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防波堤上待了兩天,整日聽潮起潮落,目送和迎接每天早出晚歸的冒險家,這已經是我來這個世界的第八天了。還不知道黛娜小姐贈我的神秘禮物是什麼?然而黛婀小姐贈送的生存之力也不好使,壓根不知道怎麼開啟剩餘的環數。

三十天的時間,已經過了近三分之一。尋找生存真意?鬼才要尋找那玩意,無聊的玩笑。

我懶散的躺在防波堤上,聽着濤聲一下一下地衝擊着岸邊的岩石,每四下輕弱的拍擊后,便有一下相對激烈得多的聲響。往下時間就這樣悠閑地度過也算不錯,不過還得做一次賞金任務才行。那晚為了哄騙孫二頭,狠心掏出了十枚金幣,僅留下了一點零頭。

自那晚過去,我再也沒見過余煙兒。聽客棧老闆娘春姐說,余煙兒在冒險家協會的酒吧,找了一份服務生的工作,而她的哥哥余炎在趙大生的鐵匠鋪子幫忙打造兵刃。失去右臂的余炎,實力大減,不再適合做冒險家,而余煙兒即便在魔法上天賦異稟,可終究志在烹調飲食。一方面與魔獸殊死搏鬥,賺取賞金,一方面依靠雙手,辛勤勞作。既是為了生存且都能夠生存下去,既然如此,何必去冒那生命危險呢?我衷心的贊成他們的抉擇。

日落西沉,天色漸暗,碼頭上亮起了燈火,那盞綠色的燈光充當了燈塔,指引着船隻前進。晚風拂過湖面,四五隻商用中型船隻,承載着貨箱子,在湖面上搖曳着駛來。記得來龍陽城的第一個晚上,我同樣在待在這個位置,目送了一群穿着整齊的黑衣男子,匆匆卸下木箱,裝運馬車,迅速消失。當時愛夕兒踩着連接岸邊的石墩,幾個起躍,獨自消失在夜色中。時隔七天,仍舊是那些船隻,那些木箱子和黑衣男子,就連那在前方指揮的中年人,仍舊穿着紅褐色長袍,戴着黑色高帽。我不禁朝龍陽城區張望,行人寥寥,幾名光着膀子的攬工漢累了一天,拖着疲憊的身體,朝着破落的貧民區逶迤前進。

這回可沒見着愛夕兒……我吃了一驚,為何腦袋裡總為她留下一塊空地?那份感覺是……好奇?或許是,又或許不是,苦想無果,我伸了個懶腰,等意識到時,四下已經變得無比的安靜。今日的喧囂與忙碌,當然除我之外,盡在這濃厚的夏日氣息的晚風中,宣告結束。

東北方向,那裡是一片開闊的沙丘,一隻棄用的破舊漁船大部分陷進了沙子里。半個小時前,我便感覺有人在監視我,等到四下安靜下來,這股被監視的感覺越發強烈,監視者就位於漁船之後。

從對方集中在我身上的目光,大概可以判斷對方的情緒,似喜似怒,似愛似憎,紛繁複雜,矛盾叢生。我隱約已經猜到對方是誰了,試着呼喚道:“煙兒,你出來吧,我看到你了。”

“我、我不出來。”

“你要在那裡待多久?”

“你、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我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余煙兒一見我,呀地一聲驚叫,然後像只受驚的小貓,立刻縮到漁船的另一面。

大概是那天晚上,我瘋狂的舉動,給余煙兒留下了心理陰影吧。但我並不後悔,讓她怨恨我,也是我的目的之一。

我一言不發,轉身欲走,可沒走幾步,余煙兒便在身後喚道:“站住!你回來……”

余煙兒緩緩從漁船後面走了出來,雙手藏在後面,似乎拿着什麼東西。她穿的是冒險家協會酒吧服務生的制服,黑色綢緞白色花邊的百皺連衣裙。頭上戴着黑色的貓耳發箍,髮絲披散,白色的抹胸與裙子一體,胸前系著一個紅色的蝴蝶結,腹部的衣服結成網繩狀。黑色的過膝長襪,裙子稍微短了一些,使得腿部如玉似的肌膚若隱若現。小服飾似乎比印象中的多,但卻把余煙兒的氣質襯托得玲離盡致,我不禁看的我一呆。

“對不起,小緣哥哥。”她低聲說道。

我定了定神,隨後舒了口氣。罷了罷了,本想永不再與她相見,但一見到她,任何狠心的決定都土崩瓦解。船到橋頭自然直,往後之事,往後再考慮吧。

“不,該道歉的是我才對。那晚,實在對不起!”

“不,沒那回事,若不是小緣哥哥,只怕我哥哥已經不在了,我、我是專門為謝小緣哥哥而來的。”說罷,她將藏在身後之物遞到我的面前,一柄劍,及一個用綠葉打包,用花繩系著的方形小物件。

“我哥說,青耀劍還是留給小緣哥哥,反正他今後也用不上……”

我伸手接過,並道謝。我的確缺一把武器,畢竟我還要需要憑此冒險,賺取一筆度日的賞金呢。

“這個是……”我提着綠葉打包的東西。

“這個……”余煙兒似乎有點難以啟齒,支支吾吾的說,“這個是我借用冒險家協會酒吧的廚房,為小緣哥哥做的點心,你、你嘗嘗。”

“謝謝,煙兒做的東西,一定很好吃。”

她將我從頭到腳仔細的打量了一遍,然後垂下肩膀,長吐了口氣:“太好了,小緣哥哥還是我以前認識的小緣哥哥。”

聽到她這般說,我猛然想起那晚我對余煙兒做過的過分舉動和說過的一些不雅言辭,沒由得老臉一紅。

“當、當然了,我自然還是我,永遠都不會變的。”

余煙兒見我尷尬的神情,像是發現了什麼新鮮事物似的,饒有興趣的盯着我,嬉笑道:“不過呢,人家還想再聽一回,那、那些話……”

“什麼?”

“就、就是小、小寶貝,小心肝,還有心儀、心儀的……”

“啊,”我慌忙大叫一聲,打斷了她的話,“我、我還沒恭喜你呢,終於與哥哥重歸於好!祝賀你!我會去冒險家協會大廳看望你的,我也想看看煙兒工作時候的樣子。還有你的這身衣服真的很合身喲。”

“謝謝。”余煙兒開心的轉了一圈,白色的裙擺花邊在離心力的作用下旋轉起來,大腿部分雪白的肌膚不小心暴露了出來。

“真的好看嗎?”

“當、當然。”

“太好了,我一整天都在擔心這個事情呢,”余煙兒站定說,“因為唯獨我的裙子跟其他人不一樣,梅姐姐非要給我的裙子加上這個和這個,而且還短了一些。我看着怪彆扭的,她卻說非這樣不可,不然不許我工作。”

我默默點頭,這個“梅姐姐”究竟何許人?品味深合我意。我突然想起,當初在冒險家協會鬧事後,我和余煙兒還有愛夕兒藍翎四人,同坐一桌。冒險家協會會長八通找茬,藍翎出手教訓,當時被一名叫作思梅的女孩制止。二十來歲的女孩,長相靚麗,嘴角時常掛着一抹邪邪的笑容。當時思梅一眼相中余煙兒,頗有種想把余煙兒擺放在協會酒吧當吉祥物的衝動,沒想到幾天後余煙兒當真去了。

“因為煙兒這樣穿很好看,酒吧的回頭客就會因此而增多的。”話已出口,我又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余煙兒小臉微微一紅,背過身去,十指揪着裙擺,腳下踢着石子,低聲道:“別人覺得好看不好看,與我何干?”

此時東南方向吹來的晚風,帶着湖水的濕潤。風突然變得急驟起來,吹過耳畔,傳來呼呼的聲音,不遠處低矮房屋下的帆布商標牌,在空中如綵帶般舞動。月亮也深藏到了雲層中,碼頭上的那盞綠色的孤燈在風中搖曳,幾艘停靠在岸邊的小船在波濤中起伏,並不時發出咚咚的碰撞聲。

要下雨了,今晚可不能待在防波堤上過夜了,到老闆娘的客棧投宿一晚吧。這兩天來我負面言論有增無減,幾乎到了人人避而遠之的程度。我也懶得解釋,糟糕的話題,總能提起他人的興趣,全當飯後談資,給閑話家常做出卓越的貢獻吧。

起碼……起碼眼前的余煙兒便不在乎那些話,如此足以。天色黑得一塌糊塗,我幾乎連余煙兒的臉都看不清了。

“送你回家吧?”我說。

“嗯……”我本想去牽她的手,伸到半途,還是放棄了,這種肢體接觸,我應該極力避免。

我在前面走着,余煙兒緊跟在身後。風聲呼嘯,風力幾乎能推着我們前進。余煙兒雙手扣住裙擺,防止裙子被風力吹翻。她腳步所跨的幅度有限,彷彿穿着旗袍和高跟鞋走路,樣子甚是艱難。

我脫下外套,在她不知所措的表情中,將外套系在她腰間的裙子上,降低了束腰的位置,同時加強了裙子的抗風能力,這樣便不容易走光了。

直到走到余煙兒家前的小巷,我和余煙兒彼此都未說一句話。小巷盡頭,余煙兒的哥哥余炎正朝着這邊張望。他見着我們然後一甩衣袖,轉身走進了屋子。

由於我突然剎住腳步,余煙兒又一頭撞在我的後背上。她抬起頭,看看我又看看周圍景物,半天才醒悟過來。

“誒……”

“我就不進去了。”我說。

“啊,嗯。”她解開我系在她腰間的外套,忙遞到我的手中。

“小緣哥哥我……不對,是我哥哥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風聲呼呼,一半字傳進我的耳朵,一半字不知被風兒吹向了何方。

“那個……我的……,還有……”余煙兒輕輕觸摸自己櫻桃色的嘴唇,似乎接下來的話才是最難開口的,她猛地踮起腳尖,湊近我的耳邊,“所以……什麼時候……”

她飛快地轉身,踏着急驟而歡快的步伐逃走了。

她問我什麼時候能娶她過門,我……我不知道,她的迅速離開似乎也在給我考慮的時間。

我漫無目的的在龍陽城中走。胸口突然產生一股鬱結之氣,這是一種想要去往某處,卻又不知何往的心情。長久以來,頭一回產生這樣的心情,我不知所措,試圖通過身體的運動,將這股情緒排之於體外。

暴雨從遠方疏忽而至,我不做任何閃躲地投身到了雨水中,轉瞬間被淋成一隻落湯雞。站立雨中,仰望着灰暗的天空,雨點從深邃的高空落下,拍打在我的臉上。我現在究竟置身何處,完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