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空无一物。

山脉苍老,河湖苍白,这里 没有仙乐弹奏,没有颂歌传听。

你在寻找什么。

“又到了 羽翼凋零的季节,你 又在盼望什么……灰白的天使。”

“或许是……归途 吧。”

 

“站起来,艾里克.亚瑟,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骑士。”

“吾以此剑之名,在此誓约,吾剑之所指,吾行之所向!”

记忆还是不清,头脑仍然模糊,只是躺在松软的茅草中,仰望着天空。艾里克什么也无法看清,他举起手试图遮挡刺目的阳光,并稍稍睁开眼睛,光从手指的缝隙间照射在脸上,“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他感觉有人用脚点他的肩膀,但也许是由于刺目的阳光,他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孔。

“是时候醒来了,你睡得太久了……”

 

艾里克摇晃着身体站起,他的左臂由于被骑士的盾击伤及了韧带而无法灵活活动了,那柄剑是十分沉重的,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他也只是把左手搭在剑上而剑刃垂地做出逞能的样子罢了。“弱小……”骑士转头离开了,他似乎是听见了某种呼唤声而不得不马上行动起来,朝着山顶奔去。弱小,倘若是坚定的信念或是求生的欲望支撑,他也不至于在重击下昏死过去,此般庸人之丑态,他是这样想的;弱小,倘若只是拔出那柄剑,那还远远不足够,而仅此庸人之卑微之力,他是这样想的。但是人就是这般弱小,纵使是觉得了超人的意志,也不过是人而已,纵使有超人的精神,肉体上,也不过是庸人而已。他瘫倒在地上,喉咙发出低吼却嘶声力竭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他已经没有任何力量支撑他站起了。

“是时候醒来了,你睡得太久了……”他听见有人呼喊他,拍击他的肩膀,“我……再一次……”他睁不开眼睛,也无法移动他的身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的骑士。”

四周是死寂的,崩倒的石塔似是瘫倒在广场中央,还有已经燃烧得辨不清形状的民房,面目全非的教堂和折断的旗杆以及被撕扯得破碎不堪的旗帜,街道被瓦砾阻断,似乎还被四周的土木挤压着,喷泉也不复存在了,只是一片空城而已,一片废墟而已。火也早已熄灭了。“那夜,战机掠过这里……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睡得太久了,身的昏睡,心的沉眠,但是他还未醒来啊,所以纵使是追赶也无能为力了。艾里克双眼望向虚空,凝视着灰暗的天空,“我……”他顿住了,而后是沉默。弱小,他是这样评价现在的自己的,无法挽回过去,也抓不住眼前的现在,他很难相信,自己有什么力量去保护未来。治愈法术只能治愈肉体的伤痛,麻痹神经的药物也只是让他暂时忘却痛楚,而心的创伤,却难以恢复过来,威尔尝试着让他重新站立起来,而他也只是如无骨的蠕虫一般瘫软在威尔的肩上,“你憎恶自己的弱小吗,艾里克。”威尔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有很长的路……”

“但是,我连眼前的人都无法保护……”

“不,不是你弱小,而是因为你只是一个人而已。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你无法保护所有人不受到伤害,你无法改变现在,也无法改变过去,但是你可以选择未来 究竟如何……”威尔大口吐着烟圈,他转动着指环,“站起来。”

艾里克不知道何为强大,但他始终相信 只要足够强大就能够守护他所珍视的东西的那颗心,被威尔的言语击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支撑他继续前行了,他所坚信的英雄论已经动摇了,他现在只是无主地站立着,只是有一个需要完成的事情罢了,在那一切都结束的时刻,他也必定会被自己的负罪感压得支离破碎。他提起剑,稍稍整理了自己的头发,“走吧,现在还来得及。”他的嘴角稍稍上扬,装作笑容而沉默,望着山头缠着铁网的渡口高墙。

“这不是英雄传,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了,威尔。”

“殿下,时间差不多了。”威尔稍稍弯下腰来,欲牵起缇娜从地上坐起,“感谢。”她略微往侧边倾侧,用玉杖把身体引起,“今晚,加快脚步能够到达古塔群,我们在黄昏赶路,大概能够到古塔边缘,就在那里休息吧。” 古塔群 曾一度被王国的学者们认作是先代君王的陵墓,而另一说法则是巨型灵术聚集阵,用于神代战争的传送阵,而传送所需要的灵术结晶则被先代用石塔和泥土掩埋,利用复杂的机关结构和迷宫隐藏起来,而在近代却被皇室封锁,似乎是利用其中贮存的巨量灵术能做某些研究,当然 一旦向民间公布研究结果必定会在一时间投入前线。“从塔群的边沿绕过其被封锁的区域,大约需要半天的时间。”威尔粗略规划的路线,一般选择非冲突区以及安全区、无人区行进,这样能够有效避免与士兵或敌方的冲突,被识别的几率也就大大降低了。

那夜他们便邻着塔,在一面背风的石壁旁休息。这塔群旁似乎还有村庄的痕迹,也许是被士兵驱赶去了别处,连深井也被填上了。“再向前几里路就是东方战场的边缘,现在诺曼渡口无所属国家,所以即便是平民也可以通行。”公主用手指点点地图,“渡过诺曼渡口,那里的地图就没有如此精确了,东方中央的地图也由于时间的关系 已经残缺不全了,现在的东方战场极其混乱,革新派在推翻先皇之后开始四分五裂夺取政权,而要求复辟帝制的保守派也趁机作乱,当然也存在依战乱从中获利的商人和佣兵……”艾里克有一些担心,不知为何 内心烦乱 不安焦躁 惶恐 ,他走到一座石塔前,坐在石碑旁的矮墩上 看天空,“救世主的塔……吗?”

 

东方,没有光明,没有正义,只有不止的纷争,无尽的杀戮,无尽的征服。刀光剑影勾勒着这个由黑白水墨渲染成的神秘地域,这里的人早已失去了对和平的欲望,他们热衷于集权,热衷于杀戮,渴望征服时的愉悦。放弃了爱,放弃了和平,手中沾满了同胞的血液,眼中只有征服他人的恶欲,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微妙的立场变化使得东方不再是从前那个井然有序的 文明都市了,而是映衬着血色的 甚于炼狱的战场,望归乡整地之人却欲得到更多的土地而趋炎附势,欲一方夺得王权而获利;望平淡安居之人却欲得高位厚禄而叛离族人,欲一方夺得王权而获利,当然也不乏一身凛然正气的武士、机敏聪慧的贤臣,战场是不缺伟人的,是不缺英灵的,只是人们心意所向。

 

“艾里克先生。”缇娜呼唤着他,一面走进一面把书籍放回腰包中,艾里克没有回应,他依旧凝望着那高塔,“艾里克先生……”她有一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恼怒,缇娜快步走到他的身后并用玉杖敲击他的肩膀,“艾里克.亚瑟,我的骑士哟,是谁给你的勇气竟敢无视你的主人。”艾里克从矮墩上站起,把剑竖在面前,“转移水晶……”他敲敲一旁的石碑,而后笑着,“将灵术能注入这石碑中,会发现少些温热感,而由此可以推断转移水晶正是神代的魔法师为了储存能量而炼制的巨量灵术储蓄池,而相对应的刻痕与符文相信就与传送地点相对应……应该可以达到。”

艾里克沉默了一会儿,将剑拔出竖在面前以手持刃锋递剑予缇娜,“汝剑之所指,吾行之所向。”艾里克做出行礼的动作,双手递剑,“我想要保护,不,我必须保护,我所拥有的。”缇娜转身离开了,回头笑了一声,“那是当然,因为你是我的骑士,艾里克.亚瑟先生。”她没有接过那柄剑,因为公主明白,那柄剑的所担当的责任太沉重,太沉重了。“谨遵汝命,殿下。”他将剑收回鞘中,重新坐到矮墩上,仰望那无光的灰暗天空,“何时,才能再次见到呢……真正的天空。”

“你在仰望着什么?”艾里克听见奇怪的呼唤声,空灵的 缥缈的话语声,“天使的孩子,你在仰望着什么?”他寻找着,声音的源头,“吾名Elatafitio……我这已不纯净的天使的己愿,能给予你 祝福吗?”那个身影出现在艾里克的身后,用手捂住他的双眼,做出保持安静的手势,“我想要……保护所拥有的,所珍视的,未来,现在,过去……”她缓缓走出,那天使穿着轻薄的白袍,白色的长发披在肩上,持细剑圆盾于胸前,羽翼于身后略微收束,“这是你的愿望吗,迷途的人,不论目的不论手段也要实现的 己愿吗?”艾里克没有动摇,他跪地做出祈祷的动作,“是的,纵使付出性命的代价。”

“人的性命是廉价的。”天使笑着,“现在,去实现这柄剑的契约吧。”她在艾里克的手上画了一个圈,“你的己愿,我已经确实地收到了。”

 

 

东方,没有光明,刀光剑影勾勒着这个水墨血渍污染的地域。

“愚蠢……愚蠢……”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便喜欢喝酒,却没有尝到一丝酒的甘味,却只是血的味道,而依旧喝着。后连人类的语言都失去了,回应的只有剑戟折断之声,骨碎血溅之声,似是失去了人的灵魂,以烙印于肌肉与神经之中的刽子手的伎俩,支撑这无魂的肉体存在着,而身已成鬼,心已成鬼……凝望着血色的天空,呼吸着污浊的空气,早已失去持剑的力量却依旧伫立在原地。这就是,我对 一无所有的诠释。

“混乱……无端……低劣……”人只会用剑指向他人,异道的他人,而对共事之人也不乏防备之心,甚至不相信自我。罪的红樱已经盛开,此身已再无净洁之处了,双眼昏花,眼中只有求生的欲望,挥舞着懦夫的剑,食着同胞的腐肉,饮着盟友的血水。

“因为杀死他人并不需要理由,只是为了自己活着。”

 

“艾里克!”

那个身影从树丛中窜出,右手搭于剑柄左手微微收束提剑,缇娜叫唤着,艾里克却似乎陷入沉思一般地凝望着夜空,当他意识到对方的存在时已无时间让他抽出长剑抵挡,艾里克向后短距离跳跃躲过对方以柄进行的突刺,他抽出长剑做出迎击的动作,并仔细地观察着,那不利于刺杀的羽披和阻挡视线的面具,靠近时完全没有掩断气息的意思而只是迅速靠近目标,第一击使用剑柄进行攻击的打击技令人生疑,“神?祈祷是无用的。”她似乎是意识到那位无形的天使的存在而靠近的,此时威尔也听见了动静赶来,缇娜早已瘫软 坐在地上,“艾里克,没有受伤吧……”艾里克点头示意,“暗杀者吗,但是她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公主,若是刺杀公主殿下的刺客她早就下手了。”威尔打量着对方,本是白色的羽披沾染着血污而似是盛开着的红樱,腰封束两柄似唐刀的器物,却不是二刀流的架势,“我们没有敌意。”艾里克尝试着与对方交涉,他不希望流血,两方都一样。“愚蠢……战争不需要无道者,不需要无勇者。”她似是听见了艾里克恐惧的心跳声,在他的眼中望见了迷茫,他的剑变得软弱,心开始动摇,他再一次质问着本已几近崩塌的自己的“英雄论”,战争究竟是什么。

“弱即是恶,恶即斩。”

“不是的,纵使弱小也要生存。”他听见对方的冷冷的嗤笑声,“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她抽出那柄沾满血污与水渍的长剑,沾染着人的血色的剑刃折射出刽子手狰狞的苍白面孔,面具已经落下,那藏匿在面具之下的昏花双眼爆发出的 是杀人者的寒光,“强者不应保护弱者吗?这难道不是善吗?”威尔听见他的声音在颤抖,混乱的精神,无理的争辩,“战争没有善。”

她冷漠的话语一次一次地重击艾里克的心脏,她以刃锋朝上逆向纳刀身体前倾做出拔刀的架势,“拔刀术……”威尔立即冲上前尝试以剑抵挡对方的第一次重击,却不料剑刃被那刀一击斩断,对方的动作很快,不及反应剑鞘已经砸在他的脸上,“艾里克,背刺。”威尔尝试以皮甲防御第三次攻击,并让艾里克从背后突进以其不备背刺对方,对方的剑刃并未如威尔所料想的那样劈砍腹部,而是挑刀将其长剑缴去并砍伤了威尔的手指,若不是戒指抵挡着怕是连手指都会被砍去,她收势以刀鞘口扣住艾里克的长剑,再向下一振缴其刃器,人也向前猛冲摔在地上。

她做出振血的动作,以无神的目光看着威尔,“无谋之士。”她将刀刃举过头顶,让夜晚天空的微光映出这刀刃血红之色,威尔尝试着架起双剑抵挡,却被击得粉碎,刃锋逼在他喉前,“艾里克,带着缇娜离开!”艾里克顿住了,而后狂奔着,像是逃离似的,内心却是祈祷,甚至是忏悔,自己的弱小,他再一次领悟到自己的弱小,自己的渺小。多说无益,战争不需要弱者,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本就是自然之道,战争没有怜悯之心,祈祷也是无用的,艾里克抱起公主跑到石碑旁,“我……”

“武士,放出你的决死之心,与我一斗。”威尔从背包中抽出一柄黑色的短刀,“妖刀.白狐,灵刀.黑鞘,灵刀.血染樱,参上。”对方稍稍退后让威尔站起,“威尔.米那斯提力斯,参上。”他的剑刃上燃起火焰,形成一柄略长于短刀的剑,他小心地注视着对方,一举一动都记录在心里,脚步 手势 架势 视线,都记录在心里,他小心地计算着,拟定着计划和步伐,“深渊的睿智……”对方瞬步到他的面前,以膝盖猛击其腹部并以白狐支剑抽血染樱划伤其大臂,威尔似是无神地简单地进行几次反击而令对方的剑击在自己的身上,“鲜血的洪流,深渊的凝视……现在,轮到我的回合了。”威尔利用诱导和延时在对方无意识间与恶魔进行契约,在契约完成时以咒文发动反击,然而……

“最上位.三段突。”

三段短突突破了威尔的屏障,一瞬间斩断了他的右臂,穿刺其胸腔,保护左肺的肋骨几乎被全数斩断,颈骨被斩断,血液喷溅在地上,还有些断裂的碎骨发出挣扎的声音,他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是意识到重力拖拽着他的身体,无力感侵袭他的大脑。

他倒下了。

“为什么……你本不杀人。”

“因为杀人不需要理由,只是为了自己活着。”

“但是……你又能保护什么。”

“我已一无所有,除了我心中的那个……理想乡。”

 

 

“可敬,灵魂尚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