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浪涛激起飓风,尽管跋涉了这么长的距离,飓风已经变得极为微弱,露娜还是能嗅到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以及在风中若有若无的尖锐的嘶鸣声。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这无数次在幻觉中出现的景象感到除了恐惧之外的东西,是怀念,仍没有忘记,盛大的宴会,火光冲天,女人或女孩穿上从来未曾尝试的衣服,那份尺寸不对的别扭在热烈的气氛下变成带着妩媚的扭捏。脸上的纹路识趣的转化成柔和的曲线,本来就红彤彤的脸在篝火照耀下如同罩着红布的蜡烛,单调而欢快的音乐里混着恋爱的告白,起哄声里包含诚挚的祝福。还记得那仿佛所有人都醉倒了的梦境,和梦境崩坏的瞬间。

自己到底试想过多少次呢,要是这一幕再一次在眼前上演,自己会是什么样子,露娜呆呆的看着天边,然而黑色的巨浪并没有随露娜的愿,仅仅是升降了数息就归于平静,真可惜,现在我有自信即使在他们的墓地边也能轻松的起舞。

露娜收起了扫除工具。

“不冷吗?这位客人。”

露娜看着花圃边一个稍有点不自然的雪团,顶端露出些许顽强挺立的的草丝。

“如果您允许的话。”

从雪团中平静的走出来的自然是巴德尔,从原本的鲜艳装束换成了软乎乎的黑色大衣,看起来像是用薄布编织的外衣想必塞满了羽毛之类的填充物才会让这位巴德尔看起来如同裹起羽翼的大鸟。

“你到底是在什么时间睡觉呢。”

“请容我推荐雪屋的内部非常暖和。”

但愿我不必落到非要知道这个的境地,露娜想着有可能被拉斯扔出来的未来。

“很幸运,今天谁都是客人哦,拉斯这么吩咐了。”

露娜掸了掸巴德尔头发上留下来的雪,算是完成了最后的扫除工作。转身走上整洁的白色台阶,单手提着用具,一边提起脚跟费力得解开靴子的绳结。不时的摇晃着身子保持着平衡。

“您心情不错?”

“看得出来?”

“人在开心的时候会对最为简单的娱乐也展现莫大的兴趣。”

“嗯。。。总觉得很抱歉。”

露娜在门边摆好鞋子,光着脚走进前厅,想起来自己当初对着巴德尔发火的样子,虽说现在道歉有点莫名其妙,好在巴德尔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或者他可能习惯了,巴德尔似乎也想效仿,不过放弃了,毕竟地板还是很冷的,对于露娜来说是正适宜的愉快,像是洞窟的泉水刺激着皮肤。

“要喝茶吗?什么比较好。”

“您可以凭着直觉来选。”

“要是拿出来不能喝的东西可不要怨我。”

“没事的,今天我很幸运。应该能尝到让拉斯心痛的好茶吧。”

巴德尔一如既往的露出笑容,对幸运女神的眷顾毫不怀疑。

之前还觉得这笑容那么碍眼,露娜整理着手上的东西,原来发现了自己背负的东西对自己来说无关痛痒的时候,竟然会如此轻松。决定出一步的勇气,为此所做的努力,虚幻如泡影。

“您给人的氛围不一样了。”

“之前是什么样。”

“小心翼翼的警惕着周围,嗯,像是刺猬之类的。”

“那是什么。”

刺猬,没听过的词汇,小心翼翼的动物吗,说到动物,他们之间的厮杀露娜倒是有见过,一般外出狩猎的家伙会很喜欢能渔翁得利的机会。露娜走进厨房,随意翻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

“是一种浑身长着刺的小动物。”

“哇喔。”

露娜想起来见过的金黄的大猫,脖子上的鬃毛根根犹如刺一般挺立,要是覆满了全身的话,总觉得会很难移动。露娜随意揭开一个木罐的盖子,里面的刺激气味让露娜颇不雅观的打了个喷嚏,巴德尔善解人意的没有搭话,这种被照顾到的感觉也让露娜有种无法排解的不爽感。不过很快这种稍带点熟悉的气味让露娜忘记了这一点。

“是花椒啊。”

露娜轻轻摇晃着罐子里青色的小颗粒,上次看见它是什么样子的来着,粉末还是更大一点的。记不清了,本来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还不错结果到了回忆细节的时候画面就像年久失修的屋顶破陋不堪。露娜靠近罐口轻嗅了一下,不禁浑身抖了个激灵,对于现在鼻子变的灵敏的露娜来说或许是别样的折磨。

不过得到的东西就得好好利用,露娜盖紧了木罐的盖子,开始认真的对架子上的瓶罐分辨着气味,木头的沉香以及在缝隙中泄露出来的各异的香料的气味,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露娜掌控了一切,即使不用一一确认也能知道盖住的炉灶里面意外的干净,柴火安静的码在侧后方,刮下来的树脂连着树皮放置在铁桶里,藏的很深的柜子里有股甜蜜的味道。。。不对,我是来找茶叶的,露娜摒弃了贪欲,重新开始寻找,结果最终还是视觉帮了露娜,在打开柜子移开碍事的罐子后,在那充满了诱人的甜腻香味的,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罐子引起了露娜的注意,不是因为气味而是因为没有气味,露娜拿出这个从形状来说相当精致的圆罐,深棕色的表面在光的照射下隐隐能看到里面扁平的茶叶,但表面的触感跟玻璃又完全不一样,有种更加柔和的光滑感。而且还很轻,露娜让罐体在手里慢慢的旋转,泛黄的标签在边缘一点点露出姿态,是不认识的文字,奇妙又好看的扭曲着,在文字的上方有用黑墨标示的注音。

“飞翔。”

奇怪的名字,露娜拧开罐子,盖子和瓶口之间紧密的螺纹就是气味不泄露的秘诀,特属于茶叶的苦香味一瞬溢满了鼻尖。

总觉得好像真的拿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拉斯不会生气吧,露娜摇了摇罐子,嘛,到时候就全推到巴德尔身上吧。

“看样子确实有好东西藏着呢。”

“你倒是很熟练嘛。”

巴德尔已经在黑盘上烧起水来,黑盘是只要输入魔力就会变热的简单的圆盘,先前还放在用木板组合成大小不一的方块收纳架上,现在已经被放置在银白色的金属茶几上,这个收纳架还放了一些魔道具,像是小小饿展览架。

露娜坐在沙发上,看着不知哪来的水壶里新雪的最后一点残骸在水面上缓缓飘动着,偶尔会被气泡冲离了方向。

“难道说你跟拉斯关系还行?”

“您要问起这个的话,嗯,我们确实对彼此有点了解吧。”

“诶。。”

之前拉斯老是在避开巴德尔,现在想想对巴德尔也一样吧,拉斯在的场合就不会感受到巴德尔在附近的气息。

“有什么问题吗?”

露娜用手撑着下巴。

“因为你看来来这里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很确信拉斯藏着好东西对不对。”

“哈哈。”

巴德尔并没有接下话题只是笑了两声。

“嘿~飞翔吗?”

“你认识吗?”

巴德尔把茶罐放在掌心端详着。

“不,不认识,是古文字吧,有可能是失落边界的遗物吧,这还真是了不得。”

“失落边界?”

“是更往北的地方,如果你的村子真的存在的话,那你们就是最接近失落边界的村子吗,只要跨过上千米的裂谷就能到达了吧。”

“另一边有什么。”

“古王国,传说中繁茂的魔法王国,这些魔道具就是它存在的证明。”

巴德尔看向小展览柜,蛇的雕像目露红光。

“很了不起吗,这里不也有很多吗?”

露娜提起欢快的发出哨声的水壶,巴德尔已经往另一个茶壶里放好了茶叶,在壶口上罩上了网状的布,摆出了请的手势。随着水的注入,茶叶舒展成原本的样子,原本的香味渐渐浓郁起来。

“不一样,这些只不过是王国流落在外面的产物罢了,而这个,恐怕是从边界取回来的东西吧。”

巴德尔凝视着茶罐,又仿佛注视着虚空,继续说道。

“因为基本所有有关王国的东西都被人为的毁坏了,仅仅只是持有,就会引起猜疑,是不是它们也会导致灾难的发生,为了自己的安心之类的原因就把这些都毁掉了,魔道具也是,只不过比起它的威胁还有人觊觎它的力量。”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教我历史吗?”

露娜从茶壶里倒了一小杯,轻轻的对着茶杯呼气,巴德尔还很从容的观察着茶叶。

“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倒是不介意,很遗憾今天只是谈谈话而已,对了,我还带了王国的一种棋艺,要玩吗?”

巴德尔脱下了膨松的外套,贴身的针织衫在他的身上竟然显得有点瘦削,方形的棋盘从外套里被抽出来,巴德尔按了下光度渐渐暗淡的黑盘,黑盘上呈环状的凹痕再度亮起,在这个小小空间里充当了暖炉的角色。

横竖八个方格的棋盘,黑色与白色的棋子,白色棋子被黑色棋子首尾包围的时候,会如同被滴入墨水般变黑,反之亦然。

“诶?斜着也算吗?”

“这把可以不作数哦。”

“姆。。”

露娜意外的发现自己还有一点好胜心。

“不可思议。”

“是啊,而且这种不可思议的魔道具只是用来娱乐而已,你一定想象不到,那群老东西对着这个研究了多久,他们用了多少资源证明这可能是一个未知的密码锁,和最终认定这个玩意真的只是个玩具的时候的表情。”

“恶趣味。”

“哈哈,无可否认,那我先拿下一局。”

惨败的黑色通杀,露娜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声。巴德尔从棋盘上取下棋子,取下的瞬间,棋子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魔法也是这样,就像古王国的遗物,有些人与生俱来拥有特殊的魔法,但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他们都死了吗?”

露娜找准机会占据了棋盘的一个角,却在两边遭遇了严峻的形势。

“没有,跟魔道具一样,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只要把他们聚齐隔离在一起就好了。”

露娜完全落入了巴德尔设下的诱饵圈套,成了瓮中之鳖。

这次是露娜不耐烦的取下了棋盘上的棋子。

“干嘛跟我说这些?”

“因为是您该知道的事。”

“什么啊,都到现在了,这个镇子也快消失了吧,要说的话请早点啊,我可不会忘记我当初是怎么被对待的。”

再一次,露娜感受到了怒气,忽然而又迅捷,简直像是海上的暴雨无可预料。

“之前是因为您的状态不太稳定,无法预料到您会做什么。”

“现在很稳定吗?”

“您没有发怒对不对。”

巴德尔平静的吃下一长串白子。

“那团灭亡您的村子的黑雾,绝对无法忘记的惨剧,马上就要在眼前重新开幕了,而您却这么冷静,就好像,您是一个,从没经历过这些的局外人一样。”

茶壶里的水渐渐少了下去,黑盘再次履行起最先的职责。

“您是这样的人吗,说话不大声,行事有点畏畏缩缩,

不习惯生人,喜欢小女孩。”

“最后一条不对吧。”

巴德尔无视了露娜的反驳。

“不是吧,虽然不大声,却很有力,不做多余的事,却乐于面对探险,有点别捏但会温柔的对待所有人,遭遇了多少困境都不会萎缩,您是个这样子坚强的人。”

如同传颂传说,沉稳的声音隐藏着狂热,像是悼念咒语为了唤回远去的亡魂。

“擅自在本人面前批判什么呢,我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了不起,你知道什么啊。”

“当然,我很了解。”

巴德尔笑的那么自信,蓝色的瞳孔里闪着光芒。

“您知道那段裂痕怎么来的吗?”

巴德尔酌着茶继续收拾着一边倒的棋盘,尽管露娜还抱着双臂盯着棋盘,右手的食指不住的拍动。

“当初古王国被亡灵的王所侵蚀,救世的圣女为了保存后代以一己之力劈开了那道裂谷,阻止了王的脚步,然后,带着所有的魔法和辉煌将王国和亡灵之王埋葬在一起,只为我们留下了一位圣子和一位圣女作为传承的希望。”

“好像,在哪里有听过?”

露娜搜寻着脑海内中作为特殊而被留下来的回忆区,巴德尔继续说着。

“圣女被赋予了名字和力量,圣子则握住了人心和权杖。”

“圣子,没太听到过圣子的故事呢。”

“因为不需要嘛。”

巴德尔笑了笑,露娜还没见过他这么笑,或者说露娜除了今天没见过巴德尔笑的这么多,笑的放松而又悲伤。

“真没想到话题进展的这么快,看起来还有点时间呢。”

巴德尔看着窗外,白色的雪地染上些许紫色的光辉。

“那么,今天的战局会怎么样呢。应该能好好期待一下。”

“姆。”

“再来一盘。”

棋子之间的战斗还在持续着,桌面上不知何时还放上了烤制的面包片,盛放蜂蜜的罐子释放着诱人的香味,黑盘上大片的红光流动让这个初冬的房间温暖的像蒸炉,蛇的雕像盘踞在柜台上,目吐的光芒似乎警戒着什么。

露娜难得的大口呼吸着空气,身体总有种异样的不适,但在现在完全感受不到,一如那日深处圣堂,与拉斯第一次会面的时候,棋子落下的声音如她的脚步声,或许,比那个时候更加好,现在,即便是这样的事情也做得到。

露娜放下一颗棋子,用手作为掩饰,轻轻拂过一道致命的竖列,那道黑色的墙壁便土崩瓦解成白色的旗帜。

“作弊可不好哦。”

“噶——”

露娜努着嘴把棋子恢复原状,偷眼看了眼巴德尔,巴德尔认真的注视着棋盘,或许是露娜有了进步,也可能只是巴德尔累了,头上开始浮现汗珠,这个有点闷热的环境或许让他呼吸不畅。

“要开下窗吗?你好像不舒服?”

“太好了呢,您能关心别人就说明没问题了。”

巴德尔这次的笑容是疲惫的。

“不过不用了,差不多了,不用您来开了。”

露娜若有所知的看向窗外,日光已经沉寂,紫色的光幕夺取了天空的控制权,如同女神摇晃着裙摆降临世间。

像是要验证巴德尔的话。门被敲响了,从声响来说颇为里面。

是两个人?

露娜同样感知到了,不如说这个房子早就被许多人围住了,只是在等待什么时机似的,一直只是守望而已。

“请进。”

砰,门被用力的推开了。

“西莱卡,你能不要这样吗?”

“有什么关系吗?人家都说请进了诶。”

“我才是行动的总指挥。”

“是是。”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脸头痛的按着太阳穴的黑衣女子,和与她的纤细身材形成巨大对比的。。。金属块?

金属块举起像是人类的右手的金属,发出了一个略带活泼的小女孩的声音。

“哟。你们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