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已经越来越远了。
乌琪尔娜坐在“铁马”里，偶尔掀开遮阳帘窥探窗外的风景：已经向东南方行进了好几百公里的路途，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草原的风景最开始变成了山地，慢慢变成丘陵，现在已经是平原。夏季还没过去，农民仍在农田里辛苦地劳作。这几天，她见到的树木比她这几年见过的还多。草原上毕竟没有什么乔木生长。
不过她一直没什么心情长时间地观看风景。大部分时间她都一个人在盘算着今后的打算。既然一直都很老实，身旁的卫兵也很少跟她说过话，只是简单的在用肢体语言表达什么时候下车吃饭，什么时候下车休息，什么时候睡觉之类。
但乌琪尔娜知道，不可能一直这样不说话的。使团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像是专门负责她的一样，那两个人，迟早要和她说话。
在某个驿站，“铁马”停了下来。当然按照爱克兰的叫法，这玩意叫汽车。乌琪尔娜以后得适应这些叫法。一路上已经经过很多个这样的驿站了，到了驿站有专门的人来负责维护汽车，给它喂吃的——好像是某种液体，他们通过漏斗把它注入了汽车里。
至于为什么铁马喝这种液体就能跑，乌琪尔娜当然想知道。这也是她千千万万个想从敌人身上学到的知识之一。
食物依然是很简单的面包夹肉肠，味道还能忍受，还没让乌琪尔娜才过几天就开始怀念家乡的食物。吃完之后，她走向车队中其中某辆车，这是一辆大车，后面运了好几匹马。当然还有几辆车运了一些牛羊和草原特有的药材。爱克兰当然并不缺那几十头牛羊，这只是一些贡品，作为臣服的象征。乌琪尔娜画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他们把自己的老伙计“飞渡”一起带到爱克兰。如果没有它，她会更寂寞的。
掀开帘子，里面这些被栓着的马儿都同时抬起头，看着乌琪尔娜，仿佛渴望她给它们自由。枣红色的飞渡更是兴奋地发出一声嘶鸣。
它们都快被憋坏了，好在就快到了。
“老伙计，再忍受一下，就好了。”她远远地安慰道。
“乌琪尔娜，你过来一下，我们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谈谈。”
一个女声，就是使团里那个女人，用的还是哈扎克的语言。
这时刻终于到了，乌琪尔娜放下帘子，向他们走去。
面前的男人是个灰发板寸头的军人，一身黑灰色的军服，胸前还别了一个勋章。他比乌琪尔娜整整高了一个头，脸孔一直板着，给人以很不舒服感觉。
这个女人穿的是一身白色职业装，戴着金丝眼镜留着金色短发，看起来是挺干练的一个人。不过乌琪尔娜猜想这个女人肯定也没有外表那么亲和，一定是个很狡猾的女人。
“我会说爱克兰语，以后请不要用这么别扭的哈扎克语和我交流了。”乌琪尔娜回应道。她的爱克兰语都是跟那个在草原上到处晃悠的爱克兰历史学者学的，据这学者说乌琪尔娜学习得很快，发音什么的都很标准。不过乌琪尔娜猜想就像刚才自己这句不客气的话一样，没准这女人和军人还觉得自己的爱克兰语别扭。
“那好，省去一桩麻烦事。”女人眼睛盯着她，然后递了一个小册子给乌琪尔娜，“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爱克兰帝国内政部，你称呼我乔安女士就行了。”
“我是瓦伦少校。”军人冷冷地补充道。
“这次由我们负责将你运送到帝都的任务，感谢你这几天的合作。愿我们继续友好合作下去，因为到了帝都后，大部分关于你的事务仍将由我们负责。”乔安女士指了指乌琪尔娜手中的小册子，“这里面有关于爱克兰帝国的一些常识性介绍，都是双语对照的。希望你尽快熟悉里面的内容。”
“我们所说的尽快是指今晚之前，你最好在车还没抵达海圣的时候，在车上就把它读完。”瓦伦少校说。
“你现在可以翻开小册子，我必须告诉你一点值得特别注意的。”
照着乔安的指示，乌琪尔娜打开小册子，第一页是爱克兰皇室的架构图。现任皇帝，皇后，皇子，皇女都附有头像和简介。
“请牢记皇室成员的长相和称谓，到时候不要弄错或弄混了。在没有成婚之前，你只能称呼奥托·阿德里亚特陛下为‘陛下’。明白了吗？”
“明白了。”乌琪尔娜还是尽量的配合他们，没有用什么不屑的语气回答。她看了看上面几名皇室成员，皇太子和二皇子，一看面相都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人。虽然不知要被安排嫁给谁，乌琪尔娜这时心中已经有一万支弓箭在往这两人脸上戳了。
“为什么泰伦殿下和盖因殿下两人发色不一样？”乌琪尔娜突然问道。泰伦是一头深蓝色的头发，而盖因是银色。另外看头像有点小机灵的皇女瑞莲发色也是银色。
“泰伦皇子是前皇妃莉莉娜所生，关于此事你就不要深究了。”乔安解释道。
“而且，你绝对不可在任何皇室成员面前提起关于前皇妃的事。切记。”瓦伦少校声色俱厉，让乌琪尔娜明白这里面也许有什么禁忌。不过越是禁忌，她就越渴望知道。这也许就是帝国的要害之一。
“你要熟练掌握有关泰伦殿下和盖因殿下的所有信息，包括经历，爱好与讨厌，思想观念……毕竟他们中的一位，以后是成为你丈夫的人。”乔安又向乌琪尔娜道来。
“瑞莲殿下呢？”乌琪尔娜问道。
但很奇怪的是，她觉得这个问题顺理成章，乔安却差点笑了出声。还是一旁的瓦伦少校——这个男人估计没有笑这个机能吧——瞪了她一眼，乔安才赶紧咳了一声，克制住了脸部表情的变化。
“她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她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给你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少问东问西的明白不？”瓦伦少校狠狠地打断了乌琪尔娜的追问。
乌琪尔娜只好闭嘴。
“还有，抵达海圣后，你会做一次身体检查，请做好准备。到达海圣后，请注意小册子上注明的规定。比如不准穿着哈扎克服饰，不准说哈扎克语言。服装到时候我们会为你准备的，语言方面如果需要进一步学习，我们也会让专门的老师为你授课。关于宫廷礼仪和一些更具体的帝国生活常识，相关课程我们也会开展。”乔安差不多是总结性的说道。
乌琪尔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红羊毛长袍，感觉很悲伤，这件长袍是母亲亲手织的，是她和故乡唯一的联系。不仅被剥夺了母语的权利，连衣服也要被剥夺。这一切，算是还在意料之中，可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舍。
“那……我大概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虽然这样问，乌琪尔娜现在对婚礼这个词简直恨透了。
“女孩，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瓦伦少校轻蔑地说，“你还幻想有什么盛大的婚礼？到处鸣礼炮放礼花？全帝都的臣民为你欢呼？什么都没有！皇子殿下说要你，你就必须腿张开把身体献上。你连奴隶都不是，你就是具帝国的子宫！”
如果是以前，乌琪尔娜听到如此的侮辱，非得和对方干个你死我活。但现在，她咬紧牙，尽量不让肢体显示出她内心的波动。
回到车上，乌琪尔娜依然一言不发，心情久久未能平静。窗外的农田渐渐变成了稀疏的建筑，建筑又慢慢密集。她知道，海圣快到了。
连人都不是，不过是具子宫。乌琪尔娜翻开小册子，用指甲在泰伦和盖因的名字上狠狠地划动。
这个邪恶的帝国必须灭亡。她心中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目光忽然有划过小皇女瑞莲的头像。她默念着乔安的话：“瑞莲……没什么好说的。”那么，更重要的敌人，是……
“嗯，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开车的司机小哥顺着乌琪尔娜的话说了下去。
“为什么？”既然乔安和瓦伦两人不回答这问题，乌琪尔娜觉得问问司机小哥还行。
“因为，不能提她啊，她是倒霉皇女啊！”小哥爽朗地笑了出声。乌琪尔娜身旁的守卫咳了一声示意，小哥觉察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立即闭上了嘴。
哦？这也是什么禁忌吗？就像关于前皇妃的事情一样，都是禁忌？
乌琪尔娜又默默地记下这件事来。
“哦！快看！那就是瑞莲皇女！”司机小哥指向车窗外。
顺着他指的方向，乌琪尔娜看见一辆敞篷车，后座上站着一名银色披肩发的少女，她穿着红色格子短裙，风不时扬起她的短裙，她还丝毫不在乎走光。这少女手上挥舞着一根丝巾，忘情地大喊：“呀豁！好快啊！呀豁！”
眨眼功夫，那车就驶过了。不过，好快？乌琪尔娜大笑。说实话，铁马这种交通工具的速度大概比全速的飞渡慢30%。不过就是跑得远，能装罢了。要说快，让你骑骑飞渡，你才知道什么叫风驰电掣。
诶，慢着，他刚才说，那是瑞莲皇女？乌琪尔娜凭着印象，和小册子上那张机灵又有些调皮的头像对照了一下，确实就是那个人。
什么倒霉皇女，不过是个笨蛋罢了。乌琪尔娜冷冷地笑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