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讓人討厭的氣味有許多。

    排泄物,腐爛的蔬果,燃燒塑料的煙,密集車廂里的汗臭等等等等。大多數人的一生中總會聞到幾次恨不得自己沒有長着鼻子的惡劣味道吧。

而我,討厭醫院的味道,討厭到想把鼻子削下來的程度。

不知是否用了從廁所中汲取的水來拖地,牆壁的瓷磚有着一股和廁所類似的怪味,與空氣中那完全不明白是撒了還是蓋子沒蓋飄散的到處都是的藥味混合,形成了一股讓人一聞就知道“啊,是醫院”的混沌氣味。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得重病時能把我用草席捲一卷隨便找個小河丟進去,而不要把我送到醫院進一步傷害我的鼻子。

話雖如此,在真正生病了的時候,家人還是會把我送到醫院,強迫我打開器官讓陌生人用小型手電看到黏膜,還將扁平的木棒伸進去用力擠壓柔軟的內部結構,只為了確認更深處的管道是否有分泌粘稠的液體,隨後多半就會在我不情願的情況下給我注射藥物,有時甚至會在一兩個小時之內一直給我注射同一種藥品。

最終,一定會花一筆錢買下一堆葯,讓我在接下來好幾天中都要服用。

說真的,最終完成治療的難道不是最後買的那些葯嗎?前面那些受苦的過程真的有必要嗎?又是像要撕開下顎一般大張着嘴,又是被壓舌板按壓舌頭,還需要打針——如果靠吃藥就能好的話,直接將葯買回家裡不就好了嘛?

在小紋父親面前這麼抱怨的話肯定會被狠狠教訓一通,說不定還會體驗一下我從小到大沒能體驗過的“骨折”和“住院”。

那可真是絕對不想發生的情況,在這個充滿混沌氣味的場所待上好幾天,將我直接裹上麵粉油炸了丟到街上餵給怪物說不定還更加仁慈。

我現在,正為了不會發生這個情況,努力緊閉口腔收縮鼻腔避免大量吸進空氣以防自己突然因受不了而開始罵人,沉默地跟在醫生的身後穿過醫院病房長長的走廊。

因為小紋接受了父親提出的條件,所以我們現在必須步行橫穿整個住院部的大樓,前往對面的行政辦公樓去見那個會影響我們做出決定的人。

在聽到我們的目的地時,閻涼只是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啊。那個人。”之後就再也沒有開口了,現在也是非常不像他風格一臉凝重地走在我們身旁。

“怎麼辦啊……我最怕血了……到了之後羽葉你先看一眼……如果是那種…咿——的病人,你就不要叫我哦……千萬別叫我看哦!”小紋則是很擔心父親會不會拿出那種因為前往牆邊身受重傷的傷患,搞不清小紋那個“咿——”是什麼標準,但是要阻止我們前往牆外,就算對方是個手腳都被擰成麻花,臉被剝掉,胸口開了一個大洞的傢伙,大概也是會強迫小紋直視對方的雙眼吧。

不,以那個大叔來說,斷不敢冒着寶貝女兒在接下來的短暫人生中不再和他說話的風險來這麼一出。再者,如果真是個渾身是血到了能讓小紋覺得“咿——”的傢伙,早就進重症看護病房了,不會特意放在行政辦公樓供人觀賞。

“……嘻嘻嗦嗦……難道是……”“……就是……嘰里呱啦……”“怎麼能……咕嚕咕嚕……”“沒關係吧……嘰嘰喳喳……”

走在隊伍尾端的中學生二人組——姑且這麼稱呼——正在非常讓人惱火的小聲交談着。最初跟在閻涼身邊拚命想向閻涼搭話的葵,見閻涼只是一臉冷漠完全沒有反應之後,就跑到隊尾想跟老虎打探些什麼。老虎自然不可能拒絕,於是兩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後面一驚一乍的。

看樣子中學生組對我們要去見的人也略有所知,不然僅靠老虎的個人魅力絕對沒法讓葵一直跟他保持親密的聊下去。

真讓人火大,這種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喂。那邊的女生。你過來。”

突然聽到我呼喚她的聲音,葵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像只警惕的小動物一樣從老虎身邊離開,小碎步跑了過來。

左手死死扣住葵的左肩用力將她攬到身旁,用臉皮貼着臉皮,太陽穴頂在她的太陽穴上。這過於親密的舉動把她嚇了一跳,想從我身邊逃開,卻因力量太小無法實現。

“你想知道那貨喜歡的類型嗎?”用拇指指了指閻涼。

上鉤了。

不顧腦袋還靠在一起,葵瞪大雙眼張開鼻孔用力點了點頭,能感到她呼出的熱氣和貼在一起的臉被拽的隱隱作痛。

“閻涼他……”稍微挪動腦袋的位置,讓嘴靠近葵的耳邊,然後,故意用周圍也能聽到的聲音大聲說道。

“喜歡——”從眼角看見小紋將耳朵側了過來,老虎也在一旁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巨乳。”

不帶感情地說完這個詞,順手甩開了變得呆若木雞的葵。姑且不論她未來是否還存在着成長的可能性,現在的她絕對是不屬於這個範圍的。

將“老師是個大笨蛋!”和“我不介意”的叫喊聲和追逐着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拋在腦後,重新收緊呼吸系統,大步跟上了前面的兩名男性。

“誒?真的?”小紋反覆低頭望向自己和我的胸口,追了上來。

“玩笑而已。”

“真是幫了大忙,我還在想要用什麼理由支開那兩個孩子。”前方的閻涼頭也不回地說道“畢竟接下來要見的人會有點少兒不宜。”

他們會跑走完全是意料之外,說我個性惡劣也好,沒有人情味也好,我只是想看到那兩個吵吵鬧鬧的小混球哭泣的樣子而已。

現在你跟我說我們要去見的對象可能是個限制級的人?

“你們,不要胡鬧了。就快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大叔推開了一扇通往戶外走廊的門。我們緊隨其後穿過玻璃門從陰涼的室內來到了被夏日午後熾熱的陽光烘烤得如蒸鍋一樣的通道上。原以為從早晨離家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看陽光的猛烈程度,似乎只過了三四個小時而已。

走進行政辦公樓,一眼就能看見數個沒有窗玻璃的窗框,透過那個方洞能看到裡面的辦公桌椅全部都被靠在了牆邊,地面上則鋪了幾床床墊,原本應當擺放整齊的文件被雜亂的堆放在一邊,屋內的布置和住院部門前空地上的臨時難民營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但和住院部樓層里人群熙熙攘攘的狀況完全不同,行政樓內罕有人四處走動,路過的數個由辦公室組成的臨時房間,裡面要不就是只有孤兒寡母,要不就是空無一人。

最初以為這裡是專門用來安置在逃亡途中死亡之人的家屬,但很快便發現在只有母子的房間內晾曬着許多件成年男子的衣服。

兵營。

腦內一瞬之間閃過了這個讓人不安的詞。那些在超市和醫院樓頂裝備着簡陋武裝的人,並不是什麼敢於面對危險不顧自身安危挺身而出守衛民眾的勇士,而是確實收到了既得利益——以優於他人的居住環境為交換條件,將自己的生命置於危險之中。

不安。除了不安只有不安。

難以想象在兩天之前結成組織就能做到這個地步,就算以治病救人的醫生為幌子,讓大家在逐漸崩潰的社會秩序中心安理得的接受新秩序,真的是那麼容易做到的事情嗎?

在這種情形下以利益為誘餌釣上的“士兵”真的值得信任么?

處在巨大的恐慌中就算給予利益也不願意守衛他人的人也大有人在,我姑且承認這些願意為他人獻身之人的勇氣。

只不過,沒有任何事情能檢證他們的勇氣是貨真價實的。

所以在超市裡我和小紋最先遭遇的只有手持步槍的老虎。恐怕正是這個理由——

不能讓所謂的一般人見到怪物的正體。

在面對未知的恐懼時,盲目自大產生的勇氣可以鼓舞周遭,一旦這模糊的恐懼轉化為清晰的絕望時,這種輕易就會消失勇氣反而會迅速造成他人的崩潰。

因為,連那麼勇敢的人都逃走了,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

“其實比你想象的還要弱小的多。”突然想起了閻涼在超市裡所說的話。直到現在我才真正了解這句話的意思。虛假的勇氣與虛假的信賴關係,一切都是構築在“未知”這條鋼絲上的微妙平衡,多一絲確實的恐懼這個平衡就會開始崩潰。所以才必須堆砌明確的上下級關係,引導他人服從安排。只要有人開始質疑這個上下級關係這個暫時的組織瞬間就會土崩瓦解吧。

——不能待在這裡,必須儘快帶着小紋逃出去。

——不能逃走,必須支配這裡才有生存的希望。

四人沉默地走過臨時兵營,來到電梯間。沒有其他人使用,按下按鈕之後沒多久電梯的門就打開了,大叔帶頭走了進去,按下了數字“9”——這個辦公樓的最高層。

伴隨着嗡嗡的運作聲,電梯很快就抵達了九樓。

就在轎廂門緩緩打開的那一瞬間,一股熱浪湧進了電梯間。

“嗚哇……好熱……好黑!”

離開電梯的小紋率先發表了評論。

巨大的白桶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沒有切斷供電,所以無論是住院部大樓還是辦公樓,製冷系統都在正常運作——不知何時就會失去這份奢侈,所以現在要及時行樂——我個人還是挺喜歡這種風格的。只是這九樓就像是全盤否定其他樓層的方針一樣,完全沒有開着空調的跡象,連頂燈都沒有開,大白天就黑黢黢的走廊里只有消防安全指示燈在發出微弱的亮光。

“這層樓本來是大型會議室。”大叔簡短地介紹了一下這層樓的情況,卻沒有告訴我們為什麼在這麼一個熱到讓人發怵的樓層里,會在走廊盡頭的大門前坐着一個吹着電風扇的老人。

“虎爺。”不知是在給我們做介紹還是在跟老者打招呼,閻涼大步向老人走了過去。昏暗的光線下能看到老人略微朝這邊抬了抬頭,然後又無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小畜生。”

老人低沉的咒罵聲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格外的刺耳。

閻涼就像沒有聽到一樣,依然在我們幾步遠的前方向老人走去。

轟!

左側一扇緊閉着的會議室大門突然發出了巨響,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從裡面撞上了門板。

“那是什麼……”小紋的疑惑還沒有完全說出口就被打斷了。

咚!咚!咚!咚!

門後傳來了連續的猛烈敲擊聲,像是對這陣不間斷的鼓點起了反應一般,走廊兩側其他關閉着的房門也發出了撞擊的轟鳴聲。

和人類聲嘶力竭的吼叫聲。

“放我出去!”“殺了你!”

幾秒鐘之前的寂靜就像假的一樣,震耳欲聾的咒罵和哭喊與敲擊聲混在一起,撼動着整個九層的走廊。

——監獄。眼前的情形,毫無疑問正是在影視劇中常會出現的那種監獄。

也許,叫刑房更合適一些。

因為是用作大型會議室,所以樓層的房間數非常少,除了老者鎮守的走廊盡頭那間明顯很大的房間,左右兩邊大約各自分布着二到三個左右。走近便可以發現,本應可以從內部打開的鐵質房門全都拆去了門鎖和把手,裝上了古樸的鐵質插銷。加上裡面傳來與敲擊鐵門的清晰聲響明顯不同的鈍重撞擊聲,大概這幾扇房門的內側全都用其他材料做了加固,窗子也封死了,所以被關在裡面的人才會聽到走廊的聲響就跑來發出抱怨,而不是趕緊從窗子跳出去以求速死。

門上並沒有投水餵食的口,如果不是打算幾個小時之後就把人從裡面放出來,那就只有讓他們死在裡面這個選擇了。

短短兩天,就算叫我用木頭敲一張椅子出來都有可能失敗,這裡卻能將以安全舒適辦公為目的的房間改造成囚禁他人的牢房,並關個大約十幾號人。除非這裡有個能夠操縱他人心靈,讓他們自己把自己關起來並封上房門的傢伙……

……否則就只有“民意”才能做到這點了。

或者用更熟悉的名字稱之為“多數暴力”吧。

雖然我不了解這個組織建立的真正目的,但我也不想否認這個組織在這片混亂中的正面作用,不用在街上和每個遇到的人幹上一架多多少少也歸功於他們吧。

說不定這一切正是多虧了監獄造成的威懾力呢——像過去一樣生活就能夠生存,藉著混亂的掩護為所欲為的人便會接受大眾的制裁。

確保領導者的特殊性有其長遠意義。這間監獄或許就是長遠意義的一部分了:多數人將少數擾亂秩序的人關押起來,製造出這個社會還在維持正常運作,大家在為了一個共同目標努力的假象。

不過這只是我的臆想罷了,說不定裡面關着的是一群在惡劣條件下做菜的廚師呢?敲擊大門也只是為了抱怨不合理的工作條件而已。

說到底,這些人到底因為什麼原因被關在裡面,最終結局會怎樣,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見個人,然後離開,條件就是如此,哪怕要見的是個“罪犯”也無所謂。

“這是什麼啊……我們要見的人關在裡面嗎?”不過雜亂的敲擊聲和咆哮聲對小紋來說可能有些刺激過度了。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在緊張地掃視那些門鎖,生怕其中一個門會突然打開的樣子。

沒有高喊“為什麼要把人關在裡面,我要把他們放出來!”然後去拔門的插銷實在是讓我倍感欣慰,她終於也成長到能看出什麼東西有危險了。

“不是這裡,在前面。”大叔簡短地對女兒做出回答,示意我們繼續前進。緊皺的眉頭可以看出他對這個地方的存在相當的不滿。

必須對自己厭惡的事情做出妥協,這就是成年人的無可奈何吧。這麼想的話我和小紋也是成年人了。

“這次是姑娘嗎?你這畜生越來越懶得裝樣子了。”

坐在大會議室前的老者正在對閻涼罵罵咧咧地說著什麼,看到我們走近,老者趕緊站起身,激動地揮着手,示意我們快點過去。

“你們兩個小崽子可要倒霉了。”不知道是滿意於自己獄卒的角色,還是確實年紀大了,這名老者說話的方式相當粗魯。

“沒什麼待遇不待遇的,也別跟我求情,被這個畜生抓到你們就算完了。”嘴裡說著狠話,老人粗糙的手卻溫柔地放在我和小紋的頭上,癟了癟嘴,做出一副相當可惜的樣子

隨後轉向一旁,惡狠狠地瞪着小紋的父親。

“老白你也不是個東西。”

“那是我女兒。”大叔一副懶得與老者爭辯的樣子,冷冷地說道。

聽到大叔的話,老者驚訝得瞪大了那雙渾濁的眼睛,干縮的嘴唇激動得顫動着,拚命想要說點什麼的樣子。

朝我望了過來。

“虎爺,把門打開吧,我們要見裡面的人。”閻涼站在老人身旁一臉諂媚的假笑,一副因為不想聽爺爺說話而裝作什麼東西都聽着卻又全都沒聽進去的孫子姿態。

“嗯?”一時沒反應過來的老人仍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下流。”雙手遮住胸口,開了個不太適合老年人的玩笑。

“羽葉同學,那個不適合對老年人做哦。”被閻涼吐槽了。

“那有別的辦法讓他別盯着我的胸口去開這扇門嗎?”

老人一下子做出了恍然大悟的反應,從腰后拿出了一串鑰匙。

“什麼啊,是這回事嘛。”嘟嘟囔囔地轉身向大會議室摸索過去,開始一個個地打開門把手上掛着的一堆鏈條鎖。

“又是要關人又是要見人,誰搞的清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一邊開門嘴裡還一邊不停地念叨着。

“虎爺你不需要知道那麼多,只要知道你孫子現在好好的在為組織服務就夠了。”

“哼,所以說你才是個小畜生。”面對閻涼威脅意味濃厚的話語,虎爺苦笑了一聲,擰開了最後一個鏈條鎖。

“當心啊!”虎爺大聲喊道,用力地推開了大門,然後以不太像老年人的速度穿過走廊退到了電梯附近。

隨着大會議室的門“嗙”的一聲打開,裡面悶熱渾濁的空氣一下湧進了本就潮熱不堪的走廊。

屋內如預想一樣漆黑,原本是落地窗的位置全都用疑似是水泥和磚塊的東西封死,撤下傢具后空無一物的廣闊空間讓黑暗顯得更加深邃。

耳邊突然傳來“呲呲”的聲響,閻涼已經將他那把電擊槍握在手中打開了開關。身旁的大叔也警惕地擺好了預備擒拿的架勢。

能看見閻涼的鼻頭和大叔的臉頰上都是汗滴細小的反光,但兩人誰都沒有伸手去擦的意思,都皺緊了眉頭眯着眼睛,死死地望向屋內那片黑暗的深處。

“喀嚓。”

黑暗中傳來了鞋底與石子碎礫摩擦發出的聲響,緩慢而清晰。

“喀嚓。”“喀嚓。”

聲響越來越大,發出聲音的傢伙正在朝這邊靠近,腳步穩健有規律,聽得出來是個強壯而健康的傢伙。

身後的小紋咽了一口口水,恐怕是緊張到說不出話來了。

我也一樣。

腳步在離我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成年男子清嗓的咳嗽聲。

“咳咳,那個……能不能別這麼幹了?”

裡面的人好像很困擾的樣子。

“說實話,第一次可以理解,每一次都這樣就有點傷人了。”

應該指的是門口幾人擺出戒備姿態的事,不過就算聽到男子這麼說,也沒有人放鬆警惕。

除了小紋。

“時刻保持警惕總比一時大意失去一切要好。”閻涼冷笑着做出了回應。聽到閻涼的回答,男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說的沒錯說的沒錯。”好像戳中了笑點,男子笑着對閻涼表示了認同。

腳步聲再次響起,只不過這次是漸行漸遠。

“請進。”

嘲弄般的邀請從黑暗中傳來。

“打擾了。”

無視閻涼和大叔投來的“你在幹什麼”的視線,我可不想跟裡面的人互相牽制着耗上一整天。

大步走向會議廳深處,漸漸習慣黑暗的雙眼很快便捕捉到了那名危險的囚徒——既沒有要藏也沒有要躲的意思,對方就在黑暗中雙手下垂交握在身前,大喇喇地站在房間的中央。

這名囚犯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高大,不如說比正常男子的體格還要稍顯瘦小一些,但是卻能從汗水反射的微光看出上臂精壯的肌肉線條。

“女孩子?”看見我的出現對方似乎有些意外。

“應該不是來滿足我生理需求的吧。”但很快就恢復了之前那玩世不恭的語氣。

“……”沒有回答他的打算。

“真冷淡啊。喂!那邊的小哥——”囚犯突然向閻涼發出了呼喊。

“可以換人嗎?比如你旁邊那個看上去就很柔弱的女孩……”

踏步向前,照着對方的側臉發出一擊迴轉踢。

“羽葉!小心!”小紋的驚呼從身後傳來,其實就算不用她提醒我也知道要小心什麼。

沒有踢中的實感。

明明是毫無預警,以一腳踢爆對方腦瓜為目的發出的踢擊,卻被閃過了。在黑暗中甚至都沒看清對方到底做了怎樣的動作才躲開這發踢擊的。

“喂喂!這女孩怎麼回事啊!”

咋咋呼呼裝瘋賣傻。

“我才想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我大致猜到了這人的身份,但為什麼要來見這種人卻完全沒有頭緒。

“羽葉同學,那位就是那桿槍原來的主人了,你折斷的那桿。”閻涼以放鬆的姿勢從門口做了個簡短的介紹。混蛋!剛才還一副緊張的樣子,看到我進來之後馬上變得很悠閑了。

“咻~~”聽到閻涼的話,囚犯吹了聲口哨以示驚訝。

“最近的學生都這麼強的嗎?叔叔我真是害怕啊。”

真是夠受,該不會是叫我來對他做出賠償的吧。

“總之首領好像想要你們見得就是他了。”

“羽葉。”大叔接過閻涼的話頭,不帶感情地對屋裡大聲說道。

“打倒他。”

“等等等等!”“為啥啊!”“老爸!”

在場的幾人除了閻涼之外都發出了抗議。

“想離開這裡,至少要證明你能在有敵意的對手面前有取勝的機會。”

“啊,原來如此,這位確實是很合適的對象,就算羽葉同學被他抓住作為人質,只要把兩人都關起來就好了。”嗯,打敗這傢伙之後下一個就去打爆閻涼的腦袋。

“不……我沒那個意思,我相信他不會做這麼高風險的事。”

“老爸!怎麼能這樣!”

“就是就是,我可沒有打女孩子的興趣啊。”連狙擊手先生都抱怨了起來。

“明明拿着槍在街上朝人射擊?”

“抱歉啦,小哥,那是命令,現在是非工作時間。”

幾人七嘴八舌的吵了起來。

算了。

“打倒他就會讓我們離開沒錯吧。”

已經聽夠了無意義的爭吵,無非就是連最弱的敵人都無法打倒就沒有離開庇護所的資格。

那麼事情就簡單了。

“那就來吧!”

雙手舉起,在面前握成拳,右腳前踏,擺出迎擊的姿勢。

隨後迅速以前踏的右腳為軸心轉動身體,朝對手的側腹全力踢出左腳。

本來就不是什麼比賽,先發制人絕不是什麼羞恥之事。更何況這場勝負還關乎到是否能離開這裡,那就更沒有輸的理由了。

“剛才那一腳還比較好。”

被格開了——對方靠着壓低重心將雙臂抬起作盾擋在身前,在踢中的一瞬間將身體向踢擊的方向上移動,避開了絕對足以致命的傷害。

但絕不是沒有效果。

“嗚哇……真是小看現在的學生了……還以為那是開玩笑的……”對方甩着雙臂向一旁跳了過去。

閻涼的素行不良實在是幫了大忙,正是因為不相信閻涼所說的折斷巴雷特的事,對方才會選擇正面進行格擋,想必是打算直接抓住左腿進入地面戰,依靠體格差距徹底壓制住我。

其結果就是用來招架的雙臂狠狠的挨上了一腳,就算不是直擊,恐怕短時間內也使不出全力了。

下一擊就讓這場鬧劇結束吧。

右腿側弓,左腿前伸,用力收緊右臂的肌肉,提到腰部的位置,攥緊拳頭,深深地吸入一口氣。

下一瞬間將全身積蓄的力量全部爆發出來,朝着對手筆直地突進過去。

就算有着視野不良的問題,也不至於看漏擺出如此明顯架勢的右拳,已經見識過遭到直擊的下場肯定會為了躲避這一擊而向側面移動。那時作為真正打擊的左腳就會以一發低踢為這場無聊的戰鬥劃上終結。

——現在想來,當時的這個想法,應該算得上是FLAG了。

直到衝出的前一瞬間都沒有問題,肉眼能捕捉到對方條件反射屈身想要側轉迴避的動作。

卻在衝出的剎那發現對方的手在貼近地面的地方做了什麼動作。

揚塵。

質樸但有效的擾亂招式,在這種光線不足的環境中,失去視力將是壓倒性的不利。

片刻的疑慮使動作變得遲鈍,想要轉換攻勢,腳步卻已經無法停止,作為幌子的右手也已向前伸出。

如預想中一樣,沙礫飛揚時發出的聲響由遠及近,最終臉上的皮膚也感受到了粗糙的顆粒,最大可能地眯起雙眼抬起下巴,想要避開這招帶來的損害,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左眼一陣刺痛。

到底哪個混蛋把這地方弄得這麼臟,居然可以一把抓起那麼多沙子,這裡本來不是辦公室嗎?不是應該有人會來打掃的地方嗎?用水泥和磚把窗戶封死之後就不能掃個地再走嘛?

左側視野的死角內傳來一陣急促的摩擦聲。趕緊向發出聲音的位置胡亂地踢出左腳,不出所料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用力將踢出的左腳踩向地面,穩定住身體傾斜的重心,同時用力扭轉上身,用空出的左手向身後打出一記反手拳。

什麼也沒有打到。

“羽葉!在你背後!”小紋的聲音穿過潮熱的空氣在空蕩蕩的房間中迴響着。可以的話我希望她不要這麼干,正是因為這聲大喊,失去一眼視力的我才錯失了對方移動時發出的聲響。

打出的左手來不及收回,被一把抓住,同時作為支撐的右腿膝蓋內側也吃了一腳重踢,整個人平衡崩潰,以被人抓住單手的姿勢跪了下來。

“小姑娘你大概知道,我們狙擊手,執行任務時是兩人一組的。”與這句話同時,跪地的右側小腿被一隻穿着膠底軍靴的大腳死死地踏住了。

掙扎着向後打出右肘擊,直接就被抓住反絞到了背後,左手也被扳到右側,用我自己的上臂絞住了我的脖子。

“一個負責射擊的主射手,一個負責判斷時機和瞄準的觀瞄手。”

體格差距造成的劣勢再次凸顯,無法使用打擊技面對一個成年男子我幾乎毫無勝算。

“兩人誰更重要這種事無所謂啦。關鍵是……”

“要信任你的同伴啊。”

那你為什麼一個人被關在這裡!?

話還未出口,左手上施加的壓力猛地加強,肩膀幾乎像要斷裂一樣被向右扯了過去。

條件反射地想要擺脫絞頸導致的窒息感,拚命地扭動脖子,卻發現自己只是在浪費體力。

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小紋叫喊的聲音。

聽不清楚。

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從被絞住到現在明明只有幾秒。

就要這麼輸了嗎?

……那陣腳步聲,是我輸了之後趕來救援的聲音嗎?

聽起來就是不擅長跑步的人發出的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啊。為什麼只有這個腳步聲如此清晰呢?

不行!

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不可以讓那個腳步聲繼續靠近了!

必須,阻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首先,發出無意義的咆哮。

然後將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左腳上。

即使手臂撕裂也無所謂。

那個腳步聲的主人。

決不能讓她繼續靠近了。

“羽葉已經輸了!快讓他們停止啊!”

老爸像個傻子一樣只會搖頭。

“那孩子還在戰鬥。”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又不是拳擊比賽!不趕緊去救羽葉她就危險了!

“閻涼!”“抱歉,無能為力。”

一個個都是這樣子!男人真是沒用!

看不清羽葉臉上的表情,但她痛苦的喘息聲我是絕對不會聽錯的。

既然如此,只能靠我自己了!

能不能打倒那個人?能不能離開?這種事之後總會有辦法的!

甩開老爸的手,向羽葉跑去。

抓住羽葉的傢伙抬頭看了這邊一眼又轉了回去,完全沒有把我放在眼裡的樣子。就算是我也是知道的,只要照着男性的胯下來一腳,再怎麼強壯的傢伙也會倒下!

為小看我後悔去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羽葉突然發出了恐怖的叫聲。

然後她的左腳附近發出了一聲巨響。整個人在空中翻轉了一圈,一腳踢在了那個囚犯的肩膀上。

“呼,從那個體勢下掙脫,你也是個了不起的怪物呢。”

男人好像受了不小的打擊,放開了羽葉的雙手向後退去。

“那個明顯違反常理的動作是什麼?某種古武術嗎?”

在說著什麼難懂的話。

“呃啊啊……啊啊啊啊!!!!”話還沒有說完羽葉就吼叫着沖了上去。

“……這下糟了。”

沒有打中,羽葉掄出的拳頭被躲開了,直直的砸向地面,爆出一股煙塵。

感覺好痛……不、不是做這種感想的時候!那個動作,明顯很奇怪!就算沒打過架的我也看得出來,那種四肢着地進行移動的方式絕對很奇怪!

……並不是四肢,右手好像彎向了不太正常的方向。

“快住手!我們棄權!”總之!現在必須趕緊阻止他們接着打下去!

“這話你得說給你朋友聽啊。”那人一邊躲避着羽葉的攻擊一邊對這邊喊道。

可能是我的錯覺吧,總覺得他在有意識地朝我靠近,而羽葉則一直跳到我們兩之間對他進行妨礙。

“真礙事!”男人嘖了一聲,突然猛地加速向我衝來。

要被抓住了!要被毆打了!要被殺了!

不敢睜開眼睛。想逃跑,但腳使不上勁。

“咚。”

清楚地聽見了可能是肉體被打中的聲音。

意外的不痛。

悄悄睜開了一隻眼,想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咚、咚。”

只見羽葉站在我面前,連續承受着對方的拳打腳踢。腹部、肩膀、胸口、太陽穴,每一次被打中,羽葉的身體都會劇烈搖晃,好像隨時都要倒下的樣子。

必須發出聲音,讓對方住手。

又是一記打向腹部的上勾拳。羽葉的身體像蝦一樣彎曲過來,從頭附近傳來了像是什麼粘稠的液體大量滴落到地面的聲音。

不敢看眼前發生的一切,卻發現睜開的眼睛怎麼也閉不上,一直不聽控制地流着眼淚。

這就是恐怖嗎?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一樣。

“如果這是槍的話,你早就死了。”說的沒錯,所以趕緊停下來!

“啊啊啊啊!!”

羽葉又咆哮着打出了一拳,還是被輕而易舉地躲開了。

“醫生。我看差不多到極限了。”早就到極限了啊!現在不是站在門邊說風涼話的時候!趕緊救救她!

“還沒有,因為你們看這女孩……”搶在老爸開口之前,那個正在單方面對羽葉施虐的混蛋先開口了,同時朝羽葉的左腿踢出了一腳。

“……不是還在戰鬥嗎?!”

被踢中的羽葉一時失去了平衡,向左側倒了下去,就在那個瞬間,她突然藉助傾斜的重心甩出了右腿。

但這根本就不叫戰鬥!

羽葉明顯就是在胡亂地揮舞四肢!剛踢出的腿還沒觸及對方,下巴就吃了一肘,搖搖晃晃的向我所在的位置倒過來。卻又掙扎着站穩了腳跟,繼續揮出拳頭然後繼續被打。

出拳就會在出拳的同時被拳頭打中,踢腿的瞬間就會被對方用腿踢中兩次,即使如此,羽葉仍然擋在我和那個男人之間。

我現在才明白,自己大概就是所謂的“豬隊友”了。

除了現在的羽葉,誰都看得出來,那個人並不打算攻擊我,只要朝我前進,羽葉就會因為跑來保護我單方面承受毆打。

只要我還在這裡,羽葉就會這樣一直挨打下去。

從來都是這樣,被欺負時羽葉跑來幫助我,結果受傷的只有羽葉;弄丟了東西兩個人一起尋找,只有羽葉因為鑽進骯髒的地方被大人罵;無論做什麼都不擅長的我,只有羽葉一直陪在我身邊。

一直都憧憬着她,想像她一樣強悍又帥氣,結果嚷着要幫助她,要救她,現在卻拖累她變成這個樣子。

羽葉在為了我戰鬥的時候,我什麼也做不到嗎?

到頭來,我還是和過去一樣完全沒有成長嗎?

視野已經徹底失去了。

憑着氣勢給了那傢伙一腳是個正解,有一隻手打出的拳頭明顯沒有威勢,雖然這一腳的代價有點沉重——用不合理的方式掙脫出擒拿好像導致右臂脫臼,現在是完全感知不到右手的狀態。

在這種情況下還在腦袋上挨了好幾下,原本短時間就能恢復的左眼因充血變得完全看不見東西,右眼也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

就算聽見移動和衣服發出的摩擦聲,卻因耳鳴導致沒法精確判斷對方的位置。

胃部挨了一發重擊,吐了。還好我沒有強到能把握戰況的超靈敏嗅覺,不然現在這股刺鼻的味道大概已經把我殺了。

觸覺倒是一直在正常運作,挨揍挨揍加挨揍,疼痛的感覺就沒有間斷過。

這就是我們在逃離鎮子的途中所能遇到的每一個敵人的實力嗎?

不,或許大多數敵人只會從幾百米開外給我們的腦袋來一槍。

那樣反而會輕鬆些吧。

開什麼玩笑,如果小紋死在我的面前,我應該會直接因為無法原諒自己變成惡靈,永遠困在自責里吧。

我必須贏。無論對手是槍還是拳頭,哪怕是激光和炸彈我也必須贏。

話雖如此,要如何做到呢?

本來就難以打中這傢伙,現在這種連感知都變得遲鈍,光是保護小紋已經竭盡全力的情況,要如何才能打倒對手?

沒有時間容我細想,對方再次移動了。

一聲刺耳的踏步,對方在為了再次放出打擊調整位置。立即收緊全身的肌肉準備應對衝擊,即使從剛才開始就被反覆證明這是做無用功,卻是我唯一能夠採取的行動。

“就是現在!”

一直癱坐在我身後的小紋突然竄起來喊道。

現在?現在要幹嘛?

混亂的意識還在試圖理解小紋的話時,身體擅自做出了反應——緊繃的左臂忽視了防禦的指令,向著正前方使盡全力轟出了一發直拳。

拳峰第一次感覺到了粗糙的布料包裹着的肌肉,緊接着是手背,最終腕部也被包裹在布料的質感之中。

“咕唔!”隨着一聲吃痛的呻吟,布料的質感快速從手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正在逐漸恢復的聽力聽到了倉促後退的腳步聲。

“羽葉!機會!!”簡短的指令再次從身後傳來。

不用多說我也知道是什麼機會。壓低重心弓步向前,朝着面前模糊的人影揮出左勾拳。

沒有命中!距離完全判斷錯誤了!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我身後閃出,沖向負傷後退的對手。

那個笨蛋!

幸好對手似乎也對小紋的出現感到吃驚,沒有立即採取行動,給了我挽回局面的時間,這個距離至少能用身體擋住攻擊……

然而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料。就在我以幾乎要滑倒的姿勢抵達小紋跟前時,正好模糊地看見她朝對手揮出的手臂。

比軟弱無力的攻擊更加輕柔的動作,看上去就只是在空中隨意的橫向一掃。

“白痴——”伴隨着小紋微微有些發顫的嘲笑聲,粗壯的男子發出了低沉的咆哮聲,捂着雙眼向後踉蹌了兩步。

如果不是額頭和臉頰感覺到了落下的沙礫,我可能會誤以為小紋習得了什麼超能力吧。

揚塵。

抓住一把沙子,趁對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的時候向著對方的臉撒去。

非常有效。

我正驚異於小紋居然能想出這種主意的時候,感到有隻手在我的肩頭輕輕地推了一把。

“去吧。”

那個瞬間,剛才爬滿渾身的疼痛突然好像假的一樣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對方的視力還未恢復,用力將脊柱向後彎曲到極限,壓低重心牢牢地站定,猛地用腦門朝那雙正捂着雙眼的手狠狠撞過去。

清晰地聽見了不知道是哪裡的骨頭斷裂的聲音。

對手發出了一聲悶哼跌跌撞撞地試圖後退,但我沒打算就這麼放任他重整體勢——於是伸出左手抓住了對方正在後移的胳膊。

沒有如預想中一樣輕鬆的抓住,對手只是抬起小臂隨便一揮,就讓粗壯又沾滿汗水的胳膊掙脫出了掌握。

但那不過是徒勞的掙扎而已。

在伸手的同時,右腳已經繞過了對方的膝蓋,牢牢地勾在了小腿上。

依然健在的體格差導致無法拖動對手的重心,無所謂。

勾腿時用力過猛反而將自己的身體拽向了對手,也無所謂。

就算意圖被識破,被反擊的肘擊擊中了側腹,脫臼的右手無法防禦胡亂的猛擊,這些全都無所謂!

在這個距離下絕對無法逃脫。

——僅僅這點就足夠了。

“咳咳……”

健壯的狙擊手在地上扭曲地掙扎着。

全力的連打似乎挺有用的。

明明是場苦戰,卻在一瞬之間就結束了。

這樣一來,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吧。

真是難纏,這樣的傢伙還有不知道幾十上百個嗎?壓倒性的經驗和力量差,如果沒有這個打擊力,恐怕剛剛連戰鬥都算不上就會被瞬殺了。

看來有必要弄把槍了……

……呵,說笑的。

不知怎的,視力還沒有恢復。四肢也重的抬不起來,只能用“片”字的姿勢倒在地上。

好像有好幾個人靠近的聲音,是小紋嗎?

抱歉吶,就讓我這樣休息一會。

馬上……就帶你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