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油一匙……」

即使不满,这个房间中总是充满着腐败的霉味,还要再加上沉闷的空气。如果有人能在这种状态下工作,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责任感或使命感。因为鞭策着当事人的,绝对不是单纯的愿景或欲望,一定有着更多微妙的因素和目的,才能忍受着让人浑身不自在的环境。

当然帕比特丝也是……

「金箔一片……」

室内的光线来源仅仅来自于桌上的油灯,但即使是白天,也无法指望那微小的火光能为这里提供多少照明。这是个几乎没有任何内部光源的狭小房间,邻近地面的矮窗负担着通风的大部分作用,但受到泥沙侵袭的结果,对采光却没有任何帮助。

房间其中大半的面积都被许多的书柜所占据。但即使有着些许的空位,也轮不到任何装饰物上场,因为它们早已被许多不明用途的工具或杂物所填满。

「珍珠粉一茶匙……」

房间中央有着一个使用中的大釜。在大釜之中,某种无论什么人来看都只会以『险恶』来形容的浓稠液体,正以顺时钟的方向旋转着。暗绿色的液体表面,并不会带给人安心的感觉。相反的,因为偶尔冒出的大颗气泡,不断提醒着这个大釜的内容物是如此地不安定。

「嗯……蚕丝些许。」

手腕粗的木制调棒在液体中来回地搅拌着。如果有人在窥探着,就会注意到,搅拌的速度和方向其实都有着一定的规律。只要是熟悉此道的圈内人都相当明白,即使是一瞬间的停滞,或者是力道拿捏不准,都会使长时间的努力毁于一旦。

所以那需要稳定的双手、坚毅的个性,以及绝对的专注力。

因此,如果有人会怀疑这双手能否办到并不会让人意外--帕比特丝的手掌毫无瑕疵,也没有长年进行劳动的人总会有的污痕或厚茧。修长的手指在制作物品时,虽然总是可以满足她对于灵巧度的期待;但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相信没有人会认为是下层阶级的工匠配戴得起的。

尖尖高高的黑帽对于它的主人而言,显得尺寸过大--帽缘几乎遮住了她整个脸部轮廓,逼得她只能不断调整着帽子配戴的角度。在那之下,也只有闪着亮金色光辉的头发,还在宣示着自身的存在感。

完全裸露的身躯据说对于仪式和秘法的成功率有着明显帮助。虽然要在这里地方赤身裸体是件令人害羞的事;但幸运的是,当初在选择这个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将人迹罕至当成了首要条件。

匀称的身材即使以她自己的观点来看,也洋溢着青春特有的活力和气息,胸部也许称不是上是丰满,但和身型比例却有着完美的结合。虽然娇小的体型让人心有不甘,但那也不尽然是全无好处,至少要在狭窄的空间移动,或是拿取隙缝中的物品可以说方便许多。双腿看似纤细,但持之以恒的运动和训练,让它们有着结实的线条。

她赤裸的脚掌下踩着的,是历经了七个工作天所完成的魔法阵,暗红色的墨迹似乎显示出了它们的原料,虽然只有少部分是她自己的血。魔法阵占据了房间的四分之三空间,大釜则位在它的正中央,底下的薪柴熊熊燃烧着,不断地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帕比特丝紧盯着釜中的液体,毕竟她为此准备了很久的时间,如果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全盘皆墨,那可就枉费了她这几天没日没夜所牺牲的睡眠了。

在次第加入了更多材料之后,大釜里面的液体开始呈现更加鲜明的墨绿色,而液体的性质也变得更加安定,如果一切按照计划,就只剩下将仪式完成而已。

于是她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走向一旁的写字台,翻阅着摊开来的厚重书本。反复确认可是实验的根本,不是有句话说「狮子搏兔也会用尽全力」?所以一点细节都是不能马虎的。

虽然是很想这么说,可是实际上她现在的仪式一样是前无古人,即使完全照着书本上的诸多前例来进行准备,也根本无法准确预测仪式本身的成功率。

但即使如此,她仍旧得硬着头皮一试,套一句她上一个师傅的说法,「与其不战而悔,不如战而后悔」。这么说来,「狮子搏兔」好像也是出自于他的说法。虽然她曾有过众多的师傅,可是她的上一个师傅的确在各方面带给了她不少影响。

她就像是恭敬的弟子般,将书本从写字台上捧起,然后缓慢地走向大釜。那只是个短暂的过程,但对她而言就像是无聊的课堂般缓慢。其实以她的估计来看,这段过程并不算是仪式的重点,但她的步伐却无法如己所愿地自然移动,想必认为她的字典里没有紧张这个字的好友们,应该会不惜千金来观赏她的这一瞬间吧?

她双手前倾,书本顺着大釜边缘滑入了墨绿色液体中,她担心地凝视着液体表面,有一瞬间似乎有某种东西膨胀开来,但很快的就再度归于平静。她呼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眼角似乎渗出了某种液体,当她赶紧拂去,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跨越了仪式的第一步。

那么,帕比特丝,现在轮到妳的表现了,她想。

狭窄的空间开始回响起了独特的咒文,这是相当古老的语言,到她翻译完成为止也的确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她只希望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开始重复的是相当类似音节构成的简单句子,但只有她了解其中有着微妙的不同。平淡的句子、问句、回答,丝毫的错误就像是对神祇献错了祷词般无礼。

再来是较长的句子,她在心中以半秒的时间确认了之后,毫无迟疑地念了出来。即使是如此复杂的构成,让人舌头打结的发音,她依然维持准确无误。

然后,结尾就像是狭窄的巷弄般,只有唯一的通路。她知道那是这个仪式最为重要的步骤,就像是水滴逐渐积聚,铁砂受磁石吸引。她要做的只有随着旋律构成的魔力涡流,不做任何抵抗,因为些许的滞碍都会让仪式功亏一篑。

回音也渐渐消散,她知道所有的步骤都已经完成,仪式已然结束。

大概吧?毕竟她也是第一次成功完成一个完整的仪式,对于仪式过程的认识还太过贫乏,有很多书本上没有的细节也都只能靠想象力补足。可是至少她确信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这点即使是教导她法术知识的老师也无从批判。

她屏息地等待结果。

等待的时间有如刀割,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失败了,但大釜里的液体却开始如同沸腾般滚动,大釜本身也开始规率的摇晃。

她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握紧拳头,如果说不期待,那一定是骗人的。

帕比特丝不由得移近脚步,如果说仪式成功,那身为施行者的自己,理所当然应该要站在最好的位置观赏成功的瞬间。

就这样,帕比特丝看见大釜中,似乎有某样东西从液体中逐渐浮现出来,它膨胀的速度远远超过一般,让她感觉像是某种生命形成的关键时刻。

碰隆。

下一秒钟,她被大量的浓烟呛咳得逃出了房间。

实验失败。

她不得不下了这个结论。因为和书本所写的诸多实验失败报告相比,这次仪式获得的结果并不算是意外。如果说以书本中类似案例的情况来看,大概只是反映出所添加的材料--杂质太多。

因为失败得太过经典,让她开始陷入了懊恼和挫折感中。

所以拿蚕丝果然是不能取代蜘蛛丝的嘛。

但是她还是不断地思考自己是哪里做错。虽然以仪式的内容来看,她做了不少程度的改变,至少材料上她大致是没有做任何妥协的,只是就唯独这唯一的材料……要说的话,比起物质层面,这应该算是她精神层面的失败,如果她没那么害怕蜘蛛的话。

她看着原先大釜的位置,浓烟的量并不算很多,应该说正在逐渐消散,看来收拾善后应该不需要太多时间,只是大釜看来被混合完成的液体挖出了一个大洞,看来得要花上一点时间才能再找到合用的了。

洞穿的大釜底下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鬼才知道它会通到什么地方,搞不好直通了底下不知道多深的地下遗迹。

而且,接下来该要担心的是怎么说服过来查看的人们,毕竟即使位处偏僻,但会不会意外吸引到什么路人却也很难说。

「对了,衣服还在房间里面。」她忽然想到。因为事情急转直下,她差点忘了自己几乎是赤身裸体。

浓烟也只有在一开始大量产生而已,她看向一角,即使如此她的衣服依然布满了惨遭烟熏的痕迹。

刚刚的小爆炸并没有点燃任何书本倒是件值得庆幸的是,零星的火花伴随着飞散的薪材掉落四处,她得在灾情扩大之前收拾完毕。

她将手指上的戒指对准了在地上燃烧的其中一块木材,火焰就像是被微风轻轻拂过,巧妙地闪躲她靠近来的手指。当她不断地改变着戒指的方向,原本还是拳头大小的火焰,不情愿地弯着腰卷曲起身子,直到变成了姆指大小。

她用两根指头捏熄了仅剩的火苗,然后开始反复的动作。

这是「御火戒指」,是某次探险中发现的宝物,虽然对直接性的物理爆炸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对于燃烧地太过旺盛的火焰也没什么效果,但拿来扑灭小火灾倒是轻而易举。

然后走道上响起了她熟悉的脚步声。

一名女孩冲进了房间。她有着黑色的长发和瞳孔,黑发用简单的红色丝带束起一个长长的马尾。白皙的皮肤和细致的五官衬托着少数民族脸孔的特点。虽然胸前一片平坦,但却有着她相当羡慕的修长身材和四肢。

比较特别的是她身上穿着的服饰,据说那是她家乡的传统服饰,白色丝质上衣,底下搭配着红色棉质裤裙,脚上穿的是白色的分趾袜,以及模样特殊的草鞋。她的腰间插着一把形式特殊的长刀,刀鞘上有着各式花鸟镂刻,但狭窄的刀身却感觉不够厚实,可能美观还大于实用性。

女孩一进来就摆出快要昏倒的表情,多半是因为即使和之前的事迹相比,她这次制造的破坏应该也不算太小。

而且,忙着处理善后的她,在一片混乱之际,还是没有把衣服穿起来。

「帕比特丝!」女孩虽然还是沉稳内敛的表情,但从她眼角抽动的线条来看,她应该是快爆炸了,「妳应该可以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吧?」

「一场小火灾?」帕比特丝提了一个相当接近实际情况的标准答案,这应该可以拿到一百分中的九十分吧?。

「然后刚好把妳身上穿的衣服烧光?」

果然那个答案是不会被接受的,而且原来生气的重点是这个啊?

因为实际上帕比特丝并没有来得及把仪式过程的摆设撤除,所以她现在的身分是完完全全的现行犯。只是也许是她的『前科』太多,所以这些摆设的注目程度反而不及她衣着上的不伦不类。

她赶忙抄起放在地上的衣服,但某个四四方方的物体出现在她原先衣服放置的位置。

它的「身体」微微地起伏着,似乎象征着它具有生命。但在她的印象当中,从来没有这样有菱有角的生物。

当它撑着身体站起,她才想到一件事。

原来仪式并没有失败。

虽然说使魔招唤通常是利用现有的生物,像是老鼠、猫之类的都颇受法师们的喜爱。但帕比特丝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足,如果诉诸于言语,大概就是欠缺「独一无二」的感觉吧?

所以,这次她才会选择作了一个难得的尝试,尝试赋与人所制作的物品生命。虽然说创造生命本身是一种禁忌,但合成却似乎仍在容许范围之内,而这次的实验对象,就是他眼前的这本魔法书。

书本可以自动跟着自己走不是很方便的事吗?就只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所以决定目标并没有花费她多少时间。

她眼前出现的,就是这本绿色封面的厚重书本,只是如今它就像刚出生的雏鸟一般摇头晃脑。初来乍到这个世界似乎让它还昏昏沉沉的,用内页撑起的身体也似乎还是脚步踉跄,当它走动时,还掉了两片书页。

当她想到应该要和它完成使魔契约的同时,在魔法书封面金字上方张开了两只眼睛,虽然只和短暂对看了半秒钟,那双眼睛就开始的溜骨碌地不停转动,但很快地它的身体也开始灵活地乱转。

一个糟糕的预感浮上心头。

果然魔法书在下一秒后开始四处乱窜,在转了房间半圈之后,它开始冲向房门口……

「穹!赶快阻止它!」帕比特丝喊着友人的名字,然后才想起友人的个性,「别用刀……」

但话语未毕,她的友人已经完成了收刀的动作。

穹狐疑的看着她,然后转头看了看被完美地对切成两半的魔法书。

帕比特丝的心里忍不住发出了大大的哀号声。

只是等着帕比特丝的并不是仪式失败的懊悔感,而是漫长的说教。看来穹已经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所以在今天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主要的内容大概是前几天在市场造成的骚动,照时间推算,那些申诉书应该也差不多都寄到了吧?不过那应该只是其中之一的因素,最近她一直忙着这里的事情,照理说应该没有机会制造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距离上一次穹抓狂发飙已经是好久的事情了,累积的能量显然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程度。

而且那也不能全部怪她吧?没有找人顾好马车的人,理所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吧?她只是很亲切地「提醒」了他们随时保持警戒的重要性。况且她有确实地把马车停回了原位,这样就更没有任何道理该怪罪她吧?姑且先不提马车的外观是否还维持着原来的形状,拉车的马匹可是毫发无伤耶!这点应该就值得所有人给她张感谢状了吧。

穹就是爱担心。虽然穹总是表现出大姊的姿态,但帕比特丝觉得她实在是关心过度,而且过度到了对她处处干预的程度。别的她不敢说,她没理由不能照顾好自己吧?可是穹总是以为她是活动的天灾,还是会走路的人型兵器。

在某个远处的穹似乎冲着她微笑,虽然很遥远,但她开始感觉到穹的笑容不断地扩散开来,笑得她心里发寒。然后……

好痛!穹的食指重重地弹在她的额头上,让她飘了半个大陆的魂神全部都飞了回来。

「总算回来了,是吗?」穹的青筋明显地浮现在她的太阳穴上,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帕比特丝她整个心都不在这里的?

「总而言之,我说的妳应该都听明白了吧?」当然没有,她大概从穹的演说开始没几分钟就已经开始进入精神涣散的状态,接着开始神游物外,虽然不知道穹的期待有多高,但这个期待多半会落空。

说教的结果似乎让双方都充满了各种的挫折感和疲惫感,但帕比特丝还是决定乖乖地鞠躬道歉,表示之后不会再犯了。虽然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这可能只是限定范围内的「不会再犯」,可是即使如此,帕比特丝自己也知道至少有「一部分」的行为明显已经超越了别人可以笑着原谅的层级,所以未来几周之内应该还是稍微安份一点得好。

「这么说来,」帕比特丝将她的蕾丝内裤穿起时问着,「妳是在找我吧?有什么事情吗?」

穹摆出了思考的动作,这么说起来她好像是只要一热中起事来,就会把原本重要的事情都丢一边的类型。虽然这样子以帕比特丝的角度来说可以说是「很可爱」啦,不过感觉上会给她的上司带来很多麻烦吧?

穹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捶了一下她自己的手掌。

「对了!书库主管的叔叔要我跟妳说,妳借的书应该已经超过了借阅期限了。所以……妳应该还记得忘在哪里吧?」

帕比特丝不由得冒出了几滴冷汗。

「那个啊?」她的脑袋飞速快转,不断地思考着可以回答的理由或说辞,可是那些东西很不给面子地溜过了她的双手。遗失?还是被什么东西给毁损到了?

「干嘛扭扭捏捏的?」穹的眼神像是怀疑要素的占比急速上升,「该不会是弄坏了吧?」

「算了……我也会陪着妳去道歉的,所以东西呢?」

「至少应该会剩下灰烬还是只是书签吧?」帕比特丝是很想相信穹的保证啦!虽然如果真的只剩下灰烬了,穹可能会在第一时间掐住她的脖子。不过因为诸多原因,让她很难把理由说出口……

「其实要尸体是还在啦,」帕比特丝将眼神望向一角,具体呈现了所谓的「欲言又止」这种行为,「只是能不能拿来交差,我就不能保证了。」

而穹的反应也像是要体现所谓的「不明所以」,当她头上的问号不断地以倍速增殖之后,她开始顺着帕比特丝的眼神望去,虽然比说得还快,但观察穹的反应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

「咦?」穹的嘴巴瞬间张大,显然是大吃了一惊。

「耶?」这个反应是与其是怀疑,不如是征求他人肯定吧?

「难道是?」当然帕比特丝她才不要去证实她的怀疑,这可比任何恶作剧还有趣多了。

「不会吧?」所以看到了帕比特丝似乎是默认了穹的疑问,这句疑问句就像是垂死挣扎般无力。

书本的确是还在,只是它横躺在地下,而且因为刚刚刀刃的冲击,一分为二的书页正因为喷溅出来的黑色墨水逐渐染黑。

「这次看来我们是共犯了喔……」从帕比特丝口中发出的,毫无疑问可以称之为恶魔的呢喃吧?

所以在半小时后,他们走在大图书馆城的中央道路上,虽然沿途穹不断的抱怨和辩解,但是看来责任感还是逼使她不得不去寻找替代方案。

「简单易懂的使魔招唤术」严格说来不算是一本珍贵的书籍,正如同其名,这是本对于初入门的魔法师新手的解说书,在昔日古代神导帝国存在的时候,它的手抄本可能多到随手丢在路边都没人想捡吧?只是在时空丕变,物换星移的今日,即使是当年毫无任何价值的东西,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当然在图书馆塔里的这本「简单易懂的使魔招唤术」并不是正本,而一如前述只是被广泛复刻使用的众多副本之一。但问题来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这本书可以随手再找到第二本。终究有形的东西都有损坏的一天,所以被大量广泛运用的东西反而不利保存,即使在图书馆塔里,这本书也已经是硕果仅存的一本了。

那么该如何去找?到那里去找?其实在帕比特丝的心里已经有谱了,问题只在于如何说服她旁边这位顽固的大木头。

远处传来了里拉琴的琴音,让帕比特丝想起了她的另一个友人,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知道会做着什么表情。

传来琴音的地方是位于城市中央广场的水池边,从旁边围观的人来看,应该已经开始表演了一段时间,虽然不知道表演的是团体还是个人,但观众的表情显然相当满足于目前为止的表演。

「花草说着,她们在我们身边打转,时近时远。

树木说着,她们拉着我的手臂,我不动分毫。

河流说着,她们滑过我的背脊,掀起阵阵波纹。

山脉说着,她们跨过我的头顶,一路呼啸。

云朵说着,她们推着我的身体,催我前行。

雨滴说着,她们和我牵着手,盘旋落下。

大海说着,她们跨在我的身上,追逐浪花。」

帕比特丝揉了揉眉间,世界实在是蛮小的,尤其是在大书馆塔城内,看来在表演的人正是她极少数的友人之一。不过她记得这位吟游诗人应该有固定的表演场所和表演时间,加上她的体力是出了名的糟糕,实在很难想象会在表演之外还增加自己的工作负担。

不……等等……以安蒂雅特的个性来看,应该会很容易被人煽动,进而自动自发的表演吧?她可是那个被人说外貌没有特色,就被人哄得买下一整组昂贵化妆品的家伙;也有着只因为迷路,就差点被人口贩子拐去卖等等不良纪录的单纯孩子。

这个与其说是天然,甚至可以说是传说等级的人可不可能在这里表演呢?帕比特丝修正了她的想法,越想越有可能嘛!

而且就算原本只有传来歌曲和琴声,在他们多走了几步路之后,也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位于人群中央的表演者了。

果然是安蒂雅特!虽然她并没有穿着她在酒馆表演时的礼服,只有一身轻便的布衣,但帕比特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麻花辫。

在广场中央,安蒂雅特的里拉琴平稳地安放在她的大腿上,手中反复地拨弄着琴弦。虽然从服装上看来她只是临时起意,可是看她投入的程度,怎么看都像是她平常在酒馆做的正式表演。

现在她在弹奏的乐曲,帕比特丝也有着印象,原因是她小时候也很爱听到来访的诗人表演这首歌曲。

「西风的孩子」据之前安蒂雅特的说法,是一首诗人刚入师门常弹的练习曲,因为结构简单好学,旋律重复变化少,所以每个新进的弟子往往都要弹个上千遍。

在表演中的安蒂雅特似乎特地将旋律调整得相当轻快和愉悦,这应该是因为大部分诗人都知道,这首诗歌表达的意境,就是「西风的孩子」在到处嘻闹游戏的模样。所以孩子们一向都很喜欢吟游诗人表演这个曲目,虽然通常只有在节庆才有机会听到。

这个曲子会一直重复同样的词曲好几个轮回,帕比特丝看到一些坐在路边的孩子们就好像被催眠般,安静地聆听着,就只有蚊虫爬上他们的脸颊才会不自主地搔着痒处。

只是帕比特丝有听这个好友说过,她的师傅对这首曲子有着不同的见解。当安蒂雅特某次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她的师傅这样说着,这首曲子是「西风」到处寻找孩子的故事,「她」不断地询问着花草、树木等等,问着她的孩子在什么地方。所以当她师傅在教导她时,旋律中满是悲伤和不安。以安蒂雅特的说法,真相和结果不会骗人,会骗人的永远只有文字和言语。

所以看来在这次表演中,安蒂雅特应该是针对着顾客的要求在表演上做了一些修正。毕竟如果照着她师傅的说法来演绎,只会给小孩子的幼小心灵带来创伤吧?

也许安蒂雅特也相信师傅的推测,以诗人的感性上来说,只是单纯叙述风吹的状态,应该是很难满足创作者的欲望。她曾说从她进入师傅门下开始,她就被教导过,古代流传下来的诗曲,大部份都埋藏著作者心中的某个思念,也许是对于当时政治的不满,或者是对于自身际遇的嘲讽。

只是就如同她师傅称赞的一样,安蒂雅特是个优秀的吟游诗人,甚至被称为「天赋诗才」,满足顾客的期待也是她的责任,就算是在她心里面也认同师傅的说法,但她还是会为了眼前的客人,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暂时搁在一边。

「西风的孩子」结束了,安蒂雅特的手指轻抚着琴弦,但围观的人群并未散去,应该还在期待下一个表演开始。只是这显然不是安蒂雅特的计划,她一瞬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也许只有帕比特丝有观察到。

然后安蒂雅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和穹的存在,只见她微笑地和他们打着招呼,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将手指再度移向了琴弦……

琴音再起。

这次的乐曲帕比特丝觉得自己并没有听过,也可能是在经过了安蒂雅特的巧手改编的关系,原先的曲调产生了不小的变化,总之从里拉琴里吐出的是庄严而古老的旋律。

那是叙述古代神导王国文明鼎盛的光景,对于现代的人们而言是一种慰藉,缅怀着曾经有过的光荣,是为了在这个蛮荒世界挣扎求存的人们,保留的些许希望。

于是她静静地听着安蒂雅特弹奏着被她大幅改编的作品,后者嘴里喃喃着唱着过去曾经有过的辉煌时光,白银民族们如何建立了伟大而独一无二的帝国,他们的建筑曾经高过山脉,他们曾经获得神祇的祝福。她注意到安蒂雅特似乎刻意避开她总是会加入的,象征灭亡的那些阴影,还有那些虽然遥远,却缓步而来--破灭的足音。

人们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安蒂所构筑的绮丽世界里,仅仅剩下的,只有在曲子结束时逐渐消沉的余音……

某种直觉提醒着帕比特丝小心,她感到乐曲的余韵正在弱化她的思考能力,产生类似催眠的效果,她急忙收敛心神,才发觉周遭的人都开始受到了影响,连穹也陷入了乐曲提供的强大效果中。

远处安蒂雅特静静地收拾着东西起身,人们依旧安静地品尝着诗歌的余韵,无论大人小孩都陷入了如同被催眠一般的处境,所以当安蒂雅特悠然地从身旁走过,没有一个人能留意到她的离去。

就在帕比特丝忙着集中心力应付强大的催眠之际,依稀中感觉安蒂雅特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背后,然后双手环抱着她和穹两人的脖子。

「嗨!帕比!穹!」

强大的力量瞬间烟消云散,之前那股不断侵袭而来的困意忽然像是早春的初雪般逐渐消失。

「耶?安蒂怎么在这……」穹回头看向喷水池前方那带,对她而言应该就像是瞬间移动过来这里一般吧?

「呦呼!」虽然惊讶于安蒂雅特的力量,但帕比特丝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举手和来和她们会合的友人打着招呼招呼。

「妳们今天有事吗?」安蒂雅特拉着她们的手问着,「来陪陪我吧?我无聊到快死掉了。」

「这个嘛,哈哈,」帕比特丝将她的眼神飘开,「其实我们正在往『魔女之屋』的路上。」

虽然帕比特丝并不是拒绝,可是显然别有隐情的神情,似乎勾起了安蒂雅特的浓厚好奇心。

「请务必让我跟去看看吧!」安蒂雅特摆出不容他人拒绝的表情的,这让帕比特丝略感讶异,原来她的友人也会有这种表情的?

穹似乎是放弃思考安蒂是怎么「瞬移」过来了。帕比特丝看到她搔着自己的脸颊,就像是总是被人提醒她无意识玩弄头发的小动作一般,穹这个反应应该也是她不经意养成的习惯。

「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啦。」帕比特丝觉得自己的脚胫被穹踹了一下,「呜……我们只是要去找书而已。」

「找书?」安蒂雅特向前一步,虽然只是想反映她想听听更详细的说明,但在帕比特丝看来,应该是更接近逼问吧?

「其实穹刚刚弄坏了一本图书馆塔的藏书……」话还没说完,穹已经从帕比特丝头上搥了一拳。

「妳也不想一下是谁造成的。」穹满脸通红地说着,「它突然冲过来,我也没办法啊!」

啊?妳怎么全部爆出来了,她本来还打算稍微隐瞒一下的。

如果只是图书馆的书被毁损,尽管得付出相当金额的赔偿费,但还是可以一笔勾销毁损书本的过失,虽然以穹的立场来看,光是身为「大图书馆长的孙女」把书弄坏掉这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帕比特丝她的祖父颜面无光了。

「不过,应该不只这样吧?」安蒂雅特显然注意到了穹那些话的破绽。

面对着安蒂雅特的质疑,帕比特丝觉得自己和穹都因此滴了几滴冷汗。

「『它』冲过来?」

「就说那本书变成怪物了嘛!」帕比只好苦着脸说,「我没说过吗?」

「的确是没说……」安蒂雅特似乎让笑容具体呈现出所谓的「无形压力」,「所以大图书馆城的书会『自然地』变成怪物吗?」

「这个嘛……如果是因为某些秘法仪式,总是会合成出一些怪物嘛。」呜……这应该不是审问吧?

「秘法仪式?」糟糕,总觉得透漏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在安蒂雅特的不断进逼下,帕比特丝不得不断然地弃守她的每一道防线。

「好啦!」虽然不情愿,但帕比特丝终于还是只好承认,「我很想要一个使魔,所以偷偷举行了一个仪式,那本书就是制造那个使魔的材料,只是最后那本书被穹给砍成了两半……」

「可以了吧?需要我大肆宣传吗?」帕比特丝一口气说完了全部的状况,与其说是不高兴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眼角的泪珠正是她安心的证明。

「不,很够了。」安蒂雅特客气地阻止了她,看起来帕比她们对她有所隐瞒才是她追根究柢的导火线,这次的逼问大概也反映了她的怒气,毕竟她们三个人的关系应该是更加亲密的。

「那我们还不走?」在心里下定决心,下次不要再有任何隐瞒的时候,这句话让帕比特丝愣了一下。

「咦?要去哪里?」

「这还用说?」安蒂雅特笑着。

「当然是『魔女之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