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之下的依特诺营帐一片死寂,沿途能见到因高温碳化的尸体,稍大一点的风就会将脆弱的尸身吹散成尘埃。

大多数营帐已经倒塌,还留存的也覆满了灰烬,是个连秃鹫也不愿意驻足的地方。贝尔德撕下衣袖充作简易的防风面罩,教薰衣草怎么用它掩住口鼻,以便不在不经意间吸入粉尘。

靴底可以很直观地体会到细沙般的触感,来自飘散的灰烬堆积而成的沙丘。将眼前的残根断垣与不久前依特诺军队连绵百里的盛况相比较,很难不对悬于荒芜堡之上的那轮黑日感到恐惧乃至敬畏。

一路上他们遇上了很多次袭击,灰烬凝聚而成的黑影无所不在,但在万仞顶点大主教面前,这些黑影完全起不到威胁。贝尔德负责保护薰衣草,薰衣草则用神圣魔法消灭死灵,一开始磕绊的配合竟也变得逐渐顺畅。

两人还算平稳地抵达了通往山顶的哨卡,在半山腰休息片刻之后,最终抵达了依特诺军主帐。

“看起来这地方情况不妙啊。”贝尔德给出谨慎的评价。

贝尔德的评价审慎得近乎反讽。主帐的帐篷几乎都在黑日的伟力下倒塌,倾覆的火盆点燃了将军的营帐,一小半的营帐已经坍塌了,看不出有任何幸存者的迹象。

薰衣草掀开帐门,一股令人反胃的腐臭令她稍感窒息。帐篷里的布置全都原封不动,里面躺着三具烧焦的尸体,散发焦糊的恶臭。

帐篷无法完全遮挡光线,微弱的黑日也足以致命。

贝尔德上前查看,虽然这些焦尸已经无法分辨外貌,但仍能从环境揣测。

一具尸体摔倒在床榻旁边,手边的银质托盘倒扣于地面,还有洒落的甜品,显然是负责照料将军起居的女仆;在桌边相对而坐的两具尸体则分别属于至高之剑与将军,至高之剑的附魔外袍仍旧完好,但他本人则已死于黑日;而他对面那个跟自己的铠甲黏在一起的黑肉团,毫无疑问就是茨格特将军本人。

薰衣草紧紧地抿着唇,沿途见到的那些焦尸与荒芜给了她极大的震撼。贝尔德完全理解她的感受,即使是他这样见惯血腥的人,也对沿途的惨状感到不安,尽力克制干呕的冲动。

静谧蔓延了一会儿,薰衣草把目光从将军的尸首移开,扭头看向贝尔德。

“为什么你和我能在这个启示录级魔法里幸存?”

“我不知道。我思考过这个问题,大概是那张字条的原因。你和我都看过那张字条,也许上面留存了某种附魔,可以保护我们免遭黑日侵蚀。”

薰衣草走近贝尔德,几乎贴着他的胸口,而后抬起那双黛紫色的双眼,沉静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波澜。

贝尔德可以看清那张精致面庞的每一丝细节,略微放大的瞳孔,轻轻颤抖的睫毛,悄悄翕动的眉头,这都是竭力隐藏恐惧的表现。

“你认识给你留字条的人,不是么?他给你写了警告,也就是说他释放了魔法,或者至少知道这个魔法将被释放。”薰衣草轻声叙述,极度认真地直视他的双眼,“请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雇佣兵先生,我想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贝尔德举手示意对方冷静:“我会告诉你的,只要你保证不会怀疑。”

-

再度踏入大主教的栖息之所,两人的心境都已完全不同。

装点房间的薰衣草都已枯萎,窗外悬挂着炽红色的黑日。两人在原来的位置落座,桌上的花瓶已因受到黑日直接照射而碳化,精致的小食也被女仆收走,只留下一层苍色的灰烬。

“事先声明,接下来我说的事情或许会令你难以接受,你真的确定要听么?”

薰衣草点点头,固执地盯着贝尔德,看起来是不会改变心意了。

贝尔德深吸一口气,思考了一下措辞。

“首先,有一个概念你必须明晰,薰衣草大人。我现在正身处一个极其强大的幻术中,你眼前的一切都是曾在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它在幻术中重演了一遍。”

薰衣草用手指挑开眼前几缕碎发:“嗯哼,那我是什么时候陷入幻术的?”

“不,你没有陷入幻术。”贝尔德摇头,“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请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个世界是一个幻术,你是这个幻术的一部分。”

“释放黑日的那个人叫维克托,是他制造了这个幻术世界,以此阻止我向他复仇。这就是我为什么能预知黑日的原因,我曾经历过黑日,并从中幸存。他就是我提到过的新任荒芜堡主,他献祭了我的爱人,取代旧的那位坐了那座黑色城堡上。而我追猎他数年,最终也踏上了朝觐道,走进了这座该被诅咒的黑色城堡。我真实的躯体仍在荒芜堡里,而我的思想身处这个幻境。你能明白吗?”

薰衣草垂眸沉吟片刻:“也就是说,包括我在内的整个世界,不过是你幻术的衍生品?”

“是。”贝尔德回答。

两人陷入了沉默。贝尔德注意着薰衣草表情的细微变化,希望对方不会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行为。但她比他想象中要安静得多,只是蹙眉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她缓缓抬眼,眼神中的犹豫荡然无存,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雇佣兵先生,对你来说我的世界只是一个幻境,但对我而言,它是完全真实的。我能记起小时候的回忆,我能记起父亲的面容。我不认为魔法能创造出我的一生,无论它是幻术还是其他什么。”

贝尔德耸肩:“我发誓,我说的是真话……”

薰衣草竖起一根食指:“我没说我不信任你,你应该不会骗我。但或许……”

贝尔德等着对方话语的结尾,但对方摇了摇头,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不,没什么。找到术眼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么?我还有很多疑问,既然你没法给我解答,或许我只能跟你一起去找那个所谓术眼了。”

-

在荒芜堡尚未出现的时日,巴瑟利平原只是个没人在意的荒原,土壤贫瘠又地处偏远,不存在任何开垦的价值。因此依特诺军在巴瑟利平原西部与森林接壤的位置扎营,以求较为容易地获取补给。

但这个地方距离荒芜堡仍有数十公里的距离,贝尔德估计他们需要在路上耗去三四天,才能触及那轮黑日的起源。

贝尔德省去了搜索主帐残余部分的想法,这里既没可能藏匿任何术眼,也不可能再找到任何值得带上的补给。依特诺军营已被焚为废墟,剩下可去的只剩下荒芜堡,那里藏着一切的答案。

他带着薰衣草去了皇家骑士团营区的主要仓库,这座仓库不仅仅是座帐篷,还挖了纵深三层的地窖,以便储存那些保存条件苛刻的补给。

对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而言,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数量稀少,弥足珍贵。而对两个一去不返的人来说,地窖就是属于他们的超级集市,任何东西都能随意取用。

贝尔德在地窖兵器库里取了第二把佩剑,顺便背上一块鸢型盾,为十字弩装填了新的弹药,还找到了一些魔铠专用的钉刺炸弹;薰衣草则将地窖里的药水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分装进不同的小瓶子中,同时也没有忘记把水囊灌满淡水。

在此过程中薰衣草与他基本没什么交流,连眼神接触都很小心地避开。贝尔德看得出来,她现在头脑很乱。

对此他表示理解,换做是他突然被人说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也会像她一样怀疑人生的,给对方一些冷静的时间,或许对双方都有好处。

他们找了一辆还算结实的木板车,铺上一层篷布,把收集到的补给全部塞进去。食物与饮水都足够坚持五天,再加上夜间照明的燃料与保暖的睡袋,他们已经准备万全了。

贝尔德拉着木板车,薰衣草在一旁跟随,两人一车离开了仅剩灰烬的依特诺军营,朝黑日之下的荒芜堡进发。

-

与此同时,幻境之外的巴瑟利平原。

夺下万仞顶点的依特诺军队士气高昂,在黄金舰队强大的火力支援之下,德里安教皇轻易地撕开了巴瑟利平原的外围防线,像碾过蟑螂般粉碎努尔瓦纳教团的死灵防线,径直闯入巴瑟利平原腹地。

巴瑟利平原上游荡着的小股死灵无法抵挡教皇权杖所向,它们甚至没有被死灵法师编成具备完整建制的军队,面对教廷军队只能像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般被屠杀。

仅用一天左右的时间,依特诺军队就往荒芜堡推进了十公里,且自身受到的损伤微乎其微。

入夜,军队在巴瑟利平原中央扎营。

这里几乎没办法补给,但德里安从来不用考虑补给的问题,因为黄金舰队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轻捷的小型飞空艇源源不断地带来战争物资,又将受伤的士兵带回后方治疗。强大的空中补给线路是依特诺教廷在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诀窍。

此时此刻,全大陆最煊赫的青年站在舰桥,俯视夜色下的巴瑟利平原。

舰桥降下了防护挡板,从高空可以直观地看清地面的每一寸细节。巴瑟利平原沉浸在黑暗之中,教廷军队灯火通明的营帐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而在视野尽处,荒芜堡的轮廓在黑夜中仍旧鲜明。尽管它被夜幕所隐蔽,可所有人都能在黑暗中一眼找到它的位置。

“陛下。”芙蕾来到德里安身边。

即便此刻是大多数人都已入眠的深夜,她仍身着平时办公的衣着,只是脱去了至高之剑的外袍而已。

德里安侧头:“所有文件都处理完了?”

“嗯。我会尽快把它们下发给传令官,确保命令都被切实有效地执行。万仞顶点还有很多交接方面的事项,暂时还不能松懈。”

“辛苦了。”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陛下。”芙蕾抿唇微笑,而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调阅了三年前黑日事件的资料,也用水晶球与天空议会的法师联络过了。荒芜堡主原本不具备释放启示录级魔法的能力,但维克托的献祭仪式暂时打开了连通永寂的通道,那一瞬间的魔力难以计量,他就是运用这股力量释放了黑日。”

“也就是说,三年前的黑日仅是意外事件,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维克托在那个时候抵达了荒芜堡,通过献祭仪式创造出黑日。”

“是的,那是十分惨痛的记忆。但这一次,那样的疏忽不会再发生。黄金舰队监视着进入巴瑟利平原的道路,除我们自己的军队以外,没有人能穿越巴瑟利平原。”

视线落在远方不祥的轮廓上,芙蕾话音稍顿,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但维克托手上仍然保存着蚀碑碎片,他可能用这块碎片做出任何事情,这也是天空议会担心的情况。”

“我可以一个人对付荒芜堡主。”德里安语调淡然。

“不行,陛下不能再冒险了。你在万仞顶点和希柯恩战斗时受了伤,面对荒芜堡主实在太危险了。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接下来请交给教廷军队。”

“可不能让军队再有损失了,孤风领仍不稳定,我需要足够的军力镇压叛乱。嘛,就当是身居高位要承担的责任吧。”

“你又来了。总是为教廷保存实力,可军队如果不能为君主亲赴刀兵,那还需要军队做什么?”

小脸微红的芙蕾别扭地鼓着腮,德里安忍不住微笑,伸手拍拍芙蕾的脑袋。

“我是教皇,听我的。”

观测墙外回荡着呼啸的风声,小小的闹剧结束了。芙蕾恢复了称职管家的平和表情,与德里安并肩眺望远方的荒芜堡。

“等到教廷收复孤风领,就只剩下烁星领的黎里家族。”芙蕾音调很轻,“五大领域全部归顺教廷,古特凯尔大陆就能实现真正的和平统一了。”

德里安微笑:“是很令人神往的景象呢。不过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教廷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嗯,我明白。”

芙蕾盯着德里安苍白却英俊的侧脸,悄悄咬紧了下唇,粉红色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内心。她鼓起勇气屏住呼吸,悄悄靠向德里安的肩膀,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

“噗”。从起源之森的方向腾起了青灰色的信号弹,晕染了大半边的天幕。

诗情画意,烟消云散。

芙蕾小小地有点愠怒,但当她意识到信号弹的颜色之后,那点小情绪瞬间就消弭了。

“青色信号弹,那里的士兵碰上了无法解决的情况,但不是敌袭。”她说。

信号弹的硝烟尚未消散,从原来的位置腾起了一道金色的雷光,升入云层之后炸裂。

“雷矛,应该只有至高之剑掌握这种技巧。”芙蕾略一思忖,忽然瞪大眼睛,“难道说……”

德里安已经转身对着最近的传声孔发令:“权杖号,设定新航线!”

-

“……喂,你不觉得现在不要那么张扬比较好么?”露莲压低声音。

“哼,这话你还是留着跟这几个笨蛋说吧。”伊莎贝尔骄傲地双手叉腰,一点没有退缩的意思,“几个小士兵而已,对待至高之剑居然那么嚣张,我要教皇把他们统统绞死!”

此时此刻,伊莎贝尔口中的几个笨蛋列出了标准的依特诺小队作战阵型,披甲剑盾手将她与露莲团团包围,后排的矛手随时准备补充,负责支援的弓弩手占据了高处,手指扣在扳机上。

眼下剑拔弩张的局势完全缘于她刚才掷上天际的雷矛,危险的毁灭系法术足以令士兵神经紧张,卫队长当即发射了请示援助的信号弹,等待更高等级的军官过来解决。

蹲在塔盾后面的卫队长探出脑袋,对伊莎贝尔嗤笑一声:“别开玩笑了,至高之剑全都是温文尔雅的大人物,伊莎贝尔大人更是传说中的赤沙战神,像你这样的小孩别想冒充。”

“哼,继续出言不逊吧,等我见到教皇大人,我会让你们后悔侮辱一位至高之剑!”

伊莎贝尔极其得意地找了棵树靠着,对这些士兵懒得怜悯一眼。

她带着露莲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好不容易追上了依特诺主力部队的步伐,看到黄金舰队在天边的轮廓,激动得快要原地爆炸。

可还没等她想好待会儿要怎么跟教皇撒娇,丛林里突然跳出几个士兵,二话不说对她们刀剑相向,就是不让她们过去。

伊莎贝尔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何况是在这种归心似箭的情境下。再也不能忍耐卫兵的哔哔,她直接朝天空扔了一束雷矛,只要不是又聋又瞎,任何人都能听到这响彻天际的声响。

局势就这样僵持着,伊莎贝尔与卫队长都很愤怒,谁也不愿意让步。

卫队长的副官很无奈地收起剑,慢慢走到露莲面前,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小姐,你看上去还是能谈事理的人,请说明你们的身份与来意。”

“哈?你的意思是我完全不可理喻是吗?”伊莎贝尔怒吼。

露莲微微蹙眉:“这个很难解释,她是依特诺教廷的至高之剑,我是从斐洛岚逃出来的女仆。我们的经历很复杂,暂时说不清楚,等有条件了我才能告诉你们。”

伊莎贝尔与露莲都身着深渊舰团赠与的轻便革甲,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道具,巡逻队在意她们的来意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是吗,我明白了。”副官打量两位少女几眼,“信号已经发出,很快我的长官就会过来,到时候由他决定你们的去留。”

“你们知道自己惹上谁了吗?你们的长官连给我烧洗脚水都不配!”伊莎贝尔还在那边跳脚,但无论是露莲抑或副官都没理会她。

“我有一个问题,你听说过伊莎贝尔这个名字么?”露莲问。

“当然,依特诺士兵都知道‘赤沙可人’的名讳。她是教皇最钟爱的至高之剑,她率领军队踏平了赤沙领的女妖叛乱,把每个敢于反抗的女妖都枭首挂在城墙上示众,沙暴熔炉城墙下的沙子都被鲜血染成了赤色。”

“她是很著名的至高之剑,不是么?你能描述一下她的长相么?”

副官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没有见过她本人,但听说她有一头火红色的长发,喜欢穿轻薄的铠甲,身段火辣,战斗时总喜欢以言语羞辱她的对手……”

“滚滚滚,一派胡言!是哪个混蛋告诉你的?我要把他送上绞刑架!”伊莎贝尔怒吼。

“至高之剑在此,谁是这里的负责人?”清脆的女声响起。

在场所有人都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袭白衣的少女至高之剑走出森林,知性的面容与冷峻的表情,这是独属于至高之剑的气质。

士兵们收起武器端正表情,表示对至高之剑应有的崇敬。

“芙蕾?”伊莎贝尔一愣,而后瞪大双眼,“芙蕾是你吗?”

“伊莎贝尔?”知性冷峻的至高之剑少女面露惊诧。

“真的是你!”伊莎贝尔惊喜地大喊,“太好了,快点让这几个蠢货让开,我要去见……”

“见谁呢?”

一袭白衣的青年从芙蕾身后走出,脸上挂着捉弄人的笑意。煊赫的银白色短发,稍显病弱的苍白面容,以及沉静如渊的银灰眼眸,在场无人会认错青年的身份。

依特诺士兵全部面朝教皇下跪,以示对全大陆最高权力者的崇敬。

“教皇陛下!”

矮小的身影飞快地穿过了士兵的阻截,以攻城锤的气势一头扑向德里安。德里安微笑着张开双臂,被伊莎贝尔撞得向后踉跄几步,最后被藤蔓绊倒在地。

伊莎贝尔紧紧挂在他身上,像一只不愿醒来的树懒,用脑袋蹭着教皇的胸口。

“你还好么,伊莎贝尔?”德里安扶着她的肩膀,音调温柔。

“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伊莎贝尔抬起脑袋,狂捶德里安的胸口,“都怪教皇陛下这个笨蛋,把人家派去那么远的地方,害得人家被希尔家族绑架,又撞上深渊舰团,好几次差点死掉,绕了好大一圈才跑回来!”

伊莎贝尔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把脑袋埋进教皇胸口,音色悄悄染上了哭腔。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这不是回来了么,不愧是我的至高之剑。”德里安抚摸伊莎贝尔乱糟糟的头发。

“教皇陛下很担心你呢。”芙蕾微笑着补充。

绯红悄悄爬上伊莎贝尔的面颊,她直起上身,十分没有底气地扭开脸。

“哼,原谅你了。”

“伊莎贝尔,这位少女是?”芙蕾注意到了露莲。

“她叫露莲,是我从斐洛岚带回来的女仆,在我被关在塔里的时候很照顾我。我希望她能成为我的女仆长。”

面见教皇对任何人而言都不轻松,露莲一时愣在原地,直到被伊莎贝尔提醒,才诚惶诚恐地下跪。

德里安对露莲微笑:“多谢你照顾伊莎贝尔,请接受我个人的谢意。”

“……”露莲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伊莎贝尔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别紧张,教皇的名头听着很吓人,其实对待别人很好的。”伊莎贝尔安慰她。

话音未落,她抚着肚子转过身,一点也不淑女地大喊:“好啦好啦,别再待在这儿了,我要回权杖号,我要吃大餐!”

-

伊莎贝尔到权杖号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露莲洗了个澡,用最喜欢的洋装换掉身上那套皲裂的皮革轻甲。

权杖号上的厨师准备了丰盛的夜宵,招待两位风尘仆仆的少女。露莲小口抿着牡蛎汤,用餐具切开焦嫩的肉排,伊莎贝尔却像是饿了三年的狼,盘子里料理精致的雪狐肉被她很没有风度地手抓来吃,一边吃一边往嘴里塞水果塔。

“果然是熟悉的伊莎贝尔呢。慢点吃,不用着急,权杖号很安全。”

芙蕾微笑着注视伊莎贝尔,眼神里带着姐姐对不懂事妹妹的疼爱。

趁着享用夜宵的时间,芙蕾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跟伊莎贝尔说了一遍,从教皇陛下决定率领极光守望与黄金舰队南下孤风领,再到依特诺军队攻陷万仞顶点处决希尔家族全员,最后是率军横亘孤风峡谷抵达巴瑟利平原。

“陛下想要彻底清理孤风领的所有反抗势力,为百年来的战争划上句号?”伊莎贝尔咽下一口雪狐肉,双眼放光,“这完全是可以被载入史册的光辉时刻嘛,能在这个时候回到教皇身边,简直是依特诺主神的恩赐!”

德里安微笑:“嗯,的确是光辉时刻,尤其是我最中意的至高之剑回来的时候。”

“伊莎贝尔知道昂纳的下落么?”芙蕾不失时机地插嘴,“既然你没有出事,那位至高之剑应该也平安无事吧。”

“不清楚,我和他任务不同,只在万仞顶点见过他一两次。那时候他好像救了一个叫菲莉帕的神官,神官似乎对他有意思。后来就完全没听过他的消息了,我本来还希望你能告诉我呢。”

“等一下,我忘记说了。”伊莎贝尔拍了一下脑门,“我在孤风领沿海的某座废弃村庄见到了菲莉帕,她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只能靠一个法阵维持生命。有人在她身上盖了一件至高之剑长袍,可能是昂纳穿过的那件,但昂纳本人并不在那里。”

“我明白了,至高之剑的东西可没办法常常见到,那座村庄很有必要调查一下,明天我会派人过去。”芙蕾点头。

稍顿片刻,芙蕾又抛出一个问题。

“伊莎贝尔,我听说你与南希一同被抓去了斐洛岚堡垒。你知道南希小姐的下落么?”

伊莎贝尔一口葡萄酒差点喷出来,赶紧抓起一块雪狐肉填进嘴里。

“唔……你说的这个唔……唔毋知啦,被关起来之后,唔,我就没见过她人了。”

“好吧,我明白了。”芙蕾苦笑,“看来冰蔷薇的下落不容乐观呢。”

“嗯嗯嗯。”伊莎贝尔用雪狐肉塞满嘴巴,以模糊的附和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烛火摇曳,伊莎贝尔旋风般扫空了整张餐桌,抚摸着圆鼓鼓的肚皮,露出甜美的笑容。

“吃饱了么?吃饱了的话,今夜就先好好休息,我让仆人带你去房间。”

伊莎贝尔摇摇头,目光飞向餐桌对面阅读碑书的教皇,表情严肃:“我要和陛下一起睡。”

露莲差点把嘴里的葡萄酒喷出来,赶紧用手帕捂嘴,而桌对面的芙蕾只是轻笑出声,连德里安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现在不行,我们还没有拿下荒芜堡,不是么?”他回答。

“可是伊莎贝尔超想陛下的!”

“乖,不要任性,等回圣都再说吧。”

“可是伊莎贝尔真的超想超想陛下的!”

“我也很想伊莎贝尔,但现在暂时还不能分心。等我拿下荒芜堡之后,我带你去万仞顶点好好玩玩,好吗?”

“……唔。”伊莎贝尔鼓着腮,极度不情愿地点头。

她跟着芙蕾离开餐厅,两颊鼓得像是金鱼,像是个闹别扭的小女孩。

“露莲,走啦。”

听到伊莎贝尔呼喝的露莲如蒙大赦,起身对教皇行了一礼,赶紧追随伊莎贝尔的步伐离开餐厅。

-

次日清晨,权杖号。

依特诺教廷的军队越过了三年前的营帐废墟,继续朝荒芜堡进军。这是有史以来依特诺教廷最靠近荒芜堡的时刻,沿途遇到的死灵数量也在上升。

巴瑟利平原浮着一层挥散不去的白雾,越接近荒芜堡方向能见度就越低,因此军队的每一步都相当谨慎。六支极光守望组成的斥候队在主力前呈扇形先行,他们配备了抗幻术的轻质装备,充当主力的哨卫与先锋。

阻挡大军的不仅是荒芜堡的死灵,还有荒芜堡剩下的所有死灵法师。凭空升起的白雾即是出自死灵法师的手笔,极大延缓了依特诺教廷的行军速度,军团不得不依靠飞空艇的指引继续前进。

低能见度的环境将斥候队置于极端的危险中,死灵法师在平原各处留下了各式各样的魔法陷阱,有踩到就会释放火球的触发式法阵,还有从外表基本看不出问题的幻术,当人踩上去之后就会落入下方的尖刺陷阱。或者干脆从雾中飞来火球或是冰柱,却找不到施术者的位置。即使斥候队都是训练有素的资深士兵,也在这种阻挠下不可避免地损失惨重。

飞空艇无法看穿地面的浓雾,无论是观测手抑或观测设备全都失灵,舰队能做的只是跟随大部队的路线,偶尔响应斥候队的求援信号弹,对某个区域进行轰炸。

每位军团长都意识到维克托是在拖延时间,而依特诺军队也找不到除了稳步前进以外的应对方式。仰仗于斥候队称职的侦查工作,依特诺主力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只是行军速度被拖慢而已。

军队不能在未知中留存太久,精神压力过大的士兵会慢慢丧失士气,随后变得触之即溃。

在德里安教皇的授意下,一支由至高之剑率领的精锐部队从主力中脱离,朝荒芜堡的方向快速突围。

轻骑兵采用分散阵型前进,采用特殊马蹄铁的坐骑会在沿路留下显眼的蹄印,能为主力部队揭示路径。

一如德里安的预料,荒芜堡的死灵部队数量比想象中要少,维克托借助雾气掩盖兵力不足的事实,所以荒芜堡没有足够的士兵阻止这支轻骑兵突围。

骑兵部队一路前行,留下大批被砍杀的死灵尸体。依特诺军队沿着马蹄印的路径前进,需要应付的埋伏不再那么频繁,行军速度大大上升。

正午时分,骑兵部队回来了一半成员,报告说前方有一支大规模死灵军团,初步侦查超过了万人规模,已经在平原腹地建立了防线。

依特诺教廷的军队很快摆出了战斗阵型,缓慢地向前推进,轻骑兵围绕主力军来回奔驰,确保大军不会陷入埋伏。

随军神官释放了祛除污秽的神圣魔法,大片的雾气被驱散,死灵军团的防线显露出来。

除了相互堆积的腐烂死灵,各种令人恐惧的奇异怪物处于努尔瓦纳的阵线中:扛着大型石斧的巨尸、由扭曲人体组合而成的肉球、浑身分泌腐蚀性液体的不知名兽类……挡住了依特诺教廷的去路。

所幸黄金舰队获取了良好的视野,经过短暂的调校,战争空艇朝巴瑟利平原毫无保留地倾泻火力。缺乏精准度但却沉重的炮弹落入死灵群中,烈焰疯狂吞噬这些已经腐烂的肉体。

死灵军团朝依特诺军发起了冲锋,它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据守防线,只要靠近到足够的距离,飞空艇的轰炸支援就会变得相当小心。

迎接死灵军团的是雨点般密集的弓箭与破城魔铠的小口径火炮,放在人类军队身上,这种程度的远程打击足够令最英勇的老兵丧失战意,但死灵军团毫无畏惧,顶着巨大的损伤冲至依特诺军团的前锋,发起了狂乱的冲锋。

两支军队前锋相触,持巨型戟刃的战争魔铠顶在依特诺战线前方,像面对潮汐的礁石,与死灵法术造就的巨型怪物展开肉搏。而普通士兵肩并肩组成坚固的盾矛阵,林立的长矛向外戳刺,抵御死灵士兵的首轮冲击。

前面的死灵被长矛瞬间戳穿,后面的却毫无退意,腐朽的尸体接二连三地串在长矛上,卡在腐肉里的矛刃损耗至不能使用,承受太多尸体重量的矛身直接折断,盾矛阵前堆积起一座残肢断臂的小山。

阵列稳步后退,长矛手与塔盾手轮换了三批,死灵的攻势仍未有减缓的迹象。挡在前面的魔铠挥舞巨戟将巨尸一切两半,又很快被更多的怪物扑倒,肉球将魔铠裹在体内吞食,巨尸不断敲打魔铠的头颅,将魔铠连通里面的操纵者碾成碎末。

荒芜堡的军队出乎预料地顽强,它们逐渐在防线上撕开缺口,依特诺士兵与死灵军队混在一起,陷入难分彼此的混战。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死灵军队,受神圣魔法加持的依特诺士兵也没有胆怯,在己方炮火与箭雨的掩护下砍杀。

古特凯尔大陆的传奇,五大领域的最高权力者,依特诺教廷的教皇,此刻正在高空注视战场,只要想到这一点,依特诺士兵就能激发出无尽的力量。

“以依特诺主神的名义,杀光异教徒!”神官们高喊。

荒原被死尸与烈焰所填满,断裂的兵器肆意堆积,根本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土地。双方军队都不断有人倒下,又即刻被后来者填上。战场从两支军队的交锋变成了纯粹的绞肉机,无论是生者抑或亡者都在向对方倾泻自己的怒火。

但若不带偏颇地观察战场,就能发现死灵军队正以惊人的速度损耗。依特诺教廷各军团间高效的配合导致死灵军队损失惨重,再算上空中炮火与魔法的凶猛支援,每一个依特诺士兵都能换取至少五个死灵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