似有似无的接触,让我都无法衡定和黄夷霄之间的距离。一想到这些,我的热情就像发汗后的高热病人一样,陡然冰凉了。那预示一般的头痛已经渐渐缓解,但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内心就落入了一股空旷之中。

依照理所应当的情感去行动,我缺失了这份感情。

就好像人偶然会出现的,对于理所应当的自己的存在,突然感觉怀疑一样。每次感情强烈奔涌的时候,我的心就会瞬间跌至谷底。失去了热情的支持,我变成了纯纯理性思维支配的存在。

但也没那么严重,人与人的交往是复杂的社会属性之和,在长期以往的社会活动中,诚信、互助、博爱……这些品格或被压缩入基因或被浓缩于生活的潜移默化之中,使得很多复杂的情感难以量化。我并没有完全失去这些,只是似乎缺失了在人际交往中的,那些所谓的理所当然。

漠视着人与人的交往,以虚伪对待这个世界。在与蓁蓁姐的接触失败后,这似乎是对我独特的惩罚了。

也同样造成了在黄夷霄事件中,难以进一步推进的关键。

“呼——”

无可奈何地,我长出一口气。

黄夷霄为何转学的原因我完全不清楚,黄夷霄的家庭环境我也一概不知,对蓁蓁姐的何去何从的探索也停滞了……组成黄夷霄的林林总总,和我竟相隔如此遥远。

“多想让她也看看你想给黄夷霄看到的情景啊!”

但这也不是结束,这些疑问反而激起了我寻找答案的好奇,似乎这与丧失了激情后的理性思维并不冲突。

因为迷惑,所以人才会去寻求答案,乐此不疲。所幸人的大脑是复杂的,情感的维持是互相联动的。

就像张赳说的,我如此不甘。

即使对于与人交往的冲动消失了,但对求之不得的答案的不甘推动着我前进。我还没有真正体验到廖姐所言的我所欠缺之物,可不能白白辜负了他们的鼓励。仔细盘算,我还保留着很多胜机。

黄夷霄父亲留给我的名片,还给着我最起码的希望。黄夷霄的退学手续还没有完全落地,去找他父亲辩驳还可以作为我最后保留的底牌。学生花名册那里还有黄夷霄家的地址,我还可以去查阅。但在这底牌被打出的基础上,我还需要先去了解黄夷霄更深处的真实。这也是我在晚自习前回到教室的目的——路人女配同学,据我观察,她是班里距离黄夷霄最近的人了。

被我的迷茫耽搁了一天,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我的内心泛出这样的懊悔,然后坐到了冯璎对面。

多余的躁动只是让她瞥了我一眼,然后也没理我,继续写着自己的作业。

“喂,同学,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回应我的只有短短一瞬翻上来瞥了我一眼的对方的眼白。

“不行。”

别这样搞得好像多瞟我一眼都感觉像是浪费时间好不好,你要知道我也是忍受了诸多对你的不满才跑来找您问问题的,所以你可别太过分了。

心里想着,我顺手捏起路人女配桌上的物理课本,准备重重抛回桌上。

在我还没完全行动完成之际,冯璎又瞥了我一眼,比上次多用了0.5秒的时间。

算了,还是得和同班同学和睦相处,我又恭敬地把书放回原处。可一旦放回原处,我就失掉了所有能引起这个小姑娘注意的手段。呆了半分钟有余的我,只好悻悻而归。

咔,回应着我转过身去的离开,路人女配合上了手中的笔。

“算了,你有什么问题就快点儿问吧。”

看来她还是停下了手中的笔,被心中的良知唤醒来回答我的疑问了。

“顺便帮我把本子交上去。”

在我回头之际,她顺手把刚写完的作业本合上递到我面前。接过来瞅了瞅,是物理作业,物理课代表在哪儿坐着来着。

“有名有姓的作业可以交到该收集她的人那里去,那么没名没姓的呢?”

别问我这种伤脑筋的问题,你的本子上又有名字。本子这种东西嘛,本来就是任由人的用法来评判它的类型的。

“你有什么问题啊,快点儿问啊!”

在我还迷惑在路人女配前面的问题时,她就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起我来了。

“你的莫名其妙地问题这么多,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提问了,”我将她的本子接过手里卷成了个筒,“那,我想知道,黄夷霄要转学去哪里?她爸爸为什么现在才准备让她转学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你该知道吧。

“有这些问题,你干嘛不去直接问本人呢?”

我真是太应付不了这个女生了,什么问题都要和我针锋相对,简直没办法继续讨论下去了。既然无法讨论下去,那我就只好转身离开了。

“把你电话给我吧,”冯璎叫住了我,“我想回答你时候会及时回答你的。”

就这样带着不尽兴的心情直到放学,我骑着车子向家里赶去。边猛蹬着车子,边反复咀嚼着冯璎和我的对话。

在让我帮她交作业本的同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像我和黄夷霄一起加班的那个晚上一样。

问我想起了什么理由。

她总是会问我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啊,我到底因为些什么理由呢?

最开始只不过是因为悬在黄夷霄身上的似有似无的蓁蓁姐的线索才让我开始想要接触黄夷霄的,也只是因为这种理由,让我想要牵涉入黄夷霄的真实生活中去。

只是因为很可能与黄夷霄毫不相关的理由,我就要牵扯到她生活的如此深处,听起来还是很虚伪呢。何况现在我失去了一往无前的冲劲,显得自己的行动更加苍白无力。

为什么我不自己去问呢?

明明事情似乎已经紧急到对于黄夷霄迫在眉睫了,但我还如此不紧不慢以至于浪费了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冯璎对我的怠慢,真是对我很好的讽刺。

我是无法去责备她对我如此含含混混,在放暑假前,她也是这样对我莫名其妙指责我不紧不慢,而随后猫妖就出现了。

可不把一切说清,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到底该问什么,我又需要想起什么理由?

即将进入深夜的城市把灯光渗入出租车的后座里,黄夷霄静静地抬起手放在面前端详,在司机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在这些日子里,只要她集中一些想法这样端详自己,她就会发现自己身体的一些异变。

原本就白皙淡无血色的皮肤会慢慢透明,显现出里面的肌肉纹理。肌肉逐渐透明,显现出里面的血管。端详着流淌的血液时,这些液体也会慢慢透明。最终自己的身体一部分会在自己的注视下消失,但不是不见了,只是变得透明了。仿佛变成了空无一物的容器。

这种感觉让黄夷霄非常膈应。

就像现在,只是指尖消失在了昏暗的车厢中,就让黄夷霄的心中涌出了难以言喻的大量情感。

“呜——”

轻声感叹着,黄夷霄贴着车窗又看向窗外。在没有注视下,自己的肢体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就像给瓷娃娃涂上色彩一样。

凝视着将进入梦中的城市,愁眉紧锁的黄夷霄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骑着自行车,推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没有从冯璎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看来只有明天去再试一试黄夷霄的父亲了。带着这样不成熟的想法,我拐入了小区前面的小路。虽然一天都没干什么正事,但却觉得自己满是疲乏,带着对休憩的期盼,我望向12楼的家。

然而——

一只散发着淡黄色荧光的半透明四脚兽,像一只大蜥蜴一样巴在我家楼层的外面,脑袋一甩一甩地,正用它的眼睛顺着阳台向里探望。

不是说不用再担心吗?言终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