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前辈是打算用自己最擅长的‘毒’进行反抗的话,在下劝前辈还是死了这条心为妥是也。”

施拉德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阴谋会这么轻易被对方识破,一时间不免方寸大乱。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一脸平静端起红茶的少女。

“还有就是,前辈,咖啡壶的水已经烧干了。”

她甚至还有提醒敌人的余裕。

“据在下所知,前辈的遗物‘坎特雷拉’,效果是任何液体变成剧毒,实乃暗杀利器,所以说,你应该是在这杯茶下了毒吧?”

明知如此,她却将红茶一饮而尽。

“但很可惜,人间任何毒物都无法对在下造成伤害,所以奉劝前辈不要白费心机。”

少女的安然无恙,足以叫施拉德为之色变。

“话虽如此,在下与前辈无冤无仇,只要前辈愿意老实交代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在下保证绝不为难。”

像是卡洛斯这种喜怒无常的家伙所给出的承诺,可信度有多少成,曾与其共事的施拉德心知肚明。

只有无谋之人才会将自己的性命身家押在这种九死一生的俄罗斯轮盘上。

“就算我知道弗莱姆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我也不可能告诉你吧?”

“前辈是害怕被报复吗?”

“告密者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还请前辈放心,只要阁下提供的情报准确无误,弗莱姆就绝对逃不出组织的手掌心。”

如果不是有着相应的实力,想必不敢将这番豪言宣之于口吧?

但光凭这三言两语,就想让施拉德乖乖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一个黄毛小鬼,又未免太过理想主义了。

“如果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又打算怎么做?”

“对彼此来说,这都会是一个不幸的消息吧。”

只见仓桥扬起左手,看似不经意间捋了一下马尾辫,实际剑指施拉德妻女。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呈现在施拉德眼前,是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一只与成年人类差不多大小的类蝎子魔物正悄无声息地倒挂在天花板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保护色,让其难以被察觉。

这只来历不明的怪物正对妻女二人虎视眈眈,其所伸出的两把巨大剪刀,宛如断头台般不偏不倚地悬在妻女两人的脖颈边上。

施拉德想要大喊警告两人,但刀刃距离脖颈实在太近了,任何一点轻举妄动,都会让身首异处变成必然的结局。

“虽然指挥也知道前辈是无心之失,并非故意要与组织作对,但从客观角度来说,前辈为弗莱姆提供的便利的确给组织造成不小的麻烦,如果前辈不能将功补过的话,作为惩罚,前辈的家人将被清理。不过,对前辈来说,‘家人’应该跟‘壁虎尾巴’差不多吧?”

反正是由隐姓埋名的佣兵、不干不净的女人和随便捡来的小鬼所组成的过家家罢了。

只要施拉德健在,为求自保,同样的把戏肯定还会重复上演。

但施拉德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煞白,颓然坐下,双手掩面,不停摇头。

“三天后,第九区的港口仓库……弗莱姆会在那里跟我见面。”

艰涩而挣扎的呢喃,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男人在最后一刻选择的不是自己,而是“壁虎尾巴”。

这种舍本逐末的做法,着实可笑。

“拜托你一定要杀掉弗莱姆,否则……咦?这是——”

“指挥为前辈一家三口买的机票——正如在下之前所言,前辈的无心之失毕竟还是对组织的行动添了不少的麻烦,因此作为最低限度的惩罚,前辈必须从组织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多、多谢……”

对于仓桥额外的开恩,施拉德震惊不已,以颤抖的双手收好机票。

“前辈不必向在下致谢,这是前辈应得的。”

“我应得的?”

直至离开咖啡屋前的一刻,仓桥才道明缘由:

“指挥说,前辈泡的混合咖啡很好喝。”

刚想推开大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一样,转过头来。

“另外就是,难得有客人想打包带走,前辈还是不要耽搁生意为妥。”

经她这么一提醒,施拉德才发觉虹吸壶中的混合咖啡早已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

咖啡屋之外的世界,依旧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曾存在。

回首观望,隐姓埋名的佣兵、不干不净的女人与随便捡来的小鬼早已抱作一团,相拥而泣。

即便是虚假的家庭,也能拥有真挚的感情……吗?仓桥不敢肯定,她只知道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喜欢这样的大团圆结局。

就像是为寻求答案般仰望苍穹,却不料头顶的蓝天白云竟突然剧烈地旋转起来,堕入黑暗

当大脑再度取回一度丧失的实感时,唯有“嗡”的尖锐耳鸣扎着发麻的鼓膜,视野被浓重的“红”与“黑”所侵蚀——

“红”是鲜血;

“黑”是烟火。

尽管思考回路能够正常运转,但受到严重冲击的头脑仍残留着强烈的恶心感。

紧接着,映入眼帘中的,便是一双巨大的复眼。

“是‘圣子’吗……”

虽然从这只蝎子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情感起伏,但要是没有它的保护,在距离爆炸现场如此之近的地方,自己绝不可能只是受点皮外伤这么简单。

透过呆然的人群,仓桥很快找到了爆炸的源头——正是自己刚刚光顾不久的咖啡屋。

如今,除火光与浓烟以外,什么都没剩下。

周遭人群被恐慌与混乱所俘获。不绝于耳的痛哭与惨叫,又唤来更多的恐慌与混乱,众人就像暴走的旅鼠群般争先恐后逃离事发现场。

唯有一人继续蹦蹦跳跳,向仓桥步步逼近。

能感觉到的,仅是一阵眩晕——无论是谁,目睹到“她”的素颜,都一定是这种感觉吧。

自己的认知,无法确定眼前这位少女,是否能归属到“真实存在”这个范畴之内,说到底,这已经超越了语言能触及的范畴。

如绸缎班的黑色长发,柔和的红宝石之瞳。

纤细柔软的身体,只覆以纯白的修女服。

宛若梦幻的少女,带着沉郁无垢的微笑,哼起了静谧的诗谣。

过于甜美,过于虚幻,简直就像是天使的歌声。

随着歌声的响起,仓桥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某些不可言状的诡异画面,一阵打自胃底的剧烈恶心感涌上喉咙。

“奇异恩典,何等甘美~”

碎头机——将魔女的头颅置于其中,刽子手转动螺丝,将其头颅慢慢压扁,在剧痛的驱使下,无论是多么顽固的魔女,都一定会坦白自己的罪恶。

“我等罪人,竟蒙赦免~”

犹大椅——将赤身裸体的魔女置于金字塔形吊架的尖端上,刽子手慢慢放松绳索,尖端就会一点一点地插入魔女的躯体,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曾迷失,今归正途~”

铁处女——将魔女塞入其中,两面合拢,其中的长钉,就会贯穿钉入魔女体内,以看似永无尽头的苦难尽化魔女肮脏的灵魂。

“曾经盲目,今见光明~”

二人锯——将魔女倒吊起来,让体内大部分的血液将涌向头部,从而保证魔女在被锯成两把之前,都保持意识清醒,为魔女留下充分的忏悔时间。

这是令人精神失常的疯狂歌谣。

即便如此,少女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而脸上露出的,依旧是无垢的微笑,就算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从中寻觅出邪气的碎片。

因此,她的名讳才会叫人不寒而栗。

“魔女之锤。”

就在即将与少女擦肩而过的瞬间,仓桥叫住了她。

少女却并未转过身来。

不用特意去关注,仓桥也能猜得到此刻她脸上的微笑肯定是荡然无存。

“有何贵干,毒妇。”

拥有“魔女之锤”这一恶名的少女,无论是在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跟仓桥和平共处的打算。

“阁下是不是应该替阁下那个老是戴着头盔不原意露脸的饲主好好解释一下刚才是怎么回事。”

“主人说,Boss觉得打包的混合咖啡难喝得要命,所以放施拉德一条活路的理由消失了——反正对于他这种十恶不赦的混蛋来说,地狱才是最好的归宿~”

掺夹在银玲般的嗓音、唱诗般的语调中间的,也尽是极尽嘲讽、仇恨与蔑视的恶毒之语。

“就因为这种理由——”

与自鸣得意的“魔女之锤”相比,仓桥低下头去,陷入良久的沉默。

“呜哇,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呢~怎么~你就有这么喜欢那一家三口吗?杀了他们,就有这么让你气不打一处来吗?”

“不。”

指关节的响动消停下来,仓桥发出一声诡异的冷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只见她重新抬起脸来,直面白色修女的质问。

“在下只是在想,指挥临时改变主意、打算清理门户的话,完全可以在中途打电话告知在下,所以说啊——”

脸上的喜、怒、哀、乐不复存在,就像是在谈论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从地面站起,一边擦拭血迹,一边拍去灰尘。

“阁下半路截胡,是在怀疑在下对指挥的忠诚吗。”

不等修女反驳,仓桥突然一把拉近彼此的距离,逼迫对方直视她的双眼。距离之近,甚至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下次在下执行任务的时候,要是发现阁下又在搞什么小动作的话——”

直到此时,修女才发觉仓桥的眼神与死人无异。

“就休怪在下无情无义了。”

呆滞,没有半点光芒,如同黑洞般深不见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