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出青黑色且年久失修的道路中翻出稀稀散散的土壤，刚刚下过的一场夜雨使得原本便不平坦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而难以跋涉。
没有需求便不会有供应，废弃而无人问津的通路自然不可能有人会来修理。而现在却有两位不知道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的二人想要经此而过。
黑发男子似乎对此颇有微词而向着身旁的银发少女抱怨道，“就算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必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吧，这里……真的会有适宜人居住的都市吗？”
“古时的人们不论在怎样的环境中都可以生活，随着科技的逐步发展，人类适应自然的能力也变得越来越弱，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知为何两人聊起了颇为沉重的话题，大概是两人没有什么可以交互的话题才会选择如此无聊的事情谈论起来。
某些领域的进步同时带来的不可避免的退化是人类一直无法回避的矛盾所在。有了汽车便不会再想徒步行走，有了外卖就难免会想要在做饭上偷懒，有了网络就会有在现实中失意的人们潜逃进去，沉溺在虚拟网络空间之中。虽然也有着可以不受时代潮流影响一直保持着朴素生活的人。但那也是他们无法适应新事物的体现，究竟如何在两者之间取舍而达成一种相对的平衡呢？
男子经由少女的话语而产生了些许疑惑，虽然这些问题与现在的自己并称不上是多么紧密，但……
“斯法莉亚，你觉得人类发展至今真的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吗？”狮子堂像是想到什么，没有等待斯法莉亚的回答便继续说道，“在我所处的那个时代就有科学家预言过，人类总有一天会毁灭在自己手里。环境污染，资源匮乏这是在我们的那个时代就已经存在的问题。就算人类一心研发科技，不断创新，在科学领域取得无比傲人的成就。当人类灭亡的那一刻，一切不都失去了意义吗？基本上所有的研究数据都表明，人类所自豪的‘进化’都只不过是在加快这个结局的到来而已。至今人们也没能找到将其跨越的方法……”
“这种东西，真的能将之称为‘进化’吗？”狮子堂开始思考这一切的意义，这对于还在高中安逸生活的那时的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狮子堂情不自禁地想起还在CHEC总部时发生的一件趣事，那时的狮子堂刚刚能够下床走路，他来到梳妆台的面前，却不由得被镜子里自己的容貌吓了一跳。
“这到底是……”狮子堂露出了好似闹肚子一般的神情。
镜中的自己绝对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副姿态，更为成熟的面孔，还算俊俏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少年时代所独有的稚气。
事后在向斯法莉亚确认时……
“嗯？我没跟少校说过吗？少校已经二十七岁了，少校可是在这里当了近十年的佣兵啊。”
“哈？！！！”
——怪不得在洛蒂尔时那个奇怪的女人会说我喜欢比自己小的女生，这么看来，斯法莉亚确实比我小了不少啊。
狮子堂曾天真的认为自己的记忆消失的断点就是他来到这个未知世界的时间。不，这样的推断从逻辑上来讲并没有什么错误，只是曾经的狮子堂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年之久，不过如此。
……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谈过就成了一个大叔，还会去想些关乎人类存亡的问题，要是被过去的自己知道的话他或许会笑掉大牙吧。
思想性上的渐渐转变开始让狮子堂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学生，即使他渴望回到过去，客观条件也时刻提醒着他认清自己。
“哈……”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不管生活怎样严苛，狮子堂都不得不接受摆在自己眼前的现实。
“不过，那也算是人类对于可能性的探求。”忽然，斯法莉亚那空灵的声音将狮子堂那纷飞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嗯？”狮子堂不禁怔了一怔，但他马上便反应了过来，“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通向可能未来的探求……吗？”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会走过无数的弯路，经历无数次挫折，甚至如少校所说迎来灭亡的结局，但如果不去探索便无法前进，人类正是为了突破这样的困境才不懈努力，一直进化至今。”斯法莉亚对于这些事情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即使在现在的狮子堂看来，那也是极富说服力的言辞。
正论，从狮子堂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词语。简直像是从哪里摘录下来的名言一般，让人无法反驳。
富有绝对正确性的言语让话题走向终结，虽然狮子堂还不是能完全理解斯法莉亚的观点，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转移话题，就像要避开辩论会上反方的尖锐言论一般，“说起来，我们真的有必要来到这样的地方吗？虽然我也明白斯法莉亚当初说的先安定一段时间进行观察的意思。”
话题转换的生硬程度让狮子堂自己都想要咂舌。但这也已经是狮子堂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对于少校来说，之前的仇家或者是前不久的非法入侵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像这样程度的事情，即使没有外人帮助，我们也可以自己应对。但是少校曾进入过若草仿生与纳米技术公司窃取关于‘欧米伽’的资料——那份资料的重要程度对他们来说不言而喻。他们即使在知道少校已经被防火墙攻击而大可能导致失忆的情况下依旧派出了追兵来追杀少校。虽然他们使用的是准备完备的自爆式袭击，估计他们所有人都不会认为少校还活着，但即便如此也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总会有暴露的那一天。”
“这么说来，我根本就没有过上普通生活的可能嘛。”狮子堂现在想起自己纠结过许久的问题似乎一下子变得可笑起来。
“不，这并不是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放弃记忆的话，我就有方法让少校安稳地度过余生。”斯法莉亚毫不犹豫地对于这一点做出肯定，但也仅此而已。
截然而止的话语似乎昭示着斯法莉亚并不愿意透露那是怎样的方法。
不过现在的狮子堂选择的是与其相异的另一条道路，所以他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天色渐暗的四周使得狮子堂的内心有些不安起来，“斯法莉亚，这样下去，我们真的能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赶到那个……克……克……？”
“科洛格里。”斯法莉亚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对，科洛格里。”虽然在出发之前，斯法莉亚就在狮子堂耳边反复提及，但狮子堂最终也只是在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象。
“没问题的，只要没有变故发生，我们就不必露宿城外，不过……如果少校希望的话，露宿城外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斯法莉亚略带深意地向狮子堂致以微笑。
……
“你果然没有把我当做一位健全的男性吧。”狮子堂的内心五味杂陈，“不管怎么看我也不应该是一个性取向不正常的家伙吧。”
难道我真的长得很像gay吗？狮子堂甚至在内心中产生了这样荒唐的想法。
“少校偶尔也会说些逗趣的话呢。”斯法莉亚不由得嗤笑出声。
但狮子堂却感到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苦闷。
这家伙到底是对自己的魅力没有自觉呢，还是单纯地为了看我的乐子……
不管是哪一点，都足够让狮子堂头疼万分，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高中的自己抱怨道。
——都是拜你这个直到高中都没能摆脱处男之身的混蛋所赐，我现在才不知道如何应对啊！
……尴尬的气氛无声地蔓延开来，或许那只是狮子堂自己的错觉，但他已经没有在这段时间内主动向斯法莉亚搭话的勇气了。
结果……似乎是顾虑到狮子堂的心情，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斯法莉亚都没有再说些什么，两人只是这样默默地走在被夕阳映得泛红的羊肠小道上。
……
“少校，到了哦。”斯法莉亚轻声提醒道。
“哦……哦！”一副心不在焉样子的狮子堂险些走过头，“似乎比预想的要快啊。”
“果然露宿城外比较好吗？”
“……”学聪明的狮子堂索性闭嘴不言。
但当狮子堂将视线从斯法莉亚身上移开时，他还是愣在了原地，“斯法莉亚，这就是你所说的……”
狮子堂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无数糟糕的想象开始止不住地从脑海中浮现。
直到斯法莉亚发声宣判之前，他都还怀抱着小小的希望——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没错，这就是失落之都——科洛格里。”
然而这份希望被现实无情地扯成碎片，“骗人的吧。”
伫立在狮子堂与斯法莉亚面前的根本不能称之为城市的建筑群像是被蛀虫啃食过一般残破不堪，从外围蜿蜒而来的泥泞道路一直延伸到‘城市’的深处，在地上放置一件衣物便就地而卧的流民数不胜数。没有任何障碍的，从两人所在的地方可以一览无余地目视到‘城市’深处，毫无生机的景象不禁让人怀疑这是不是还未开化的区域。
……
“请放下心来，住宿用的旅馆还是有的。”似乎为了安抚狮子堂的心情，斯法莉亚语气平和地说道。
“就因为你这么说才担心啊！该不会只有个旅馆吧。”
“少校，请不要说些任性的话。现在不是一百年前的和平时期，无故殒命的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更不要说流离失所的人了。即使是在这里路上席地而睡的人们也都是与命运抗争后坚强活下来的人们。”
……
“抱歉。“狮子堂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而低下了头。
如斯法莉亚所言，我早就不是什么未成年的高中生了，这样任性而天真的想法明明从我意识到一切之时就应该抛弃的。
明明是这个样子……
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了，即便我不去承认也好，我依然渴望着自由而平常的生活。
“真丢脸。”狮子堂以不会被旁人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两人一同走进破败的都市，街道两侧的荒芜景色甚至让狮子堂以为自己误入了被什么生化武器感染过的世界。
“其实科洛格里原本并不是这幅凄惨的景象，失落之都——它不过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而已。”斯法莉亚眼神中的悲哀一闪而过，“这孩子，只不过是被这个世界选作了牺牲品，连同这里的人们一起。”
“这里发生过什么吗？”狮子堂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好奇。
“这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东西，或者说，这种事情即便不知道也无伤大雅。”斯法莉亚头也不抬地巡视着街道四周，“现在首要的目标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寻找居所……这里的数据无法通过登录虚拟网络空间来获取吗？”听闻斯法莉亚的话语的狮子堂将心中的疑问抛出，“通过将全部人类连接在一起的网络的话……”
“虽然是很有建设性的提议，但这里并没有铺设用于登录网络虚拟空间的立场，一来是没有利益需求的诱发，二来是现在掌握着虚拟网络空间的垄断者们想要杜绝所有不安定的隐患。虽然完全禁止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自己无法掌握的区域之外进行一定虚拟网络空间登录的限制就可以免去很多麻烦，比如网络暴动之类的恶性事件。”斯法莉亚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之前也有发生过网络暴动这样的事件吗？”
“网络暴动这种事情即使是在现在这样各方面都予以戒严的状态下依旧是屡见不鲜。”斯法莉亚将碍事的银发撩至一侧，”你觉得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都甘愿这样过一辈子吗？”
……
一切都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是只要稍作推论就可以得出的简单答案，但即便如此，狮子堂心中还是有着些许的不现实感。
“啊，有了。”斯法莉亚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谈吐之间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喜悦。
“哈？！！！”虽然打定主意不管斯法莉亚再说些什么自己都不再过度反应，但这个主意却连五分钟都没能保持住。
这不是爱情旅馆吗？虽然破烂得让人怀疑房间的质量，但浮夸的设计与独特的标志却是自二十一世纪便一路流传了下来。
“你该不会真的想要住在这里吧。”狮子堂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这可是……”
然而斯法莉亚没有留给狮子堂继续嚼舌头的空闲，拉住他衣服的下摆就硬生生地把他拽了进去，“现在可不是在意面子的场合，少校。”
馆内的景致也颇为符合馆外的形象，脱落的墙皮堆得四处都是，木制的划满不明意义的符号的柜台前只有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女性，睁不开的眼皮昭示着至少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没有被人光顾过了。
“老板娘，麻烦来一个房间。”斯法莉亚刻意地提高了音量。
“哦……哦，两位是一起的吗？”如梦初醒的老板娘用着还不清楚的口音呆滞地问道。
“那当然，我们可是情侣嘛。”斯法莉亚连大气都不带喘便将令人害羞的谎言脱口而出。
“喂喂，你在瞎说什么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吧。”狮子堂凑近斯法莉亚的耳旁小声说道。
“除了情侣谁会来爱情旅馆住宿啊。”斯法莉亚情不自禁地白了我一眼。
“你们两个人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眉来眼去的，很可疑哦。”老板娘稍微有些清醒过来了。
“啊哈哈，瞧您说的，我们正是那种年龄嘛。总要有点自己的小秘密的，这是租房的定金，要是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先上去了。”
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的狮子堂只好应着斯法莉亚的话跟着她上了楼去。
漆黑的夜空中层云密布，月影与星辰好似约好了一同隐匿起来，无缝可透。夜风从年久失修的窗框旁吹过发出‘吱吱’的声响。如梅雨般潮湿的空气就像狮子堂此刻的心情一样。
或许，又将是一夜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