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耀在约翰的脸孔上,以圆木和草皮制成的天棚就像是其他人家的天花板一样,有点不熟悉从这样的地方苏醒的约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盖着被子,而且感觉三角肌上还压着一个沉重的东西。

「……琳…奈…?」

一头浅棕色的发丝映入眼帘里,心想这孩子为何在自己被窝里的约翰虽然很想要起身离开床铺,但惯用的右手这时候却不听使唤地传来了异常的痛楚。

「……呜…这里…是…」

优先收集视觉讯息和情报进行整理后,约翰从大气里的魔力得知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不是精灵们的部落,而是距离部落不远的某个小屋之类的地方吧,若是在那部落的话,这里的灵力应该会浓密到让他透不过气来––––看得出在那场战斗结束后,精灵们第一时间就将约翰搬到了这个地方进行治疗,真多亏她们之中有人拥有相关魔力这方面的知识––––否则他保证自己早就溺死在那片毫无一丝法力的领域之下了吧。

「……」

室内四处都放置着的医疗药物和工具,更换过的绷带也好,清洗过血块和污垢的水桶也好,或是挂在墙上的衣服…还有那件破破烂烂的黑袍也好––––约翰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受了不少她们的照顾…体内的水分和营养虽然看得出从医疗器材上得到了补充,但根据唇裂的症状和全身被严重烧伤的伤势来看…他推测自己极有可能昏睡了一星期以上的时间,这段时间内…她们肯定每天都会提心吊胆来到这里检查约翰的情况吧––––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但仅有琳奈躺在自己肩膀上传来的触感和体温––––让约翰感到很安心。

明明只是纯粹确定了她没事而已,内心就好像放下了巨大的负担一样–––安逸地闭上眼睛的约翰现在感觉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无所谓了。

『苏醒了吗…?探究者唷…』

『……』

将视线注视在窗户上的约翰,这时才注意到那守护者的分身正在用技能和自己对话––––在用尽所有精灵们给予的灵力后,它骇人的样貌已经变回成一只娇小玲珑的树精,现在别说骇人,还能以可爱来形容。

「…缩水了吗…?守护者…?」

『轮不到汝来说吾…汝的身体可好不到哪里去。』

「……我睡了多久…?一星期…?」

『…准确从今天来说…是七日七小时吧,真亏汝能推测得出来。』

「…还好吧…这期间…这孩子一直在这里…?」

『…当然,先不论汝的伤势,业火的诅咒导致汝在昏睡的时候一直都发噩梦,这可让她担心得心都快掉出来了,毕竟那诅咒至今为止都没有物理破解的方法…精灵的丫头们也不懂得解咒的魔法…吾等才好不容易从森林的深处找到了这个能够共享梦境的玉花「梦乡的羽翼」…试图让这和你比较亲近的丫头进入汝的梦境里唤醒汝的意识…设想可以从精神的领域上破除诅咒剩余的效果…虽然途中花了不少时间和功夫…但汝能再次睁开眼睛真是太好了…有的人陷入诅咒的长眠后…就再也没法苏醒了…吾可不希望精灵们的恩人就这样死在睡眠里呢…』

「……」

感觉喉咙不怎么容易发声的约翰,视线停滞在那只花瓣犹如羽毛一样的花朵上好几秒后,用那只被绷带和药布缠绕着的手腕从花瓶上取下了它––––如果没有这朵娇小的花儿带来的奇迹,约翰可能还在噩梦里持续游荡着到永远永远去,真亏她们和这些树精能够找到这种宝物。

「…梦乡的羽翼…这不是百年内才开花一次的玩意吗…」

『…放着也只是等着枯萎的东西…没什么好稀罕的…就算是一千年开花一次,用在汝身上也值得。』

「…意外随意啊…森林的守护者…」

『随你怎么说…还有就是…汝…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察觉到什么…?」

『…别装傻了…有那般的睿智…汝没可能不知道吧––––自己…已经没法再使用魔法的事情…』

守护者知道的––––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用之前的方式和自己对话,明显非常不寻常,如果喉咙不舒服的话,那用魔法直接对话才是最妥当的––––然而,他却一次又一次地用口舌地阐述,这就算是刚开始培养洞察力的小孩都看得出。

「…哬…当然…像那样使用法力以外的魔力…我的魔力脉络现在肯定已经像枯朽的空心树一样破破烂烂了吧…作为拯救一个部落的代价而言…还挺划算的吧…」

『…知道了却还如此平静…汝难道就不愧疚…不后悔吗…?』

「…有什么好愧疚的…?我不后悔任何一件事,从来一次都没有。」

在不受诅咒的影响下,他的意识或许比平时还要坚定许多––––但守护者却不这么认为:

『别胡扯了…汝知道自己的状况吗!?』

「…啊…失去魔力脉络的魔法师…相等于失去了使用魔法的权利…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不单是如此…吾知道的…汝寿命已经…』

「…住嘴。」

即便没有魔法的干涉––––守护者还是不由自主被约翰打断了话。

「…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汝就算瞒得过这孩子…也瞒不过骑着天马的丫头…她就算是那个样子,也有了相应的年龄和知识…对你的事情…她想必已经有了头绪…』

坚定的眼神里交错着哀伤和怜悯的情感,明知事情的严重性却不打算和她商讨的约翰仅如此地说:

「…到那时候再说…我不想这孩子知道这事情…」

『……她也不是笨蛋…时间久了…肯定会察觉到异常的…』

「不管是精灵还是人…只要不把事情当做问题去看待,就不会产生多余的质问…只要你别多嘴就没有问题。」

约翰知道的––––自己在说谎。

作为一个骗子,对着这孩子说了谎。

即便瞒得过一时,也骗不了一世,他是在建立于知晓这事实的情况下,才隐瞒了真相。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现在说出来。

「……」

凝视着琳奈的睡相地确定她还在熟睡状态下的约翰,用那满是绷带的指尖抚摸着她的头额––––虽然他看不见自己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她––––明明她是如此的相信自己,明明已经说好了,不用再隐瞒任何事情了才对。

『…犹豫的话…为何不坦白…和她商讨呢…?』

「…这商讨没有结论…也不是她能够解决的问题…让她知道…只会增加无谓的哀伤和痛苦罢了…我…不想看到她…也变成我这样…背负着孤独和寂寞…被愧疚和自卑诅咒一生……」

『……』

「只有现在…就现在就好…」

轻轻地用那只满是绷带的手拥抱着琳奈的约翰,现在只想沉溺在自己的保护欲之中,尽情保护懦怯不懂事的她––––毕竟想要那么做,可能也只有现在了。

『……』

不再出声的守护者对此事只保持了沉默,若琳奈询问的话,它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坦白,毕竟身为使役者的琳奈,现在已经拥有了驾凌在守护者之上的命令权,那就算是要守护者去当做炮灰或挡箭牌,受灵力所束缚的它也只能照办。

到那时候…就到那时候再说––––话说得可真简单…

吞下真相的守护者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并就在此时…

「……大哥…哥?」

「…啊…抱歉…弄疼你了…?」

慌忙地松开手的约翰似乎觉得自己施力过度导致琳奈从梦境里取回了意识––––

「呃…?这…不…不是梦…吗?」

「…说什么梦话…你刚从梦乡回来…」

「真…真的…不是梦…?」

「醒醒啊,傻瓜。」

温柔地露出笑容的约翰用手捏着她那柔软的脸蛋––––随伴着鼻酸和真实的触感袭来,绵连落下的泪珠一颗颗地从眼眶里盈出,等到琳奈意识到对方已经苏醒的事实––––话都说不清楚的她已经扑向了约翰:

「…唔…呜呜…唔呜…约翰…约翰哥哥…人家…人家真的以为你再也不会醒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琳奈…」

比约翰还过分地贴近对方的琳奈,紧紧拥抱着那具比自己宽大几倍以上的身体,仿佛彼此的关系已经失去了男女关系的间隔––––将这一切都丢在脑后的她,现在只想依赖在他怀里哭诉自己这段时间的烦恼:

「你…知道不知道…那有多危险…多让人家担心吗……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人家…在你一直醒不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还以为真的不能再和你说话了…」

「…抱歉…真的…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那种事…不可以再做了…知道吗…?约翰哥哥…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所以…不可以再一个人那样涉险了…」

「…知道…知道了…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头额贴在琳奈额头上的约翰知道的,若陷入危机的时候,这个誓约终究也会被自己打破,不论现在的他有多么想要遵守这份约定––––那都是没有任何可能的事情。

但只有现在…只有现在就好。

约翰打从心底想要遵守和她、和这稚气天真的精灵之间的约定。

不是为了自己的保护欲,不是为了自己的独占欲,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只是纯粹想要包容这份善意的温柔,才是驱使着这份想法的来源。

不如说––––可以被容许那么做,令他打从心底感到非常的欣慰。

只是纯粹的这样一个担心,只是纯粹的这样包容一个小小的善意––––他便心满意足了。

「…真的吗…?发誓…?」

「…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发誓…好吗?」

「…那…拉手指…」

「拉手指…?」

「不行…吗?」

坐在床上的琳奈向约翰伸出了娇小的尾指,面对着如此天真又没有任何束缚可言的约定下,露出笑容的约翰没有回避,更没有敷衍了事––––只为了回应她的好意而伸出了那只缠绕着绷带的尾指。

「没那回事…当然可以…」

「…嗯…约好了…约好了唷?」

「…嗯…」

为了不再一次让她再次露出哭相,为了不再让她受委屈,为了不再让她受到挫折,为了不再让她担忧自己的事情––––鼻梁贴近琳奈的约翰,伸出了另一只手挽着她那脸颊有点红润的脸蛋,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的琳奈也没有抵抗,仅闭上了眼皮,并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上传来了一阵触感。

「唔…」

「…」

两道重叠在一块的人影轮廓反映在室内的木墙上,从羽毛形状的花瓣上滴落的水滴渗入了木桌的表面––––缓缓推开约翰的琳奈眨眨着那对圆滑的双眸地低下头,感觉自己好像被对方做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呃……唉…唉…?」

「怎么…?这样就约好了吧…?」

一脸懵懂的琳奈觉得这不是自己认识的勾手指,相对之下约翰则不禁萌生了戏弄着她的想法地说:

「嗯…?想要试试多一次吗…?丫头?…」

「呃?不…不不用了不用了…!一次…就可以了…下次…再说…」

「…那就下次…再说吧。」

表情腼腆得一脸红润的琳奈非常慎重地婉拒了约翰的好意,虽说突然间被做了那种事––––但她内心里知道的,缺乏主动性的自己并不讨厌和对方做这种害羞的事情––––一想到如果积极的自己也那么做…她的脑袋就快要发热得冒出白烟了。

「部落怎么样了?」

「呃…多亏了大哥哥…大家都没事…只是中庭和屋子被破坏得有点严重…现在树精们和小碧正在帮忙。」

「小碧?」

在那之后,离开小屋的约翰和琳奈一同手牵着手走在森林间,商讨着约翰沉睡时所发生的事情。

「啊…就是它啊,那个大大的树精,人家给它取了名字哦。」

「…给守护者取这种名字真的好吗…嘛…也不是不行…但它原本应该也有…」

『现在吾的主人就是她,而她想要怎么称呼,吾都没有任何怨言。』

受到技能的网络所影响的约翰仰望着从树上跃下的小碧,站在琳奈肩膀上一脸得意的样子,看来在约翰沉睡的时候,她们俩已经彻底打成一片。

「呃…?是吗…?原本人家是想要给它取个更可爱的名字的…小花啊…小糖啊…小甜啊…」

『咳咳…!倒…倒是汝,走路还行吗?要吾罩着汝也不是不行…』

立即转移话题的小碧当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少建议和时间才得到这名字,要是这话题再次被挑起来,然后那些柔弱的名字得到采用的话…它作为树精始祖的自尊心可受不了被叫做小花小糖什么的。

「不用了…先担心你自己吧…我还没脆弱到需要人扶持的地步…呜哇!」

「约翰哥哥…!」

『!』

才刚说完就站不稳的约翰差点就因为树根撞到脚趾的缘故而失足––––所幸牵着他的琳奈和小碧在场,否则约翰的鼻梁肯定会撞上草皮或树干吧,毕竟现在无法使用双手支撑身体,一旦跌倒他可就真的没有任何手段支撑自己的上半身。

「就说了…大哥哥…依赖人家也没关系哦…?」

「……是呢…抱歉,习惯了…的关系吧…」

「…什么叫习惯的关系…这样勉强自己…」

「嘛…毕竟…一直…都是一个人……不知不觉…就习惯不再依赖任何人了…」

「…」

听到他又再消沉说这样的事情,琳奈的胸口就会不禁感到一阵钻心的绞痛感,握紧着他的小手也渐渐施加了许些力道。

「真…真是的…又在说这种话…」

「啊…抱歉…不过…你能在这里…我真的很欣慰…琳奈…谢谢…」

「……呃…呃…你…你明白就好……」

『……』

打从心底觉得在这里只有琳奈能够说服约翰的小碧皱眉地看着她那开心又害羞的样子,真不知道这丫头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害臊…

『到了哦,虽然吾等的分身们已经修复了很多地方,但还是有许些地方没做好修复,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

看得出被烤焦过的草地已经长出了新的幼苗,明明惨遭了业火那般的洗礼,这个地方早应该连寸草都生不出来了才对––––看样子只要有栖息着树精和神树的这片森林,植物们所获得的恩惠就绝对不会少于其他生物。

『受到神树的灵力洗礼后,就算是曾经被诅咒的大地也能再次获得生机,只要藉凭吾等的力量都不是什么难事,汝的情况…则是因为种族的问题,不然吾等才不会让汝白白躺在床上那么多天。』

「…是吗?」

『不然汝想要吾等把汝送进神树的底下吗?』

「这就饶了我吧……」

若事态变成那样,不用一星期,全身淋浴在纯度极高的灵力下,一天内就能要了约翰的小命––––露出苦笑的他真心不想那般凄惨地死去。

「啊…琳奈,还有人族!没事了吗?!」

「啊,是莉娅姐姐。」

「……」

莉娅––––曾经单独与刺猬虎对峙的女精灵、也是琳奈的老师,虽然身手绝对是这个部落里数一数二的强手,但由于刺猬虎的异常变化而身受重伤败落,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没事的样子––––藉由树精衍生出来的树枝进行降落的她,一脸担心两人地问道:

「没事吧?」

「呃…没事啊…?就说了,那花一定没问题的,看吧。」

「这事很难说吧…你呢?人族?」

「…如你所见,遍体鳞伤、多处烧伤、昏睡了七天感觉走路都走不稳,比这个傻丫头平时还糟糕。」

「谁…谁是傻丫头了!人家平时有那么糟糕吗!」

「那是谁擅自跑到森林去和灰狼们玩追逐战了啊?要不是我…你早就被生擒生吃了,笨蛋。」

「……」

啪嚓。仿佛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从琳奈的脑里传来,嘟起嘴巴的她指着约翰并使唤小碧地说:

「小碧,打他。」

「…呃?」

「…唉?」

『了解。』

碰!被树根组成的拳头打出凹坑的草皮陷入地面留下拳头的轮廓痕迹,背靠着树的约翰只见那头蹲坐在她头上的树精一脸高高在上地操纵植物的样子––––脸孔发白的莉娅看向琳奈那骇人的样子地问:

「琳…琳奈…?」

『都能击败刺猬虎了,你不会说这是仗势欺人吧?人族唷…?』

「不不!住手!这这何止是仗势欺人!完全是单方面的蹂躏了!你们想对一个伤患干什么?!」

「那你有什么话想对人家说吗…?」

觉得自己毫无胜算的约翰露出苦笑地向琳奈索取谅解:

「…抱…歉…琳奈…」

「…就这样而已…?」

「…不该说你是傻丫头…」

「还有…?」

「琳…琳奈你的设定是不是变得奇怪了…?」

「有吗?人家一直都是这样不是吗?是吧…小碧?」

『毋庸置疑。』

不如说––––是莉娅从未看见过那个一直很内向的琳奈竟然会自然地和一个人族那样交流,平时的话,她就连这点事情都不会介意,然而却会对约翰使坏到这样…

「…总…总之,人族还有伤在身…你知道的吧…?」

「…哼,说人家是傻丫头的笨蛋就躺在那边吧,我去找长老过来,哼嗯。」

「呃…」

藉由小碧操纵植物的技能––––比莉娅还要迅速在树木间移动的琳奈转眼间就看不见身影了,对此叹出一口气的约翰只见莉娅朝跪坐在地上的自己伸出了手:

「没事吧?」

「…差点就要死了…那两个家伙…玩真的吗…」

「…噗,还不是因为你说了那种话,她现在可是树精的使役者哦?或许现在连你都敌不过她。」

「…树精的使役者会对一个全身都是伤的家伙动真格吗…真是…被打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嘴上虽然是那么说,但被莉娅拉起来的约翰还是知道的––––在那拳头就要击中自己前,自己身后仿佛被什么东西拉了过去,那根缠绕在腰带上的蔓藤还残留着灵力的余香––––看样子对方还是有所顾虑自己的身体状态吧。

「但你知道的吧…那孩子对你的感情。」

「……啊?」

「女孩子才不会随便对不喜欢的人那样使坏…尤其是琳奈这样文静的孩子,她就连一次都没作弄我呢…看样子比起老师我,她更喜欢你这样外人呢…」

「……」

无奈地那么阐述的莉娅感觉和琳奈度过的这段日子都白费了一样,谁能知道前几天还粘着自己的孩子今天会对其他人敞开心扉,真是无可预料的事情。

「是吗…?我还以为她更重视同僚才对…」

「…她对我的感情是敬慕的那种…才不是恋慕的那种感情。」

「…是…那样吗……」

莉娅知道的,他也是琳奈那种内向性格的人,之所以说她是傻丫头笨丫头什么的––––原因理所当然也和琳奈一致,真不知道该说这两人什么好,不坦率的时候都净是在做傻事。

「嘛…还有就是…抱歉呀,我之前对你那样…」

「…之前的事就算了吧…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相信来路不明的家伙…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正当防卫…正确地采取了反应和措施,就算没有我…那守护者到紧急的时候也会出来保护你们吧…」

没有自大地评价自己、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满、更没有炫耀自己的一切并向精灵们索取利益––––莉娅这才知道那孩子之所以对他产生爱慕之情的原因––––或许正是他这份连恶意都能宽容的温柔使她的心境产生了共鸣吧。

「…才没这种事情,若不是你向我等精灵伸出了援手,我们现在可能已经惨遭那些人贩子的毒手了,多亏了你…帮大忙了…真的非常感谢。」

「毒手…你的意思是…有被害者吗…?」

「…呃…?啊…就…一个而已,这责任也不能追究在你身上,那是我等精灵太过天真了…所以才会失去了同胞…」

「…」

如果当时精灵们能舍弃多一个同胞,即可瞬间就杀死那帮人族––––若说天真是精灵的弱点,也并不为过。

「虽然我只是个外来的人…没法说你们什么…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吧…不是谁都能及时做出那种选择…失去了不但需要懂得珍惜,还要懂得吸取经验和教训,在下次做出选择的时候––––才能得到更好的结果,不尽人意的后果谁都不会想要再去经历多一次。」

「…」

「我做出了选择,将这份力量用在我认为是正确的地方上,即便知晓错误,即便知晓矛盾––––我也不曾后悔,因为这就是我的选择。」

看着约翰缓缓地走入部落的莉娅,也不由自主对他那毫无犹豫的决断产生了憧憬,人人常说精灵厌恶人族,但现在看来––––这可能是因为精灵的犹豫总是没法获取结果的原因所致吧。

「…是吗…」

「但我不会再叫那丫头笨蛋了…绝不会…」

「呃…?」

约翰可不知道下次她是否会把握分寸…一弄不好他的小命可是随时都会丢进墓碑底下,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了。

「啊,是人族先生!大家!快来!」

「…?还有其他孩子吗…?」

「呃…那是和琳奈同龄的孩子们…啊…等等你们…!」

咚咚咚。跃向约翰的精灵学徒们几乎直接扑到了他,还来不及阻止她们的莉娅只见约翰发出了难堪的悲鸣声向自己求助:

「……救…救我…!」

「啊哈哈大哥哥你在说什么!」

「来玩吧!大哥哥!」

「哇头发乱七八糟的哈哈哈!」

「大家!快住手呀啊!」

花了点时间解释并教训她们的莉娅再次扶起在地上的约翰,并让他理解了一件事––––果然伤患就应该呆在那小小的屋子里修养才对。

「来,快,向大哥哥说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算了算了…小孩子罢了…」

不愿看到孩子们愁眉苦脸的约翰随意就谅解了她们,但因为太开心的缘故,她们又再次扑向约翰在地上打滚来打滚去,结果自然再次遭到了莉娅的责备。

「…我还以为要死了…」

「就说你人太老实了,给予孩子们的教诲也是必须的,太过宠她们怎行呢?」

「…呃…我不太擅长这种事…」

性格和外表不搭的约翰––––让莉娅感到有点意外,她一直以为约翰的个性应该是那种会欺负小孩子或责备她们的类型…但没想到会对那群孩子那么没辙。

「话说你身体怎样了?」

「……除了刚才被她们压得有点疼以外没什么事情啊…?」

「不,我是说…这里是部落吧?灵力对你们人族来说不是…」

「伤势已经愈合了…没事,准确来说是魔力脉络的黏膜愈合后,大气里的灵力就不会再渗入我的体内了,所以没事…」

「喔…」

虽然是那么说,但问题一扯到这里,莉娅就不由自主联想到了他之前的伤势––––似乎不止被重度烧伤而已。

「…那个…」

「啊,找到了找到了!绮莉亚!快点啦你!」

「等等艾薇…我…跑不动了…」

「…你们…」

还记得她们曾经追逐自己、又协助自己对付刺猬虎的约翰,只见绮莉亚累得喘着气跪在地上,而艾薇则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地扶起她,才来到自己的面前。

「…干什么…?喘得那样…」

「哈啊…哈啊…我们刚从搜索任务回来…就听孩子们说你醒了…于是就赶紧跑了过来,身体怎样了?没事吧?」

「…没事,你们若没事做就去和其他人传达这件事…我可不想今天一直向你们一个个重复确定这事情…真是…」

「这事情就是要亲自和你确定才有意义吧…还有就是––––谢谢这句话,也必须好好从全部人的嘴里得到才对啊?」

「……是…那样吗…」

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约翰皱着眉间,那个尴尬又不坦率的样子令莉娅不禁露出了微笑––––看样子比起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还是让这人多多和精灵们交流比较妥当。

「那个…谢谢,约翰先生,在战斗的时候…若不是您在…我可能已经…」

「…不用放在心上。」

「还有…就是…上次的事情…真的…真的谢谢您…」

「…这也不用放在心上…算了吧。」

看绮莉亚一脸懦怯又腼腆的样子,对她使坏的艾薇伺机钻入了话题的空隙地说道:

「嘿,这家伙呀,在约翰先生你沉睡时一直挂记着你的事情…」

「艾薇!不要说多余的事情!好了我们要走了!抱歉打搅你们了!」

「啊啊,等下嘛,约翰先生!下次再见咯!」

「…喔…」

被绮莉亚拖走的艾薇灿烂地露出微笑,仿佛很期待着未来有机会和约翰共处事情般,对此叹出一口气的约翰这才意识到接下来自己很可能还会碰到类似的事情…而且是复数次以上。

「谢谢你,约翰先生。」

「真的很感谢您,救了我们。」

「不…没什么…」

不论是被人贩子拐走的那些精灵也好,还是先前依旧对约翰不怎么有好感的精灵也好––––相信现在这座部落里,没有一个精灵会对约翰感到反感或厌恶吧。

毕竟对现在的她们而言––––约翰就是精灵们的救世主,是必须受到敬仰的存在,即便他看样子不怎么喜欢被人当做守护神一样对待。

「当时…我真的…还以为自己要被那些人拐走了…真的很感激您…谢谢…谢谢…」

「不…不用那么慎重…还有别哭啊…」

「这是谢礼…可以的话请收下…」

「啊不…不用了,你们收着吧…」

但约翰不得不说自己真的不适合来安慰他人或是和她们交流这件事,如果会分身术的话,他真希望现在有一百个自己可以直接去和她们了结这事情。

「…哇,人族,怎么了?看样子一脸疲惫的样子,妾身明明吩咐了让她们照顾你才对…」

「照顾个鬼…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个个涌上来说三说四的…用眼睛看不就知道了吗…」

「噗…这证明那些丫头都接受了汝的到来,还是说汝希望看到吾等拿着弓和箭矢追着汝跑呢?」

「…拜托住手…我真心受不起那样的伤害了…」

经历了好一段路程后,约翰总算来到哈特利所在的神树底下,一进来到这里就能感觉到大气里的魔力几乎没有一丝杂质,仿佛纯粹是为了给予精灵们补充力量的地方一样––––想必她们只要在这里呆上数天,伤势也会迅速愈合吧,莉娅的情况就是如此。

「…琳奈…」

「哼,长老,我要出去一下,事情长老你就自己和这个笨蛋人族说吧。」

「呃…呃…怎么…汝的态度…好像…」

「啊…等等,琳奈…抱歉人族,我去找找她,待会见。」

还没等到哈特利说完话,琳奈便和小碧一同离开了神树底下–––––好像还在生气刚才的事情一样,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她的约翰只留在原地,仅有莉娅追了上去,留下长老和约翰在原地。

「…汝…到底对那文静的好孩子做了什么…?难道说…!你对她…」

「胡思乱想什么…我只是说了她傻丫头和笨蛋而已…她就生气了…」

「哈…这码事…就生气了…?不像平时的那丫头呢…算了,妾身有其他话想要问汝,这可是说好的,汝可别说忘了。」

「……呃…什么…?」

走到约翰面前的哈特利很清楚这人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如之前的一半,甚至更糟都可能––––但在询问这心知肚明的事情前,她还有另一个质问:

「那魔法…究竟是什么?」

「…无可奉告。」

「事到如今还要隐瞒吗?魔法使––––还是说…应该称呼汝“将军”比较合适?」

「……丫头…从哪知道了这事情…?」

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的约翰感觉语气都变了,对此不退缩的哈特利则继续询问:

「哼…站在战场前方的汝,肯定不知道妾身的存在吧?虽然妾身也不怎么记得汝的脸孔,但––––当汝将地狱三头犬的吐息加倍归还给它的身姿,在场被汝所救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会忘掉,那就连半神半人的英雄海克力斯都敬佩的好敌手––––赫拉讨伐队的核心成员、探究「知性」这一福音给予人们繁荣和生活的开拓者、曾被称作『约翰』的魔法使……那就是汝…对吧?」

身份被识破却不为所动的约翰仅低头俯视哈特利地说道:

「哼…那么遥远的事情都还有人知道…世界还真广泛呢…」

「别想糊过去…老实交代…那魔法到底是什么…?不但可以瞬间治愈自己的伤口…赤能媲美再生技能一样的效果…但将这种魔法使用于他人身上是不可能的…」

「……」

「最让人不解…是那足以将汝的手臂扭断的攻击…像那种伤害自己的魔法究竟是什么?还有那吸收业火的力量…那是另一种魔法的效果吗…?」

「…和外表不搭…好奇心真丰满啊…心胸平坦的长老小姐…?」

「……什…什么么啦?!」

红着脸抱着胸膛的哈特利仿佛受到了刺激一样转过半身,相对之下约翰只静静地说道:

「就给你个提示吧…你知道亚当和夏娃当时为何会吃下伊甸园的苹果吗…?」

「……伊甸园的…苹果…那是…」

「…你需要知道的只有问题就够了,所谓的答案都是来自于问题,别说我没有告诉你––––阿塔兰塔的同僚。」

「……」

深思不解的哈特利对此完全没有任何的头绪––––要说亚当和夏娃的话,她姑且还知道,这两人是『人』这个存在的起源,听闻他们因为吃下了伊甸园的智慧之果后,产生了善恶观从此被神明赶出了伊甸园…

「…好了…对我的过去所探究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你就是那个骑着天马将阿塔兰塔的尸体擅自从战场带走的家伙吧…?怪不得那只天马好像究竟是在哪见过…」

「……直呼其名也太无礼了,人族…再说精灵女神…阿塔兰塔前辈不是因为受伤而阵亡,而是…」

「我当然知道,但那状态下她和尸体有什么差别…?」

「注意汝的用词!妾身只是按照阿塔兰塔前辈的吩咐来到此地而已!谁知道…谁知道…她竟然骗了我…」

仿佛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一样,明明已经是过去那么遥远的事情,年长的哈特利却觉得那只不过是前几天所发生的事情一样令人惭愧又心烦。

「……」

「…当时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已经必死无疑…那时候她的表情––––就和现在的汝一样。」

「…哬,精灵也会撒谎吗…我一直以为精灵连撒谎都做不到才会如此脆弱。」

「如果说脆弱是善者的证明,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情,吾等愿意坚信善行到临终都不后悔––––这是吾等作为精灵 /『善行者』的荣耀。」

「…羞愧和罪恶感是两码事,善者和骗子也是两种类型的人,如果你想说精灵是善意的体现者,我不会去否定,但你的前辈阿塔兰塔无疑是个骗子––––谎言拥有善意和恶意的说法,不过是某人想要敷衍谎言的外表罢了,其身为谎言的事实和内在可不会改变。」

「……那汝又如何…?这是在承认自己的谎言吗?」

「…」

也许是不想要再隐藏下去、或是觉得没法对哈特利有所隐瞒的约翰,仰望着树根外的天际地说道:

「啊,我…不论什么时候…都没法对自己说谎…仅有自己…无法欺骗,也无法隐瞒,越是知道这件事…我就越是对无知的人感到怜悯…这样的人很无可救药吧…?明明人活着,多多少少都得欺骗自己一些事情,多多少少…都得隐瞒着他人一些事情,而我…却一点都没法做到。」

「…现在也是如此?」

「…也许不是…也许是个开始…也许是个结束…我…已经渐渐分不清楚了…」

仿佛知道约翰的状况般,保持沉默的哈特利不由自主打消了询问下去的想法––––但同时也对另一件事情感到遗憾。

「这样啊……还想说……想要和汝一同到外界去寻找她们的…」

「…她们…?」

「朵莉丝带领的队伍…嘛…对汝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好回忆吧…」

「她们…怎么了?没有回来吗?」

「没有…妾身不知道她们究竟遇见了何人…总之,她们全员都被拐走了,现在可能已经进入人族大陆了吧…」

在事情结束之后,哈特利第一时间就乘坐着飞马冲出了森林,但在森林的外缘四周并没有发现朵莉丝等人的身影,留下的仅有人族扎营过的痕迹和人贩子们的尸体––––没有任何头绪她们究竟消失到哪里去的哈特利,只能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空手归回。

「等等…那…为何不追上去…?你的天马能够做到不是吗?带上其他精灵也…」

「别激动人族…现在这里能够战斗的精灵已经不多,如果她们和妾身也走了,那琳奈…其他孩子们谁来保护…?我们已经没有那种余力了…所以…妾身才想委托汝这件事…毕竟你是这里唯一理解外界究竟是什么状况的人…但…这看来这也不太可能了吧…」

「……」

一言不语的约翰走出神树底下,不知道他听了那番话究竟有何想法的哈特利连忙跟上了约翰的脚步走出部落––––另一方面,随同琳奈的莉娅则在和她谈着刚才的事情:

「唔…不…不小心就…闹脾气了…我到底是怎么了…」

「呃…这该怎么说好呢…琳奈你不是真的生气了对吧?」

「额…当然啊…人家…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要…作弄他一下…而已…但结果人家好像做错了什么…啊啊!心平静不下来…待会该怎么去面对他才好…」

捂着脸的琳奈头疼地挣扎在刚才的事情上,不知道该建议什么好的莉娅则露出一往如常的苦笑地说:

「那…正常地和他说对不起…?」

「…不要…」

「呃…?为…为什么?」

「因为…!因为…感觉…会再次被大哥哥说成笨蛋…」

「不…不会啦,要有自信点!为什么会那么想呢?」

虽然莉娅也不能完全肯定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但说到底也是这两人为了博取对方的注意力才做了这事情,要是恶化了彼此的关系…那这个前提就完全是个矛盾的行为了。

「毕竟你想想,他说不定现在也很困扰呢…?心想着…啊…为什么我刚才责怪了那丫头…待会要不要和她道歉好呢…之类的?」

「呃…这…可能吗…」

「你倒是相信我啊!」

不是莉娅随口瞎编––––而是这两人的性格原本就很像,在琳奈刚才不吭一句话就离开的时候,莉娅早就注意到了他那想要挽留对方却不敢出声的表情,如果现在琳奈去和他道歉,约翰肯定也会老老实实地道歉示好。

「就说…你们这样僵住的话…以后渐渐不和彼此说话就糟糕了哦?」

「呃…?会…变成…那样严重吗…?」

「…以你刚才的态度来看…我认为可能哟…?说不定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部落也很难说哦…?」

「呃呃呃…真的吗!?我…我不要那样…!约…约翰哥哥在哪!」

「…真是个简单易懂的孩子…」

唧咔,啪嚓,咔擦––––将破烂的皮甲和装备重新装回到身上的约翰握紧着匕首的握柄,反耀在刀身上的双眸虽然被刮痕所折射的光泽扭曲了轮廓,但坚定的眼神却丝毫没有一丝的杂念––––即便那叫做朵莉丝的精灵曾经伤害过自己,这也和他现在所想做的事情没有瓜葛。

「等等!人族,你这是想干什…」

「我话先说在前头––––人族大陆已经不在了。」

「…!」

「现在她们要被带去的…那是地狱里的地狱,你难道就对我来到这种边境的人没有任何质问吗?」

「…那…究竟是…」

如果不说,哈特利也不会去问––––一旦问题形成,人才会去思考问题的所在,这是人们一直都常犯的坏习惯。

「…在大战后…现在的人族大陆…那已经不是人居住的地方了…如果精灵被带到那里去的话…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

将投掷刀插入刀鞘里的约翰锁上皮带上的锁扣,固定在腰间上的武器一个接着一个安装完毕,从中他也顺便从森林的路上捡到了人贩子们所带来的弩枪––––哈特利还以为要说服约翰和他一同去寻找朵莉丝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没想到他却连一句怨言都没有,穿上装备、不讲废话、比任何人还要迅速采取了行动。

「呜……」

可是,他的身体这时候却不听使唤地跪在地上。

「就…说了吧,别太乱了,不行的…现在的汝根本没法握刀了…!」

「就算…这样…」

忍着疼痛将黑袍和斗篷穿上的约翰走出森林的小屋,若照着之前的方向走去,不用多少时间就能出去这座森林,虽然会穿过栖息着金皮树的森林,但只要有披肩的斗篷和黑袍就应该不成问题,灰狼们的威胁在那之前已经通过威赫解决了,剩下会构成问题的要素恐怕只有…

「长老…?约翰…哥哥…?」

「……琳…奈…」

「…丫头…」

从其他精灵口里得到『人族先生和长老一起去森林小屋了』这项消息的琳奈和莉娅看着他那身披着的装备和黑袍––––一脸担忧又不安的她害怕地问道:

「这是…要去…哪里?约翰哥哥…你…你要离开了吗…?」

「……啧…」

「长…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啊…」

拉着约翰那只手的琳奈慌张得连眼泪都挤出来了––––非常介意刚才那事情的她,似乎真的认为约翰因为生气自己的缘故而想要离开部落:

「你…你生气了吗…?对…对不起…对不起啦…人家…只是想要作弄你一下而已……真…真的不是有意的啊…呜…唔……」

「啊…等等…好好…别哭啊你…我才没有要离开…」

––––虽然不想要承认,但约翰知道的,自己刚才确实完全忘记了和她的约定。

––––明明说好了,不能再单独一人涉险这种事情了。

因为忽略约定而感到愧疚的约翰,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并也对刚才的事情进行解释:

「只是要和你的长老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人贩子的残党…就是做个侦查罢了…没有去哪…抱歉…没有前提告诉你…」

「…真的吗…?」

「嗯…因为…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就没和你说…对不起…不该说你是傻丫头…」

「…不…人家…也有错…不该那样说大哥哥…抱歉…」

「…唉…没事…我早不介意了…」

「…嗯…那人家…也不介意了…但…以后只能叫人家的名字哦…好不好…?」

「嗯…好好…抱歉,琳奈。」

看她那张伤心的表情立即被腼腆的表情所取代的约翰这才放下了心,如果一五一十告诉琳奈真相的话,他肯定会被狠狠地遭到无差别的责备吧,到时候这事情对双方的感情一点益处都没有。

「但…既然如此我也要去。」

「呃?」

「大哥哥你连走路都走不稳…还想在森林里干什么?」

「这…这个嘛…」

「妾…妾身就是为此才在这里的唷?」

顺势插入话题的哈特利自然理解了约翰的用意,并藉由技能召唤出了天马,让约翰乘坐在马背上,这样的话琳奈应该就不会跟上或再纠缠着他们不放了吧。

「只是骑着马在天空探查探查而已,丫头你就在这里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啊,对了,莉娅汝就帮忙看着她吧。」

「呃…没问题。」

「…嗯…就一下子哦,不可以把大哥哥带到太远的地方哦…?」

「只是这片森林附近而已,别担心别担心。」

「……嗯,路上小心。」

「嗯,我们去去就回。」

随之鸣叫的天马展开了灵力制成的翅膀,闪烁着光芒的羽毛从天落下,眼看下琳奈和莉娅的身姿轮廓也变得越来越小––––不由自主叹气的约翰这才对自己失望地说道:

「啊…彻底忘了和那丫头的约定了…」

「嗯?约定?汝和她约了什么?」

「…不能再一个人独自涉险…不能再独自承担那些痛苦的事情…」

「哇…那汝岂不是才不到几个小时就忘了这事情?」

扶额的约翰没有反驳的余力地坦白:

「……说来惭愧…这习惯…没有那么容易改掉…」

「习惯吗…唉…妾身也不好说汝什么,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汝所见,残党什么的当然早就被吾等清光了,不如和她正式谈谈正事吧?」

「…她不会同意的…这种…」

「为什么那么认为?汝不相信她吗?」

「…正因为相信…正因为不想她跟过来…不想看到她受这种苦…」

「这只是汝擅自那么认为罢了吧?那孩子如果真的说了想要与汝分担这样的痛苦,那为何汝还是如此不坦率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讲这种事情…只知道她如果跟上我的后尘…肯定…」

「––––你还真是奇怪的人…如果汝愿意保护她,那为什么不让她保护汝呢?」

宛首看向约翰的哈特利以充满敬意和信任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愿意将琳奈的安全托付给约翰照料一样,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他明明应该知道的––––那孩子没有那么脆弱,只是还有点天真而已。

若约翰欺骗她擅自离开部落,琳奈肯定会非常伤心到不会再欢笑也说不定。

「…」

而,自己也会再次变得孤零零一人。

决定这事情单独一人解决,到底对谁有好处呢?到底谁能得到益处呢?

「……这样不会太自私了吗…只有我…和她…得到这样的权利…你的同僚…」

「…她们没有脆弱到需要汝保护,说不定现在已经突破了重围,正在野外想尽办法回到这里呢?」

「……事情不可能只会好转吧…」

「…我认为你总是这样消极不是个好习惯哦…?」

「乐观也不见得是个好习惯吧…」

「彼此彼此,至少那孩子––––没有因为这样就拒绝你吧?干脆点坦白吧…她肯定会明白的,嗯?」

不知道约翰的眼神究竟在注视着哪里的哈莉特,老实说也不希望看到他一个人这样去涉险,明明现在的他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部落的精灵们也会很难过吧。

「……我需要时间考虑…先别告诉她这事…」

「…随你吧…最好是伤势好了再说。」

「……啊…是呢…」

手心连刀都握不稳的约翰很清楚的––––自己现在连一头灰狼都不是对手。

若要去救援朵莉丝等人,就必须养好伤,专心恢复身体––––这样才是合理的选择。

「啊,约翰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嗯…洗了个澡,清爽多了…」

路途上在河里清洗身体的约翰,现在感觉看着琳奈的笑容都会感到罪恶感,明明什么都还没做,他却对自己撒谎的事情耿耿于怀。

「那个…琳奈。」

「嗯…?什么?」

「…不,没什么…你头上有叶子哦?」

「呃?没注意到…」

手里原本就握着一片叶子的约翰假装做个样子从琳奈的头上取下了叶片,虽然是初级的魔术手段,但看样子他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向琳奈坦白有关于搜索朵莉丝等人的事情。

「肚子饿了吧?」

「…呃…还好吧…」

「什么还好?约翰哥哥你刚刚醒来…才吃了那么一点东西,不好好吃点什么对身体不好哦…?」

「呃…确实,那有什么东西能吃吗…?」

被琳奈带回到河岸附近寻找钓鱼树的约翰,在印象里只知道钓鱼树就是一种维持陆地生态平衡的魔物,并不是精灵或人族的食物提供商这样的存在…

「钓鱼树先生,可以分给人家一条鱼吗?」

「嘎嘎…」

然而明明只要求一条鱼,那只钓鱼树却将三四条肥大的鱼送给了琳奈,即便约翰知道钓鱼树也是树精的一种…可是真没想到它会无私地将那么多鱼肉白白送给琳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他只愣在一旁看着琳奈一脸吃力的样子地向自己求救:

「呜…好重,约翰哥哥…帮帮忙一下…」

「唉…笨蛋,我来…呜哇…!」

「嘎嘎…?」

忘记自己现在根本没法处理这事情的约翰非常勉强地举起了琳奈手里的鱼儿,虽然在那之后还是将两条鱼还给了钓鱼树,让他们俩各自搬一条鱼才解决了这问题。

「嗯…点不着…明明莉娅姐姐一下子就做到了…」

「……」

手里笨拙地使用打火石的琳奈试图让细小的火星们点着柴火,但不管试了多少次都没有成功的迹象,看不下去的约翰这才蹲坐在她身后,手把手地教导琳奈起火的方法:

「不是让火星打在柴火上就行了…凑近一些,在这里…这样…这样…」

「…呃…呃……嗯…」

感觉约翰手心的温度覆盖在自己掌背上的琳奈,对生火这事情没有太多经验,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小脑袋发热得快起火了一样,靠在她背上的约翰则闻到一股甘甜的发香味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便松开了手拉开点距离地说道:

「会…会了吧…自己试试看吧…」

「…呃…唉…人…人家还…还不是…很懂呃…?」

「……」

明明已经大约理解打火石需要靠近柴火的一处再释放火星的琳奈,特意地装得还不理解原理的样子,约翰也不以为意便再次握着那双娇小的手教导她。

「…这样…将火星集中打在这里…点燃丝状的这部分…」

「喔…这…这样吗…?」

产生火星的火石打偏在柴火上消失殃尽,搂着她的约翰再次轻轻施力地说:

「不是…是这样…」

「这…样吗…?」

再一次举起火石的琳奈又打偏了方向,依旧没有点燃易燃物的迹象。

「不对…要这样…」

「…这样…吗?」

「……」

渐渐沉溺在这接触下的约翰,不禁意识到琳奈只是特意想要自己在身后搂着她而已,虽然不是什么坏事情,但心理状态刚才就很复杂的他––––现在只觉得非常的安心,充斥着冰刺和雪霜的内心仿佛被琳奈那微薄的体温给融化了一样。

明明,只要坦率地说出来就好了。

与其独自烦恼,老实向她诉求苦衷,不是更好吗?

约翰知道的,事实当然不是那么简单而已。

他只是––––不容许自己如此轻易就得到这样的幸福罢了。

这不论是对朵莉丝等人的遭遇,还是对那些人贩子的牺牲,还有毫无差别被屠戮的灰狼们都好––––做了这种事情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得到宽恕和追求幸福的资格。

但就是他总是这样想着,才没法和琳奈坦率事实。

「啊…点着了…」

「……嗯…接下来是…」

在两人面前点燃的火苗虽然还很小,要煮熟一只鱼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只要精心培育、花费点时间和精力去照料它,用嘴腔吹出的风增加空气里的氧气流动量,再将细小的树枝摆放在上面,渐渐的––––可覆盖掌心大小的营火便诞生了。

「…啊…好温暖…」

「…嗯…是啊…」

就像是两人现在的关系一样,这营火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而已,若放任不管的话,一夜间自然会熄灭,擅自将冷水泼上去可能就再也不能烧起来了。

没有新的柴火,没有精心的照料,没有提供氧气,那不管是多大的火都会迎来熄灭的一天。

「…好吃吗…?」

「…马马虎虎…我也不是很会煮东西…烤熟了能吃就行了。」

「喔…但如果不是鱼的话…蔬菜的料理人家会做哦?」

「…你是说烤番薯吗?埋在火炭的余火里面闷烤…」

「当…当然不是…!那种简单的料理谁不会呢…!烤番薯那…那么容易…」

看上去也不是很会做料理的琳奈,实际上连烤番薯都不是很熟悉,最多煮一锅番薯叶的菜汤扔进一些萝卜,再混搭点调味料和香料就是极限了––––这就和约翰将鱼放到火上面烤一会后,再翻过来适当烤多一遍一样,两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都是初心者程度的料理技术。

「……琳奈…」

「嗯…?」

「……」

––––想要保护她。

––––一直都和她在一起。

––––不分日夜地陪同在她身旁。

「…不…没什么,今晚你要煮的话,我教你一些吧。」

「呃?不…我…都说我会了!只…只是把番薯放到余火里面对吧…!我才不会直接放到火上烤到烧焦…那种不成熟的…事…人人家才没有做过呢…!」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没法向她坦白。

––––不是不相信她,而是想要自私地和她在这里,就这样什么都不要再去做。

––––仅仅和她一起生活下去,那就够了。

「那我拭目以待…?事先说好,烤不熟的番薯可是比烤焦的还要糟糕哦?」

「呃…当…当然没问题…没问题…」

「噗…不会笑你的…别逞强了,只是个烤番薯而已,方法用对就没事了。」

「…人…人家才…才没有在逞强…!讨厌讨厌讨厌…你一定在嘲笑人家!」

被恼羞成怒的琳奈捶打着肩膀的约翰露出苦笑,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情,但看来对少女的自尊心而言还是会有点受伤吧。

「好好…没笑你没笑你…」

「…我不信…你一定把人家当做连番薯都不会烤的笨蛋了…」

「…没这种事…不管你不会什么…不擅长什么…我都不介意哦…?」

「…真的吗…?」

用手抚摸着琳奈头顶的约翰即便嘴上挂着浅浅的笑靥,可是打从心底都没有嘲笑她的想法,更不介意这孩子的缺点和笨拙的地方。

「…骗你干嘛…?不管是生火…料理…还是其他事情…只要是我所会的一切…那全都教给你也无妨…只要你还在这里…我哪都不会去…所以…」

「……大哥哥…?」

只见约翰那双憔悴的眼眸流出泪珠的琳奈,紧紧被他的手握紧着手腕。

「…能一直陪着我吗…琳奈…?」

将稚气的一面收起来的琳奈不禁愣着了一会,圆润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柔和了起来。

「……当…当然啊…你…在说什么…傻瓜…」

抱紧着他的琳奈这才知道––––他并不像外表一样坚强。

他只是不经常在他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而已。

而这样的人––––却在琳奈这样的孩子面前流出了泪珠。

不想失去她,不想和她分开,想要被她所保护––––但却对脆弱的自己感到自卑,总是认为无力的自己无法挽留对方,而对方也会因为厌倦自己而离去。

「…怎么了…你从刚才…果然…有什么想和人家说吗…?不要紧的…说出来吧…人家不会这样就离开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

这才一五一十告诉她事实的约翰,真的很害怕遭到她的责备和厌恶,不管是自己所撒的谎还是对她有所隐瞒的事情都好––––那都是约定好,不能再独自承担的事情。

「这样啊…朵莉丝姐姐她们…」

「…抱歉…我…又再次…想要一个人…去解决这事情…骗了你…对不起…」

「…就因为这样…害怕了吗…?」

「…嗯…我…会害怕啊…如果…被你讨厌…被你舍弃…那样的话…我…又会变得孤零零一人…所以…」

「……傻哥哥…过来…」

「…呃––––」

脸孔被琳奈的脸蛋覆盖的约翰只感觉到柔和的东西包覆在自己那粗糙又乏味的嘴巴上,明明她若要做这种事情的话,应该要找到一个更加适合的人才对…

「……别怕别怕…没事的…琳奈不会讨厌你的…不管是你撒了谎…还是想要再独自承担那种事情…只要你坦白了…人家就会原谅你…毕竟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所以…不要逞强了…让人家保护你吧…?」

「……你不…生气吗…?我…」

「…哥哥你只是想要保护人家而已吧…?害怕人家遇到危险…害怕失去人家…害怕…再次变得孤零零一人…对吧…?」

「……」

「人家…才不会对这样温柔的哥哥发脾气呢…只是对你那还想要独自承担事情的做法有点火大而已…之后有什么事情…都不可以那样去想了…知道吗?」

「…嗯…」

点点头的约翰轻轻地拥抱着她那娇弱的身体,仅仅是感觉到琳奈的体温,一股温暖的触感便渗入了内心般,使他非常的安心地闭上了那双黕黑色的眼眸––––好温暖…人的身体…原来是那么温暖的吗…

相对的,琳奈也因为对方而满足了自己首次产生的保护欲,并也理解了他一直就是抱着这份心情,才能保护那么多人和自己––––那是多么伟大、多么令人憧憬的感情。

注视着琳奈的约翰,缓缓地逼近她的脸孔,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琳奈仅合上了双眸,并感觉到对方凑近的气息拂过脸颊表面一会后,随伴着手腕抚摸过脸侧的触感传来––––两道大小不同的倒影轮廓重叠在一起反映在清净的河面上。

「唔…」

「……」

约翰接触她的时间比上次还要长,但享受在这期间的琳奈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推开对方,只静静地接受他、给予他所向自己索取的事物,若要形容这个行为和索取的定义––––那相信就是所谓的『关怀』和『理解』吧。

她知道的,这样的人不会背叛他人。

他重视关系,他重视信任,他重视感情。

他是个有人心和人性,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这样的他,却总是被人伤害。

变得害怕被人舍弃,变得害怕被人背叛,变得害怕变得孤零零一人。

保护了他人,却没法被他人保护。

想要得到对等的理解,想要得到对等的感情。

太过顾虑他人的感受,却导致自己不再顾虑自己的感受。

最后就是沦落得这副下场,连一个同僚都没有,当琳奈在森林里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应该感觉到了––––这人全身上下连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简直就像是那只带来恐惧和噩梦的魔物一样,仅仅是带来危害的怪物罢了。

但现在不同––––因为琳奈不会再让他变成那样的怪物了。

只要她还在这里,他就不会再变成那样的怪物。

如果再变成那样的话––––就由琳奈来杀死它就行了。

然后保护他,那个纯粹…没有任何危害,脆弱又孤独的善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