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法院大门,站在高高的阶梯顶端,一阵阵劲风迎面吹来,就像是有力又无情的审判,令人不由得低下了头。

“段兄,梁探员,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因为紧张而有些缺氧的杨帆,倒似是期待这阳光和微风许久了,一出门便迫不及待地来了几个深呼吸,“遇上这种篓子,我本来都打算自认倒霉了。”

“见外了啊,老弟,”段鸣拍了拍杨帆的肩膀示意后者打起精神来,随即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苏婷,“还有,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事儿都肯自认倒霉,那街边随便一个放学的熊孩子都能把你欺负得团团转,更别说自家老婆了——刚结婚的人,更要有点男人的样子!”

说这话时,段鸣和梁琪灵齐刷刷地直盯着苏婷,而作为丈夫的杨帆却有些委屈地四处张望,一眼都不敢看向自己的妻子。

苏婷倒也没觉得此情此景有什么不对头,既不害羞也不尴尬,依然摆出一副大小姐的范高傲地凝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反正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刚举办过甜蜜婚礼的样子。

看着杨帆垂头丧气地跟着苏婷上了车,绝尘而去,段鸣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仿佛是要将自己心里的烦闷也一并吐出,随即定了定神,拿出手机:

“阿茜,你们那边怎么样了?”他发现自己的语速出乎意料地快,“我们这好歹算是挨过去了,因为证据不足,对方自己把起诉撤了。”

“没发现任何异常,”陈茜的语气显得十分遗憾,“看样子这帮人胃口不小,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到公众层面,关键是还不知道他们下一步具体想干嘛,我们现在可以做的只能是继续对这两口子保持监视了。”

“好吧,至少眼下还没打成死结,”段鸣一面说着,一面作手势招呼着梁琪灵上车,“最怕敌人有耐心,但这一点对敌人也同样适用。”

令段鸣感到不爽的,不是刚才在法庭上差点让事情打成死结,而是他们和这次的对手都不想让事情在“这个时候”打成死结,却不得不由自己伸手解扣,就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

提起诉讼的,是一家名叫“生态圈新闻”的传媒公司,而被告则是《空间站》杂志社的社长苏婷本人——两天前,苏婷带着杂志社的其他管理层领导到“生态圈新闻”的总部进行合作访问,期间却发生了一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办公楼的摄像头拍到,苏婷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公司的资料室,明目张胆地拷贝走了机器中的所有机密材料。

就在双方对簿公堂之时,电监调查所暗地里出手介入,经过梁琪灵神不知鬼不觉的操作,作为决定性证据的监控录像变模糊了,原先清晰的人脸也如上了马赛克一般难以辨认,在检方看来指控并不成立,事件就这样告一段落。

问题在于,平日和善开朗的苏婷真的犯下了这种卑劣的罪行吗?

答案是肯定的,

那为什么陈茜等人还要帮她躲过法律的制裁,仅仅因为是挚友吗?

答案也是肯定的,

他们不能让挚友背这个黑锅,从而使真正的盗窃犯——那个用金属骨架和人造皮肤制成的假苏婷,以及它的幕后主使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根据陈茜的回忆,苏婷被人调包恰是在婚礼的那天——

一周前,杨帆夫妇居住的高级住宅小区,中心花园。

虽说只是个被夹在高楼之间的小小景观区,但其布置完全不逊于任何要收门票的公园。一大片齐整的草坪被石子路像切披萨一样分割成四块,外围是一条环形的小溪,潺潺的水流和颜色各异的鲤鱼无时不刻在这青草的香气中欢快舞动,要是累了就躲在东南西北四座小桥的阴影下稍作小憩。

平时只要天气不坏,淘气的孩子们就会聚集在这里尽情玩耍,只不过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追逐嬉戏的小身影换成了高大洁白的露天礼台,以及摆满冷盘酒水的大小餐桌,当然最显眼的要数铺在绿草地上的那条红地毯,火热的喜庆在大自然的芬芳中,也被添入了一丝祥和。

“真是倒了血霉了,”薛戟从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上走下来,打开后座的车门,像绑匪拖人质一样,与西装革履的段鸣一同将醉醺醺的杨帆拽了出来,“陪新郎过单身夜也就算了,还要尴尬地来参加婚礼!”

“你小子可别乱讲啊!”段鸣一副要揍人的表情,可惜腾不出手来,“昨晚我都说了好几遍是朋友的结婚前夜,结果每一句你都只听进去‘有party’这一段,灌起人家酒来还没个完了!”

不在单身夜喝个酩酊大醉的新郎不是好新郎,这话是鸣哥你自己说的总不假吧!

然而毕竟是死党大喜的日子,薛戟不敢再还嘴,要是把段鸣惹急了一把将杨帆抬起来当武器,那自己可就彻底没命了。

不过薛戟说的有一点不太准确,事实上杨帆和苏婷的婚礼,电监调查所全体都参加了——杨帆是仿生人制造公司的技术总监,苏婷则是知名媒体的一把手,两人的社交圈颇广,前来庆贺的宾客中不少都是社会各界的名流。

如果其中有异常仿生人的话,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就在分别作为伴郎和伴娘的段鸣陈茜陪在新人身边时,其他成员也都严阵以待,阎大俊薛戟组守候在花园的各个出入口,柳夫梁琪灵组进入人群用仪器检测可疑个体。

“好姐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就不能有点情调吗?”这么一说出来,苏婷觉得煞风景已经算是恐怖袭击了,“我还以为你那颗铁脑袋已经学会浪漫了呢。”

“谁让我的伴侣有颗更铁更硬的呆脑袋呢,”陈茜一面说着,一面细心给苏婷脸上的妆容作最后的修补,阳光好奇地撒进只有两人独处的卧室,令此时穿着婚纱的苏婷看上去就是一位从天上来的仙女,“一听说你们打算修成正果,都羡慕死我了。”

但从陈茜稀松平淡的口气里一点都听不出羡慕的意味。

“说起来,你们俩到底什么打算?”苏婷撇了撇嘴,随即双眼灵光一闪,脸上写满了“八卦”二字,“就没考虑更近一步了吗,比如收养个孩子啥的?”

陈茜白了苏婷一眼——手下那四个熊孩子就够闹心的了好吗。

“今天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尽管享受吧,为别人操心未免太煞风景了些,”陈茜学着苏婷刚才的口吻说道,随即起身轻拍了拍后者的小脸,“我去楼下看看花束和首饰到了没有,乖乖等我哦。”

见陈茜刻意卖关子,苏婷不满地鼓着脸,但还是有些夸张地坐直了身子表示听话。

这个时候离开房间的决定,让陈茜简直要后悔一辈子,因为值得杨帆和苏婷纪念一辈子的时刻,可以说是就这样毁在她手里了。

陈茜来到大楼门口,只见一辆辆满载支架、流苏帘以及各种小装饰品的货车像纪律严明的蚂蚁一样停在道路旁,大部分仿生人搬运工正井然有序地卸下货物然后搬往中心花园,剩下几个也在忙不迭地收快递。

趁着快递员查订单的功夫,陈茜联络了潜伏在会场周边的队友们询问情况,即便她也很想全身心放松地度过这洋溢着幸福的一天,但若能抓到几只老鼠,所有人的生活都会更加幸福。

“目前在花园里的人都是正常的,”柳夫最先作出应答,不过很明显听得出,他嘴里正咀嚼着什么,“说老实话,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现在乍一看全是假的。”

“所以说这种时候,眼睛是最不可靠的,”梁琪灵觉得柳夫有些神经过敏,就当他没发过言,自己又向陈茜复述了一遍检测的结果,“仪器的数据显示,在场的客人除茜姐外都确实是人类,可以暂时放心。”

“明白,”然而陈茜还是有种不详的预感,“阎大俊和薛戟那边不要放松警惕,注意一下后来的客人,有举止可疑的立即汇报。”

“对比宾客名单的话,还没到的人不多了,”阎大俊坐在车里,装作是为某个显赫大款服务的司机,“从我这经过的人目前只有苏小姐——你还别说,真是个不赖的美人。”

什么?!一道闪电在陈茜脑中划过,她调出平面图粗略估测了一下,从这栋楼到阎大俊盯梢的地点倒不是特别远,自己一直忙着查快递和无线通讯,也不记得下楼后过了多久——苏婷这孩子,刚嘱咐过乖乖待在房间里就到处乱跑,把漂亮的婚纱弄脏了怎么办!

“你看到她哪边走了?”

“就朝家住的大楼那边去了,”听陈茜的口气有些急躁,阎大俊不禁感到十分疑惑,“你们不是在一起吗?我还以为苏小姐是你叫出去的呢。”

陈茜喊上柳夫和梁琪灵在小区里找了一大圈,没找着,直到半个钟头后回到苏婷的家里,才发现她正好好地端坐在原处,婚纱也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摇曳着银色的亮光,就像一只只蝴蝶镶在裙子上一样。

“你这丫头,这种时候都不让人省心!”陈茜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气呼呼地说道,“刚才客人们看我急匆匆的模样,还以为新娘出事了呢!”

“对不起,阿茜……”苏婷委屈巴巴地埋下了头,“只是在房间里闷太久,想出去透透气,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其实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间,陈茜就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了,她和苏婷平日就少不了拌嘴,尤其是当一人犯了错的时候,即便是被另一人训也绝不在舌头上落下风,

像现在的苏婷这样直接低头认错,还真给陈茜以一种她换了个人的感觉。

问题在于,当时陈茜也没太在意,只道是苏婷自己再喜欢胡闹,也不想在今天搞出什么意外。

如今想来,很明显就是在陈茜下楼的那十几分钟里,假苏婷趁她不注意绑架了自己的好姐妹,然后若无其事地穿上本属于苏婷的婚纱,接着在会场当着众人的面,与杨帆拥吻在一起。

和煦的阳光下,长到人脚踝高处且十分平整的小草正兴奋地随风飘动,似是美满的婚姻为它们注入了如此的生命力,在诸位宾客的掌声中,杨帆和“苏婷”手挽着手穿过那条通往幸福殿堂的红毯,作出了厮守一生的誓言。

这誓言是多么地荒诞,又多么地令人扼腕啊!

当天晚上,杨帆和那个居心叵测的人偶在家里开心地翻看着祝福他们的贺卡,杨帆正有些羞涩地提到今晚要不要有纪念意义地来一次肉体上的亲密接触——

“想欣赏我的身体吗?”假苏婷神秘地笑了笑,“好啊。”

随即,它脱下衣服,露出全身光滑的人造皮肤,将腹部的表皮揭下,掀开金属外壳,从机械槽里拿出一个存储卡,交给了杨帆。

当时见到此番情景后,杨帆的情绪既不是惊愕,更不是恐惧,

而是身处异乡的孤独,他感觉周围不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世界,他想回家。

直到假苏婷掏出一把亮铮铮的手枪时,杨帆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妻子被坏人盯上了。

那张存储卡里只记录着一段文字,大意是真的苏婷在他们手上,要求杨帆以及其他和苏婷关系密切的人不许干预今后假苏婷的任何行动,同时必须全力保守苏婷被调包的秘密。

总之,把眼前这个仿生人当成真的苏婷,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一旦有违这个原则,绑匪会毫不犹豫地撕票。

被杨帆问及“你到底想要什么”时,假苏婷还饶有兴趣地玩故弄玄虚的花样:

“别那么着急嘛,老公,”它似乎还回味着白天那场美妙的婚礼,“人总要有个互相了解的过程,更何况咱们夫妻俩,相处久了你就会明白的。”

本应童话一般的神圣仪式,在此时的杨帆看来变成了一场令他心碎的噩梦,更可怕的是,这场噩梦不知是会最终醒来,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成长为更可怖的梦魇。

“本来想着,”刚刚得知此事后,还在震惊中有些晕头转向的段鸣轻叹了一声,“他作为技艺高超的仿生人专家,可以反过来动上什么手脚——然而细细想来,还是有点天真了。”

是啊,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在此时的杨帆看来,任何尝试破局的举动都无异于亲手落下屠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假苏婷倒也没掀起什么波澜,和被它取代的人一样每天照常上下班,甚至还十分殷切贤惠地照料着两人的生活,似是有意在把自己当成杨帆理想中的那个苏婷。

但杨帆的意识始终非常清醒,也从没给过这个冒牌货好脸色看,他仿佛是突然间有了透视的特异功能一般,从那完美的外表下,看见了一个魔鬼。

而现在,“生态圈新闻”公司大楼中的事情发生后,这个魔鬼终于微微揭开了画皮,显露出邪恶的真容。

“这是个机会,”正当所有人都为没有酿成大祸而暂时放下心的时候,陈茜敏锐地看到这个持续了约半个月的死结发生了略微的松动,“当初绑匪的条件中提到,要我们把假苏婷当成真苏婷一样继续正常生活,而现在,率先打破这个正常生活的是对方而不是我们。”

“也就意味着,”段鸣将烟盒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对上了陈茜的思路,“这一微妙的平衡对他们而言也是脆弱的,饿坏了的老鼠总归要出洞。”

“不然可就变成这个仿生人和苏婷争宠了,”陈茜玩了一把不是很令人舒服的黑色幽默,“但问题在于,现在平衡还未被完全破坏,如何从中把握住这个亦实亦虚的机会,得想点辙。”

当天晚上,杨帆接到段鸣的电话,说要和陈茜一起去他家蹭个晚饭,为今天在法庭上成功蒙混过关庆祝一番,顺便趁此机会,四个老相识难得地聚一聚。

“当然好啊,我还想着怎么报答老兄你呢,”杨帆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身旁的假苏婷,接着故作兴奋地朝电话另一头说道,“哦,晚上六点半——行啊,不见不散!”

一听是老朋友来串门,假苏婷倒也是将兴奋和期待演绎得出神入化,还真像个活泼热情的家庭主妇一样,满脑子设想着一桌子大餐的盛况,哼着小曲跑进了厨房。

杨帆则无精打采地将手机一把扔在沙发上,尽管他知道段鸣和陈茜如此突兀地提出要来作客,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段兄啊,但愿你能带些好货来,我真的快崩溃了。

入夜,那透着一丝凉气的微风在白天时都快憋坏了,这会儿总算等到太阳下山,开始迈动轻柔的舞步,将树梢和灌木丛拂得沙沙作响,放学后在草坪上玩耍的孩子们在一片阴暗中渐渐地看不见了皮球的身影,这才牵起大人的手和自己的小书包,回到亮着温暖灯光的家中。

“阿茜!”陈茜一进门,就被另一个冰凉的躯体一把拥抱住,“这还是婚礼过后你第一次来吧,请叫我杨夫人!”

这话说得倒有点像苏婷平时的作风,也不知道杨帆教它这种人来疯的性情是被迫的,还是仅仅希望用这种方式麻痹一下自己。

陈茜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仿制品——你还别说,做工真是蛮不错,五官和脸部皮肤的衔接十分自然,毛发根部的颜色也微微变浅,就像是真的生长出来的一样,同时因为表皮是人造皮肤,所以整个人显得很圆润白净,一点皱纹都没有,活脱脱就是苏婷整天美容想要达到的最终效果。

“那你可得有点夫人的样子,”陈茜也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叉着腰说道,“至少能不能矜持点,别一见人又搂又抱的,都当是你背后那位呢!”

“阿茜你是了解我的,一直都这样很难改掉嘛,”假苏婷殷勤地招呼两人进屋,“来,快请进,刚刚好饭菜都齐了。”

陈茜和段鸣跟着来到大餐桌前一看——嗬,好家伙,有面相清秀的油拌小青菜,还有勾人馋虫的辣子回锅肉,一盘盘五花八门的菜式围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炖汤,就像一座仙境中的祭坛。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两人心里门儿清,凭真苏婷的手艺就算再练上一百年也整不出这一桌。

他们不由得齐刷刷地瞄了杨帆一眼,试图从后者的表情中解读出这段日子过得是更好了还是更差了。

杨帆则勉强保持着笑容,手臂烦躁地挥了挥示意二人就座——你们就当我是空气,要是有什么用得上咱的场合,想法知会我一声,我一定全力配合,今晚的舞台属于你们。

不过刚开场,这两位演员的台本似乎没对上,陈茜用手肘碰了碰段鸣示意他来开场白,谁知后者完全不理财,自顾自地伸筷子夹起肉片就往嘴里送,一面吸溜着嘴唇上的油滴一面盛赞“苏婷”的厨艺。

实际上来之前,陈茜就打算让段鸣锻炼锻炼斗唇枪舌剑的技巧,今晚的对质由他主持。

然而看段鸣现在的举止,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才不哩!到时候搞砸了锅又要我来背。

你个窝囊废,陈茜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随即率先打破了沉寂:

“今天白天在法庭上的经过我听阿鸣说了,”陈茜坐直了身子,活像是个在谈判的精明女商人,“还好事情最后没有弄僵,不然咱们四个可就没法像现在这样安心地吃吃喝喝了。”

“虽然她没去,但我能作证,阿茜可担心死你了,”段鸣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一大团饭菜咽下去,“从早上开始就坐立不安的,我说要是这么牵挂就去一趟呗,大家都知道你们是多年的好闺蜜,又没什么丢脸的——结果实在没办法,今天是她领导的死线。”

我的妈,段鸣心中一阵窃喜,总算自称了一回阿茜的领导。

“这种情况换作谁都会鸣不平的不是吗?”陈茜显得有些来火气,“就只有一段监控录像,而且连面貌都没拍清楚,就随便起诉人家,这不是胡闹嘛!”

说到激动处,陈茜还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碗筷发出乒里乓啷的响声。

“我是警察,凡事讲证据是我的职业操守,”段鸣开始挨个往四个玻璃杯里倒酒,“没根据的事从来不乱讲,就拿这回来说,我相信偷窃资料不是苏婷干的,根据就是我认识的苏婷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女孩。”

假苏婷本来都已经打好腹稿“悔过”了,然而见陈茜和段鸣如此深信不疑自己的清白,这番“悔过”实在找不到地方插入。

“同感,不过总之,能平安无事地回家比什么都好,”陈茜举起酒杯,“平安万岁。”

四人一同举起杯子,饮下了象征着平安美好的祝福酒。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案件本身就有些复杂了,”段鸣一面说着,一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起诉的对象不是别人而偏偏是你,这里头是有原因的。”

“哦?这话怎么讲?”假苏婷呆呆地咬着筷子。

“可能与最近我们正在调查的一个犯罪团伙有关,”陈茜语重心长地接过话茬,“他们绑架在社会上有一定名望的公众人士,用一个长相和其一模一样的仿生机器人取而代之,指使它四处违法犯罪,然后再把原版推出来背黑锅,自己从中胁迫获利。”

“我们怀疑你可能就是被他们盯上了,”段鸣神秘兮兮地举起酒杯对着假苏婷,“在‘生态圈新闻’大楼里作案的是个看上去和你一样的仿生人,所以才会出现今天的误会,而且这个误会也在那群恶棍的计算之内。”

整个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连从汤锅里冒出的一缕缕烟雾也仿佛僵住了一般,变硬而后碎裂、消失。

假苏婷感到电子脑中的程序一片混乱,过了许久才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茜和段鸣这一番话表明,他们目前尚不知自己就是那个替身仿生人,也就是说,他们通过别的渠道获知了龙希等人的存在。

这所谓“别的渠道”会是哪里呢?

它从未感到过未知会如此地令人恐惧。

“麻烦在于,阿婷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说明她身上的危机还没解除,”陈茜不安地搓着手指,“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说不定哪个时候绑匪就找上门来了。”

“有遇到反常情况的话,不论多小,随时联系我们。”段鸣还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假苏婷支支吾吾地答应道,“既然两位如此关心,我也得更加注意……安全。”

陈茜和段鸣借着眨眼的功夫对视了一眼,虽然十分短暂,但两者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鱼儿上钩了。

那天晚上,陈茜和段鸣都喝了很多,都喝得酩酊大醉,其中陈茜也是蛮拼的,为了扮出上脸的效果,还特地在脸部皮肤后面贴了渗色网——这是情色会所里面那些仿生人小姐常用的,为了能更逼真地模仿出面红耳赤的高潮脸。

假苏婷和杨帆吃力地将烂醉如泥的两人扶下楼,再装进车子里,由假苏婷开车送他们回家——这是它主动的提议,事不宜迟,假苏婷必须尽快弄清楚陈茜和段鸣究竟是怎么窥探到秘密的。

然而踏破铁鞋无觅处,那辆黑色吉普车的正副驾驶座简直乱得可以,文件袋和各种仪器、电线随意地被扔在座椅或是刹车和油门边上,假苏婷想给自己腾个位置都得收拾半天——

它恰好看到副驾驶座上一个文件袋上写着:关于利用替身仿生人的犯罪集团行动规律及人员分布的粗略总结报告。

假苏婷瞧了瞧七歪八倒躺在后座上,不省人事的段鸣和陈茜,于是小心翼翼地拆开文件看了看——报告的内容不是特别详实,仅记录了大致的归纳和分布示意图,但的确八九不离十。

夜已经深了,大街上冷冷清清,地面上反射出的月光和路灯灯光带出了一阵升腾而起的寒意,但总感觉有双眼睛正盯着这辆孤零零地行驶在马路上的小吉普车。

到家了,假苏婷礼貌地向躺倒在沙发上半梦半醒的陈茜道了声晚安,便逃也似地远离了任何一束能照到她的光线。

门“哐啷“一声关上了,陈茜像活过来的僵尸一样直挺挺地坐起,她来到阳台边望着假苏婷匆忙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由得十分感叹。

几千年前老祖宗就玩过的把戏,

还真挺好用。

“麒麟,是我,”陈茜打开电监调查所的通讯频道,“情况怎么样?你们埋伏的位置应该能看见那家伙的去向。”

“出了小区之后,搭上了一辆出租车,”在方才吉普车经过的地方,确有那么几双眼睛在窥视一切,而梁琪灵的眼睛则是其中最亮的,“车牌号我记下来了,目的地也能即时追踪到。”

“明白,”陈茜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知道地点就够了,目前先避免发生冲突,让阎大俊和薛戟注意着点,别脑子一热就往里闯。”

这俩人只要段鸣不在就准要坏事,陈茜转身看了看这位一级情报官——他是真的喝高了,打起鼾来震天响。

梁琪灵追踪到的地点是新地大街59号,这条街是海东市著名的媒体以及文化产业聚居点,驻在大街两旁写字楼中的几乎都是新闻媒体或是传媒娱乐公司,色彩斑斓而又具有设计感的海报和Logo随处可见。

尾随而至的阎大俊和薛戟远远望见,假苏婷走进一家还没打烊的动漫周边小铺,与店主交谈了几句,便踏进了黑漆漆的后门。

经过一段只亮着应急灯的长廊,它来到了一个足有车库大的房间,房间里摆着大大小小的便携电脑,如蟠蛇一般的电线歪歪扭扭地散落在地上,屏幕中发出的亮光交相辉映,令整个空间看上去像个大电影院。

假苏婷从包中掏出那本很薄的文件,呈在手里,便呆立着不动了。

“辛苦了,”一个穿着西装,瞳色是仿生人特有的青绿色的男人接过文件袋,然而那句问候貌似并不是向假苏婷说的,“不过出现这等意外,大家可能都轻松不了了。”

“谈不上辛苦,但是还请听我一句劝,这个意外恐怕表明事情已经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了。”

的确,就IO763的技术而言,同时操控二十副身躯都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