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无情地洗刷战场,将士兵的鲜血与泥泞搅拌在一起。

深渊舰团的梦魇魔铠终于遭到了有效的抵抗,希尔守军从军械库中启动了魔像,这些体量与魔铠相当的战争兵器充作了希尔士兵的先锋,正面迎战梦魇魔铠。双方士兵则在自家装甲的掩护下冲上战场,战线多处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深渊骑士的攻势原本一马平川,直到撞上希尔军队布置在花圃的防线。当大雨落下,战场陷入一片泥泞,所有的手铳都因弹药受潮而失去效用,他们只能抛弃远程优势,直接冲向希尔守军的防线。

希尔士兵用塔盾构成了坚固的防线,他们的士兵以和依特诺军作战为目标而训练,同样借鉴了依特诺军善用的战阵。森然长矛依托盾牌阵林立,每一个胆敢冲击防线的深渊骑士都会被数杆长矛同时刺穿。希尔的弓弩部队抢占了更高处,居高临下地射杀缺乏防护的深渊骑士。

尽管人类操纵的魔铠比魔像更加强悍,但那些魔像占据了数量优势,一台梦魇魔铠往往要同时面对两台甚至两台以上的魔像,魔铠可以用鱼叉刺穿几台魔像的驱核,但最后总会被魔像砸翻在地,数台魔像一齐撕扯魔铠的四肢,将里面的人大卸八块。

城墙上的防线七零八落,大部分的投石器都已化作冒着白烟的碎片,与之相对,数艘深渊骑士的船舰也已在复仇之海长眠,破碎的木板与烧焦的尸体在浑浊的海水中漂浮。时间明明还是上午,天象却已昏暗如午夜,蒸汽战舰的每一次开火,爆焰的火光都能短暂照亮漆黑的海面。

炮弹的效果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大片的建筑已被夷为废墟,继续轰炸也不过徒增泥泞。斐洛岚堡垒的主体多处受损,靠近东翼的侧塔则已倒塌,大块的碎石砸烂了花圃里大片的花卉。

深渊骑士的战线开始后撤,与之相对的希尔士兵却越战越勇。任谁都能看出深渊骑士的进攻已是强弩之末。历史上深渊骑士登上陆地作战的先例十分稀少,大部分战斗都发生在海面上,跟海盗船舰或是依特诺飞空艇对轰,因此深渊骑士的军备更多注重于海战;再加上他们有限的人手,他们更没有足够的资源拓展进攻陆地的军力了。

数量与地利上的绝对优势无法靠炮击磨平,深渊骑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战争天平开始朝希尔家族倾泻。站在渊龙号甲板眺望的奎兹从通讯水晶中获知了最新战况,狠狠敲击船舷,非常不甘心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纷乱的雨帘中深渊骑士沉稳地后退,没有人露出慌乱的表情,甚至有部分士兵自愿冲向敌阵,为的是给自己的战友们多争取几秒时间。

希尔士兵提起短刀追击而出,想要多砍下几个深渊骑士的脑袋。但他们没追出几步,忽然发现视野正逐渐变暗,好像有东西遮蔽了本就不多的天光……有个机灵鬼抬起头,看到空中花园在视野中逐渐变大……

空中花园的坠落速度很缓慢,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但那因过于沉重而发出的嗡嗡声,就足以使在场的所有人明白自己的命运。无论希尔士兵抑或深渊骑士都扔掉了武器,抱着脑袋逃离地面逐渐加深的阴影。

空中花园擦过城堡主体,像渔夫的刮鳞刀一样切掉了凸出的侧塔。它的面积过于庞大,坠落中撞上了南翼的一部分城墙,上面所有的器械与来不及逃走的士兵都在一片烟尘中被碾成齑粉;城墙下的地面也难以承载这极端的重量,被压扁的同时深深陷入大地。

最终它径直坠落坑洼的战场,漫天烟雾飞溅,所有人都被狠狠甩飞在地,还能维持站立的只有剩下的魔像与魔铠。烟尘完全遮蔽了斐洛岚堡垒,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小命奔走,没人有空闲判断内堡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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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南希睁开眼睛,脊背剧痛。

主控室的地面裂开了一道裂缝,赛德瑞斯钢制成的大门完好无损,只是锁具因撞击变形,失去了门锁的效果,充其量变成了牢固一点的墙面。至于房间中央的操纵台,被一块尖利的石料碎片嵌入正中,魔能纹路完全黯淡,显然失去了作用。

尽管浮空石的功率已被调至最大,坠落过程仍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所幸她们位于室内,失重只是将她们甩上了天花板,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但至少没有在半空自由落体。至于在外面的那些侍女,南希强迫自己不要细思她们的结局。

“大家……还好吗?”她略带胆怯地问。

“还死不了……”伊莎贝尔的声音幽幽响起,气若游丝。

南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受伤的双腿一时无力支撑身体,她很快又摔倒在地。于是她只好半跪在地,四肢并用,努力朝伊莎贝尔的方向爬去。

“你受伤了吗?”她好不容易挪到伊莎贝尔身边,后者背靠墙角,漂亮的脸颊添了一道血痕。

“如果没有脖子上这玩意儿,这一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伊莎贝尔气势汹汹地说,“先别急着管我,看看露莲在哪儿。”

操纵室就那么点大,南希很快找到了趴倒在地的露莲。她似乎失去了意识,无论怎么呼唤都不回应。温热的鲜血从她腰侧缓缓渗出,那一头金发披散在冰冷的地面,从视角效果来看很像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呼喊完全没有效果,南希犹豫半天,鼓起勇气,将露莲翻了个身。

一截钢管镶嵌在她腰侧,伤口触目惊心。在撞击中它从操作台上崩了出来,贯穿了摔落地面的露莲。钢管自她的右肋刺入,深深埋进血肉,距离从背后穿出不过隔了一层皮肤。

面对昏迷不醒的露莲,南希脑内一片空白,只能盯着逐渐扩散的泅湿印记发愣。

这样的贯穿伤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把露莲唤醒?要不要把那截钢管拔出来?

这一刻她又很不争气地想起贝尔德了,如果是那家伙在场,一定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类型的伤口。初入孤风领的时候贝尔德曾在马车上跟她说过战场上士兵如何处理箭伤,但她觉得对方是在故意吓她,所以很气愤地把他踹下了马车。

“别管她了。”伊莎贝尔支着墙壁站起身,语调没什么起伏。

南希回头:“你知道不用魔法的治疗手段吗?”

伊莎贝尔指了指脖子上的项圈,耸耸肩:“你认识的治疗者里有哪个人不用魔法的?治疗魔法的效率远超普通的治疗手段,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没人会特意去学普通医术。”

“那你至少知道该不该把这根钢管拔出来吧?”

伊莎贝尔挑了挑眉:“比较仁慈的做法是拔,她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但不会太痛苦;不拔的话流血速度很慢,也许三天三夜也死不掉,审判庭常用的手段。”

“喂,别告诉我你真的在考虑把她带走!”伊莎贝尔抬高了音量,语调很不可思议,“她运气不好,这能怪谁呢?别搞得好像我们是杀人犯一样,换做我或你倒在这里,她肯定头也不回就走了。”

是啊,伊莎贝尔说得很对,外面打的昏天地暗,带着一个受伤的人她们走不了多远,大家都会死在这里,但如果放弃掉伤者的性命,她们生还的几率无疑大大上升……

忽然有人抓住了南希的袖子,南希一声惊叫,低头看到露莲紧闭着眼,眉头紧皱。

明明处于半昏迷状态,可露莲的手抓得那么紧,像是害怕被抛弃。

“洛里克……”她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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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根本就是个胡闹的计划嘛。”艾丽莎晃了晃脑袋,从潮湿的地面撑起身。

她没有沿矿道回斐洛岚堡垒,而是直接来到西侧城墙底下,用某些特殊的魔法一步步攀上城墙,潮湿的城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速度。

整座斐洛岚都未能从空中花园坠地的冲击中幸存,在城墙上潜行的艾丽莎也因此倒地。所幸周围早已乱成一团,没人注意到她发出的动静。

斐洛岚堡垒显然已处于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佣人都躲入了地下避难所或是坚固的房间之中,把门反锁静待战斗结束;士兵则穿上了全套装备,在各自军士长的带领下向集结地进发。

暴雨自漆黑天幕倾泻而下,被炮火蹂躏过的土地瞬间化作了烂泥塘,幸存者在泥泞里面艰难挣扎。蒙蒙雨雾下的能见度极其有限,堡垒庭院已经乱成一团,为了避免陷入混乱,艾丽莎干脆暂且不从城墙下来,直接取道城墙绕过庭院。

借助永寂魔君教给她的隐形术,她像一阵风那样轻灵穿过堆满战争器材的城墙,被她经过的士兵只会感到一阵阴恻恻的凉风。

鉴于深渊舰团的攻势针对海岸,大部分士兵都被调派至东翼填补空缺,面对斐洛岚平原的正门反而几乎无人看守,这给艾丽莎的潜行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透过枷锁之契的视角,她能看到她的南希跟伊莎贝尔坐在昏迷的露莲身边,在飞满烟尘的房间里争执。南希执意要带上露莲,伊莎贝尔则在嘲笑她过于泛滥的同情心。

两个人吵得挺激烈,看上去暂时没有危险。艾丽莎放缓了脚步,在心里盘算着一个大胆的计划,有关那被封印在城堡底部的神器。

她已经见识过蚀碑碎片的强大,如果她能趁乱潜入斐洛岚堡垒地下,将碎片偷到手,再送到紫晶魔堡……但那是理想的情况,宝库严密的防备她也见过,即使是她也没有把握可以独力突破。

“我没见过你,你不是西墙哨兵吧?”

艾丽莎回过神,城墙上的一位哨兵侧头看了看旁边的战友,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

“咳咳,小声点。”被看破的同伴赶忙示意哨兵住嘴。

哨兵意味深长笑笑,也不多话,伸手甩了甩头顶锅盖盔,抖落里面的雨水。

“兄弟你胆子挺肥哈,瑟尔默大人对付逃兵很有一套,被他抓到,你就死定了。”

“军士长才没空管所有人,混战起来谁分得清谁?在这里当个缩头乌龟还有活路,去东翼只能白白死去。反正随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去东翼送死的。”同伴梗着脖子反驳。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远方的平原笼罩在迷蒙的雨雾中,能见度差到了极点。雨水顺着哨兵的头盔流泻而下,汇聚成数道雨帘。

“我在这城头值守三年了,印象中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雨。”哨兵遥望远方的某个方向,抬起下巴比划一下方向,“那边是兰洛斯拜家族的宅邸,每天他们都在那边办宴会,今天倒消停了。”

“雨太大了,你看不到而已。我相信街角的乞丐会在这种天气躲回阴沟,可我完全不相信贵族老爷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天气原因就放弃享乐。”

“或许吧,但至少得看得到一点灯光才对,为什么那边一团漆黑?”

同伴张了张嘴刚要回应,突然绷紧身子,指了指下边的某个方向:“我好像在城墙下面看到了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在动。”

哨兵探头望向对方手指的地方,只看到了树影的轮廓。

“那边没东西。”他摇头。

“我真的看到东西了。”

“干哨兵的一开始总会疑神疑鬼,那地方是沼泽,除了比人还高的草什么都没有。深渊舰团的主攻方向在东翼,他们不可能出现在这地方,除非活见鬼了。”

枷锁之契另一边,南希与伊莎贝尔的争执仍未止息,无视伊莎贝尔的劝解,南希正在尝试搬动露莲。伊莎贝尔看上去都快气炸了,但鉴于南希有魔法而她没有,对此她也无可奈何。空中花园外喊杀声尚未止息,贸然离开主控室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她们暂且待在房间里,等待外面的战斗结束。

鉴于独自一人几乎不可能拿到蚀碑碎片,艾丽莎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先去找南希,把她们从战场中心弄出来再说。

“那是什么?”同伴忽然开口,语调惊慌。

“什么都没有。”哨兵回答。

“我发誓我看到东西了,也许是个人,或者好几个人!”

“听着,你再乱叫,我就去向军士长告发你。”

“可……可是……”同伴打着哆嗦。

哨兵踹了对方一脚,止住了对方的哆嗦:“我在这边值了三年班,如果眼力不好早被分到港口去了,相信我……”

哨兵话音未落,钢铁钩爪飞上城墙,锋利的抓钩深深嵌入城垛,绳索因受力而绷紧。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哨兵几步冲进城墙,扶着城垛弯腰向下张望。

城墙下是被暴雨浇灌成烂泥塘的空地,此刻数百个人形轮廓在积水中聚集,它们仰着脑袋与他对视,无数空洞眼瞳在雨雾中闪着猩红的光。

哨兵还来不及叫喊,正在爬绳的死灵抬手一弩,射穿了他的左眼,哨兵软软滑倒城头。

“敌袭!敌袭!是努尔瓦纳的死灵军团!”同伴扯着嗓子大喊,拔出腰侧长剑。

钩爪接二连三地飞上城墙,剩下的士兵抽出匕首试图斩断绳索,但那绳子不知道由什么材料制成,最多锯断一小部分,停留再久他们就会被弩矢爆头。

西翼哨塔鸣响了敌袭警钟,而这时死灵已经翻过城头,与哨兵展开了白刃战。它们身上披着残破的依特诺铠甲,似乎仍保有生前的战斗技巧,少量哨兵根本无法与之对抗,一个接一个被斩于刀下。死灵迅速占据了城墙,与匆匆赶来的预备队交战。

艾丽莎已经不在城墙上了,第一个死灵爬上城墙时,她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半空中向地面释放了一个反重力法阵。反重力法阵削减了她的着陆冲击,她落在泥泞中,溅起一片污泥,但没有扭伤任何部位。顾不上保持身上衣物的整洁,她朝东翼的方向飞奔。

事态发展正滑向不可控的深渊。她不知道为什么努尔瓦纳会在这个时候进攻,但她知道努尔瓦纳的进攻很可能使南希陷入危险之中。如果努尔瓦纳趁希尔家族虚弱之时攻入堡垒,全堡垒的人都将被屠戮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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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瑟尔默坐在斐洛岚堡垒地下的指挥室中,安稳地观察着战况。

通过数个预言水晶球组成的特殊法阵,他御用的预言法师将战场的每一处战况清晰地传递过来。希尔家族的军队正在扫荡海岸边的深渊骑士,发怒的复仇之海不容任何人驾凌于它之上,深渊骑士试图乘小艇划回蒸汽战舰,但海浪轻松地拍碎了他们渺小的船只。

那些平日里水性极佳的深渊骑士,在复仇之海的怒火中根本无处着力,海浪将他们翻来覆去,有的被甩回岸上摔碎了身体,有的则再也没从水面探出脑袋。

绝望的深渊骑士反而扑向了希尔家族的追兵,双方再度陷入混战之中。彻底放弃生还希望,这些深渊骑士的进攻比之前强悍数倍,如果说之前希尔家族在对抗一群雄狮,那么现在就是在对付一群发了疯的公牛。即使全身留下了数十道伤口,他们居然还有余力挥刀砍断希尔士兵的脑袋。

望着画面中炼狱般的战场,瑟尔默脸上却挂着轻松的神色。那些在海水中痛苦呼号的伤者不在他眼中,他只看到了触手可及的胜利。希尔家族的数量是对方的数倍有余,仅凭消耗战便能杀光所有的深渊骑士。

在近海巡弋的蒸汽战舰稀稀落落地开火,目标是海岸上的所有人。深渊骑士与希尔家族的士兵一起被炸成碎片,血肉铺满了海岸,希尔家族的指挥官不得不召回追击部队,以避免更大的损失。

那些蒸汽战舰仍在倾泻火力,但收效不大。南翼城墙上的重型投石器基本全部被毁,希尔家族暂时没有回击对方的手段,只好先将所有士兵召回城墙内部。

一块水晶球突然放出红光,预言法师走过去检查,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

“大人,西翼出状况了!努尔瓦纳的死灵军队从西翼入侵!”他颤声道。

“努尔瓦纳,入侵?你确定吗?”瑟尔默无法再维持悠然的表情了,“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我们的盟友吗?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预言法师摇了摇头:“目前我们毫无头绪,但西翼队长派遣了一队斥候去斐洛岚平原探查了,相信很快就能得到更多的情报。大人,西翼城墙已经沦陷,城堡里还有一支预备队,要不要让他们出去拦截?”

“连对方的人数也不清楚吗?”

预言法师望进水晶球深处,只看到死灵源源不绝地攀上城墙。

“恐怕超过百人。”他极其保守地估计。

可孤风领的每个人都清楚荒芜堡的战争风格,它总是以兵力优势碾压它的对手。

瑟尔默忽然很想冷笑。希尔家族的发迹史伴随着背叛,家族曾经身处四大家族的联盟中,而家族亲手撕裂了它;数年来希尔家族与依特诺教廷表面维持和平,但希柯恩无时不刻都在谋划着侵吞整座孤风领,将希尔家族发展成能与依特诺教廷相抗衡的存在。

希柯恩曾考虑在占领万仞顶点以后与深渊舰团结盟,这一设想尚未成为现实,深渊舰团却对希尔家族发动了原因不明的奇袭;然后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暗地里维持盟友关系的荒芜堡也对斐洛岚发动了意图不明的袭击……简直像是命中注定的审判。

真可谓是报应不爽。

所谓联盟,不过是在明面上限制双方的手段。世上没有真正意义的同盟,有的只是旗鼓相当,以及弱肉强食。

“不,不要再去夺回城墙了,那只能徒增伤亡。”瑟尔默冷冷下令,“抛弃城墙,让所有剩下的士兵在堡垒附近设防。我了解维克托的想法,努尔瓦纳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决不能让他们夺走。我们还有多少没有启用的军备?”

预言法师很快查看了堡垒各处的存货情况:“只剩下一些装备轻火力的小型飞空艇。军备库里没有更多的魔像了,但如果战况紧急,可以把矿井里的魔像调到正面战场。”

恐怕矿井里的工人早已听闻头顶战场的厮杀声,开始蠢蠢欲动了。一旦希尔家族没有足够的威慑力量,他们一定会顺着那些通往孤风领各地的隧道逃亡,这将极大地打击希尔家族的产业。

上一场战斗早已耗尽了希尔士兵的士气与耐力,再让他们对抗努尔瓦纳显然很不现实。这些拿钱工作的雇佣兵没有荣誉,艰巨的战斗会使他们萌生退意,如果出现大规模逃跑的情况,此刻的希尔家族可没有能力阻止。

瑟尔默下令将所有能战斗的人都派到正面战场,包括负责研究工作的法师,拿得动武器的强健仆从,以及矿井里监工的禁卫军。他让那些忠诚的禁卫军充当前锋,以便维护整支军队的士气。

没有了监督者,那些矿工一定会像老鼠一样四处逃窜,希尔家族的基业将受到极大的冲击。但此刻的瑟尔默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希尔家族是否还能于孤风领存在,都是一件值得商榷的问题。

瑟尔默第二次露出了冷笑,如果不是希柯恩为了征服万仞顶点带走了大部分的士兵,斐洛岚堡垒怎么会因为这点小风浪就置于危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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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斗声不知何时稀落下去,南希坐在房间里,只听得到雨滴敲打屋顶的沉闷声响。

“外面……打完了?”南希弱弱地问。

还在气头上的伊莎贝尔抛给她一个藐视的眼神,脸上仿佛写着“废话”二字,扭过头一语不发。

南希捂脸,感到十分幻灭。这位至高之剑的性格如此别扭,简直像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特别容易受情绪影响。有时候南希真想知道伊莎贝尔究竟通过什么方法通过教皇的审核,才成为了代表依特诺教廷的至高之剑?

露莲仍旧仰躺在地,鉴于她肋下的伤口,想让她靠坐墙边显然是极度不现实的,残留在她体内的钢管会进一步破坏她的器官。所以南希干脆就先放着她不动了,只用火魔法把钢管凸出体外的部分截短了些,希望能减轻她身体的负担。

除了磅礴雨声什么都听不到,外面的战斗想必已经告一段落了。南希悄咪咪地瞄了眼别扭的伊莎贝尔,试探着开口。

“那个,在这坐着也没什么用,要不要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

伊莎贝尔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南希走到门边,扳开门板后边的插栓,随后按住门把一拧……

赛纳德斯钢铸造的大门轰然洞开,冰凉的雨水倒灌而入,冻得南希忍不住惊叫一声。原本雨水应该从门缝下边漏进房间,无奈这扇被魔法加固的大门封闭效果实在太好,雨水在外边积到几乎有门框四分之三的高度,此刻没了桎梏,自然是狂泻而下。

因为撞击的缘故,这座房间的地面角度有一点小小的偏移,重力使雨水极其轻易地涌入房间,瞬间灌满房间的低洼处。上一秒伊莎贝尔还坐在原地生闷气,下一秒就被潮水冲到房间底部,被提神醒脑的凉水浸没。

不只是伊莎贝尔,昏迷不醒的露莲同样被冲到了房间底部,就要沉入水底。

南希马上冲回房间,拼命抓住露莲的手臂,试图将她从水里捞出来。伊莎贝尔也跑过来,用力扯住露莲的头发,两人合力把露莲拖离水面。

来不及给伊莎贝尔一个感激的笑容,水面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雨水在门边形成一个小瀑布,降雨量似乎比半小时前更加狂暴,如果不快点离开,她们会淹死在这间房间里。

南希还想去拖露莲,伊莎贝尔按住她的双肩,怒吼:“你是笨蛋吗?用漂浮术啊!”

南希脑内轰地炸响,这才想起自己还可以用魔法。伊莎贝尔在潮湿光滑的地板上挣扎着向上爬,而她用漂浮术将露莲抬至半空,艰难地倒退走向门口。她必须全神贯注地使用漂浮术,这样才能在移动露莲的同时不使她重心不稳,造成更深的伤害。

伊莎贝尔够到了门口,扳住门框翻出房间,钝重雨滴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竟有疼痛的感觉。她回身大喊:“快点,淹死可不是什么美好的死法!”

天花板垮塌了一块,碎石纷纷扬扬砸中南希的手臂,让她差点维持不住漂浮术的释放。暴雨从头顶窟窿落入房间,水位上升的速度超乎南希的预估,腰线以下已被雨水完全侵占,在这种情况下维持魔法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整座房间的倾斜幅度正在加剧,南希用尽全力涉水前行,大门却始终与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快啊,别管她了!”伊莎贝尔趴在门边大喊。

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啊!

南希以自己的全力驱动魔能,用力将露莲抛向门口。伊莎贝尔抱住了露莲,自己也被砸倒在地。

狂涨的水流将南希卷入水底,她在水中胡乱扑腾,但在水流的力量面前无济于事。身为久居圣都的贵族小姐,她从来没学过游泳,很快就呛了一大口水,滑落水底。冰冷的雨水温柔地裹挟她的周身,慢慢地她竟感觉不到寒冷了。

意识消弭前,她眼前浮现艾丽莎总是坏笑的脸,枷锁之契逐渐变得灼热,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死好像会连累到枷锁对面的某人……

忽然有一双手抱住了她,紧接着是灼热的触感。有人托着她浮上水面,将她拉出房间,穿过雨帘抱到一处断垣底下。

南希咳出一大口浑水,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艾丽莎微笑的面容。她正被对方拥在怀中,对方使用了某种提升体表温度的魔法,靠在艾丽莎身上,她觉得很温暖。

“哎呀呀,这次你该怎么还我呢?亲爱的冰蔷薇。”艾丽莎伸手轻抚她黏在额头的紫发。

南希虚弱地笑笑,探身在对方的嘴唇上轻啄一下。

“真小气。”艾丽莎轻笑。

啪嗒啪嗒啪嗒,浑身湿透的伊莎贝尔抱着露莲冲破雨帘,十分狼狈地摔进遮蔽处,坐到她们两人身边,跟她们分享同一片断垣。

“我真是服了你们,我们现在身处战场中心诶,居然还能找到机会公然少儿不宜。”她对南希与艾丽莎报以鄙夷的注视。

此情此景根本没人理她,该昏迷的继续昏迷,该秀恩爱的继续秀恩爱。

伊莎贝尔长叹一声,不再追究她们俩的豁达。

“快把外面的情况跟我们解释一下,整座花园从天而降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没人过来查看情况?”她问。

“比起丢掉整座堡垒,砸个空中花园不算什么。努尔瓦纳的死灵军团从另一个方向攻进了堡垒,希尔家族当然没有余力再管其他小事了。”

“你说什么?”伊莎贝尔很震惊,“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跑路吧,我可不想面对那些肮脏的玩意儿。”

“但你忘了一件事。”艾丽莎话锋一转。

“南希之所以离开圣都来到斐洛岚堡垒,希尔家族之所以肆无忌惮地横扫孤风领,教皇之所以还对希尔家族保持耐心,都是因为某样东西。”

“蚀碑碎片!”伊莎贝尔脱口而出。

顿了半秒,自知失言的她忽然明白过来:“不对,你为什么会知道?教皇陛下只把这件事告诉过他信赖的人!”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知道的,重要的是那块碎片就存在于此。在这座堡垒的地底深处,我亲眼看到了蚀碑碎片。”艾丽莎露出神秘的笑容,“不过那地方防守很严密,不太可能仅凭一人之力突破。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联手,一起把那个碎片盗出来?”

一瞬间伊莎贝尔露出了心动的表情,但很快又板起脸:“我凭什么相信你?”

艾丽莎一抖袖管,一枚银色的钥匙落入她掌心。她将钥匙插进伊莎贝尔的枷锁里一拧,锁具一分为二咣当落地。伊莎贝尔呆愣片刻,抓起枷锁,狠狠地扔到雨幕里。

“就算你说的是实话,蚀碑碎片就那么一块,又没办法掰成两半大家分,我凭什么要跟你合作?”

“你可以拿走碎片。我见过它的力量,但不清楚它的使用方法,即使它是一件神器,对我而言也没什么用。”艾丽莎说,“遍寻整座大陆,除了依特诺教廷,我想不出有谁更有能力持有这块碎片了。”

伊莎贝尔狐疑地抱着双臂斜眼看她,猫眼般的绿色瞳孔洋溢着赤裸裸的不信任。

“说得好听,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很简单,撤销对我的追捕。你是至高之剑,你应该做得到。”

伊莎贝尔瞅瞅表情认真的艾丽莎,再瞅瞅躺在她怀里不住发抖的南希,基本明白了艾丽莎提出这一要求的原因。

“好吧,没问题。”她点点头。

“我能相信你么?”艾丽莎又问。

伊莎贝尔当场怒了,恶龙咆哮:“什么意思,觉得我的口头承诺太空洞是吧?我以至高之剑的身份以及德里安陛下的名义起誓,我会告诉德里安陛下永寂魔女的卓越贡献,让教廷撤销对永寂魔女的追捕,行了吧?”

“嗯,这样我就放心啦。”艾丽莎点点头,低头抚摸南希湿润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