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娜.亚历山大、艾里克.亚瑟,参见陛下。”

谈判的日子终于来临了,领着穿着盛装的骑士,穿过无人的走廊,我们来到戴安娜女王的花园,而令人震惊的是 那些用冰精心雕刻的花朵似是拥有了生命一般,散发着灵术能拟态的气息,虽是有一些过于浓重而显得呛鼻,但那的确十分符合这位王的性格,一位不热心于理政而沉浸于花田之中 醉心于剑戟精美却只拥有匹夫之勇的君王,实是嘲讽。艾里克没有抬头,他把头发撇下遮住半边脸孔,将吊坠隐藏在衬衫之下,他沉默着,观察着那王的一举一动。那位君王没有骑士或是护卫,只有一旁沏茶的佣人和几位经过花园 窃窃私语的大臣,“请用,南方戴尔悉的红茶。”我从前也喜爱喝茶,喜欢茶叶在沸水冲泡下散发出的清新的芬芳,略微苦涩而纯正自然的气息是令人愉悦的,而面前用束口玻璃杯盛着的散发出方糖甜腻气味的茶水只是使人焦躁而没有任何纯正可言的,在我看来,使用方糖掩盖茶叶中自然带有的苦味 是没有品位的,“那么,阁下有什么想与我商谈?”她没有使用敬语,稍稍有一些高傲的语气似乎想要表示自己的地位,“关于战争……这样说或许不太恰当,应该是关于国与民的问题。”我把声音压低,显得示弱的样子,在这政治棋盘上,心急与过度紧张是没有好处的,“我对民众的生活不感兴趣,尚且像你们这种没落的贵族,在一定程度上是没有资格与我共事的。”她没有任何思考就回绝了,挪开椅子想要离开,她幅度过大的动作掀翻了茶杯,茶水溅湿了白桌布与我的长裙,泛起红棕色的污痕,“艾里克.亚瑟,拦住她。”对于一位无谋的君主,在餐桌上谈判或许是无效的,那就只能够以剑相逼。艾里克甩开头发,用剑鞘绊倒一旁欲想用茶壶抛击他的佣人并拔出长剑,“戴安娜.亚瑟,没想到我与你的连系尚未断绝。”他没有依我的要求换上普通的剑刃,而是将自由之剑收在皮鞘内,我没有想到这两人竟会有一丝连系,毕竟一想象到这两位相同姓氏的人,便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兄长……”她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装,“我们无法避免的死斗,就以这机会 开始吧。”艾里克从未提起他是贵族的事,或许是被先王驱逐出宫,再或许是和我一样从宫中逃脱出来,不管理由是什么,面前那个男人心中的火药桶被引燃了,他挥舞着长剑,却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戴安娜躲到翻倒的圆桌后,抵挡下几次剑击后从身后抽出一柄长剑,那是一柄用灵术能聚集的铁器,所以十分脆弱,在艾里克锋利的剑刃下是毫无招架之力的。艾里克的剑技与往常有一些不同,似是受到前些时间那位身染罪之红樱的剑士的影响,每一次攻击,每一道剑的轨道都是经过思考的,而那位武王没有动摇,在一次稍稍偏斜的剑击之后,她找到了一个拉开距离的机会,“我并不想让你下台,戴安娜。”艾里克甩动着长剑,“我只希望你能拯救这个国,曾经被称为传奇的莫佩斯特。”他以一种恳求的眼神看着那位王,做出行礼的动作,“我……”她的声音显得有一些动摇,表现出一种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已经不是王了。”

我知道她的难处,在她成为傀儡君王之时,就表示着她终是要向人低头,而无从遵行自己的王道,总是受人牵制而无法以自己的判断行使职能,只是不断地被人控制着,假装自己还是一个王。“与我建交,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与我们合作。”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是获得军队而已,但是我会慢慢地侵蚀她的政权,如果放纵她,只会引来后患。“可以。”她稍稍扬起嘴角。战争的胜利,纵使是奸臣掌权,在兵临城下之时也必定会挣扎,所谓的派兵,即使不向她提出要求,她和她的内阁也一定会出兵,只是军备的问题而已,她回答得干脆,也一定是看透了其中的意义,值得赞扬,而我有更深的考虑。

我们离开了王城,特意绕了个道从别镇经过,天气有一些干冷,即使戴着手套,我的手还是被冻伤,披着挂毯坐在租来的马车里,自嘲地说着,“艾里克,我的骑士,我们这寒酸的样子或许连没落的贵族都比不上哟。”他笑了一声,“戴安娜她并不希望我们的关系破裂,但是她说不出口,她不想向一个异族低头……我是天使之子,你是知道的。”他没有继承天使庞大的灵术能储蓄,也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力,不受到家族待见的他,曾经挣扎着,在寒冬的街头逃窜,与地痞流氓争夺面包,或许他也曾像涅普西斯一样被野蛮的流浪汉打得头破血流,但他从未自甘堕落,这或许就是他常常照顾着涅普西斯的原因,同样挣扎过而且活着的人。“殿下,我们到了。”待我回过神来,马车已经停在预定的地点了,我命女仆在那里接我们,那个衣衫单薄的女仆站在雪地里向我们挥手,我有一些不忍心,但她不愿意接受我给她买来的衣服而坚持用自己的工资买下,或许是一种对于尊严的坚守,她不希望受人施舍,也不希望得到他人的怜悯,以她的话来说,那很令人感到悲哀。

“欢迎回来,主人。”她微笑着,替艾里克接过行李,能够明显感到她在提起行李的那一刻体现出的吃力感,却依旧逞强地提起,尽可能地隐藏那种肌肉因为寒冷与负重的颤抖。我没有说什么,内心却是在滴血,我甚至不愿再去多看她,却在一瞬间发现那只是我逃避的理由,“艾里克,帮她一下吧,那些行李太重了一些。”艾里克知道我的意思,他没有将所有的包袱一起接过,只是挑了几件较重的,他是理解那种坚持的,所以也会注意着不去伤害到她。狂风撕扯着我的长裙,将我的发带卷走 凌乱我的长发,干枯的头发在风中显出一种沉积着的疲惫感,女仆的眼神显得有一些飘忽,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而后又咽了回去,提着行李往小屋走去,艾里克没有多说,只是跟着女仆一同离开了,他们没有说话,却似是超于言语的理解,风扬起干冷的雪花,冻结的雨在空中旋转着 嘈杂而似有规律可寻地起舞,而对我来说那一刻,时间在他们的凝望下静止。

过了些时间,我决定教她一些简单的知识,仅仅是一些符文学的皮毛和药剂学的初步理论,并让她接触一些古精灵语书籍,她平日虽没什么时间休息,却十分愿意花费睡前宝贵的休息时间来学习,她似乎对于药剂有一种过人的喜爱和天赋,这令我惊喜。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久的时间用来军备和谈判,我们随时有可能遭受到他们的攻击。

 

 

雅拉莎端坐在席间,手边摆放着的是一对雕纹精美的刀叉,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长桌的尽头 一个瘦得只是皮包骨头的老头正贪婪地用他那双肮脏的手将食物塞进自己的嘴里。“呐,你知道吗?看着这些饱受战争折磨的死者 在饱餐时那副贪婪而又满足的表情,是一种别样的异态的享受呢。但是,灵魂已经堕落 贪婪的人,食物进入口中便会化为沙土;他们的肉体成为自己盘中的食物,而只是用牙齿撕咬着自己的肉体,这种贪欲是无法被填满的。”她把餐巾塞进衣领,将袖口挽起持起高脚杯,又用餐刀划开自己的手腕,任鲜血流入杯中,充满酒杯,“宴席怎能少了美酒,我的神,若是没有美酒与鲜血,祈祷 便是毫无虔诚可言的。”她把双腿架在桌上,畅饮着杯中的血液,“这不是很悦耳么,我的颂词!为何连您也要抛弃我,我的神,对虔诚的信徒。我把我的灵魂也出卖给了您,连肉体也献给了我的神明,我歌颂着,企盼审判日的降临,却落得如此下场,变得如此低贱,违我天使之职。”雅拉莎仰头饮尽杯中的血,把高脚杯抛向身后的地板,发出清脆的水晶的破碎声。

“噢,我的信徒,你为何恼怒?我依旧深爱着你啊,亲爱的雅拉莎,最美丽的天使。”鲜血的神明从帘幕中出现,“我仍深爱着你,因为你那悦耳的颂词,来吧,用你的双唇歌颂我,取悦我。”不知此时雅拉莎的长剑已经刺穿他的胸膛,钉死了他的心脏,她露出狂傲的笑容,舌尖微舔双唇。

“现在,就由我来降临这审判吧,以我‘堕落’之能,‘终结’之职。”

她抽出长剑,揽出那破裂的心脏,将其抛到长桌上并用餐刀把心脏钉在桌面上,撕扯下鲜血的帷幕,用金丝的流苏装点自己的衣装,解开发带散开长发显出不羁的姿态。

 

“又到了 羽翼凋零的季节,你 又在企盼着什么……黑翼的天使。”

“是……终结。”

“不是终结,只是开端。”

 

 

这里 血流成河。

剑戟鲜红,硝烟灰暗,没有仙乐弹奏,没有颂歌传听。

终结 不是终点。

 

“请停止吧。”

王国的铁蹄是暴虐的,蹂躏着无辜的孩童,掠夺着贫穷的农民,手持长剑的士兵只是依着命令行进着,所谓的军备就是掠夺,所谓的征兵胜过强夺,所谓的补给只是抢劫,这是政府法令之下的暴徒,而多是十分乐意的。“请停止吧。”身披黑袍的她显出羸弱的样子,举起干枯的手臂,“请停止吧。”她一遍一遍地说着,却没有人愿意搭理她。“若是不停止,厄运就会降临在你们身上,在炼狱的烈火中饱受煎熬……”话语未尽便有人用刃面敲击她的后脑,将她推倒在地,嘲弄着她。“士兵不相信神……”她摇晃着站起身来,拍去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血竭,“所以士兵要在人间的烈火中接受神的洗礼。”那士兵的身体突然燃烧起来,火焰从盔甲中窜出,散发出脂肪燃烧的那种恶臭,尖叫着,挣扎着在地上翻滚,扬起沙土,地面突然刺出的长戟贯穿他的身体而做出在铁杆上蠕动挣扎的丑态。

“士兵从未在制造苦痛时体会过痛楚……”

“所以士兵要在人间的烈火中接受神的洗礼。”

“神,不是仁慈的。”

她伫立在雪白塔顶,亲自敲响教堂的晚钟,用圣水洗净被血污染的皮肤,俯视这生灵涂炭之地,微微叹息,蜷曲双腿倚靠在若卫兵一般的大理石柱旁,伸手欲想要揽住血红夕日,而衣衫沾染的血污却不再可能被洗涤干净,眼中晕染的鲜红也不再可能拭去,只能背负着沉重的恶,因为 神的职能。在选择背弃信仰之时,也就注定是要与人为敌了,不论善 不论恶,已经没有可以分辨可言了,已经没有可以理解可言了,只是倚着信仰而审视着世界,因为 信仰的混沌。

不再思考,不必思考行为的正误,神存在的本身 本就是绝对正确的。

 

“但是,我却只能带来死亡,我拯救不了任何人。”

 

 

不知为何,心脏突然猛地跳动起来,就似是在黑暗之中 一路狂奔的剧烈地喘息,我从床上坐起并迅速点起油灯,涅普西斯听见了我引起的骚动声 没有穿拖鞋便赶到我的身边,毛发还显得有一些凌乱,“您没事吧?主人。”她慌忙点起灯,似乎也发现了异样而摇动着尾巴,敲打着地板,“怎么有一股血的味道……您受伤了吗?主人,需要我为您处理一下伤口吗?”的确有一股血液的腥臭味,而且是新鲜的,不仅人类的血液,空气中中混杂着不只是血液的气味,是一种绝望的 挣扎 悲鸣 苦痛 哀嚎 恐惧的气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稍稍干咳两声,示意她不要紧张,“我没事……你去把艾里克叫来,叫他尽速到壁炉那里等我,你不要随意走动,待在房间里。”我把床头藏着的短刀递给她,轻轻地摸着她的耳朵,“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她便匆匆地跑出门,跑到隔壁艾里克的房间猛敲他的门。

她稍稍有一些担心,尾巴不停地拍打着地板,坐在椅子上也不安分的样子,尾巴卷着椅子腿发抖,“我听见……歌声?”凌晨的小城干冷的空气从窗户缝隙里蹿进来,风与木框发出令人发毛的刺耳摩挲声,我也听见门口,有吉他的弹奏声和空灵的歌声,似是在低空盘旋 而在狂风中散尽。 喂,哦喂, 是谁在吟唱着动人的歌谣, 是谁在赞赏那 皎洁的月光。 哦喂, 是谁在大海上迷茫 感受那 清风的寂寞。 谁 创造这美丽的世界, 又把世界 葬送在战争的, 怀抱, 里。

 

那歌声有一些发抖,像是在狂风中被搅乱了一般,而显得莫名哀愁,似是独自伫立于寒风,在风雪之间高歌。她的长袍被暴风雪撕碎 露出如骸骨凌乱交织的乱麻,长发也不羁地散着,眼中闪烁着血红的暗光,狂风似乎也缠绕着她的身躯 卷起已经冻结的雪片在空中慢慢地肢解开,她慢慢地走进 慢慢的走进城中,只是唱着歌谣 弹拨琴弦。

 

“是谁……创造这美丽的世界……”

 

“又把世界 葬送在战争的 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