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這張床好乾凈啊!”

  酒足飯飽——當然僅限伊莉安一個人——之後,二人回到了旅館的房間內。剛一進門,伊莉安便踢掉了克蕾歐給她的過大的皮靴,一下子撲倒在床上。與阿蘭道夫村不同,這裡的被單和床鋪沒有過多的積灰,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考慮,這也代表着它們被頻繁地使用的事實。

  “我還以為你不會喜歡呢。”

  克蕾歐則是坐在了椅子上。

  “說起來,你感覺那個人說的話能不能相信啊?”

  伊莉安緊緊抱着鬆軟的被子,從被子縫隙里探出頭問道。

  “不管能不能相信,這門生意我都不會接。”

  “為什麼?”

  看着伊莉安一頭霧水的樣子,克蕾歐笑了笑,然後從錢袋裡拿出一枚光潔如新閃着銀光的大面額格羅索銀幣。

  “你拍兩下手,我就把這枚銀幣給你。”

  伊莉安完全不懂克蕾歐的意思,只好照做。然而,就在她拍了兩下手之後,克蕾歐卻把那枚銀幣又放回錢袋裡,紮緊了口子。

  “什麼?你不是說……”

  “我說什麼了?”

  克蕾歐擺出一張無辜的臉,攤開雙手。伊莉安迅速地理解了她這樣做的目的,然後皺了皺眉頭,用略帶慍怒的眼神看着克蕾歐。

  “別生氣呀,我只是這樣舉個例子而已。口頭約定憑的是約定者的信用,並沒有任何強制力,利益小還好,如果利益大到了可以放棄自己的信用去追求的程度,那麼口頭約定根本毫無意義。”

  克蕾歐說著,又從錢袋裡取出那枚格羅索銀幣,遞給了伊莉安。

  “我的信用可比一枚格羅索值錢多了。”

  伊莉安接過那枚硬幣,攥在手裡。

  “我只是不喜歡被人耍。”

  “誰都不喜歡被人耍,但是目前的狀況看來,如果我答應了他的邀請,被耍是必然的結果。”

  “雖然遇到你才不到兩天,但是我已經發現了,你很喜歡賣關子。”

  伊莉安下半張臉躲在被子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被子微微翕動。

  “那還真是抱歉。”

  克蕾歐頗有深意地笑了笑,然後解釋道:

  “如果想讓他必須執行他承諾的話,就需要公證,這樣在他賴賬的時候,我就可以找波索的官員出面解決。然而他自己親口說過,他們的行動必須保密,當然就不可能拿去公證了。”

  “那你為什麼要和他談那麼久?”

  “他們的計劃不是關鍵,情報才是。談得久一些得到的情報也會更多,比如我就知道了他們正在組建新的十字軍這件事。”

  說完,她從寬大的外套懷裡拿出一卷羊皮紙展開,那是一張地圖。

  “佩拉米嗎……”

  她一邊嘟囔着一邊在地圖上尋找這次十字軍的目標佩拉米,那是信仰着與周邊諸國完全對立的宗教的異教國,擁有着肥沃的土地和水量充沛的河流,實力雄厚,幾乎沒什麼農田的波索每年要用金子從佩拉米那裡換來極大量的糧食,說它把握着整個大陸的一部分命脈也不為過。

  “原來波索買這麼多木頭造船是為了這件事啊。”

  “啊——打仗還真是哪裡都有的事呢。”

  伊莉安說著伸展了一下身體,然後把自己整個埋進了被子中。

  “說起來,我可以問一些私人問題嗎?”

  克蕾歐把地圖放下,轉過身去看向伊莉安。

  “女孩子總會有一兩個不能說的秘密——”

  聽出伊莉安正在模仿自己說話賣關子的方式的克蕾歐笑了笑,隨後問道:

  “你到底活了多久啊?”

  “——比如年齡。”

  “好吧,好吧,你說了算,”克蕾歐一邊擺手一邊說著,“反正你絕對不可能是看上去這麼小就對了。”

  “既然如此,那我的好姐姐不是應該更成熟一些嗎?”

  被反將一軍的克蕾歐沒有退縮,而是迅速做出了反擊:

  “我倒是認為我的妹妹應該多和我說一點自己的事情。”

  伊莉安像是一座雕塑一樣保持不動思考了一會,然後突然爆發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在我們這麼合拍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我現在才二百多歲,還是條未成年的小龍呢。所以我的確是小孩子沒錯呀?”

  要知道,即便是對於整個大陸壽命最長的精靈而言,二百多歲也已經是精靈的青壯年了,可見這來自東方的神秘種族果然不一般。克蕾歐想到了曾經在七丘城聽東方人類商人提起過的傳說中吃了之後就可以長生不死的丹藥,據說原料里用到了“龍的骨頭”……克蕾歐意識到自己正在想着很危險的事情,便拍了拍腦袋,試圖驅逐掉這個想法。

  “喲,如果真是這樣,我可得管你叫奶奶才對。”

  “精靈應該也可以活很久吧,那麼作為交換,姐姐你的年齡是多少呢?”

  這對克蕾歐而言並非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所以她毫不猶豫地答道:

  “因為我記不住自己的確切出生日期,所以大概是七十七歲左右,其實也還算是未成年。”

  “在人類眼中,我們應該算是老太婆二人組呢。”

  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

  雖然從五十五歲經商以來,克蕾歐已經當了二十多年的商人,其中自然也與很多人做過旅伴,但是基本都是些給錢搭車的旅人或者生意上的合作者,遇到如此合得來的夥伴,對克蕾歐而言還是第一次。

  “好了,明天還要早起,你就趕快睡覺吧。”

  隨後,克蕾歐便繼續在燈下研究起地圖來,不再理會在床上翻騰個不停的伊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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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幾乎沒什麼人的小巷子里回蕩着克蕾歐一個人的腳步聲。由於兩人昨晚睡得實在太晚,所以一直到現在還沒醒,作為不需要太多睡眠的精靈克蕾歐便將她留在了旅館裡,只身前往商會。坐船來到了距離目的地最近的教堂后,克蕾歐憑藉著記憶走到了商會門前。

  晨禱剛剛結束不久,現在前來拜訪應該不會被無視,於是克蕾歐敲了敲門,然後退了一步等待着。

  “請等一下……嘿喲!”

  門的另一側傳來了守門人的喊叫以及什麼東西被碰倒的聲音。

  “抱歉,一大早就來打擾,您沒事吧?”

  克蕾歐隔着門大聲喊道。

  “請稍等一下!這邊有點麻煩……”

  門內傳來一陣稀里嘩啦的倒弄聲,聽起來像是在和什麼東西較着勁,克蕾歐只得繼續等待。

  “嘿喲……還真是一團糟啊。”

  門被緩緩打開,克蕾歐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濃烈的小麥香氣,隨後看到的是堆貨場里滿地的木桶。守門人頭上還掛着一張獸皮,看起來像是為了給這些啤酒騰出空,把原先擺在裡面的獸皮都搬到了門口的緣故,剛才守門人應該也就是被這些獸皮所絆倒。

  “這是怎麼回事?”

  “如您所見,小姐,”守門人拽下了頭上的獸皮,喘着粗氣說道,“這些都是上好的小麥酒。”

  “進這麼多小麥酒是要幹什麼?”

  “不瞞您說,這是有人寄存在這裡的,我們只是收取保管費。”

  “這樣啊。對了,我是薩特博格的克蕾歐,這次過來是替薩特博格分會跑腿。”

  說著,克蕾歐從口袋裡拿出一卷證明自己身份的信件。守門人打開看了看,隨後伸手示意克蕾歐往裡面走。

  “您這邊請,會長就在裡面。”

  克蕾歐點頭示意,隨後便小心翼翼地穿過錯綜複雜的各類貨物,走進了商館內部。出乎她意料的是,即便是商館裡也堆着不少酒桶,工人們忙上忙下地搬運着,好像仍然有新的正在被搬進來。

  “嘿,克蕾歐,這邊!”

  發現同樣擺着酒桶的會長室裡面並沒有會長之後,克蕾歐聽到了一聲呼喚,那正是她熟悉的波索分會會長的聲音。

  “早上好,法拉利先生。”

  都快堆成一堵牆的酒桶中間站着一個個子不高、穿着麻制工作服、長着典型塔契人臉孔的中年人,他便是克蕾歐尋找的會長了。

  “好久不見啊,克蕾歐。”

  “您也是,怎麼累成這樣?”

  看着堂堂會長累得滿身大汗的模樣,克蕾歐甚是驚訝。

  “哎呀,這要是說起來可就長了,我們先說你的事吧。”

  “我的事您應該知道,薩特博格那邊派我來拿些東西。”

  “你一個人來的?”

  聽到會長這樣問,克蕾歐想了想旅館裡那個還在呼呼大睡的傢伙,點了點頭。

  “是的。”

  畢竟那個傢伙的存在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你可麻煩大了,”法拉利會長說著,“這次的事需要渡海。”

  “啊?”

  克蕾歐聽了,皺了皺眉,這和她聽說的計劃完全不同。原本的計劃只是從波索取回一張債權證明然後回到薩特博格,沒想到居然需要渡海。

  “渡海……海的對面不正是佩拉米嗎?”

  “是啊,”會長嘆了嘆氣,“相信你也知道,現在新的十字軍已經對佩拉米宣戰了,所以去佩拉米的商人不免會遇到麻煩。”

  “為什麼要去佩拉米呢?”

  “這個說起來就複雜了。本來向我們借錢的人是佩拉米的一個大商人,他拿去做什麼我們並不清楚,只是根據他的信譽以及抵押給我們的一座貿易站而借給他了而已。後來他破產了,如果不能按時還錢,那座貿易站就會歸我們商會所有,所以佩拉米的蘇丹為了保護那座貿易站,就替他還了錢,債權人就變成了佩拉米蘇丹,蘇丹自然是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派專人過來的,這樣的話我們就必須派人去簽署債權轉移的證明書,畢竟地位不同。”

  法拉利會長手舞足蹈地解釋道。

  “好吧,既然是商會的事情,我也不好拒絕,”克蕾歐說著,無奈地扶了扶額頭,“我是精靈,不信奉人類的宗教,應該也不會受到太多刁難。”

  雖然生活在人類社會的精靈會受教會制定的規矩制約,但精靈本身數量就非常稀少,所以便不被教會視作威脅,允許保留原本的森林信仰,自然也就不會被信奉異教的佩拉米視為敵人。商會選擇派遣克蕾歐去,一定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你肯答應就太好了,”法拉利鬆了一口氣,搓着手說道,“因為這涉及金額太大,我們給你準備了一艘船和船員,作為報酬,不會讓你幫商會帶商品過去,你可以在裡面裝上你自己的商品。”

  “不錯,這種形式的報酬比起直接給錢要好得多。”

  “那麼,這封證明你就繼續好好帶着,我再把登船用的文件給你。”

  隨後,法拉利徑直走進了會長室,過了一會拿着一個封着火漆的紙筒走了出來。

  “相關的信息都寫在上面,兩個月之內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非常感謝您。”

  克蕾歐恭敬地行了一個屈膝禮,然而,即使她彎下了膝蓋,也還是比法拉利高出不少。

  “哪裡,商會應該感謝你才對。那你去忙吧,我這邊也有不少事要處理,你也看到了——”

  法拉利脫帽行禮后,便再次融入到搬運工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