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弗斯神殿所在的岛屿,从一开始便选择了易守难攻的地形。能够登陆的地方只有几个只能容纳小型船只的浅滩,运载大量士兵的船只从一开始就无法停靠。神殿及其周围的建筑群则位于岛上的最顶部,可以轻易地将全岛的状况一览无遗。通往神殿的唯一道路便只有从正门而下的石造台阶,其余的路线皆有着悬崖峭壁阻拦,而石阶的沿途有着充足的防御工事。即使大多数的神官战士都被送出去参加了群岛联军,留守在神殿本岛的神官战士也足以借助地形之利将数千人的军队轻易地拒之门外。

然而这一切对现在的对手来说都没有意义。龙骑兵们沿着岛屿的轮廓,从底部呈螺旋状上升,将沿途遇到的所有人员全部捕获起来。原本用来限制敌人的道路现在反而限制了神殿人员的脱出路线,在正面的石阶之外的路线上移动的人在崎岖的地形上根本无法对从天空降下的龙骑团形成有效的抵抗,在被炎龙的爪子抓住之后就只能被扔到浅滩上被绳子绑起来。

而在正面的石阶道路上,则是无法匹敌的怪物在昂然阔步。以人类之身对抗英雄是何等无谋的行为,伊弗斯的战斗神官们亲身体会了这一点。甚至都不需要使用什么特别的技术,只凭庞大的身体艾斯特莱克斯就足以将沿途的一切阻碍碾碎。栏杆也好陷坑也好,用来应付人类的防御工事根本无法对数十吨重的炎龙皇起效。常规的刀剑箭矢则连划伤它的鳞片也做不到。

用爪子把从山顶滚下的石头和檑木切碎,用尾巴拍碎路过的箭塔,艾斯特莱克斯一路向着山顶前进。而当敌人来到艾斯特莱克斯的近前时,则交由优祢对付。艾斯特莱克斯要控制力道的同时让敌人失去战斗力十分麻烦,但对于优祢来说则轻而易举。剑刃连闪,双方的技量差距实在太大,即使一起攻来也只会在优祢的剑下被削断武器之后在打昏过去。伊弗斯的情况下,优秀的神官战士同时也是优秀的神官,要尽可能地避免人才的损失。在此之外,优祢也没有想要大量杀人的意思。

“艾斯特莱克斯,敌人的士气没有明显的下降,稍微用吐息点燃一下残骸,制造点压迫感。普通的就好,不要弄出难以熄灭的火焰那样。”再次放倒一批袭来的敌人,优祢对艾斯特莱克斯发出指示。

红色的火焰点燃沿途的木质残骸,在火焰的光影中衬托出优祢与艾斯特莱克斯的身影,燃烧的火线与之一同前进。

终于,伊弗斯神殿的抵抗彻底瓦解,出现在眼前的是被建筑群包围在中心的伊弗斯神体。用光滑的木板制成的房屋,在缝隙中用胶密封,绝不透过一丝光线和空气。明明没有新建成的气息,却也不存在任何岁月的痕迹。即使不考虑建筑位置的意义,也能一眼便明白眼前的物(房)体(屋)上寄宿着多么庞大的神之力量。

“哦呀,有趣,是这样的东西啊……”然而即便如此,和萨罗非的神体所给予人的震撼感还是差得太远太远。曾经一度感受过萨罗非的片段视角的优祢比表面的形状更深一层地看穿了伊弗斯之神体的本质。

“并非房屋本身,而是“其内的空间”吗。以这种非实体物质作为神体的神我还是第一次见呢。这下子难办了,想要破坏的话,就算拆掉屋子,对伊弗斯的伤害恐怕也不大。那么,要怎么做——”

“不需要如此费力去思考。”从更后方的位置出现,符拉司克绕过伊弗斯的神体走到优祢和艾斯特莱克斯的面前。和火山岛战役时相比,他的帝国语说得要流利许多。虽然提着短刀,但符拉司克并没有表示出战意,相反的,他的身上溅满了鲜血,在除了龙骑团就只有伊弗斯神官的这座岛上,人血的来源已经十分明显。

“我已经解读出了你们的来意。这种与人的想法有关的未来要读取出来实在是困难,即使是我也花了半个月才弄明白。相比之下把帝国语学好也才只花了一天。”

符拉司克随意地指了指来时的方向。

“会碍事的人我已经处理了,我接受你们的提议,所以——”

符拉司克的手指转向天空。

“让上面的人来吧。”

“呼姆——”

听到这个一语双关的冷笑话,艾斯特莱克斯从齿缝间吐出气体。

在上空观望着战局的伊格露娜让纱奈把炎龙降了下来,停在艾斯特莱克斯背后一段距离的地方。虽然符拉司克说着接受了条件,但贸然接近对于并非英雄的伊格露娜来说仍然十分危险。

从炎龙的置物袋中取出准备好的文书,伊格露娜交给纱奈,再由纱奈交给优祢,最后优祢再交给符拉司克。

符拉司克接过两份相同的文书,用短刀蘸着自己的血写下名字,在按上血的指纹,再将其中一份交还给优祢,经由“帝国之天秤”认证的协议就正式完成。第八皇女兼第一龙骑团团长的伊格露娜,西方军区总负责人的阿迦纳,拥有两人签字画押的这份文书在效力上可以说母庸质疑。除了拥有字面意义上帝国所有的权力的皇帝克丽丝本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否定。

“这样就,结束了……?”预想中的极限战斗根本就不存在,轻而易举地就结束了战争,优祢还是有点无法适应。

“我个人而言并没有非得和帝国战斗不可的理由。既然是注定赢不了的对手,伊弗斯本身也没有重大的危险,那么就没有非得用生死来分胜负的必要性。”符拉司克耸了耸肩。

“在这之后才是问题。”伊格露娜来到优祢的身边,检查了一边文书之后交给一旁的纱奈保存。

“龙骑团会把抓到的人交给你,判断由你来下,不能配合的人杀掉也无妨。留下的人跟我们对好同样的口径,在局势稳定下来之前不要在西方军区那边惹出麻烦。毕竟相对于真正的战局来说,这个条件对你们而言太过有利了。”

“尽管放心。”符拉司克点了点头。“这里的人里面,笨蛋和投身权力的两种人都是极端的多,处理掉难应付的一些人之后就好说了。等这些完成之后,便是镇压群岛各国了对吗?”

“啊啊,就是这样。我们大约还会在这里待一个月,之后便要返回中央军区。尽量争取在此期间建立基本的体系,剩下的再让西方军区派文官和军队来慢慢整理。”

“我对你们内部之间,以及和西方军区之间的权力处置没有兴趣,但是,如果因为什么原因再次变成战争的话——”优祢对符拉司克示意了一下腰间的直刃刀。“我只是一介佣兵,即使帝国没有那个意思,我也会凭借自己的想法斩杀掉“邪恶之人”。这次我已经把握了状况,没有已经不可知的过去这种东西来掩盖应斩之人了。”

“这可真是……我会记在心上的。”

“别在意,虽然他是这么说的,但反过来说如果帝国有什么异动的话,他也会是比我更可靠的友方。”伊格露娜无力地叹了口气。

“啊哈哈,放心吧,不管是神官还是士兵,都不曾把我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东西来对待,你们的态度反而要更有意思。”

符拉司克也难得地露出放松的笑容,但在下一瞬间,当他把二人识别为友方的同时,近乎燃烧的鲜血般凄艳而澄澈的红色光芒从伊格露娜和优祢的身上发出,那光芒实在是太过刺眼,以至于尽管明知那不是经由人类的视神经传达的情报,符拉司克还是忍不住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吗?”

注意到符拉司克不自然的动作,优祢率先发问。

在脑中调低二人的警示信号的显示强度,让那前所未见的红光降低到可以接受的水平,符拉司克再次睁开眼睛。

“刚才,我把你们识别成了友方。于是伊弗斯的神能也在你们身上起效了。”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处于危险之中吗?”伊格露娜的表情变得谨慎起来。

“不,这是……和那个稍微有些不同。”在意识中迅速地解析警示的详情,检索相应的情报,终于,相似的状况在记忆中浮现。符拉司克以迟疑的语气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你们两人的,精神,简直就像是马上就要崩溃……不,就像是正在崩溃一样……但是这理论上不可能……”

“啊——”

“这个——”

伊格露娜和优祢对视了一眼。

“这个对我们来说是——”

“通常状态,吧。”

在二人的背后,纱奈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啊啦啊啦,这样一来就结束了。”昏暗的房间之中只有被刻意调低了亮度的一盏 电 灯 是唯一的光源,这是位于西方军区总负责人官邸中的密室,被阿迦纳给予原初·恶魔使用,或者说,是原初·恶魔向他要来的。包括阿迦纳本人在内,未经原初·恶魔的允许皆不会踏入这个房间一步。

代表帝国方的是伊格露娜和阿迦纳,协议达成之后,因为伊格露娜预定会和龙骑团在不久之后一起返回中央军区的帝国首都,帝国侧保有的协议文书便来到了阿迦纳手中。把那个文书拿在手边,和其他的文件一起阅读、对比,原初·恶魔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把西方军区从被军功纠缠千日手的战争中解放出来的同时,也成功地让伊弗斯的神能没有落到帝国手里。在此之上还保证了舰队的船只本身几乎没有损坏。想要的目的基本上全部达成,不愧是用了那么多优秀的素材,你果然是最棒的棋子了呐,优祢。”

把文件叠放回原本的样子,消除自己的阅读顺序,尽可能地不留下关于自己的情报。阿迦纳是优秀的文官,虽然作为扶持上位的合作者比武人更好控制,但在这种地方就不得不加倍的提防。

从抽屉中拿出地图,原初·恶魔以怀念的样子用手指抚摸着中央的一点。那便是六十年前皇帝克丽丝建立帝国时的所在的城市,也是发展到了过去无法相比的繁荣的,帝国现在的首都。

“西方军区的舰队的规模和造船技术在这五年也到了合格的程度,足够支撑大规模的军队渡过不算宽的北方冰海,在这个时机结束西方军区的战争的话,考虑到季节的气温变化和船只的运载能力,接下来帝国的目标就会是北方冰原的那些野蛮人。”说到野蛮人这个词的时候,在面具之下,原初·恶魔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少见地流露出厌恶之情。“这样的话,东方诸国那个难得的环境就能暂时保存下去了。”

“不过,为了让这一点确实化,我还是亲自去一趟首都比较好。”

作出决定之后,原初·恶魔把刚刚抚摸过地图的手指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唇角,宛如点触着情人嘴唇的少女般摩挲着。

“虽然现在还不能直接见面,不过就先让我看一下,这六十年来,你把这座城市建成了怎样的样子吧。克丽丝。”

饱含着无与伦比的爱意、倾慕,刻骨蚀心的迷恋与执着,如人偶般美丽而凛然的朱唇带着不相称的魅惑妖艳的弧度,轻轻地念出克丽丝的名字。

“说起来。”

伊弗斯神殿的本岛之上,艾斯特莱克斯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和符拉司克对话。有着伊弗斯的情报的符拉司克只需要短时间的学习就可以听得懂龙皇之间用来交谈的语言,也能够捕获到超过人耳接收评率的声音,因此被艾斯特莱克斯视为隔了几十年的难得的交谈对象。伊格露娜虽然也能通过精神链接共享艾斯特莱克斯的意思,但在事务性的交流时的效率之外,那种情报交换的方式算不上愉快。

“食物会受到军旅生活的限制,酒水会影响精神,这些东西至今为止你都没怎么享用过也有理由。不过,像你这个年纪的男性人类,应该对异性或者同性有着浓厚的性趣才对吧?至今为止竟然还是未经验吗?”

“唔……虽然我也不是不想,但要在之前那样的生活中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实在是太困难了,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神。不过,等不久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就会有机会了。”

符拉司克露出苦笑。伊格露娜忙于工作,优祢则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如果去找纱奈的话反而会被伊格露娜记恨,除此之外的龙骑团员对符拉司克的态度虽然不同于群岛的士兵和神官,但也是事务性的敬而远之,到头来符拉司克能够对等地对话的,还是只有非人的艾斯特莱克斯而已。所以即便有时候会问出令人尴尬的问题,符拉司克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一生中都难得的对等的交谈对象。

“虽然也从伊弗斯的情报中知道如果有钱的话也可以不经过恋爱就做——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偶然才翻出这个情报的绝对不是故意去找的——但我本身的立场不适合踏上有人居住的土地,营妓的话对群岛联军来说会引起各种意义上的麻烦,所以最后还是只能放弃了。”

如果有其他的群岛的人听到符拉司克的话,可以说是会在瞬间粉碎掉心中符拉司克神圣而远离人类的“神之代言人”的印象吧,正因为如此符拉司克才会下令当他和艾斯特莱克斯对话的时候不准任何人靠近。

“但是,依靠你的权力或者地位,就算是用骗的或者其他的偏门的手段也能做到吧。是克己心的原因吗?”

艾斯特莱克斯的眼中闪着捉弄人的光芒。

“不,虽然也有那方面的因素,不过更重要的是,伊弗斯给出了预言。如果我做出了什么那方面的乱来的事情的话,在约十年之后就一定会死。其间采取任何手段都无法回避的等级。”

“……那算什么?完全意义不明又让人毛骨悚然。”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虽然也花了一点时间解析过,但那里面的逻辑实在是超出了人能够在事实发生之前就理解的范围。”

“但是,反过来说的话就是——”

“啊啊,就是你想的这样,能够在那么长时间上把我的死亡变成确定的事实,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确定是比伊弗斯还要远远地强得多的……甚至可能是比神都要强得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