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完全不在意他人的评价,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的那种人,就会有在意别人的目光在意得要死,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偷窥世界的另一种人。

后者就是我们所说的社交恐惧症。

因为这个词被用得太广泛,以至于丧失了其本来较为沉重的含义,成为了社会性交往焦虑的代名词。但是作为病症的它本身,并没有降低哪怕一点威力。

哪怕是和别人正常交谈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的时候,内部的脏器也在翻腾叫嚣着想吐;表面上还在笑呵呵地说着什么,其实恨不得从哪里飞来一块陨石把自己碾成量子级别的碎末才好。

但是具有这种威力的陨石坠落的话,别说地球,整个太阳系都要遭殃把。

所以也只是想想作罢。

“那个时候啊,差一点就不行了呢。”黑白坐在顶楼天台的边上晃动着双腿。

“什么?”

“世界。”黑白说道,“计算还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创造出来要动用多么大的能量——你是想象不到的。”

“哦~!原来这种事也能做到的吗?”我惊叹着。

沉默了两秒钟吗,我猛地双手环胸后撤一步:“你为什么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想知道的话,就能看到。”黑白眨了下眼,红色的光暗了下去。

“在梦境中,生物的精神体系是以电磁波的形式与肉体剥离开来的。所以现在你的想法就好像飘在空中裸奔一样。”

我跳了起来,在空中一顿乱挥想把虚无的精神抓回自己脑袋里去。

“你是笨蛋吗?”黑白拄着下巴,“我不看了,你过来吧。”

“不过为了我的一个不靠谱的想法就创造陨石,世界树才是笨蛋吧。”我叉腰站在楼顶的最高处。

向下望去,三十层楼的高度让人一阵眩晕。但鉴于我刚刚是爬旋转楼梯到二十五楼的时候实在跑不动后被黑白直接扔上来的,现在只是登高望远,就算不得什么了。

在整座现代化摩登城市的青白色夜光灯中,即使在这样的高度,依旧能看到地面的样子。

大片大片的丧尸,如同倾巢而出的工蚁,占领了整座城市的街道。

缓慢蠕动着的腐烂头颅凑在一起,机敏地嗅着空气中任何一点活人的味道。一旦被它们捕捉到蛛丝马迹,大批的丧尸就会疯了一般地冲向你,撕碎,腐化,吞噬,不放过一丝鲜活的血肉。等你再度站起来的时候,附着在骨架上的肉体将不再具有灵魂。

“我对丧尸是真的,不太行。”我拒绝地闭上了双眼。

以前在大学宿舍的时候有个舍友就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被他拖着全宿舍一起看了一晚上血浆丧尸片之后,我就有点不太能接受了。世界树这次也算是抓准了我的弱点,把我们扔进了僵尸堆,一时还想不到什么破解之法。

“我也是。”黑白眯起眼睛。

咦,黑白也会有怕的东西吗?

我看见少女俯身,非常仔细地观察着正在攀附大楼玻璃的丧尸们。

“太密集了,看不大清。”

“你还想要看的多清楚啊!”我一边吐槽一边抓住少女的后衣领,“不要掉下去了。”

黑白回仰着头看我,稍稍往里挪了挪。

这片丧尸大潮爬满了外墙。这也难怪,整座城市中我们大概是唯二的两个活人,在它们的眼中我们就像是奶油蛋糕上的樱桃一样诱人。加上刚刚我们是一路厮杀过来,像是RPG中的坦克一样嘲讽了一尾巴的怪。

“砰,砰砰!”

天台的大门还持续被撞击着。隔着门,大量的丧尸堵在门口,疯狂地想要来到天台之上。大门摇摇欲倒,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啊——这是什么决死绝境啊。我倒宁愿在树林里和杀人狂魔单挑嘞。

我重新端起手中的MP5,戒备地看着那唯一的逃生入口。这把枪是我刚刚从一辆防爆车上搜出来的,应该是世界树完善设定中的一环。但是看到这把武器,难道这里是生化〇机的世界吗,那岂不是还会有更可怕的——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你只要想那个门永远不会被撞开就好了嘛。”黑白看着我在这边做无用功。

“哦,对啊!”我屏息凝神了一分钟,然后哀嚎起来:

“无论是什么作品里这个门都是一定会被撞开的啊!更改这么王道的设定我做不到!!”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无用的男人!

“嗯哼……”黑白的双眼又微微亮起了光,我赶紧把自己头上的念头赶一赶,防止她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你虽然说自己是社恐,但是我看你这不是能和别人正常对话吗?”

我僵了一下:“呃,总之,社恐之前我好歹是一个成年人,那个,也就是说,起码的社交我还是能做到的。”

“和编辑面对面讨论工作也没什么问题。”黑白拄着脸颊。

“这你就错了。”我严肃地比出两指,指向黑白,“工作,那是我维系生命之纸(钱)的来源,与一般的社交岂能相提并论?……虽然能在网上交流的我尽量都线上。”

这么一提,我之前的那位天使一样的编辑真是好啊,“好的”“没问题”“这么写可以的”“我这边不会约束你写作的内容啦”,而且之前聚会见了面才发现是个漂亮的大姐姐。相比之下我现在的编辑啊——

“不行”“卖不出去”“好好考虑题材”“不想出实体书了吗”。

接手了我这么一个不好卖的作者,对方的心里是不是更加苦恼呢……我在世人心中的平均评价,再一次下降大危机!

“那么,一个房间有20个僵尸和20人的聚会,选哪个?”黑白突击一般提出了问题。

“20个……”僵尸的话,来一个我都打不过啊!但是要说20人的聚会……都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全都认识吗——但我可没那么多的熟人啊!是围桌吃饭还是卡啦OK?一直在角落里玩手机的话是不是会被认为是孤僻?只和左右的人搭话?但是万一他们只顾着和朋友说话没人理我呢。可如果突然欢脱起来带领气氛,被大家用“你谁啊”的目光看我,带着尴尬的微笑,互相看看,然后才犹豫地说着场面话附和——

我会活不下去的。

“我跳楼吧,我能跳楼吗?”我陷入了自我思考的绝望中。

“哇,真麻烦啊。”黑白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不知飘在哪里的思绪,无奈地摇摇头:“你宁愿选20个僵尸咯?”

“不,为了我的身家性命着想,我选20人聚会。聊天社交,硬着头皮也能上,起码不会死。”我打了个响指,佯装很帅地说着根本不帅气的话。

“如果你不是主人公的话,我真想把你丢下来不管。”

黑白一副不想和我再交流的样子。

“说起来,黑白你为什么要保护我呢。”既然提到了这个我一直不得其解的疑问,索性一口气问了出来。“黑白你是观察者,世界树的果实——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好,你为什么会来保护我呢?我就算是死了,这个世界还有很大概率是安然无恙的吧。”

按照之前的那种说法,世界树打算的是“抛弃”我,而不是和我同归于尽。

“如果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这样没错。”黑白看向了远方,“但是我不能冒这个险。”

“诶?”

“我是你的造物,我的一切都是你给予的,而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就来保护你了。”黑白平淡地说,“世界的想法是她的,我的想法是我的。如果你死掉之后世界真的会消失,一切都不复存在,就算只是万一的话……我——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是为了世界吗。

我看着这个世界,就算是在没有丧尸的时候,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相比之下,我更中意的是虚拟世界,网络,游戏,小说,漫画,动画,电影,每个故事都是一段扣人心弦旅途的开篇,只要沉浸在其中,自己仿佛也变成了无所不能的主角,什么事情都能在一卷/一集中解决。最终,无论是幸福也好,悲伤也好,总会迎来一个结局,让所有的一切结束的结局。

就算我明知自己是在逃避现实。

但就像有的时候玩手机并不是为了玩手机,只是逃避和他人交流的一种方式而已。

因为没有行动力,没有自制力,没有做成什么事的决心,成为轻小说作家也只是为了自己方便而已;做了自己喜欢的职业,也不是做得最好的,很多少年才有心气都被磨得干净,每天都在过着普普通通平凡又糟心的日子。

为了世界。我想不明白这行动其中的意义。

对我来说,世界就只是我自己几十平米的蜗居和里面的一切罢了。就算是只有我一个人也没关系,我不要和别人交流,把我关在飞船里流放到外太空也能活。

我的世界,只要有我一个人就行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丧尸的进攻陡然变得疯狂起来,它们甚至互相撕咬着,踩踏着其他人的尸身,拼了命地想要攀爬上高楼。之前一直被我排除在脑海之外的那扇摇摇欲坠的门,终于被丧尸撞破,大批的丧尸像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黑白!”我条件反射地挡在少女的身前,举起冲锋枪疯狂扫射。平时震耳欲聋的枪声在丧尸的嘶吼声中显得不堪一击,我们只能且战且退,弹匣打空了再换,近身没能杀掉的那些,黑白就举起钢管插穿它们的头颅。

为什么就为了杀掉我一个人,要作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啊!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变得麻木,那些近在咫尺的死亡使者嚎叫着疯狂地扑了上来。脑海中除了过剩的对死亡的恐惧之外什么都没有,在这一瞬间,求生的本能被吹响,根本没有余裕去思考别的事情。

就算是再怎么说不怕死的人,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会怕死的啊。

不是那种浅层意识的“我不想死”,而是作为一个生物,埋藏在DNA中的那种恐惧——只要能活,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只剩下大脑,心脏,只剩下基因,也想活下去!

从大楼墙壁爬上来的丧尸,终于突破了那不可能逾越的高度,从天台的另一侧,攀爬到了我们的背后!

我们被密集的丧尸群包围着,留给我们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

“咔。”

手指在扳机上感到了违和,我不用去确认,就知道我已经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武装带上早就空掉被我扔在了一旁,丧尸的手臂就在离我一米不到的地方。

黑白飞快地转身,填补上我的空缺,被削尖的钢管从丧尸的太阳穴插进去,然后再被拔出来,黑色和黄色的脓液溅了一地。少女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战神,在绝境中大杀四方!

黑白是不会死的。虽然我会。

那就这样吧。

我扔掉了MP5,最后一点战力已经没有了,要是比作猛兽的话,现在就是牙齿和爪子的回合。因恐惧而一片空白的大脑,现在反而开始闪现出各种混乱的思绪。

下一秒我就会被开肠破肚了……但是丧尸化的我,到底算是死了还是永生呢?

突然之间,头上传来了撕裂虚空的巨大声响,一架直升机凭空出现在我们头顶上方,甩下了一架软梯。

哪里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对眼前的状况作出反应,黑白回手就揪住了我的领子,那站在原地以投出150km球速的姿势奋力一搏的姿势非常眼熟。

“走你!”

“诶!!!!”

我的身体瞬间腾空,成抛物线的形式直接被摔进了驾驶舱中,巨大的惯性让我差点撞破一侧的钢板飞出去。

“啊…………”我倒抽着气发出了不属于人类的呻吟声,一天之内连续进行两次这样的极限运动,让我的脊椎发出了机器人一样的悲鸣。

没等黑白抓住绳梯,直升机突然拉升了高度。我连忙冲过去抓住驾驶座上的那个人:

“下去啊!黑白还没上来……K先生???”

一张异常熟悉的严肃的脸转了过来,同时,他举起左手,黑洞洞的枪口抵到我眉心之间,直接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