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微吓了一跳,听到这个名字瞬间首先联想到了“世界树”。但是世界树的发音是那个,“尤古多拉西路”吧。好歹我也是追了三季动画的人,对这个词也算烂熟于心了。

“外国人?”

“啊,到底是怎样呢。”她意有所指地说着。

是外国人吗?我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呢。我重新审视起她的脸。白皙的皮肤,像精灵一样深邃的双眼,好像确实说得过去。是映照在她身上的月光模糊了我的视线吗,我对她的长相,年龄都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被她身上暧昧的气场所影响,好像连我都恍惚起来。

不过,她毕竟只是精神入梦了而已,自身存在的不确定性也是有的吧。

同时,也还有一种可能。

我问道:“那么你还记得自己的年龄吗?”

“当然记得啦,我今年……”她自信满满地仰起头,但是却停在了那里,脸上充满疑惑。“诶,我到底多大来着?”

“做什么工作之类的。”

“我是做……咦,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关系,没关系。”我连忙安慰她,“这里是梦,还记得吗?就算是一时混乱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她抓着我衣服的下摆,目光中满是无助。

还有一种可能,她是被世界树制造出来的。世界树能制造出黑白,那当然也能制造出别人。为了满足我的一个想法就随意玩弄人类……不知是该说我们两个谁比较任性。

刚刚在测试服这里被制造的话,说明伊戈瑞希尔还没有正式登陆现实世界,她现在只是一个“亡灵”。

“我是被制作出来的吗?”伊戈瑞希尔探寻似地提问。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就在我面前,是个活生生的人类。”我对着她伸出手去,“等我找到回现实的路,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伊戈瑞希尔美丽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羞涩地微笑着,伸出手来:

“您果真是一位温柔的人呢……”

在我们指尖相接的瞬间,她背后的草丛中突然窜出来一个破烂不堪的高大身影,带着一顶滑稽的绅士帽,狰狞地举起了手中的砍刀!

为何他们会合体——

比起理清真相,这次我的行动快过了想法,拼了命地冲上去推开伊戈瑞希尔。

“快跑!”我对着她的方向大吼。

我不会再无所谓地看着事情发生在我面前了,哪怕这个行动没有任何意义。比起又后悔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我更痛恨因为自己的犹豫而没去做!

砍刀带着风压直直冲我劈了下来,看来这次是真的躲不掉了——

“噗嗤”

最先听到的,是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被碾碎的声音。

风压贴着我的鼻尖划过,有一个更大的东西从高空中坠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大地上,将我面前的一片树林尽数毁去。

整个森林陡然战栗起来,不知名的飞鸟惊巢而出,土地下陷,一片狼藉,在我鞋尖前几厘米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条深深的坑道。只差一点点,我就要和杀人魔密不可分地葬身一处了。

我两腿一软,好歹算是没有倒下。

等尘雾散去,那从天而降的巨大怪物显出了身影——居然是一条西方恶龙。它浑身上下的鳞甲绽开,流出猩红色的液体,长长的脖颈横亘在我脚下的深坑内,在坑内最深的阴影处,勉强能看到某个曾经是人形的东西变成了碎屑。

浓重的血臭味飘散在空气中,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巨龙的头部突然喷出一股吐息,周围瞬间变成一片焦土。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个我可搞不定啊,杀龙的方法……就算是给我多强的弓箭我也射不中啊,难道还要勉强世界树给我造个猎人出来吗?

龙头窸窸窣窣地动起来,我做好了随时战略性撤退的准备。紧接着,从龙的咽喉部捅出来一根钢管。

哇——

尖锐的钢管划开了巨龙的身体,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从里面爬了出来,她踉跄着站起身,抹掉了脸上沾染的液体。

“黑白啊啊啊啊!!”

无法抑制自己喊叫出声,差一点就要当场飙泪。

“黑白啊呜呜呜……”我飞快地冲向少女,激动到想把她抱起来转圈。但刚刚离她近了一点,少女抬起了手,沾满血迹的钢管直直杵向我的鼻子。

“啊好痛!”我原地刹住。

“你,用了多长时间才想明白我的话?”

黑白面无表情地开始审问我。

“啊……”我在内心估算了一下,“半个小时?”

黑白举起钢管,用弯折成钝角的那一端用力敲我的头:

“我被,没有实体的这家伙,拖行了半个小时!你才,想明白,这个世界的运转原理吗?”

“啊好痛、好痛。”我跳起来躲开黑白的追打。虽然看上去她是在用力,但也就是普通女孩子的那种程度。不然第一下我就会变成肉饼了。

“咦,咦?为什么说没有实体,这不是一条龙吗?”

“因为刚开始你没有明确的概念,所以它早期就是一团攻击不到的虚体。”看到我抱头蹲下,黑白转而用力地踢向躺尸的史〇革,“被这种级别的怪物又撕又咬半个小时,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不能被杀死的概念,换成别人的话早就死掉了!”

这么说,我的构想生效了。

我用手撑着下巴看向黑白,不由得傻笑起来。

黑白嘟着嘴,很不满意地撇开视线:“笑、笑什么啊。”

和刚开始我遇到那个中二少女时相比,现在的黑白越来越可爱到我会忍不住想把她抱进怀里摸摸头的程度。

她注意到了被龙压扁了的东西,那合并了两大杀人魔而不是同归于尽的恐怖个体现今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二次元生物。

“你自己一个人逃到现在吗?”黑白稍稍有点惊讶。

“不只如此!”我邀功般地说道,“我还救了一个人和我一起。虽然她先逃走了。”

刚刚没来得及仔细确认,但伊戈瑞希尔应该是逃亡了巨龙坠落的反方向,没有被波及到。

“别的人?”黑白环视四周,“这里还会有别的人吗?”

“是梦境的话,难道不会有别的人吗?”我反而有些奇怪。不过我现在还不确定伊戈瑞希尔到底是不是现实世界的人。

“虽然是会有,但是单以‘精神’,‘灵魂’形式存在的他们实际上只是一段电磁波而已……你看到的确实是人没错吧。”

“是一个大概这么高的美丽女性。”我比了比手势。

“那应该是你的幻想。”黑白下了结论。

“说得我好像是白日梦患者一样!”

我大致将刚刚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复述给黑白听。她重新出现在我身边后,内心的某处终于安定了下来,有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安全感和底气。

“是这样。”黑白点点头,她和我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那她只要远离世界树就不会招致攻击了,暂时放着不管也没事。”

我看向伊戈瑞希尔离开的方向,然后转到反方向:“也就是说这边是接近世界树的路了?”

黑白摇摇头:“不对,物理上的距离远近是没有意义的。”

“啥?”我左右看看,“难道说我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吗?”

“在梦境中,你何时离开过原地?”

黑白平静地看着我。

“深度。”

“你要去挖掘的是,你内心深处最害怕面对的事情才行。”

听到黑白的话,我陷入了沉默。

我的内心深处,我最不想去面对的事情。

……不知道。

说实话是真的不知道。

就连面对溯回鲸落的时候,那些被放大的痛苦的根源,缠绕在我脑海中的也不过是“新的小说现在还没有头绪我会不会就此失业”“等待了很久的游戏没玩到就全炸了”之类会让人有点焦虑之类的小事,只是在那家伙的影响之下才会觉得可怕。

要说我害怕恐怖片,啊那确实会被吓到。在只身一人的恐怖森林冒出来的杀人狂什么的,不会被吓到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但是那也不可能是我最害怕的东西。

可是如果说我无所畏惧,又有点言过其实。

我的人生也不是一帆风顺,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是。面对改变,面对离别,面对未知,无论谁都是一样。在这一路上怎么可能不遇到点难题呢,但是真的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吗?人只要活着,就肯定要承受许多苦难。实在是真的不行了,还有死亡作为最终的答案。

在整个历史的尺度上,一个人的渺小简直不值一提。

小的时候犯了一点错都觉得是天大的麻烦,初中的时候想着升学,高中的时候准备高考,上了大学总是要拼命不让自己挂科,毕业季就得找工作。忙活自己的衣食住行直到独当一面,每每累到心力憔悴,不知道明天又会怎么样。日复一日地下去,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了。

我害怕的东西,也就是诸如此类在一段时间后自己看来都不值一提的东西。

也许对于当时的我是个很大的问题,但是过去之后,就不能成为阻碍了。

“我目前最害怕的……”我苦思冥想,“就是失业了吧。”

“……”

“先不要鄙视我。仔细想想这也挺恐怖的。突然之间失去人气没有人会看我的书,没有人订阅,被收回合同,断绝财路,然后我还要去找工作,面试官问我这两年的空白期你在做什么我说我在写轻小说……啊啊啊啊啊太羞耻了,就像是把自己的内脏翻出来给人看一样羞耻!”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象给吓到哐哐撞树。

“这些,不是马上能实现的吧。”黑白咬着牙齿。

“那么,全裸……”我小声说。

“什么?”

“突然被全裸扔到人群里。引起不得了的骚乱,周围人指着我大声尖叫,然后被请到警察局,照片被打上马赛克之后刊登到报纸上。不行——不用世界树动手,光是想象我就已经很想死了。”

“现在你的生命和世界都处在岌岌可危的紧要关头,结果你还在花式发作社恐?”黑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对、对不起,就算是我认真起来,也只能想到这种现实问题而已……”

“……”黑白放弃和我交流。

我也想不到什么,只能仰望着夜空。

“也许我就是这么枯燥无聊的大人,所以才让人没办法。”

“无聊吗……”黑白好像想到了什么,她向前走了几步跳到树桩之上,举起手里的钢管指向我,同时大声宣告:

“如果这就是你的恐惧,那么,你那无聊的日常,就交给我来打破!”

少女清亮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明明天上有着一轮明月,但她看起来比这景色还要令人炫目。

我仰起头,看着黑白,想要将这一刻永远记在心里。

“轻小说……”我喃喃自语道。

“?”

“轻小说,你还真是没少看啊。”我对黑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