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誤解多到十根手指都無法數過來,素未謀面的人們卻在無意之間擔當了替罪羊。光並不能照遍世間萬物,總有祂無法照耀的角落,而方寸一角中,隱藏着無窮無盡的罪業。是誰的罪?為我,為你,為祂,為全人類。你我、不經意間皆為加害者。”——藍酒·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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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所有的花兒都會選擇在春天綻放,正如並不是所有的星星都會選擇墜落迎來自己的終焉。

如果說在春季里一切生命都會迎來新生,那麼不如承認,冬天才是孕育萬物的季節,在風的聲嘶咆哮中依然能得以安穩休眠的植物,在雪的冰冷懷抱中依然沒有停止心跳的動物。

正是因為冬天,才給世間萬物一個苟延殘喘的時機。勞累了一輩子的生命體,在這樣唯一一個最為寒冷的時節里能夠尋得一個溫暖的洞穴靠收集來的食物得以依賴,不再疲於奔命,而是開始享受這難得的假日。

——若,人類也是如此就好了。

——2041年,1月23日。

身着水藍色連衣裙的藍酒走在沃德海的沙灘上,寄居蟹踩着軟沙從藍酒腳邊匆匆蹚過。

藍酒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她纖細的手腕上有光芒在閃爍,那是Online,一款手環狀的通訊設備。她的腳印被咸澀的海水貪婪舔去了,似是還不知足不甘於現狀,浪花煩躁地拍擊着她的腳踝,讓她加快步伐。

藍酒沒有聽從它的打算,她穿着人字拖踩過冒出尖角的貝殼,踩過被沙子擠出土的鵝卵石。最後她蹲下身,用小手從殘留着白色泡沫的濕潤泥沙里,刨出一個海螺殼。

裡面裸着身子的軟體小生物已是屍骨無存,殼內未曾留下一點生存過的痕迹,可能是在酣睡的時候遭遇了天敵的襲擊吧。

儘管如此這個漂亮的海螺殼還是得以倖存,藍酒將其埋進水裡,任着漣漪捲走殘留的沙粒。

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海螺殼,主色調是奶白色的,上面有不規則的土黃色條紋,勉勉強強保持沒有交錯產生。並不像市場上見到的那種坑坑窪窪的海螺,它的外輪廓很圓滑,甚至找不到一絲傷痕。拿到製作手工藝品的地方,估計能買個好價錢,但藍酒沒有這個打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藍酒總算是肯站起來了,她甩掉裡面的積水,將它貼近耳畔。

殘餘的水沿着她白皙的小臂一路蜿蜒爬下,最後匯聚在臂肘處,一滴一滴地掉落在沙灘上、裙子上,暈開了一筆重色水彩。

一隻藍色的鳥拖着長長的尾羽無聲落在藍酒的肩上,乖巧地收起雙翼,用短而尖的喙啄啄羽根。藍鳥並不只是在童話里才有的存在,現實就有很多,比如翠鳥,比如銅藍鶲。而這隻跟藍酒很親近的小鳥,被稱為純藍仙鶲。

“唔。”藍酒沒有從海螺里聽到美人魚的歌聲,她再度蹲下身,將海螺殼用小土堆掩埋住,雙手合十對驚擾到海螺殼中殘留的前宿主的靈魂表示抱歉。她睜開眼睛,用食指點了點純藍仙鶲的腦袋,“蘭?”

名字叫做“蘭”的純藍仙鶲低下頭,把綁在腿上的小紙條扯下來,交給藍酒。她一點點用手指展開那個拇指寬中指長的小紙條,上面寫着“急事,速回”。

這是李博士的字跡,他從來不喜歡用高科技的通訊手段。藍酒歪了下腦袋,隨手把紙條撕成大小不一的紙片,揚進大海。

她抬起手腕,點開OL的搜尋頁面,她要找離開這個“伊甸園”的辦法,片刻地圖上落上了星點的一抹黑,那是門的位置,只要穿過那扇門,藍酒就能回到實驗基地了。

說走就走,散發著幽幽藍光的全息屏幕指引着她向前,避免她像只無頭蒼蠅一樣東衝西突,進入伊甸園來尋求慰藉的人一定得靠這東西來引導方向,不然就會失去離開的辦法。

“在這裡了…”

黑色的點一跳一跳,白色的點與其重合這才平息它的興奮程度。

藍酒將手探向虛空,前方有一顆抱着椰子的椰樹,綠色的葉子將果實藏得嚴嚴實實,生怕別人奪了似的。藍酒的目標不是這個。她輕輕按下那個看不到的把手,格拉一聲,門緩緩打開,面前是一望無盡的方形走廊,被白熾燈照得格外凄清。

換做別人可能會望而卻步,但作為打小就在這裡長大的人,就算這個時候燈開玩笑似的全滅,藍酒也能準確地摸進李博士的辦公室。

她步伐如貓般沒有聲響,蘭也給足了面子,沒有嘰嘰喳喳地唱起歌。

藍酒在看似無止境的長廊里迴旋,有的人把這走廊稱為“彭羅斯階梯”,它根本就沒有盡頭。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這長廊里暗藏至少三十道機關以防泄露機密,有的暗門后是更多的走廊,有的則是真正的辦公室。

她閉着眼睛都能找到到辦公室的路,藍酒在一面牆前站住腳,將胳膊水平伸直,蘭一跳一跳落在她的指尖,看似毫無瑕疵的它是由精密的機械製成,作為一個可以進行網絡輔助的發射器,其原理就像是Wifi一樣。

進行網絡認證后,牆,或者說是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那聲音就像是用指甲撓黑板一樣刺進大腦里。

藍酒皺了下眉。

“好吵…”她衝著工作台前正在埋首忙碌的青年人的背影抱怨。

“哈嘍小九九,辦公室太亂了你隨便坐吧,你是想要卡布奇諾還是焦糖瑪奇朵?”李博士像沒察覺到她的埋怨那樣背對着她揮揮手,嘴裡還客套地詢問藍酒的需求。

藍酒眼皮都沒抬一下,提到咖啡,她就忍不住會想到李博士那一杯濃成固體的棕色詭異物質,她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冷戰,沒有吱聲。

研究院里的大家都明白,藍酒是出了名的寡言少語,要是她五秒內沒有回應那基本就是沒戲了。

李博士轉過身,用躲在鏡片后的熊貓眼怨念地看看藍酒,她的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嗚,悄悄往門口退了一小步。

“你們,為什麼都這麼討厭我的咖啡啊,有那麼難喝嗎…”李博士欲哭無淚地五指撐額,痛心疾首地哀嘆着。

“…不難喝。”藍酒拉住他的手,向他投去堅定的眼神。

李博士好像看到了希望之光,他探出戴着白大褂的手按住藍酒削瘦的肩膀,藍酒感覺自己要被李博士眼裡的光刺傷了,“那、那小九九你…”

“因為…已經是…固體了…所以是很難吃的程度…”

藍酒超認真地打敗了李博士,李博士瞬間如同氣球似的泄了氣,臉上拖着寬麵條似的眼淚癱軟在地板上。

藍酒無辜地望着他,怎麼了,不對嗎?不是博士本人打小就教育她要做一個誠實的好孩子嗎?

“嗯?小九九來了啊。”跟掛着黑眼圈的李博士形成極大的差異,一位散着波浪狀長發精神很好的女性踩着低跟鞋走進辦公室,她懷裡抱着一本裝在牛皮紙袋裡的厚厚的文件。

這位的名字是克麗絲蒂,與李博士是同屆畢業的,但從年齡上講,克麗絲蒂可以自稱是李博士的姐姐了。

藍酒乖巧地衝剋麗絲蒂點了下頭。克麗絲蒂心花怒放,她最喜歡這種看起來毛茸茸的小孩子了,像小動物一樣,藍酒的頭髮顯得很雜亂,自然卷到難以收斂的程度,克麗絲蒂蹲下身跟藍酒保持一個高度,將藍酒的臉整個按進克麗絲蒂自己的胸上。

揉啊揉~

揉~啊~揉~

藍酒一邊在心裡吐槽着克麗絲蒂的胸圍大小,一邊任由她的手不安分地在自己的頭髮上摸來摸去。

“哈啊~充電完畢!接下來這個孩子交給我沒問題吧,李?”克麗絲蒂容光煥發,甚至面色都有點潮紅,她像是得到了一塊人間至寶,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李博士沒有任何反對意見就由她這麼決定了,克麗絲蒂已經擼着袖子做威脅狀,要知道挨上跆拳道黑帶那麼一下可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估計鼻樑不保還得在床上躺上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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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麗絲蒂的辦公室。

和外表不同,克麗絲蒂其實是個內心相當細膩,相當柔弱的女性,跟其他有各種奇怪嗜好的研究員比起來,她的喜好還算正常的。

就像裝飾成公主系卧室一樣,貼着粉紅色牆紙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心形圖案,每張桌椅上都擺着可愛的小布偶,就連空調上也貼着好看的粘貼。

克麗絲蒂徑直走向房間的盡頭,拉下牆上的閘門,牆壁一分為二,其中嵌着一把重型刀具。克麗絲蒂的手指猶如敲擊鋼琴琴鍵一樣輕盈,輸入了管理員密碼后,支撐着刀具的鎖鏈一根接一根收進牆上的小洞。

接着,刀架向前一伸,將刀具遞到藍酒手裡。

“小九九,你的武器已經調整完畢了,可以再次進行時空旅行了。”克麗絲蒂滿意地看着自己親手調試過的武器,專為啟始程序準備的刀裝,這一把名為“萊特”的刀,意為“光”,是克麗絲蒂最為驕傲的作品,“你也期待了很久吧?”

“啟始程序…是不能一個人…”

藍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克麗絲蒂颳了下鼻子,“讓我說完吶!和你同調率一致的終解程序的確很難找,但不代表找不到呀!我們三天前接到一位別的時空的人發來的求救信號,把人救回來的時候,你猜怎麼著?”

“怎麼…?”藍酒的鼻尖紅紅的。

“我們發現她和你的同調率一致到難以置信的程度!百分之九十八點九!”克麗絲蒂張開雙臂,彷彿在讚美神跡,“這比之前和你一致的兩個傢伙要足足高出百分之三十多!”

“…這次不是、男孩子了嗎…?”

“沒有規定必須是一男一女啊,還不清楚那傢伙對血的需求性是怎麼樣的,這裡有十支替鐵劑給你,如果有個萬一我作為首席負責人之一是允許你開槍的。”

克麗絲蒂從白大褂里摸出一個被體溫捂得溫熱的小盒子,又摸出一把不需要子彈的特殊小手槍一起放到藍酒手裡。

二人走向辦公室旁邊的屋子裡,克麗絲蒂打開電子鎖,房間內擺放着數座圓柱體培養皿,裡面沉睡着數名來自不同時空的終解程序,而擺放啟始程序的房間在李博士的辦公室里。

藍酒一眼就看到最前面的女孩子。

她穿着研究員里的衣服,那是只有受檢體才會穿的白色病號服,漂在剛剛人體能夠適應的營養液里維持生命。她的編號是61,但藍酒知道,對於她這種來自其他時空的人來說,這種編號一點意義都沒有。

果不其然,克麗絲蒂操縱着鍵盤,將營養液放光,並降下了容器的蓋子,女孩的腳踏在白色大理石的剎那,藍酒警惕地握住了靠磁力支撐懸在背後的重劍。

她察覺到了…那種恐怖的殺意。

在別人看來女孩子只是迷迷糊糊地睜開兩眼,茫然地掃視了兩人,須臾,她嘗試着向前踏出一步,結果一不小心踩在了殘留的液體上。自然而然地——就摔了下去,還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藍酒。

不偏不倚——搶走了藍酒軟綿綿的唇。

藍酒整個人都是宕機狀態,片刻女孩子爬起來,對着她睡眼惺忪地一笑:“早上好,我是莫星言,你的終解程序。”

“啊呀啊…小九九不行啦!不能用重劍砸會死人的!啊啊不行啦kiss又不是缺血的癥狀不需要注射的!”克麗絲蒂的悲鳴在半空迴旋。

——想想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都把初吻送出去了而自己作為一個二十四歲散發著成年魅力的女性…克麗絲蒂只覺得有口老血湧上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