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陶醉的悠扬音乐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急匆匆的大声喝令。

“好,全部走完一轮后这一组再来一遍,”导演的嗓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后变得更加低沉浑厚了,就是不怎么讨人喜欢,“下一组上。”

当然导演自己也不想这样呼来喝去的,一天的彩排下来,他的喉咙都快喊破了——但明天中秋晚会就要在这个艺术展览中心出演了,从总导演到打下手搬道具的都憋着一股劲,可以说是为观众奉献一场精彩演出的敬业精神,也可以理解为平稳完成一项工作的祈求心理。

今晚一过,艺术展览中心就要向公众开放,所以眼下是最后几个钟头的排练时间,穿着花花绿绿的演员们一次次地集合在聚光灯下又唱又跳,似是在像发电机那样用机械重复的动作积蓄能量,留到中秋佳节的夜晚一口气释放出来。

然而,要是搞不好的话,恐怕这会就有别的东西要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了。

“探测到了,在舞台下面!”段鸣手中的仪器显示出红色的高威胁等级,“撞针式电磁铁炸弹,被藏在了一块大约一平米大的活板门后。”

“拆除它需要多久?”陈茜加快了步伐,“从解除引信到犯人觉察到计划败露动身逃跑,我们能利用的时间不多。”

“得亲眼看到炸弹才知道,”段鸣已经开始像热身一样,在心里预演拆炸弹的步骤,“如果它是连接在舞台控制电路中的,那就会麻烦很多,甚至能不能拆掉都是个未知数。”

虽说撞针式电磁铁炸弹的引爆方式也是常见的遥控,但具体来讲依然略有不同,普通遥控炸弹往往都是直接通过遥控把电路接通产生能量起爆——而电磁铁炸弹则恰恰相反,遥控在其中的作用是让持续维持着的电流断开,利用这个过程产生的磁效应启动爆炸装置。

如此一来就给拆弹者造成了左右为难的局面,对装置任何一个环节的破坏就等同于帮犯人启动炸弹。

陈茜和段鸣飞速跑着穿过后台大厅,周围戴着蝴蝶翅膀,打扮成小精灵的女孩们好奇地望向二人,窃窃私语着是不是场务出岔子可以提早收工了,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场大灾难即将发生。

由于整个舞台的动作都由控制室远程操作,所以机关间里又黑又窄,可能连维修人员都很久没有来过了,齿轮和机械杆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充斥在四周不绝于耳,震得人脑袋直生疼。

“有了!”双眼开启夜视模式的陈茜发现了那只烟盒大的小寄生虫,“没有添加光敏反馈器,可以打开手电来看。”

炸弹的本体更加小巧玲珑,就像一颗闪着金属光泽的糖果,而连接在它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电线则更加抢眼,仿佛手电就是聚光灯,它们则作为万众瞩目的明星不停地扭动身体,还招呼着观众“来剪我呀”。

“还好,装置是独立的回路,”房间里十分闷热,但光是这样也不至于让段鸣才进来几秒就冒出满脖子的汗,“破解电源密钥后知会我一声,两分钟内就能搞定。”

“明白,”陈茜一面将电线将自己与炸弹的信号线圈相连,一面呼叫着蹲守在艺术展览中心外的两个人,“阎大俊,薛戟,你们可以行动了,不过至少五分钟后展开突击。”

“怎么还要五分钟?”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薛戟的鼻子已经习惯了那股臊臭味,“我腿都快蹲麻了。”

“茜姐让你等你就等,哪那么多废话,”阎大俊看着远处黑暗中闪烁着的灯光——三个早已被锁定的爆炸犯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不然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引爆炸弹,可闯大祸了你。”

“你什么口气,有这样跟人说话的吗?”薛戟用他那在管道里爬行时摸过屎尿的手拍了拍阎大俊的脑袋,“把自个儿当领导啦?这有别人撒的尿,刚好当镜子照照你那猪头。”

陈茜和段鸣受不了这俩人的闹腾,提前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对阎大俊和薛戟两个活宝而言,没有比作战任务更合适的劝导手段了。

“别瞎吵吵了,”段鸣将拆下的炸弹小心翼翼地放进密封袋里,“该你们上了,把犯人放跑的话我可要你们的脑袋。”

与此同时,三名爆炸犯也很快发现电脑上显示的数据有异常:电流下降到了阈值以下,但炸弹却并没有爆炸。

他们意识到炸弹被人拆了,于是不约而同地开始着手收拾器材准备逃跑,

然而一切都晚了。

三人面前的格子形排水栏松动了一下,随即像睡醒的小野兽一样突然间弹射出来砸在他们身上,藏身在排水栏后水管里的阎大俊也飞身朝外一扑,落在地面上的水潭中间打了两个滚,在灯光下都显得浑浊的污水泛起粘乎乎的水花,溅在罪犯们的裤腿上。

正当惊愕的罪犯们将注意力放在阎大俊身上的一刹那,还处在水管中的薛戟举枪射击,三颗子弹正中三条小腿,罪犯们像失去了控制的傀儡木偶一样身体变得摇摇欲坠,阎大俊趁势伸腿一扫,三人随即倒地不起。

值得注意的是,子弹射入他们的腿中时,流出来的“血”是蓝绿色的。

“茜姐,鸣哥,我们这也搞定了,”两人给罪犯们上好手铐,成就感十足地汇报道,“三个家伙都在,团团圆圆。”

“可以,”这两个字就是陈茜对他们的全部夸赞,“不过还得劳烦二位爷把现场的器材整理一下运回去,调查他们背景时能用得上。”

“明白。”

危机算是解除了,这是电监调查所第一次破获成团伙的异常仿生人恐怖活动,阎大俊和薛戟制服的三人都是在社会上有一定头脸的公众人物,这更加证实了陈茜在王文期事件后的猜测:被鲁文时培养出来的异常仿生人均致力于对社会造成一定的撼动。

至于怎么定义这个“撼动”,就尽管由那些开了窍的仿生人自己去思索,说不准这种多样性也是鲁文时想要的。

从这个角度思考,一开始大家比较疑惑的问题也能得到解释:按照常理来讲,在晚会正式开始后制造爆炸案件,效果应该会更好,为什么要挑在没有观众在场的彩排时间呢?

如今想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在全市乃至全国观众面前搞恐怖袭击,只会引起公愤,而挑选一个所有人关注度不那么高的时期,则会引起猜疑。

全民的激愤来得快去得也快,而猜疑则像是埋下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不会消逝,还会越长越大。

“那看来这次的几个人挺得要领的嘛,”段鸣咽下冰镇啤酒,即便到了九月底,“秋老虎”依然凶猛非常,“比王文期要强。”

“还有更得要领的,”陈茜搂着抱枕靠在段鸣肩上,“他们甚至打算在案件发生后,公然向大众宣称还有后续的袭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人已经抓到了,在公安搜查到剩余的炸弹之前,咱们可以安安心心过个节了。”

看着段鸣和陈茜又在那卿卿我我,方才还在吵嘴的阎大俊和薛戟默契地拿起酒罐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一个传统节日的来源总是众说纷纭,随着年代越来越久远,它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以前大家常说是农历八月十五这个日子让祖先们发明了中秋节,但最近网上有脑洞大开的网友提到,并非是十五那大又圆的月亮催生了人们对故乡的思念,而是发明中秋节的人恰好挑了这天长吁短叹,拿月亮和嫦娥作文章,月亮则并不介意,甚至还鼓起了脸,想让这位忧郁的游子变得开心些。

如此一来,从古至今人们在中秋佳节的庆祝方式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人们恰好挑了这天大卖月饼,月亮则并不介意,甚至还鼓起了脸,祝这些辛勤劳动的商贩们生意兴隆。

高铁站则是月饼贩卖和购买的重灾区,商家们不遗余力地向为了赶火车或许还没吃上饭的旅客推销月饼,而且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家月饼卖得更多,纷纷推出各种奇怪口味的馅料。

这可让柳夫不再为难了,因为他不知道梁琪灵喜欢吃什么馅的,于是索性每种都买了一个——结果就是装月饼的袋子比行李都沉。

“你要是拿这些回去开店,肯定比卖你这些月饼的商家挣得多,”梁琪灵随手从袋子里拣出几个,瞧了瞧又放了回去,“不会郁丰村老乡们送的也在这里面吧?”

“不是你自己说的,拿回去倒卖能赚大钱吗?”上车前柳夫还真的是没怎么吃东西,正攥着一个莲蓉馅的月饼大嚼特嚼,“咱们的产品特色就是种类齐全,所以老乡们自己做的手工月饼那不得留几个,还要定高价!”

梁琪灵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表情仿佛写着“得了吧你”,接着随手从脚下鼓鼓囊囊的商品袋里拿起一只刚才丢回去的月饼,撕开包装送进了嘴里。

你还别说,柳夫的腮帮子慢了下来,平时不怎么笑的人笑起来还真挺好看的。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刚进电监调查所那会儿,当时李文国已经从被自己抓获的罪犯中收编了薛戟和梁琪灵,再加上陈茜段鸣作为初期的班底,柳夫和阎大俊是一段时间后才加入的两名新成员,本来应该是他们俩一组,薛戟和梁琪灵一组,这样刚好让两位老兵带着两个专业技术员行动。

然而阴差阳错地,柳夫加入电监调查所后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搭档并不是阎大俊——当时电监调查所全体正在追捕一批走私仿生人零部件的地下商贩,对方是混迹黑市多年的老鸟而且持有武器,段鸣命令柳夫和阎大俊偷偷摸进敌人的窝点窃取通信密钥,结果柳夫在大楼外器材还没调试好,先行进去探路的阎大俊就和对方交起火来了。

那场行动是彻头彻尾的无组织无纪律,薛戟本来就看阎大俊不爽,这下看他想抢头功,便把段鸣和李文国的劝阻扔在了一边,也抄起家伙独自冲进了大楼。

柳夫见状是心急如焚,如果没能尽快破解通信密钥得知大楼里的状况,将会严重贻误战机,身处贼窝的阎大俊和薛戟还可能有危险——然而,第一次参与实战的柳夫越是紧张,操作就越是不熟练,本来随手就能完成的频率锁定都得花上三分钟,而且误差还很大。

就在那时,是梁琪灵手把手地教柳夫顺利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电监调查所的第一次集体作战最后非常成功,但几乎所有人都挨了李文国的一顿臭骂。

在陈茜的建议下,四位成员也重新达成了一个更加合理的分组。

不知不觉中,列车已经开出车站一段距离了,正在轨道上平稳飞速地运行,就像坐在一艘太空飞船里一样,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来自另外一个空间,距离仅仅咫尺,却和自己毫不相干。

“嘿,哥们,醒醒,”梁琪灵伸手在柳夫面前晃了晃,“是不是又想起自己还是调查所新兵时的事儿了?”

“你咋看出来的?”柳夫感到十分讶异,“我是不是回想着回想着睡了过去,透露了几句梦话?”

“这倒没有,”梁琪灵耸了耸肩,“但是瞧你魂不守舍那副样子,再加上表情先傻笑,再认真,再凝重,最后又傻笑的过程,大概就能猜到了。”

“我就说嘛,”柳夫撇了撇嘴,“咱俩是最棒的搭档。”

“现在提这个是不是晚了点?这么些年过去了,即便是老李也会把它当作废话,”梁琪灵站起身,拍了拍柳夫的大腿,“让让,去个洗手间。”

果然这世界上大部分的男人都愣头愣脑的,还是女人更懂女人——梁琪灵都迫不及待要回去检修陈茜的身体了。

不知道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春色有没有被其他乘客看到,梁琪灵穿过一排排的座位来到车厢节。这时,一阵警铃般的啼哭声将她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一位少妇刚刚从洗手间里出来,抱在怀中的婴儿一出门看见仿生人修理工将车门旁的钢板一把卸下,被突如其来的金属摩擦声吓得嚎啕大哭,肥嘟嘟的小脸几乎都被张大的嘴巴占去了一大半。

“哦哦,不哭哦,宝贝儿,”母亲和蔼地安抚着孩子,“快看,叔叔像个医生一样正给火车检查身体呢!”

修理工转过头来看了看母子俩,礼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钢板后的线路。

一般人——就比如这位母亲——会觉得仿生人修理工的反应是面对人类时正常的友好礼节。但作为专业仿生人技术员的梁琪灵却隐约觉察出了一丝异样,她知道,驱使仿生人做出各种行为的指令分为两种,一种是根据预设的内容直接行动,比如打招呼和感谢这类简单程式化的举动;另一种是特定情形下由AI计算分析出对外界刺激最合适的应答。

打个比方,这两种指令就等同于人类的脊髓和大脑,分管简单和复杂的反射。

当前应该是属于非常简单的交际场合了,即便是几十年前的AI都可以及时作出反应对小婴儿的哭泣表达歉意,甚至还能开一两句小玩笑——然而梁琪灵一眼就看出,那个仿生人修理工的微笑和点头是来自预设程序的条件反射。

也就是说,它根本没意识到小婴儿在哭。

当然,担任技工的仿生人AI中没有情景交际功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时不时会导致沟通上出差错,近几年缺失这种功能的仿生人正逐渐被淘汰。

不过尽管有怪异的感觉,疑神疑鬼也不是梁琪灵的作风——说不定只是这趟列车的技术部门偷懒或是经费不足呢。

而且比起这个,

大爷的,柳夫买来的月饼好像不太新鲜,不会是隔年的吧?

梁琪灵又一次开始后悔自己上学时吸毒了,那时候确实是爽啊,然而现在成天晕晕乎乎的,还嗜睡,导致上班总不准时。肠胃也始终仿佛没睡醒,稍微吃下去点不顺溜的东西就像现在这样大发牢骚。

尤其是从厕所里出来回到座位上,看柳夫吃那一堆劣质月饼吃得那么开心还屁事没有,就更气了。

“啊,是吗?”柳夫匆忙喝了口水把喉咙里的面团咽下去,随即弯腰拿起一个包装袋看了看保质期,“我吃起来没觉得哪里不对啊?”

就在这时,飞速行驶的列车突然减速,从车厢侧壁伸出的制动钩卡在铁轨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就像是坏掉的扩音器在不停嚎叫,乘客们猝不及防,纷纷从座位上跌下来,可怜的柳夫还一头撞在了前面的椅背上,正痛苦地捂着脑袋——所幸减速的加速度并不大,大家只是身子往前略微磕了一下,没有人受伤。

经过十余分钟的制动,列车停了下来,世界末日般的震动也消失了,最先回过神来的梁琪灵瞧了瞧窗外,不远处是一片金黄色的田野,饱满的稻穗正垂头打着瞌睡,时不时还随风摆动两三下,似是在呢喃不着边际的梦话。

“这没到站呢,咋就停了?”周围的乘客中有个比较健谈的老大爷抱怨着,空调和引擎的轰鸣声消失后,他的嗓门显得更有穿透力了,“是不是前边出什么事了?”

响起的广播告诉他,是的。

“各位旅客朋友请注意,”一个柔美而略显呆板的女声不紧不慢地说道,“非常抱歉地通知大家,前方路段发生突发事件,铁路相关部门正在紧急处理,在此期间列车需要紧急停运,预计在两个小时后恢复运行,还请各位旅客朋友谅解并耐心等待,停运期间请继续遵守相关的安全事项和规章制度,感谢您的合作!”

乘客们像一群第一天开学的小学生一样,伸长脖子听完了广播,随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大过节的,怎么这么倒霉”,“好歹告诉咱们出了什么事,大家至少有个能聊的,一日三餐还得用菜来下饭不是”,诸如此类。

“我们现在到哪了?”不愧于跟着陈茜和李文国混了个把年,柳夫的思路也变得与众不同了,“应该离目的地海东市不远。”

“已经在查了,”梁琪灵打开平板,调出卫星地图,“确实,列车现在在平子镇附近,离海东市西火车站不到二十公里。”

还有,前面发生的状况也搞清楚了,梁琪灵说着,不禁咽了口唾沫——

前方四百米处的铁轨遭到炸弹袭击,半截车厢长的部分都被炸没了。

“我的天呐,”柳夫的脖子后冷汗直冒,“这要是晚那么几秒刹车,直接开上去……”

柳夫说道一半,忽然愣住了,眼珠滴溜溜转了转,

不对啊,

列车应该是在爆炸之后拉闸制动的,那之后减速的过程中还往前行驶了一公里有余,即便是爆炸犯预估的位置有误,也不可能差这么多!

“实际上这颗炸弹想要达到的效果是逼停列车。”

梁琪灵代替柳夫说出了正确的结论。

“看来眼前的情况没想象中那么简单,”柳夫掏出手机,“我这就给茜姐打电话。”

然而他没来得及拨数字键,陈茜的联络就先急匆匆地飞来了。

“你们俩是不是现在在G7609列车上?”

陈茜的语气焦急地有些诡异。

“对,前面发生爆炸,被迫停了车,”连柳夫自己都被陈茜感染得有些不安了,“我们也正纳闷呢,到底发生什么了?”

“炸弹还有一个!在列车停下时被运进了某节车厢!”陈茜的情绪已经可以用惊慌失措来形容了,“我们这边来不及支援,赶紧去找乘务人员商量对策!”

过去的几分钟里,柳夫设想过各种糟糕的情形,但如今的糟糕程度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柳夫用最简短的语言向梁琪灵复述了当前的状况,随即拉起她的手跌跌撞撞地朝车厢门口奔去,跨出座位时柳夫的脚还被蔫在座椅前的商品袋绊了一下,里面的各色月饼骨碌碌地散落在地上。

“这下麻烦可大了,”列车长纵然是行走全国的铁路多年,怕是也没遇到过恐怖袭击这样严重的事态,“两位认为现在该怎么办,要紧急把乘客疏散出去吗?”

“恐怕不太现实,”柳夫借过列车长的手帕也抹了抹汗,“如果炸弹袭击的目的是尽可能多地制造伤亡,疏散乘客只会让犯人提早引爆。”

“那他为什么不拿到炸弹时就引爆呢?”梁琪灵认为这里面还有细节被忽略了,“车厢里人员几乎不会流动,无论炸弹在哪里爆炸,伤亡都是最大化的。”

“不知道,”突然间遇到如此紧急又复杂的事件,柳夫感到脑袋直发麻,“或许他是想乘客们等饿了纷纷去餐车拿盒饭时动手,这样能多炸死几个——总之,咱们现在能活生生站在这里说明时间还有。”

应柳夫的要求,列车长去安排乘务员监督所有乘客不得擅自离开座位,至于理由是什么也只能劳他们费点脑筋想了,柳夫和梁琪灵则设法找到炸弹并拆除。

“你想到什么了吗?”明确了分工后,柳夫见梁琪灵头也不回地疾步朝他们的车厢走去,还以为她有火眼金睛已经知道炸弹的所在了,“我反正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刚才那个仿生人修理工,”梁琪灵也不管柳夫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着,“我早就该意识到它有问题!”

两人来到方才那个仿生人工作过的地方,钢板已经被装了回去,柳夫借助了点窃贼常用的手段将外壳重新拆下,将车厢门的控制电路上下检查了一遍。

“没发现什么异样,”柳夫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数据,“这扇电动门的整个系统都没被动过。”

“其他的车门呢?”梁琪灵紧张地托着下巴,“也有可能它在这里通过控制网络在另外车厢的门上做手脚。”

尽管认为梁琪灵想得太邪了,但柳夫还是重新将数据线插上,接通列车的操作程序库,将包括车门在内所有设施的控制序列都筛查了个遍——

还真被梁琪灵说中了,十分钟前,三号车厢的车门有一次计划外的开闭。

距离真相越近,两人就越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三号车厢狭小的乘务人员休息室里,他们发现了那个吸引过梁琪灵注意力的仿生人修理工。

它的电源被人关闭,正不省人事地独自倒在地上。

“看来犯人十分谨慎,说不定把它的电子脑也毁掉了,”梁琪灵一面说着,一面拿出解构设备坐在修理工身旁,“用我的方法应该能恢复,我试着从电子脑中找到情报,你去在附近车厢中找炸弹。”

“明白。”柳夫说着,便移步跑出门外。

“麻烦帮我关下门,被人看到引起恐慌的话对我们不利。”

这个决定几乎要让梁琪灵后悔一辈子。

房间很小,但里面摆放的东西很多,各处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散布着许多阴影,像一只只黑乎乎的爬虫一样,潜伏在暗处注视着暴露在灯光下的任何活物。

梁琪灵用数据线连通电子脑和自己的平板,接着打开了修理工的电源,她用手指飞快地在平板上点了几下,从二十分钟前开始修理工所看到的景象以及电子脑活动的源代码便清晰地放映在屏幕上。

她最想看的,还是面对那母子俩的时候,修理工的脑子里究竟发生着什么。

结果是,当时那极其简短不自然的行为就是AI经过考量得到的,

从程序上可以看出,AI当时的思维是“不想让自己的行为引人注目”。

梁琪灵不禁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她作为专业人员分辨得出,那确实是主动的“不想”而不是收到命令时的“不让”。

然而为时已晚,

还没等梁琪灵回头,一只覆着人造皮肤的大手便从背后伸了过来,粗暴地捂住她的嘴并将她整个人按在了墙上,受到重击的梁琪灵顿时感到眼冒金星,浑身瘫软,同时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淌在摁住她的那只仿真手的手指上,形成一道道发亮的泪痕。

“不准乱动,不准出声,不然杀了你!”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抵在梁琪灵柔软的喉咙上,这个异常仿生人的语气听上去也有些紧迫,“见鬼的解锁码迟迟不发来,炸弹也没法引爆——听着,我要你用房间里的设备接通控制网络把车门打开,敢耍花招的话就让你人头落地!”

但彻底陷入慌乱的梁琪灵哪里听得进这些,她不住地作徒劳的挣扎,发出“唔唔”的闷叫声,如瀑布般流下的眼泪早已将衣领浸透。

“该死的,是个不识好歹的丫头。”

这个长着钢铁身躯的魔鬼咒骂了两句,随即抬手要将刀刃插进梁琪灵的脖子,

房间门被“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和外面走廊里的灯光一同闯了进来,还没等仿生人修理工回过神,柳夫便举起手枪将它那颗狰狞的脑袋打开了花,随着浆液四散开来,被染成蓝绿色的身躯也摇晃着倒向一旁——手里的小刀也刺偏了方向,在梁琪灵锁骨部位的表皮上划出了一道道浅浅的血痕。

随着枪响散去,小刀乒地一声落地,一切都又归于沉寂,只余下梁琪灵的抽泣在扯动着凝固的空气。

“别哭了,已经没事了,”柳夫俯身拥抱着梁琪灵,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作出这个梦寐以求的动作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有我在呢。”

原来就在刚才,案件已经被陈茜等人侦破。这一用第一个炸弹逼停列车,然后用第二个炸弹酿造惨剧的计划来自海东市铁路局安全监察部的副部长,此人也是一个异常仿生人,和柳夫面前的修理工相勾结执行上述的阴谋。

幸运的是,由于副部长被及时逮捕,被运上列车的炸弹没有得到解锁码,也就无法爆炸。

但修理工会选择狗急跳墙,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好在接到陈茜通知的柳夫行动迅速,才让事件的人员伤亡数字彻底归零。

列车最终到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踏上海东市土地的那一刻,柳夫和梁琪灵感觉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本来估摸着五六点到,正好想请你吃晚饭,”柳夫双手插在裤兜里,表现得有些扭捏,“可惜遇上这档子事,搞到这么晚……我送你回家吧?”

“我没听懂你的逻辑在哪,”梁琪灵嘟着嘴,试图避开柳夫的视线,“而且吃了那么多假月饼,你得赔偿,请我一顿大餐。”

“哎呦,我都把这茬给忘了,”柳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当时俯下身去看包装上保质期的时候,确实脑袋被撞了一下来着,“实在是罪过——想去哪搓尽管挑,我和我的钱包绝无半句怨言!”

他们不知道,其实是有人来接车的,但见到如此浪漫的场面,四个人实在不好意思现身,只得在心里默默地互相道了句,

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