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南希与艾丽莎回到房间,伊莎贝尔呈大字型躺在床中央,一人占去了整张床的大半,似乎已经睡着了。

三层点心瓷盘搁在房间角落,希尔家族不久前送过晚饭。不过原本应该放在底层的水果塔全部消失了,上层的东西却一点没动,估计是伊莎贝尔为了报仇才把最好吃的部分全部独吞,真是颇为孩子气的举动。

艾丽莎与南希吃了点剩下的食物,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不等她们有所回应,瑟尔默已推门而入。

黑色燕尾服配白色条纹衬衣,衣领处扎着灰色领结,左胸口袋塞着装饰用的白手帕,他这身行头像是即将出席一场盛大宴席的贵族青年。

“艾丽莎小姐。”

瑟尔默倚着门框,朝艾丽莎露出微笑。即使床上那位至高之剑四仰八叉春光乍泄,他也没有移开半分目光。

“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再度邀您共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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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又是什么把戏?”艾丽莎抚着大衣。

“这可不是把戏,有一场假面舞会将要开幕,我邀请了斐洛岚的所有贵族。”瑟尔默解释,“今夜你是我的舞伴,当然要先换上适宜的着装了。”

他们此刻站在一处房间门口,两位侍女为他们打开房门。烛火照亮了房内的景象,一溜儿的女式礼服挂在墙边,颜色各异的水晶高跟鞋沿墙角一字排开,精美的仿制首饰架上戴着亮晶晶的珠宝……

“属于您的礼服就在里面,您可以随意挑选。”瑟尔默说,“请放心,我不会做出任何唐突您的举动。”

艾丽莎阻止了那两名试图为她提供建议的高级侍女,自己独身走进房间关上门。

数分钟后,试衣间的门向内敞开,少女步出房间,瑟尔默的眼神亮了。

夜礼服以黑色调为主体,在肩膀与腰侧大量使用了通透的材质,大片裸露的胸口亦罩以黑色轻纱,光滑的脊背几乎未着丝缕,漂亮的蝴蝶骨大胆地暴露在空气中。踩着高跟鞋的细白长腿于衣裙下摆处半隐半没,让人想起绝世画家笔下半遮半掩的模特。

艾丽莎将一只绘有鸢尾图案的紫罗兰色面具戴在脸上,只露出娇嫩的唇瓣与一双赤红色的眼瞳。

“喜欢吗?”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瑟尔默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要离开我身边,我想有很多人会希望与您共舞的。”

艾丽莎忽然凑近瑟尔默,在他耳边呓语:“或许把那个秘密披露一点给我,能让我更加欢心也说不定哦。”

“虽然我确实很想亲近您的芳泽,但游戏规则如果被破坏,游戏就失却了原本的趣味了。”瑟尔默微笑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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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宴客厅,瑟尔默挽着艾丽莎悄悄入场。

负责配乐的乐队正在二楼试音,宾客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大厅里,握着高脚杯节制地谈笑。每个人都戴着假面,各种风格的都有,仿照沃尔菲斯特狼的凶恶狼头面具混在温婉的蔷薇面具中间,飓鹰羽毛装饰的半面与织梦灵覆面盔对视,连侍者与乐师都戴上了侍者专用的假面。

无论你现实中的地位如何,在这里都可以不分彼此,将自己内心中最狂野的面貌展现出来,没有人会在意,大家都是平等的。

就连身为主人的瑟尔默也不能免俗,混在人群中与宾客平起平坐。

举着托盘的侍者从他们身边经过,瑟尔默顺手取过两支高脚杯,递给艾丽莎一支。

“看来您不常参加这样的宴会是吗,我的小姐?”瑟尔默微笑,“您的视线总被无谓的喧嚣所吸引。”

“你觉得一位魔女有机会参加这样的宴会么?”艾丽莎略带不满。

瑟尔默轻抿红酒,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清楚对方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他也不再追问。

“对于贵族而言,没有什么比奢靡的宴会更讨他们欢心的社交手段了。每月我们都会在这里举办一次假面舞会,它可以使我们掌握斐洛岚贵族的动态,确保他们中没有人心生异议。当然了,人群里面有很多我的手下,他们戴着能让我一眼分辨的面具。”

“也就是说,借着假面舞会的名义混在人群中,就能听到不加掩饰的观点了,对吗?”艾丽莎说。

“不错,但凡身居高位者,都不得不在发言时慎之又慎。但……又有谁能确保每一个人都不酒后失言呢?”瑟尔默优雅地缀饮一口红酒。

艾丽莎的视线缓缓扫过整座宴客厅,衣香鬓影的宾客三三两两地聚集,有节制地谈笑,一切都流淌着上流社会的井然有序。

“你不是说要让我玩个找秘密的游戏么,我可以问问是否有秘密藏匿在这场舞会中吗?”

“确切地说,是秘密的一部分。”瑟尔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

“那你此刻不该牵着我的手,应该给我自由探索的机会。”艾丽莎环抱双臂,“被绑在柱子上的犯人可没办法找到牢房里隐藏的钥匙,然后打开锁。”

“不,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多此一举。这秘密就在你的眼前,只是你现在还看不见它。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您最终一定能够找到它的。”瑟尔默笑,“记得要尽快哦。这是我们仅有的几天游戏时间,一旦我亲爱的哥哥回来了,游戏就宣告结束。”

忽然之间头顶的水晶吊灯绽放华彩,侍者退到幕后,乐队开始演奏舞曲序章。男人女人停止了攀谈,手牵着手成对涌向舞池,随音乐跳起暧昧的交谊舞。所有人显然都受过良好的舞蹈训练,舞姿无可挑剔。

艾丽莎扭头望向瑟尔默,后者对她露出微笑,伸手做出邀请的姿态。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跳过舞了。”艾丽莎耸耸肩。

“我可以教你。”瑟尔默温和地说。

于是艾丽莎被对方牵着踏入舞池,正式的舞曲这才翩然升起,人们随着悠扬的曲调踩着舞步,高跟鞋在实木地板上踏出清脆的节奏,一对对舞伴在舞池中自成一个二人世界。

艾丽莎的舞姿略有些生疏,但仍不失当年洛奈特诺家族的底蕴,瑟尔默贴心地配合着她的舞步,纠正她犯下的小错误。如果抛去对方希尔家族典狱长的身份,这份温柔估计会让大多数女孩子动心。

“您是否对我萌生了些许感情呢?”瑟尔默搂抱着她在舞池旋转。

“对我而言,你是希尔家族的人,仅此而已。”艾丽莎嗤笑。

“真是令人心碎的评价。”瑟尔默有意无意地叹气。

艾丽莎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舞伴身上,她注意着舞池的每一个角落,视线在随舞姿飞旋时掠过周围每一个宾客,看那些形态各异的面具在灯光下散发炫目的光彩,但没有找出任何反常的存在。

瑟尔默说这个秘密近在眼前,但她甚至不知道这个秘密究竟指的是什么。是位于这场宴席中的某样东西,抑或只是一种概念?依照希尔家族出尔反尔的作风,或许只是一个玩笑也说不定?

舞曲渐入佳境,艾丽莎在对方怀里轻盈地旋转,裙摆飞扬露出纤细的脚踝。但瑟尔默却在旋转结束的环腰动作用上了极大的力气,艾丽莎的舞步顿时被打乱,被他拉到胸前。

“您心不在焉,我的小姐。不必刻意费心,所谓秘密,终究是要浮上水面的。为何不将目光停留在您的舞伴身上呢?”

瑟尔默居高临下地俯视,艾丽莎似乎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愠怒的意味。

“或许你应该去找一个舞姿更加优美的舞伴。”艾丽莎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瑟尔默的动作一滞,似乎被艾丽莎所说的话激怒了,他的视线投向这场宴席,话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看呐,那些剔透的水晶吊灯,那些打扮得无懈可击的男男女女,还有那通往二楼的阶梯!”他低声说,声音里有强压的愠怒,“您也是贵族,您也参加过宴会。在您的记忆中,存不存在那么一场宴席,能比肩此场宴席的规模呢?”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小时候的记忆我忘得差不多了,尤其是那些无聊的宴席。”艾丽莎没被吓到。

“是吗,真是可惜。”瑟尔默笑笑,忽然之间那点愤怒就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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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侧躺在床,手脚并用把被子抱在怀中,酣甜地打着呼噜,睡姿一点没有贵族的矜持。要是南希以这样的睡姿睡午觉,被母亲撞见,估计第二天礼仪老师就该登门拜访了。

南希原本坐在床边抱膝,见到艾丽莎归来立马迎了上来,待到看清她的着装,轻声惊叫:“你这身衣服是哪来的?发生了什么?”

艾丽莎这才想起宴会的礼服还没换下,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对南希摇摇头:“没事,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带我参加了一场假面舞会,说是游戏的一部分。”

她简单地将晚间发生的事情与南希讲述一遍,谈及那位典狱长提到的游戏,以及他那些意味不明的举动。

“他说秘密就在我的眼前,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最后她无奈地总结,“希尔家族的人不在乎荣誉,或许这位典狱长只是对折磨别人情有独钟,想要让我们心神不宁。”

“但是,如果单单是恐吓的话,为什么不带我出去呢?”南希提出自己的疑惑,“艾丽莎经历过很多事情,至高之剑也很厉害,只有我什么也不懂,是这里最容易受到影响的人。要恐吓的话,应该从我入手才对。”

“也许只是那家伙独特的口味罢了,别想太多。”艾丽莎摸了摸她的头发。

房间里布置了特殊的控温魔法,温度非常适宜。艾丽莎与南希没去打扰伊莎贝尔,直接把几个枕头叠起来当做床铺,再各自抱一个枕头保暖,在地毯上和衣睡下。

艾丽莎闭着眼睛,但无半分睡意。成为魔女后的画面历历在目,纷至沓来涌入脑海。

从永寂归来之后,她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最近的希尔矿坑。用在永寂次元学到的能力,她轻易地杀掉了守卫,在矿井底部的支撑柱上布置了一个腐蚀法阵,最后将希尔家族的所有人绑了丢下去。矿洞垮塌的巨响盖过希尔家族的惨嚎,这就是复仇的快意。

她隐姓埋名,追查所有希尔族人的踪迹,并用尽一切手段致希尔家族以死地。在连续清洗数座矿坑之后,有关洛奈特诺家族复仇怨魂的传闻很快在孤风领蔓延,希尔家族人心惶惶,纷纷大幅加强安保力量,但无济于事。

一位庄园主在自家后花园散步时失踪,三天后残缺的尸首被人在蔷薇丛下发现;大腹便便的酒庄主在盛大的夜宴上烂醉如泥,第二天人们发现他醉死在自己的床榻上;还有人躲在城堡的高塔里,重金雇佣精干的战士,围了一圈又一圈,但在某个宁静的清晨,雇佣兵们起床一看,金主的尸首被床单挂在高塔阳台随风摇摆……最后希尔家族不得不散出悬赏令,并要求依特诺教廷派遣至高之剑追杀她。

大半个孤风领都希望取她的脑袋,她不认为自己的下场会好到哪里去。也因为这个,对于典狱长的举动,她感到十分不解。

那位典狱长对自己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感情,但她无法揣摩这份感情的起因。希尔家族富可敌国,家族成员身边不会缺少女人,她不认为他是个会为美色倾倒的人,更别说自己来自洛奈特诺家族。他的举动势必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她暂时无从窥见。

她研究过希尔家族的族谱,抛去那些血统不纯的外家,当今孤风领只剩下三个最纯粹的希尔血脉,一位是现任希尔家主希柯恩,一位是今天带她游览堡垒的瑟尔默,最后的一位是他们还未逝世的母亲。

那位年迈的母亲不必考虑,依照自古以来的传统,家主只可能在希柯恩与瑟尔默之间诞生。

或许瑟尔默想借助魔女的力量,取代他那冷血的哥哥,变成斐洛岚堡垒的真正主人?君王塔是希柯恩的领地,他却直接坐在那不属于他的王座之上,是否意味着他对权力的渴望?这似乎是一种较为可信的解释。

此间的谜团不是目前的她能够解答的,她决定暂时不去管它。此时此刻,她只能尽力保证南希的安全。

黑暗里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掌。

“还醒着吗?”南希小声。

“嗯。”艾丽莎反握对方的手掌,两人的手指相互交缠在一起,“怎么还不睡?你有什么心事吗?”

南希缩了缩身子,挪到她怀里,语调怅然。

“艾丽莎,我在想,贝尔德现在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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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蓓朵尔忽然开始羡慕起女孩子了。

今天清晨她刚醒来,早已有一位老婆婆为她准备好了洗漱工具。鉴于她身体抱恙,甚至连自己动手都省了,老婆婆用一块手帕沾上盐粒替她清洁牙齿,又换上一条毛巾给她擦脸。最后还把她扶到梳妆台边,将她那头漂亮的金发用圆筒工具卷成了微卷的波浪。

梳洗完毕,她穿上洛可可风的华丽米色裙装,套上条纹长筒棉袜,外罩一件防寒的咖啡色厚披风,像个微服出访的公主。虽然它们无比合身,但她总感觉这些软布穿起来有些异样感,可能是昔日的男性本能在起着作用。

老婆婆为她打开房门,她闻到了海风的咸味。

房间位于舰桥二层,迎面是一个高度逼近桅杆的铁柱,顶部有隐约的暗红色光亮。熊熊黑烟从中冒出,漂向淡蓝色的天际。仅是驻足观看,便能感受到它体内蕴含的庞然力量。她见过魔导能源舱,但像这样发出滚滚黑烟的型号却完全没有概念,难道是深渊骑士从永寂次元的魔君手中获得的新魔法?

“奥蓓朵尔,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奥蓓朵尔回过神,多科特不知何时已在她身侧,脸上写着关怀。

她一时语塞,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老爷爷。

对方慈祥地笑笑:“去永寂次元走了一趟,吓坏了吧,出来散散心也不错。不过记得别逛太久,你父亲很担心你,有空去看看他。”

她木然地点点头,多科特走下舷梯,消失在甲板底舱。

那位老船医说得不错,她确实应该四处走走,多了解一点深渊舰团的情况,比如船舰的人员分布以及驱动方式。

古特凯尔大陆的大多数住民都从未坐过船,更别说是蒸汽战舰这样具备跨洋能力的大型船舰。至于她也仅是坐过观光用的小舟,在平静无澜的人工湖里与漂亮姑娘游游湖谈个笑而已,那种小舟比马车还要平坦,不存在晕船的可能。

眼下这艘就不一样了,蒸汽战舰的舞台在凶险的外海,日常要与不安分的海浪搏斗不说,偶尔还要跟海盗水怪一类的谈笑风生;除了外界的危险,船上的海员每个都壮实如牛,胳膊比自己的脑袋都粗,万一他们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咳咳,听说海盗惩戒叛徒的方式就是把人绑在铁器上沉入海底来着。

胡思乱想中她已下到甲板,朝那个大烟囱的方向走去,往来的船员都对她恭恭敬敬,在狭窄的通道相遇还会为她让路。她只能对每个人报以微笑,加快脚步匆匆而过。

路过船舷时她注意到大部分的船体包裹着铁皮,用手指弹一弹,只觉指尖剧痛,这些铁皮的坚硬程度,即使是最庞大的依特诺战舰也无法企及。她不由心惊,这艘蒸汽战舰该有多大的重量,需要多强的浮力才能使其悬浮,又需要多强劲的动力才能驱动它航行?

这艘船既没有风帆,也没有长桨,印象中没有任何方式能取得这种恐怖的动力,她可以肯定这艘船使用了魔能作为自己的动力源。

她终于来到了大烟囱下边,仰脖张望。近距离观察才更能发现它的巨大,高度抵得上一座三层洋房。它正散发着巨量的热量,被防护用的铁栅栏团团包裹,估计用手直接触摸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烟囱正下方应该有一个能源舱,她暗自留心。

这之后她又跑到船尾张望海面,因为她知道深渊舰团之所以称为舰团,一定不是因为它只有一艘船。

远远地就能看到碧蓝海面上扶摇直上的黑烟,她没费什么力气就发现了那些黑色的铁疙瘩。每一艘蒸汽战舰都相隔一定的距离,阵型松散,但仍然可以互相援护。她曾听说海中有一种叫做鲸的生物,身形无比巨大,会按季节沿着固定的航线溯游。眼前的舰团就给她这种感觉,强大而不可撼动,却始终囿于固定的航线。

她装作无意地数了一下,共有九艘蒸汽战舰,其中还有一艘暗金色的,她估计那艘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她本想再四处逛逛,但孱弱的身体已经明显地感到疲惫,海风吹得她连打数个喷嚏,不得不先回船长室休息。

至于多科特说的去看看父亲,她不知道父亲平时会在哪儿掌控全船,即使知道了也不清楚整艘船的构造,果然还是算了,干脆用身体不适之类的原因搪塞过去。

“奥蓓朵尔小姐,奥蓓朵尔小姐!”有人喊。

愣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那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她挤出笑容慢慢回身,看到一名年轻的褐发水手沿着船舷小跑过来。

他穿着耐磨的粗布衣物,裸露在外的肌肉十分强壮,手上拿着一本硬皮的书,脸上表情略略有些羞涩。

“您没有事实在是太好了,老实跟您说,得知您重新苏醒的消息,昨天晚上我根本没好好睡觉。”

“给。”他将那本书递给她。

她拘谨地笑笑,稍微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这是?”

青年挑了挑眉:“您忘了吗?前两天我说想看古特凯尔的书籍,您就把这本大全借给我了。”

“抱歉,我有点糊涂了。”

她又对他笑了笑,单手接过书本,发现它对目前的身体而言太重,不得不从单手换成双手,把它捧在怀里。

“我有点累了,如果没别的事情,请让我回去休息。”

对方恍然惊觉,略带窘迫地挠起了后脑勺:“啊,不好意思,奥蓓朵尔要注意身体啊。”

她只能再对他笑笑,捧着书转身离开。她发现笑容真是个万能的表情,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境都能拿来救急,比如刚才那位叫不上名字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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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具身体从船尾回到船长室所耗费的精力,就像让曾经的侍骑全副武装跑个一公里。

关上船长室的门,奥蓓朵尔瞬间放飞自我,脱下披风随手一挂,朝床铺小跑而去,非常不矜持地飞扑上去……而后被怀里那本大书勒到胸口,捂着磕痛的肋骨抽搐。

直到此刻她才瞥了一眼书名,《古特凯尔大陆编年史·孤风篇》。

这块砖头她有所耳闻,由皇族瑟欧尔柯的某一代教皇下令编纂,圣都大教堂最资深的神棍负责撰写,记录了整座大陆的地理与人文概况,赤沙烁星苍穹孤风圣言各有一册,算是古特凯尔现存的最官方最严谨的地理典籍。依特诺教廷每年都会将它重新修订,再由各大领域的大教堂负责拓写多份,当做珍贵典籍售卖。具体价格她不清楚,反正每一个暴发户都以家里凑齐一整套编年史为荣。

没想到深渊舰团也有雅兴收集这种书籍,闲着也是闲着,她干脆翻开编年史,扫过扉页冗长的条目,期望可以看到稍微有趣些的东西。

翻着翻着,她的目光骤然锐利,指尖按在一篇加粗标注的条目上。

荒芜堡。

荒芜堡的起源已经不可考,大多数学者认为它于780年至800年之间诞生。依特诺教廷列举了几项关于它起源的猜测,其中被认为可信度最高的是努尔瓦纳阴谋论。阿尔波利斯主教将近些年古特凯尔的种种动荡串联起来,认为这是癫狂使徒为阻碍德里安陛下统治而设立的考验,荒芜堡会蛊惑意志不坚定的人,使他们产生对荒芜堡的无端渴望。不少人因此踏上勇闯荒芜堡的征程。

看到这里她不由得笑出了声,如果维克托都算心志不坚,那这世界上估计没什么人意志坚定了。

比起一座普通的城堡,荒芜堡更像一个诅咒。但凡有求于努尔瓦纳者,都可前往巴瑟利平原,尝试迈入荒芜堡的大门。大多数人死在了荒芜堡门前,极少数人凭借坚韧的意志抵达堡垒顶端,最终来到荒芜堡主的王座前。但这还不够,这个人必须做出极大的牺牲,要大到将他曾经的命运彻底破坏,让他绝无可能再度回头。

当这个人在荒芜堡主的见证下做出了牺牲,他才能在王座前接受加冕。他会继承荒芜堡的全部力量,成为新一任的荒芜堡主,获得统御万千死灵大军的权柄,直到下一位命定之人叩响王座室的大门。

相似的内容她跟维克托在某些非官方记载里看到过,当时只是当做普通的传奇故事看待,未曾想过数年后的物是人非。

接下来便是依特诺教廷在孤风领的战争,注解称此段由万仞顶点大教堂的斯太尔编纂。这位红衣主教较为中肯地列举了依特诺教廷在孤风领付出的牺牲,历代荒芜堡主都依靠死灵军队与依特诺教廷对抗,黑暗魔法每一代都在改良,但没有任何一代荒芜堡主攻破依特诺教廷设于孤风峡谷的十一道堡垒。文末斯太尔认为有必要请德里安陛下御驾亲征一次,以便安定此地的动荡,并将荒芜堡彻底夷为平地。

她懒得再看红衣主教的神神叨叨,“砰”地一声把书本合上,随便在书架找了个空地硬塞进去。

但在此过程中,她的目光被旁边的某本书籍吸引了。

花花绿绿的书脊上赫然写着九个大字《来自深渊的蒸汽战舰》,作者著名曼斯特尔。

这不就是她此刻最需要的情报么?

她马上把这本书抓了出来,翻开扉页,粗略扫完序言。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位有幸登上过蒸汽战舰的吟游诗人,回到大陆后他把他旅途中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包括蒸汽战舰的构造,船员的生活方式,舰团的航线等等。

她快速扫了几页,其中内容延续了吟游诗人一贯的矫揉造作,辞藻各种华丽心情各种澎湃。除去以上的缺点,它确实描写了深渊舰团不为人知的细节。放在平时她不会把这种通俗小说奉为圭臬,不过眼下这本书是她唯一的情报来源,她只能耐着性子读下去。

【负责照料我起居的是一位叫做斯朱盎的年轻水手,有着霜之挽城墙般古朴虬结的肌肉,说话的声音像是打雷。旅途开始我在甲板询问他对自己生活方式的看法,是否会向往陆地的生活,而他告诉我说,他一点也不想到陆地去,而且很好奇为什么古特凯尔的居民从来不离开自己的大陆,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

众所周知,深渊舰团总是围绕着古特凯尔大陆航行,每隔半年左右的时间便能绕行一圈。但在我就此咨询斯朱盎时,他嘲笑了古特凯尔居民的臆断。

“古特凯尔人居住在陆地,被海洋所束缚;而深渊骑士不一样,我们征服了海洋,大陆反而是我们需要避开的礁石。”他骄傲地告诉我,并向我透露了很多关于深渊舰团的事情。

相信充满求知欲的您一定听说过很多关于深渊舰团的事情,比如深渊骑士会雕刻护身符丢到海里,以求努尔瓦纳保佑。不过今天我不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我要讲的是深渊舰团最神秘的存在,暗金旗舰。

在古特凯尔流传的诸多传说中,暗金旗舰是深渊骑士从某个遥远大陆所夺得,旗舰的船长号令着整座舰团。

斯朱盎反驳了该种说法,说我们将暗金旗舰夸大了。构成深渊舰团的是蒸汽战舰的每一个船长,船长之间的权力是平等的,旗舰的作用仅是为诸位船长提供一个议事的场所,以便舰团之间进行重大的商讨。

“我想这就是古特凯尔人常说的深渊议会,但我得澄清一点,只有在舰团面临艰难的决策,或是需要团结起来时,议会才会在船长中推举出一位领导者,代行掌管舰团的职责。”斯朱盎说。

……

有的读者对深渊骑士那如山岳般庞大的战舰十分好奇,通过数月的沟通与磨合,我终于凭借诚恳的态度与巧妙的语言说服斯朱盎,他答应带我前往甲板下面那些游客免入的区域,看一看战舰的内部构造。

诚如大部分人的猜想,深渊骑士使用庞大的魔能熔炉提供驱动船只的动力。锅炉室是整艘战舰的核心,但当我第一次踏进锅炉室时,我还以为自己踏入了某位魔君的领域,这里的热量仿佛置身炙热的火山口。斯朱盎没有向我透露熔炉的能量来源,但我猜测如此庞大的动力系统势必难以补给,或许熔炉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从海水中直接取得能量。

令我惊讶的是他们几乎不使用船桨与风帆,也不使用传统的船舵,取而代之的是装设在船尾的某种装置,斯朱盎称它为“螺旋桨”,锅炉室提供的能源几乎都被用于驱动这个奇迹般的装置。但他不能带我去看,因为螺旋桨位于水下,且会将任何贸然靠近的生物绞成血色的海藻。令人惊讶的科技,不是吗?

……

舰团将我送到了圣言领的守望者港口,这次充满新奇的海洋之旅就此结束,衷心祝愿深渊舰团接下来的航程能够一帆风顺。

此外我答应斯朱盎,当本书出版时将一本精装本送至舰团,我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下一本书,我将会前往危机四伏的赤沙领,探秘危险而神秘的渡鸦女妖,揭开女妖领导者缥缈的面纱,看看究竟是怎样坚强美丽的女性,才可以领导这样一个冷血而令人生畏的组织?】

读完最后一页,她略带懊恼地把书扔到一边,一头趴在桌上。

书中提到的东西姑且让她对深渊舰团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但就目前而言,似乎没有多大用处。她又不是船长,就算知道暗金旗舰上深渊议会的存在,她也没办法插足其中;而蒸汽战舰的内部构造对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少女而言,也不存在什么强行突破的空间。

至于船尾那个极度危险的螺旋桨……除了拿来自杀之外也没什么用处了。

她猛然一个激灵,从座椅上蹦了起来。说到自杀,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能够帮助她脱离目前的棘手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