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海圣终于到了。

眼前这座城市的大小,超出了乌琪尔娜想象力的极致。她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单单这样一座城,只要不是一座死城,真的能容纳那么多城民,那爱克兰能战胜哈扎克也是无可厚非:光是打人海战术就能把哈扎克打死了。

他们的生产力,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个水平了……摇下车窗,她小心地把头探出窗外观看。一眼望过去,全是鳞次栉比的建筑,没有边际。相比之下,哈扎克最大的都城,不过是几百千多顶帐篷的集合体罢了,放在这里简直像是把虱子放在了羊身上。

笔直的马路,宽阔的街道,一排又一排的房子,川流不息的马车。“就是绿色植物少了点……”刚这样感叹完,马上经过一个地方,指示牌上写着公园,那里就是种着茂密繁盛的大树。湖泊里有男女在划船,草地上也有不少人在休息,聊天,唱歌。

原来绿色植物也不少,而且,他们同样也懂得休闲。在传说中,乌琪尔娜听人形容爱克兰整个国家都死气沉沉,国民如行尸走肉。看来这种说法也夸张了。

经过各街道的时候,经常都能看到各式各样的黄铜雕像。但其中最常见的一个主角,乌琪尔娜听说过他的名字:开国大帝阿雷泽·阿德里亚特。不知为何,这个人和哈扎克也有些瓜葛,但哈扎克的传说中把这个人形容为背信弃义之人。

越是往城中心的地方行驶,有关这个人的雕像就越来越密集。当看见那座巨大的绯色皇宫之时,同时前面的路上也出现一对巨大的铁手,各自手握一把大剑,在空中相抵。乌琪尔娜的车队就从这两只巨人般的巨手和巨剑下穿过。小册子上有介绍过,这叫做凯旋门。每次得胜的爱克兰军队都要从这对剑下经过,前往皇宫接受检阅。

如果自己只是到各国旅游,乌琪尔娜最多也只会感叹一下能做到如此工艺的工匠技艺高超。但是这是一个象征性极为浓厚的东西,象征着这个帝国的穷兵黩武,象征着它对周围各民族各小国的欺压。

她哼了一声,就摇上了车窗,坐好,等待最后一段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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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通过了两次停车检查,又驶过了一扇大门,在阴影中穿梭了很久,车才停了下来。下车之后,乌琪尔娜望望四周,只知道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皇宫之内的某个小广场中央,四周各处建筑都是深红色的基色调。更远处是高高的皇宫城墙。

那个看起来很讨厌的瓦伦少校和另外的一些军人交谈后,敬了个军礼后离开了。这让乌琪尔娜感到少许舒心。一些宫廷人员模样的人从另一扇门里走了出来,他们开始搬运汽车上的象征性“贡品”,一片紧张繁忙的景象。

“哎,我的飞渡……”看着几个马倌牵着马开始陆续离开,乌琪尔娜赶了过去。同时飞渡见到自己的主人也有点激动,高高跃起,前蹄不断扑腾着,并发出不舍的嘶鸣。

“它们会受到好好照顾的,乌琪尔娜小姐,请放心去吧。”一位从刚才起就在指挥各宫廷人员的中年女性对乌琪尔娜以很负责人的口吻说。这个穿着黑黄两色特别制服的高个女子是乌琪尔娜到爱克兰后第一个和她主动说话的人。“我是宫管丽贝尔,以后我们一定还会打交道的。”

“那……请好好照顾它啊,飞渡,它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感觉自己眼睛有点湿润,乌琪尔娜上前轻轻拍了拍飞渡的脖子就转身离去。

不能在爱克兰人面前表现得脆弱!哪怕只是一个看上去不像坏人的宫管。

按照之前的流程安排,乌琪尔娜跟着乔安女士进入另一间两层小楼。经过黑暗的走廊,突然打开一扇门,里面的光线让她觉得有点刺眼。

不大的房间,雪白的墙壁。房间里摆放着一些乌琪尔娜叫不出名字的器械。房间正中放着一张不大的床,床垫似乎是皮制的,但为何又是深绿色?天花板上的灯,发出温暖的黄色火光,但看起来怎么不像烧的灯油?

屋子正中间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太婆,她对着乔安微笑道:“下面的工作就交给我了吧,乔安女士。”

“嗯。”乔安扶了扶金丝眼镜,对着乌琪尔娜以很严厉的样子吩咐道,“下面的身体检查,你要完全服从托雅医生,明白了吗?”

“是的。”自从来到了爱克兰,乌琪尔娜已经不在乎自己受到什么恶劣的待遇,丧失多少尊严了。她心想的只有一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已经准备好手任何屈辱。

乔安退了出去。

医生老太叫乌琪尔娜脱下身上的所有衣服,以及手饰。她完全照做了,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10岁以后连妈妈也没见过自己的裸体,没想到16岁时,身体就这样被一名敌国的老太看光了。

当然也不算太坏。

医生老太太拿起软皮尺在她身上仔细量了起来,包括身高,还有三围。这是为了做衣服吗?乌琪尔娜心想。

老太量完后就在一张表格上记录起来,边记录还边职业性的评价道:“身高比同龄哈扎克女孩还矮一点,胸围甚至比同龄爱克兰女孩还小,看来营养不太好啊,以后怎么哺育皇族的后代?”

乌琪尔娜听后有些惭愧地捂住自己的胸部,但还是不服输地回答:“以后……以后还会发育的啊!”

“希望是吧。”

医生老太又让她在各种仪器上测试,又是摸骨骼,又是摸脏器,甚至还扎了她的手指取了几滴血。这让乌琪尔娜相当反感,因为知道爱克兰的饮食中竟然有血液制品,而哈扎克人禁忌吃血。不知道这些人取自己的血是要干什么,大概是什么黑巫术……

“哦对了,你手背。”医生老太指了指乌琪尔娜的左手手背一直延伸到前臂前段,有一个红色和黑色相间,像两条蛇缠在一起的纹身。

“这……不允许吗?这只是我们的某种习俗。”

乌琪尔娜手背的纹身是那次去北方的成年礼后,北方的巫女为自己刻下的。父亲和哥哥、妹妹,只要是去风窟进行过成年礼,都有这个纹身。但花纹各不相同,乌琪尔娜也不懂为什么自己的纹身看起来如此诡异,她其实更喜欢纹花鸟之类。

“这个我会向上面报告,如果不允许,我们会派专业的技师消除你的纹身。”医生老太继续低头边写边说道。

最后,老太让乌琪尔娜睡在屋子正中的床上,照例服从的乌琪尔娜本以为是检查足部什么的。没想到老太戴上了一个奇怪的眼镜,中间有个孔还能反光的眼镜,又拧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过来。

她径直的走到乌琪尔娜身体中间,弯下腰,戴了橡胶手套的手指示意乌琪尔娜分开双腿。

“啊?”

乌琪尔娜有点震惊,还要做这样的检查……实际上,自己那里长什么样,自己都没看过啊!居然现在就被一个敌国老太看了个遍。

“这也是流程中的一环。一会就好。”医生老太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显得很职业。

天花板的灯光,好刺眼。乌琪尔娜眼前再次浮现起一望无际的草原,清澈的小河,奔驰的马群。各种五味陈杂的感情都一下子涌了出来。自己的下面,被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强行撑开,然后另一个金属物体在洞口停留了少许时间。

不!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还在!不会被这些东西夺去的!乌琪尔娜心中强烈地呼唤着。

“处.女膜有撕裂,不过这是骑马民族女性常见现象。无妊娠史……”

老太边记录边自言自语道。乌琪尔娜这时才明白,检查已经结束。

“我能穿上我的衣服了吗?”从床垫上坐起,乌琪尔娜下意识地捂住自己下身问。

“不能。”

“不能?”

“你所有的衣物今后都不能再穿,你最好一会就取出里面的个人物品。”医生老太又扔了一块类似浴巾的白布给她,对她做出职业般的微笑,“我的工作已经结束。”

~~~

乌琪尔娜刚把白布披到自己身上,屋子大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了,从外面窜进来五个女仆装模样的年轻女人。其中中间那个左胸上别有一枚金色的飞鸟胸针,其他人都没有。

这个比乌琪尔娜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人长着一头和乌琪尔娜很像的黑色短发,褐色眼睛,但身上很明显没有散发出乌琪尔娜熟悉的气质,那种只属于游牧民族的气质。扑闪扑闪的眼睛和跃跃欲试的样子,让乌琪尔娜摸不着头脑这几个女人到底是干嘛的。

“我是未冬弥乃,此前一直在宫中负责女侍的工作。现在轮到我们的工作了。”

乌琪尔娜还在回想以前走南闯北的商队告诉她是哪个东方国家有这种奇怪的名字时,这个未冬弥乃的女侍长手轻轻一挥,身旁的几个女仆就扑了过来,把乌琪尔娜连拉带拽拖到另一间房里。

雪白光滑的瓷砖墙,淡淡的香味,还有一个大得夸张的“盆”,这里,好像是洗浴的地方?

“接下来是要洗澡吗?好了,你们都退出去了!烦死了!洗澡我又不是不会!”

被一路拖过来手臂都红了的乌琪尔娜终于生气了。

未冬弥乃大笑:“别逞强了,皇子妃小姐,您现在连热水从哪里出都找不到。”

这倒是一下子击中了乌琪尔娜痛处:整个浴室没见哪烧着热水啊。

“皇子妃小姐,您现在如同乡巴佬进城,什么都不懂呢。还是少说多学更好一点。”

虽然不大明白对方的意思,乌琪尔娜大概明白反正不是在夸自己。这个女侍长性格很是爽快,比乔安那种帝国政府部门的阴险之徒倒是容易接受,只是太心直口快也有点烦人。

好吧,就暂时听她的……正在这时,拽着的手臂松开了,身上围的白布也被扯下了,有个女仆喊了声“皇子妃请闭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乌琪尔娜突然被人从背后撒了一罐子的白色粉末。

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总之就是感觉一股刺激性气味钻入鼻腔。

“这是消毒粉,请皇子妃小姐忍受片刻。这有助于杀灭您身上少量寄生性昆虫。”

原来是这样,乌琪尔娜感到一股羞愤的感情油然而生,身体在消毒粉的刺激下也感到有些瘙痒。是嘛,以前和那些动物天天打交道,头发上长几个虱子也不奇怪,但被这样剥光了撒粉消毒,她觉得依然很难接受。

就这样度过了漫长而艰难的几分钟,终于有一股热水从头上流下,那种感觉,让她想起几年前成年礼上老巫女从她头顶浇灌冷水。热水比冷水终究还是舒服多了,但你们休想用热水摧垮我的意志!

睁开眼睛,乌琪尔娜看见一名女仆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能喷出热水的装置在冲洗她身上的消毒粉。冲洗干净后又不由分说地把她拖进一个叫“浴缸”的玩意中,然后又是不可思议地从墙上流出了热水,装满了浴缸。一切都那么神奇,果真如同未冬弥乃女侍所说的一样,自己什么都不懂。于是乌琪尔娜彻底闭嘴了,伸开双臂,让这些“热情”的女仆为她洗刷身体,头发。

然而心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

“皇子妃小姐我们得快一点,好像时间计算上有点失误,晚宴我们会迟到了。”

“话说,现在能别用皇子妃这种称谓叫我吗?”

“好的,乌琪尔娜小姐。”

如同一只被宰后的鸡,浇上热开水拔毛。这就是乌琪尔娜对刚才自己噩梦般的“被洗澡”经历的比喻。现在,在另一间看起来像是卧室的房间内,没有了自己民族服饰的乌琪尔娜只能任凭未冬弥乃等五位女仆给她打扮。从精致的内衣内裤开始,一直到外面臃肿复杂的晚礼服。黑色的长发盘了起来又插了几根五彩的头饰。嘴唇抹上唇膏,脸上打上腮红,最后胸前挂了一根蓝宝石吊坠。

如果一般女孩被打扮得这么漂亮,感叹“我都认不出自己了!”时,心中是欣喜若狂的感情的话,乌琪尔娜则是再一次经历了噩梦。果然就是这样,剥夺了自己的语言,又剥夺了服饰,一切都是为了,剥夺自己自由的灵魂!

看着镜中的自己,乌琪尔娜心中不停的在讨厌,讨厌自己。

“大婚的时候,乌琪尔娜小姐会更美的。”未冬弥乃的夸奖在乌琪尔娜听起来显得非常刺耳。

“你们到底还要磨蹭多久?”门外传来了乔安烦躁的声音。

“马上就好了。”一位胖女仆答道。

在最后的打理之后,由乔安带领,未冬弥乃紧跟身后,乌琪尔娜终于来到了谒见厅。中间是怎么到来的,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也许是因为情绪的不佳,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快被饿慌了。

该死的爱克兰服饰,什么晚礼服,简直不是人穿的东西!穿这玩意根本走不快,他们给我穿这种衣服,就是怕我逃跑吗?

乌琪尔娜还在心中不断的咒骂。再次从意识中醒来的时候,乔安已经在一旁戳她腰部示意了。

这宏伟的大厅,再一次超出了她的想象。

蓝色水晶般的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整个谒见厅的大小,塞下几十顶大汗的大帐都没有问题。几十盏吊灯,在水晶中折射出五彩的光华。有上百位穿着盛装的男女在舒缓的弦乐声中翩翩起舞。而餐桌上食物的丰富程度……虽然口味上乌琪尔娜不知道合不合自己口味,但至少色泽和香味,已经让快要饿晕的自己丧失意志了……

的确,如同瓦伦上校当初警告的一样,进城时,也没有民众欢迎乌琪尔娜。现在,那些受邀的贵族,也只有少数一些停下他们的舞步和就餐,对这个异族公主悄悄议论。

皇族现在处于稍高一阶的地方,在亲卫队和乔安的带领下,走上台阶,乌琪尔娜照当初所学的礼仪,稍稍提起礼裙,欠身向当今爱克兰帝国的皇帝:奥托·阿德里亚特致意。

但皇帝并没有理睬她,只是挥了挥手,让她先站在一边等候。是的,这个时候皇帝没有坐在自己的宝座上,而是走了下来,和两个高级将领模样的人,还有二皇子盖因·阿德里亚特,围在一起商讨着什么问题。

乌琪尔娜被冷落在了一边。

“你连奴隶都不是,你就是具帝国的子宫!”耳边又回响起瓦伦少校冷冷的声音。

毁了它!毁了它!毁了它!

毁灭这个帝国的恨意在乌琪尔娜心中越燃越旺。

突然,身后一个富有元气的声音打断了皇帝和他的将领的交谈,也打断了乌琪尔娜无用的幻想。

“父皇,我回来了!”

乌琪尔娜回过头,就感到一阵违和的气氛扑面而来,那不就是倒霉皇女吗?在如此正式的场合,穿着如此简洁运动的白衬衣,红格子花短裙就来了,她到底睡醒没有?

“皇妹你怎么现在才到?你又跑到哪去玩了?怎么不换成正装?要说你多少次才懂规矩?”

还没轮到皇帝开口,盖因就先站出来担当哥哥的责任教育自己那不守规矩的妹妹了。

“我……去陵园看望先祖们了嘛……”瑞莲一脸委屈地说。

“哈哈哈哈!瑞莲你还是渐渐长大了啊!懂得在先帝面前为帝国武运祈祷了啊!很好!很好!”奥托大帝听后大笑起来并拍了拍盖因肩头,意思是盖因错怪了妹妹。

瑞莲转过头偷笑了片刻,一副计谋得逞的开心样子。乌琪尔娜冷冷地看着她,心想这果然是个毫无重要性的女人。

“哦对了。盖因啊,你看哈扎克的公主也送到了,你哥哥已经发话给你优先选择权。你愿意娶她不?”

皇帝这么一说倒让乌琪尔娜愣了:没有什么隆重的订婚仪式,就像拉家常似的,轻易之间,就把婚事定了。

不过这确实符合瓦伦少校警告乌琪尔娜的话,就是这样,才符合乌琪尔娜在这个国家中的定位。自己就要嫁给眼前这个银发青年了,成为他的子宫。这个男人是个危险的人,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充满野心。

盖因走了过来,绕着乌琪尔娜走了一圈,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乌琪尔娜一点都装不出什么羞涩,她用余光再次轻轻扫过盖因,确认了一遍:确实,这个人很危险。

“父皇,我决定了……”

乌琪尔娜感到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暂时不娶乌琪尔娜。至少,等到我建立了第一件武功之后,再谈论婚娶吧。帝国危难之时,怎能沉迷儿女情长!”

如此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整个谒见厅沉默了片刻,直到奥托·阿德里亚特满意地带头为盖因的回答鼓起了掌,整个谒见厅也跟着响起了掌声。

这个时候,最尴尬的就是乌琪尔娜了。这意思是,自己没人要了?

谒见厅的音乐又重新响了起来,人们继续晚餐、跳舞。只是乌琪尔娜在想:哦?自己没人要了怎么办?送回草原过段时间再来爱克兰?想得美!这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这个……父皇,我有一个提议。”瑞莲的声音冷不丁地又出现了。“既然皇兄暂时不愿娶乌——什么来着?”

“乌琪尔娜。”乌琪尔娜压抑着怒火为瑞莲报上自己的名字。

“呜啊,对不起啊……”瑞莲朝乌琪尔娜抱歉地一笑,又走向皇帝,左手按住胸口,像是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最大请求,“既然皇兄暂时不愿娶乌琪尔娜小姐,她作为外人也不懂帝国的文化,何不让她先成为我的女仆,这段时间让我多教教她,也让她多多学习,以后才好侍奉盖因皇兄对不对?”

沉默。

沉默。

沉默。

迷一样的沉默。

“哈哈哈哈,有想法!不愧是朕的女儿!朕许了!”

终于,皇帝的允许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舞会的音乐再次想起,盖因的表情充满了无语。而瑞莲则是一副战胜了自己哥哥的喜悦。

唯独乌琪尔娜感到自己是这其中最尴尬的人:给倒霉皇女做女仆?这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