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明天(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就必须认真努力的思考——如何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

母亲说连她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但,肯定是在我出生之前。

落日的余晖染红远霞,给远方的新都增添了些微梦幻般的色彩,三岁的我,只能在自家的阳台上,眺望新都的冰山一角。

憧憬,却又害怕那未知的远方。

对年幼的我来说,温暖的家就是我的世界,我的一切。

“只要自己能够活下来就好。”

母亲的呢喃,至今难以忘记。

或许,我的不正常,就是由这句话开始的。

——

——铛——铛

远方传来悠扬的钟声,那是让我有些怀念的,母校的晚钟。

疲惫的双眼缓缓睁开,一如往常的,狭窄的视界。

不知名的山丘、草地,伫立于身旁的树木,以及远方那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校园。

“哟!醒了?”

悬坐在粗壮树枝上的少年向我挥手笑道。

那是少年模样的夏晴。

自己的右臂空荡荡的,只剩下的衣袖随风摆动。

“不见了啊......”

“嗯,毕竟整个右臂都被咬掉了嘛。”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用平淡的语气道出事实,然后两人陷入沉思。

微风吹拂

——沙——沙

混乱的思绪逐渐理清。

——我,失败了啊

我有点自暴自弃的再次躺下,仰望的视线与夏晴交汇。

“当时,你为什么要冲过去呢?”他问

“‘伺机攻击’说白了就是让你在旁边站着别插手,她的意思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我当然听得出来,没有实战经验的我在战斗中只会碍手碍脚,对我来说,这是最理想的指示,但......

“你很不甘心吧。”尖锐的言语十分刺耳,左拳用力握紧。

“但是你没有别的选择,你没有实战经验,也不会使用灵术,甚至据我所知你连架都没怎么打过,这样的你根本没有资格与她们并肩战斗。”

啊,没错,我没有资格。

“可是你却辜负了那个人的好意,无聊的自尊心与受挫感、屈辱感交织在一起,使你迫切想要证明自己......”

我不是没有用的废物。

“贸然行动,结果却是丢掉了自己的右臂。”

真的是......

“自作自受。”他单手扶着头戏谑的看着我。

一无是处......

左边的义眼隐隐作痛,注意到时,右眼已经泛出眼泪。

我......没有活着的实感。

我毫无疑问是苏止本人,但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与记忆当中“苏止”的相同点。

“苏止”不会因他人而感到悲伤,也不会因某一个的死亡而叹息,更不会因为某些原因哭泣,与现在的我不同。

四年的虚假记忆,把现在的我与以前的我一分为二。

陌生、距离感。

对周遭的一切,感到不安。

所以我胆小、懦弱、自私。唯有这一些,与之前的我相同。

因为,我(苏止)认为最重要的事物只有自己而已。正因为这样,我无法为了别人挺身而出。

——人渣

“......不”他说。

“你不是......至少,你与我所认识的苏止不同,因为,你说出了那句话。”

(我绝对不会辜负她对我的信任!)

“那是以前的苏止绝对不会说出的,幼稚、可笑的话,即使是受形势所迫也不会说出的话。”

“那家伙为了自己的兴趣,随心所欲的利用他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以此来获取满足感......我啊,恨透了那样的你(苏止),憎恨到想要将你碎尸万段,拉出你的内脏,挖掉双眼,四年以来这样的想法从未间断过。”

“但是,我却无法恨现在的你,我读取了你的记忆,大体上也知道这四年来发生了什么。”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

“虽然你扮演了三年的我,让我感到十分的恶心,但也因此让我感觉你很可悲。”不过除去外表之外,其他各方面都不像我啦。它不着痕迹的补上这句话。

“所以,我打算帮你一次,因为你不是‘他’。”

“你会为了睦月、浅井挺身而出,虽然都是形式所迫,但这就是你与‘他’的不同之处。”

走了过来,看着我。

“而且,我找那头狼也有些事......”手拍在我的肩上。

风,变大了。

——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洒下,远方的海市蜃楼如白雾般消散,吹落的子叶被缕缕微风,拂向天际。

——

啪嚓啪嚓,投入火堆当中的树枝发出断裂的悲鸣声,拜献身的树枝所赐,火势变的更大了一些。

‘避寒’符只剩下三张,没有补充的手段,所以能少用就尽量少用。

睦月千莎抬起疲怠的脸庞望向火堆的另一旁。

——苏止至今昏迷不醒

被咬断的右臂此时估计已经在真一的肚子里开始消化了,不禁冒出这种念头,让睦月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空缺的右臂暂时接上了‘臂式’式神,应该可以勉强用一阵子,拜这所赐直接用光了手头上所有的‘空白’符,因此造成了现在这种各种符咒没法补充的困境。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一想起现在的状况就头大,她面带苦涩的叹着气。

“——唔”昏迷的苏止发出低吟,捂着头伏起上身。

“......啧,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该死的义眼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太碍事了。”

从他口中道出的不是感谢或者问候,而是抱怨。

他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便低下头。

引入眼帘的是,那如同果冻般透明的、里面不是冒出气泡的、异样的手臂。

“......这是什么?”他瞪大眼睛指了指。

“‘臂式’式神,不然你早就失血过多死了。”

是吗?他稍微活动了一下淡黄色的右臂。

“话说式神啊......有时候真搞不清你们到底是巫女还是阴阳师。”

“呃,灵术的前身可以说就是阴阳术,所以利用‘弥常’符还是能作出简易的式神什么的,啊对了,你千万别往里面注入灵力,不然会爆炸的。”

“爆炸?”他好像很感兴趣。

“嗯,威力大到至少能将你炸成粉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断进行着十分无趣的对话。

“......这样啊,那个大小姐竟然会为了让我们撤退自己去当诱饵。”

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好像放弃什么一样,叹气。

“话说,这是我们两人第一次这样见面吧。”睦月有些苦笑道。

“是呢,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初次见面呢?巫~女~大~人~”他放肆的双手后放,‘嘻嘻’地笑了起来,故意将最后的四个字拖得很长。

“大概吧,夏晴同~学~”她模仿对方的语气,叫出此人的名字。

......

“原来如此......”利亚用啄米般的频率不断点头。

一直在洞外的利亚此时已经被冻的狼狈不堪,一边发着抖一边听睦月介绍。

“你就是这几年来一直在我们家附近徘徊的死灵啊,怪不得我对苏止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

不过仔细一想,苏止本来就是游人,有你的存在也不足为奇,他又嘀咕道。

经过上次一战,利亚的箭矢差不多都用光了,本来就是打算买完‘狩灵装’就走的,所以没带很多箭矢,再加上每一次射击都需要附上灵力,所以自己消耗也很大,本打算出去猎一些动物回来,结果出去没多久就遇到了暴风雪,自己差一点冻死在外面。

“啧,灵矢三发,‘缚’矢一发,就还剩下这么点啊。”夏晴有些不悦的看着剩下的箭矢。

嘛,总比没有强,他试图安慰自己。

“唔,早知道会出现这种事情我就该拿‘双子(Gemini)’来。”一旁的利亚不断发着牢骚。

‘焰’符、灵矢、‘飞行’符、睦月、大小姐跟黑发小鬼、短刀、右臂......

夏晴慢慢在脑海中列出能够利用的事物,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是他的信条。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以前在‘夜晚的新都’从来就没有打过败架。

——列出、排除、整理、归纳......

能够决定结果的所有条件已经全部具备,剩下的......

一张白色的符咒从睦月的袖间飞出。

在我们三个人的面前嘭的点燃,幽幽的青焰扩散到镜子般的大小后,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哦呀,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会睡很久呢!”还是那股傲慢的语气。

——千华绘枝。

夏晴无视掉那句带有讽刺意味的话,“我醒不醒无所谓,那个黑发小鬼呢?”并不客气的回嘴道。

她那彰显高贵气质的金色长发,现在已经变的有些凌乱不堪,身上带有许多积雪,但是从她身后的背景看来,她的那边应该没有下暴风雪,平日里那盛气凌人的气焰好像也消减了不少,正因为如此,让她增添了一份亲近感,少了一份距离感。

“小鬼?哦,你是在说桠树啊,”很少见的没有回嘴,“先不管这些,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那个一直被不断虐杀的‘惘转巫使’由于我们引走了黑狼的缘故,他逃走了,我已经让桠树去追他了,但是黑狼我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对付,现在它已经跑回了我们最开始遇见它的地方,该怎么办?”

夏晴望向睦月,她点了点头。

好......

“那么,”夏晴扬起了嘴角“那个‘惘转巫使’就交给你们了,剩下的,交给我们三个!”

充满自信的回答,让千华有些意外。

“哈?凭你们三个?”

“嗯,”夏晴站了起来,戴上放在手旁的巫面,青色的焰气回绕。“......条件已经完全具备了。”

(虽然如此,但是,身体的疼痛将会由你一个人承担,没问题吗?)夏晴问他。

(......没问题。)

(你负责大闹一番,剩下的......交给我!)他抬起了头。

呵,这家伙都这么努力了,我怎么能不好好回报他呢......

走出洞外,黑色的狩衣从火焰中隐隐约约的闪现。

看来雪,马上就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