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戰不是一條直線,更不需要無謂的騎士精神。」

湯姆垂下戟尖,獸人失去生機的灰白軀體垂直落下,消失在密林之中。

對於這個結果,其餘十四名飛馬騎士似乎沒有感到太大的意外,隨著後方一名白袍法師舉起魔杖,數名手持重盾的騎士排成倒三角的鶴翼陣形向前包圍,其身後的魔法及飛行道具也發起第一波招呼。初生之犢如願品嘗了名為「傳說」的惡果,真正的戰鬥現在才要開始。

雙方距離百米左右,重盾騎士們謹慎上前,上上下下緩慢飛行,準備應付湯姆接下來的一舉一動──對於秋海棠而言,如果在不熟悉的廣闊天空中單獨遇上這等陣仗,那將會是多麼令人絕望的局面……不知不覺緊握手中熟悉的形狀,心跳加速的她想著眼前背影的主人現在面對的是怎麼樣的景色。

黑龍仰起前軀,震耳的龍鳴響徹這片空域,坐落在上的秋海棠從後仰的角度中見識到黑炎吐息的威力,數十道遠程攻擊在造成威脅的前一刻就消失殆盡,緊接著,劇烈的風壓再次襲來。

秋海棠揪緊領口,湯姆正履行著自我風格,他主動沖向鶴翼陣的中央,在進入攻擊範圍時,飛馬騎士所組成的兩旁支翼迅速包攏,但是黑龍的利齒在接觸到敵人的瞬間就撕裂了圍網,與契約龍騎士共同分享血色的戰利品。

秋海棠只感受到一股不大不小的撞擊力道,眼前黑龍長滿恐怖尖牙的巨顎裡突然出現一匹飛馬,湯姆的“塔麗絲之牙”則將對面的騎士連盾牌一同貫穿,衝破重圍。黑龍的速度絲毫不減,目標定向後排的遠端攻擊手,夾帶著震耳的嘶吼,毫無間隙地繼續發起突擊。

火球、冰箭、飛矢、標槍……第二波攻勢以高於第一波的密度直襲而來,但仍然遮掩不了對方臉上錯愕的表情。初出茅廬的莽撞新手也就罷了,在這個世界中搭擋許久、無比信賴的同伴竟然也被輕易擊敗──在前排被突破的這段時間內,他們甚至來不及詠唱更高級的魔法,或是製造出足以抵擋龍騎士的手段。

雙方距離只剩下三十米不到,湯姆將手中三叉戟奮力往前一甩,與黑龍同步將尚未完全死去的騎士及飛馬扔向敵人攻擊的路徑,以敵人昔日隊友為盾牌,從這道空隙中闖出一條窄路,以此延伸過去的盡頭就是那位看似指揮者的白袍法師。

“塔麗絲之牙”帶著墨綠毒芒的戟尖埋進白袍法師的胸口,一直線地朝無人的空域飛去,正當秋海棠要抬手喝采時,湯姆卻急促地大喊:「抱緊!」

湯姆甩動長戟,就在白袍法師剛脫離戟尖的瞬間,他的身軀突然化為灼眼的白光,秋海棠以前次經驗為鑒,雙手立刻纏上對方的腰腹,兩人之間絲毫不留一點間隙。

砰──!

猛烈的爆炸氣流從側邊襲卷而來,不規則的上下劇烈晃動令秋海棠不由得屏住氣息,眼睛緊緊閉上,直到緩和下來之後,慢慢睜開雙目的她發現到他們正被黑龍的翅膀所庇護著,右翼上褐綠的肉膜被炸出一抹焦黑。

湯姆輕輕地拍了拍黑龍的脖頸,像是在表示自己的謝意,回應他的是一陣冗長溫順的龍鳴。

秋海棠沒有當過龍騎士,沒有瞭解過相關的討論,也不知道龍騎士及契約之龍本身是否有某種羈絆的存在,但是她明白,無論這個世界給人的感覺有多麼的真實,都是遊戲公司以此為招牌所設計的程式,所以她更傾向於是湯姆命令黑龍執行這個動作,而不是奇幻故事中常見的友情戲碼。

她的腦海裡思考著這些不合時宜的想法,雙手漸漸放鬆了力道,然後又突然對自己感到一絲自我嫌惡,她回頭望去,試圖將這份情緒轉嫁給任何一位追擊者。

因為幻象爆破的緣故,「兒時的秘密基地」的公會成員拉近了不少距離,秋海棠甚至能夠清楚看到白袍法師擺出的挑釁姿態,恨得牙癢癢的她忍不住用力地拍了一下眼前的厚實肩膀。

「頭都不轉一下的,不想教訓一下那個陰險的混帳嗎?」

秋海棠小手在湯姆的眼前晃一晃,憤憤地說道:

「你那邊有沒有飛刀之類的道具?聽說你前幾天上線時心情好的很,還帶新人去通關“卡斯迪爾盜賊窟”的戰役,手上還有沒賣掉的嗎?」

仔細想想,從她今天進入AWO開始就一直諸事不順,被艾利艾彼安丟進監獄不說,好不容易逃出來了,還要被這種部署完整的大隊盯上……面對這些無法掌控的局面,秋海棠有些後悔起今天在學校應該再堅持一會兒,幫忙自己的好友整理那間充滿書卷味的地下室。

「原來現在的你是個廢物呀?」

湯姆推開狼形面罩,回頭看向黏在自己背上的寄生蟲,一臉「妳早點說嘛」的表情:

「先等等……不過別擔心,我也不指望妳能幫上什麼忙,順帶一提,我覺得妳沒有資格說別人陰險。」

面對這樣一位不願意同仇敵愾的會長大人,秋海棠也掛上了能夠與對方一較高下的臭臉。

黑龍再次高舉雙翅,但似乎是受到損傷的影響,速度無法達到平常的水準,與後方的飛馬騎士們始終保持在攻擊距離的範圍內。

那無間斷的遠程攻擊,已經無法以傲人的速度甩下,這令湯姆不得不駕馭著黑龍左閃右扭,偶爾幾次三百六十度的翻轉令秋海棠從生理上感到不愉快,然而在這過程中,因為黑龍龐大的身軀,時不時還是會受到零星的攻擊。

就在這樣不斷追擊騷擾的情況下,前方迎來了座直入雲端的挺拔高山,一道氣勢磅礴的瀑布從望不見頂的雲霧之中咆哮而下,秋海棠曾經在某篇官方的觀光報導中見過這個壯闊的景色,不過此時的她無心欣賞,因為湯姆仍然沒有動靜,直挺挺地朝著瀑布繼續飛行,當距離接近到足以感受清涼水霧時,後方傳來了敵人的歡呼聲,這段時間的追擊顯然增添了不少自信。

滔滔不絕的瀑布就在眼前,秋海棠祈禱湯姆會如同某些空戰故事般,在最驚險的一刻垂直九十度爬升,她可不想感受那飛流直下的衝擊。

湯姆沒有照著秋海棠的劇本走,他在最後關頭調轉了方向,不是朝上方,而是朝著下方飛去,黑龍避開瀑布主流穿過側邊豐沛的水氣,進入到一處足以容納黑龍大小的水濂洞之中。

他們繼續飛翔,洞穴步道的兩側在每隔一段距離就設置了一根永久性燭火,顯然是官方所準備的幽會用場所。

渾身濕透的秋海棠雖然外貌看似狼狽,但內心中卻亮起一絲希望。

「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這座泰可拉森林可不是什麼練功聖地,怪物稀少也就算了,附近連個補給的村子都沒有,唯一的價值就是這座泰可拉山脈的觀光成份吧?但是湯姆會跟什麼人特別跑來這裡約會?

「遛龍時發現的。」

湯姆給了秋海棠一個孤獨的答案,接著他突然命令黑龍停下,從騎乘處一躍而下,連帶著訝異的秋海棠也差點摔下龍身。

「我先去解決幾個不聽命令的傢伙。」

湯姆丟下這句話後,離開燭火的暖光,緩步走向黑暗之中,秋海棠在愣了幾秒後才意會過來。

「要不要幫忙?」

因為職業之便,秋海棠擅長於惡劣環境下的伏擊,但是當下這番話語也只是單純的場面話罷了,鮮少見識過的空戰就不說了,她可是非常熟悉自家會長在陸地上的實力,尤其是在這種情況就更不用去擔心了。

身著綠色輕鎧戴著黑狼頭盔的龍騎士沒有理會這份虛偽的場面話,在深入黑暗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飛馬的嘶鳴及敵人的喝斥聲從後方傳來,緊接著是女魔法師清脆空靈的詠唱,兵器交接的鏮鏘聲響中夾雜著無法置信的咒駡,最後是一個接一個戛然而止的淒厲哀嚎。

這樣理所當然的結果早已在預料之中,秋海棠在這段時間內嘗試給熟識的“枯竭綠洲”成員發出聯絡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皺了皺眉頭,感到有些奇怪,湯姆也在這時走了回來,呼吸仍然平穩,像是去了一趟附近的便利商店般輕鬆寫意,這讓她暫時打消了疑惑與不安。

「標準的五人小隊,攻守戰術有條有理,看來是被派進來當斥侯的。」

湯姆翻上黑龍,左手在虛空中飛舞敲動著,似乎在做著某種記錄:

「大公會就是不一樣,比起“你們”還要有紀律多了。」

「別把事情說得跟自己沒關係呀,咱們的會長大人……雖然你說的也完全正確就是了。」

秋海棠點點頭,不禁莞爾一笑,腦海裡已經產生了相對應的畫面:

「如果是猩漢那個肌肉呆瓜,看到死命追擊的人物躲進洞窟裡肯定什麼都不會想,一個人氣勢洶洶地闖進去送死。」

「他已經沒救啦。」

黑龍的長頸在這時回頭,朝著洞壁上方吐出黑炎,碎裂石塊紛紛墜落,堵住了後方的道路。

「終於可以安心離線去睡覺了嗎……」

瞭解到湯姆的用意,秋海棠緊繃的心弦整個鬆弛下來,她直覺地認為湯姆接下來會順著什麼密道逃離敵人的視線。

「出口一樣是在瀑布,只是繞一圈而已。」

或許是察覺到了秋海棠的想法,湯姆無情地擊碎了她的美好夢境。

「畢竟是官方開設的觀光步道,方便最重要,他們應該很快就能查出來了,不過在那之前……」

湯姆看著秋海棠的苦瓜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蠟燭暗黃微光的映襯下令人不寒而慄。

「該讓那位穿喪服的衰鬼為自己送葬了。」

黑龍振翼起飛,在九彎十八拐的洞穴內低空飛行著,流暢的程度讓秋海棠確信湯姆常來這邊閒逛,對於他剛剛的發言感到興奮的同時有著些許迷惑。

「怎麼突然有幹勁了?之前還一副嫌麻煩到打不還手的樣子。」

秋海棠雖然理性上還是認為要儘快制定計劃,離開這個地方,但感性上說什麼都無法放過那位得意囂張的法師。

「敵眾我寡的狀況下,在晴空萬里的高空中與敵人陷入膠著戰局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如果雲層多點的話倒還可以爬升到足夠的高度,一舉殲滅他們……但終歸究底,浪費時間在準備萬全的敵人身上,之後會不會引來更大的包圍網都是未知數。相較之下,現在我把洞穴堵住,對方肯定需要要派人馬調查泰可拉山脈的周遭,現在他的身邊應該已經沒有幾個護衛了,而且我也大概知道他會在哪個地方。」

「嗯?怎麼說?」

「在剛剛那樣敵我數量懸殊的戰鬥中,其他人在一開始都選擇發動攻擊,唯獨只有他對自己施展幻象術──像這樣膽小又疑心病重的傢伙,常常會習慣把自己藏在最後方。」

「哇……想不到平常直來直去的會長大人其實腦袋還挺細膩的嘛。」

秋海棠真心對湯姆刮目相看,一直以來她都認為這位會長是以直覺處世的野生動物。

「只是身體力行過的慘痛教訓罷了。」

這是最笨的學習方式,卻無疑是條進步的道路,秋海棠原本想要毒舌幾句,但拂過臉龐的清涼微風讓她改變了主意。

「那這次事件過後有沒有想過要收斂一下你的脾氣呢?」

她決定借著這個契機為公會的大家爭取福利。

「明白跟實行是兩回事,看看市面上那些印著得意笑臉的勵志書,常常都是書店銷售榜上的前幾名,但肯複製這些成功經驗的又會有幾個?我只不過又是一位得過且過的平凡人而已。」

秋海棠覺得這只是個歪理,而且湯姆有哪個顏面敢稱呼自己是平凡人?平板無感情的語調顯然也完全不想要面對她的問題。

在流暢地轉過洞窟的一個髮夾彎時,她又深深感慨起會長大人的個性及實力的強悍。

「我覺得你應該還是綽綽有餘才對吧?或許你只是被過去的經驗所束縛,現在的實力早已經有所突破了也說不定。」

「還不是某個纏在我背上的深海女妖給我惹來的麻煩?而且這個海底生物飛上天空之後似乎忘記怎麼呼吸,需要分出心思照顧也就算了,還給我『噫--』呀『啊--』的製造噪音,甚至經常想把我掐暈過去!」

湯姆的語調難得地有些激動起來,看來他仍然沒有原諒踏入他聖域的秋海棠。

「我才沒有像你說的那樣,至少……至少沒有亂叫一通的……」

秋海棠低眉垂眼,聲音有些走調,其實自己也不太確定有沒有失態過,雖然想要解釋什麼,卻又像是嗓子被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過了一會兒,臉紅耳赤的她才憤憤反問:

「那你說公會裡誰有那個本事能跟你在空中並肩作戰的?」

「譬如猩漢,還有猩漢,或是猩漢。」

湯姆的猩漢三連發讓秋海棠大受打擊,在會長的眼裡她竟然連野獸都不如?雖然湯姆也是個我行我素的人,但如果是蓮娜、伊安、帝尊霸神那幾個同樣出格的傢伙也就算了,偏偏是那頭狒狒?還沒等秋海棠發作,他們面前就已經迎來了明亮的陽光。

洞穴出口果然還是在瀑布,只不過是從另一側出來而已,湯姆的左手取出短弩,伸頭俯視。

「果然在這裡。」

白袍法師與兩名手持盾牌的護衛坐在瀑布下的溪邊,雙手飛舞的模樣顯然是在進行著指揮調度的工作。

湯姆沒有出聲發下戰帖,稍稍瞄準後朝下方扣下板機,弩箭急速飛轉直至命中目標。

白袍法師渾身顫抖一下,頭頂中箭,過程輕易且毫無反抗。

這會不會又是另一道幻象?秋海棠望向對方搖晃幾下化為灰白色的身軀倒下。她明白了情報的重要性,以及這個世界並不全是由意外所構築而成的事實。

吃了一驚的兩名護衛很快的就發現兇手的位置,各自乘坐飛馬急馳而來,湯姆見狀將弩弓交給秋海棠。

「說好的飛刀呢?」

秋海棠將短弩拿在手上把玩,不太滿意,至少脫離新手時期後就從沒碰過弩弓了。

「只有這一把了……別擔心,飛行道具不都是一樣的東西嗎?平舉、瞄準、發射,簡單的三個步驟,我相信妳可以的,後面那傢伙就交給妳了。」

兩位飛馬騎士一前一後飛升上來,湯姆沒打算給對手準備的時間,黑龍帶動著重量感的身軀直擊前方的飛馬騎士。

秋海棠咬緊牙根,在高速顛簸的龍背上回頭舉起弩弓,凝聚起升空以來最純粹的專注力。湯姆說的沒錯,飛行道具最根本的原理都一樣……她想像著飛刀的觸感,透過不斷晃動的准心尋找適合下手的軟肋……扣下板機。

箭矢朝著與預料中相差甚遠的方向飛去,敵人甚至不需要閃躲,未戴頭盔的臉上緊緊皺著,灼熱的目光像是要將她們燃燒殆盡。

飛馬騎士的身形愈來愈大,秋海棠沒有時間消沉,她冷靜再次搭上一支箭矢,在自認最準確的時機擊發——再度落空。

「根本完全不一樣嘛!騙子!」

秋海棠大聲怒駡,希冀能夠引起湯姆注意,但前方的敵人似乎很難纏,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此時手持長劍的騎士已經近在咫尺,秋海棠不得不跳躍轉身,單手拔出箭矢握在手中,單膝跪在龍背上準備迎擊。

嗡嗡的呼嘯風聲遊蕩在耳邊,呼吸開雸變得痛苦急促,她不明白,湯姆憑什麼相信自己。在這片廣闊陌生的空域裡,喪失了得意武器的秋海棠什麼都不是。

她抱著無助與不解揮出箭矢,在短兵交接前的剎那之間,一條黑色長鞭如同毒蛇般竄出,轉眼間就纏上敵人的脖頸,騎士瞪大雙眼,痛苦的呻吟才剛出聲就被從飛馬背上硬生生地甩了下去。

「嗨,秋海棠。」

一道甜膩的聲音傳來。

「實際看到現在的妳還是那麼的意圖使人犯罪呢……呵呵。」

擁有豔麗容貌的銀髮女子側坐在純白無暇的獨角獸上,藍紅相間的奢華禮服隨風飄蕩,畫著紫色眼影的金銀雙瞳緊緊注視著秋海棠,散發著異樣的光芒……

秋海棠緊緊皺起眉頭,她知道這是蓮娜發現獵物時的神色,這個女人就是喜歡那種柔弱天真的小男孩,平日的喜好就是將其純真無邪的孩子誘拐至小黑屋中做著各種調教。

不過這個有定特殊癖好的女人肯定是搞錯對象了吧?她又不是對方喜歡的類型。雖然對於公會夥伴的營救感到喜悅,在第一時間也鬆了一口氣,不過這番話是怎麼回事?完全將她的感謝之情打散。

「蓮娜大姊……你這個問題發言等等再跟你好好計較,那個“實際看到”又是怎麼回事?」

秋海棠嗅到了陰謀的氣息,對於她這份質疑,蓮娜只給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媚笑。

一定有鬼。秋海棠臉色不悅地回過頭,湯姆在此刻已經將黑龍著陸,「枯竭綠洲」的二十幾名成員從森林各處漸漸出現,眾人神情各異,其中幾名幹部成員臉色尤其凝重……但這些都不重要!秋海棠黑著臉,狠狠拉住了正欲躍下黑龍的湯姆。

「難道你是知道他們已經來了才故意不理我的?」

「我是相信妳到最後一刻,但是很不幸的,對於妳來說,激勵法毫無用處。」

湯姆左手五指飛快敲打著,秋海棠確信對方又在記錄著什麼討厭的東西,這是她第一次與自家會長大人單獨相處這麼久的時間,也見識到對方出乎她意料的厭惡之處……秋海棠漸漸放鬆手指的力量,回想起這段連續戰鬥的點點滴滴,除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湯姆的確有其可靠之處,她有點搞不懂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是要感謝他呢,還是與這個傢伙永遠保持距離。

枯竭綠洲一行人迅速隱藏進森林的一角,在這段時間內,秋海棠時不時被其他會員們詢問與會長共乘黑龍的滋味,但都一一被她若有所思的模樣所打發,唯獨猩漢在靠近時,話都還沒有講,箭矢鋒利的前緣就已經橫豎在咽喉前方。

眾人在進行簡單的交換情報後由身為幹部之一的魔劍士帝尊霸神發出結論。

「吾等已將泰可拉山周邊的敵人以及其他的閒雜人等全數殲滅,但是……」

身著漆黑鎧甲的帝尊霸神菱角分明的臉上表情嚴肅,如星空般深遂的雙眸帶著猶豫及自責。

「卻陷入更大的包圍網。」

黑暗精靈伊安接續帝尊霸神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據枯竭綠洲的情報人員指出,兒時的秘密基地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聯合其他同盟公會進駐附近的村莊,同時派出三百多名好手從四面八方包圍泰可拉森林,敵方為了不被發現還特地只使用陸地座騎接近他們。

與枯竭綠洲在場的近三十名成員而言,戰力上的差距大到了令人絕望的地步。

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之中,成員們面面相覷,誰都沒有一個主意。

「投降啦!投降啦!本來就是沒有勝算的戰爭,大不了就是被抓去當法典系統的白老鼠。」

猩漢第一個受不了這個氣氛,大喇喇地說出了多數人的想法。

「不到最後一刻不要輕言放棄!奇跡不是拿來渴求的,是用來爭取的!」

帝尊霸神劍眉直豎,緊繃著刀削般的臉龐。

「死不認輸的厚臉皮兄,前天的賭約可別忘記了,還欠我一頓好料沒還呢。」

伊安與帝尊霸神是現實中的朋友,不會放棄任何洩底的機會。

「永遠不放棄就不可能會被打倒!」

帝尊霸神說話鏗鏘有力:

「桌球不是七局四勝制嗎?明天才只是第二局!」

「你們是哪裡跑來的中學生?白癡嗎?還是跟會長一樣不懂得看氣氛?」

秋海棠忍不住吐嘈,感到莫名奇妙的煩躁,好不容易盼來的救兵竟然開始閒話家常起來,然而被她指著鼻子罵的伊安及帝尊霸神沒有反駁,雙雙朝著秋海棠擺上一副堪稱痴漢的笑容,就連躺著都中槍的湯姆也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秋海棠皺了皺眉頭,發覺幾名公會中的幹部成員都有著相似的表情,之前興致昂然的蓮娜顯然不是個案。

啪--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秋海棠挑了笑容最噁心扭曲的猩漢,用上了八成力道,但是這頭最愛跟她作對的狒狒竟然毫無反應,連吭都不吭一聲,這讓她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甚至遠超過目前的困境。

就在秋海棠不解的看著眾人時,伊安朝著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黏著獨角獸摩噌的蓮娜問道:

「大姊有什麼想法嗎?現在可是“枯竭綠洲”成立以來最大的危機,該聽聽眾人意見,集思廣益的美好時刻。」

「什麼都沒有……」

蓮娜慵懶地搖搖頭,整個人掛在獨角獸的脖頸上,臉上帶著沉溺於幻想的傻笑:

「蓮娜現在呀,只想要好好編輯一下今天的美味甜點,在蓮娜溫暖的小窩裡盡情地放縱地沉淪下去……」

「大姊還是一如往常地享受人生呢……其他人有什麼意見也盡量提出來哦。」

伊安帶著毫不意外的笑容轉向公會的其他成員,其中一名外表看起來十分顯目的貓人格鬥士左右看了看後挺身站了出來:

「其實我這句話憋在心裡很久了……為什麼不直接在這裡離線就好了?這樣他們不是就找不到人了嗎?」

他一臉終於能夠說出口的古怪表情。

「應該不會只有我知道吧,哈哈。」

聽到這個蠢到令人想把他的頭踩進泥巴裡蹂躪的答案,秋海棠忍不住斜了一眼那個把全身毛髮弄成黃色的白痴獸人。

「香蕉生乳捲,你知道我們被宣戰了嗎?」

她語氣不善的說,既然這傢伙是那個低智商猩漢的學弟,那麼態度自然就得一視同仁。

「呃……當然知道,怎麼了嗎?」

香蕉生乳捲有些莫名的看著她,身後的尾巴不安地扭了幾下。

「被宣戰之後如果不在安全區域離線的話,那麼你的身體就會停留在原地三十分鐘,任由敵方公會宰割。」

「誒……有這回事?」

「而且他們只要碰到你的身體,持續時間就會無限制的延長──然後就可以把你丟進牢裡啦!」

身為他學長的猩漢在一旁補充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是這樣子呀……」

香蕉生乳捲恍然的點點頭。

這就是宣戰後最麻煩的地方,雖然一般的路人看不見,但只要一想到自己遺留在「另一個世界」中的身體可能會受到如何對待就會讓人焦慮得睡不著覺。

「還有……」

秋海棠陰沉著臉,手中的箭矢指向香蕉生乳捲無辜的大眼貓臉。

「我記得猩漢曾經跟我說過,你之所以會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喜歡吃香蕉生乳捲?」

「喔,對呀,那個超好吃的!香蕉的甜味跟……」

「閉嘴!」

貓人興高采烈的說著卻被秋海棠憤怒打斷:

「把水果塞進生乳捲這種東西根本就是邪魔歪道,要吃就給我去吃原味的!」

香蕉生乳捲錯愕的張大嘴巴。

「明白了嗎!」

「啊……啊啊……」

「回答呢!」

「明白!」

伊安看著他們苦笑搖頭說:

「好了好了,謝謝秋海棠與猩漢的熱情解說。香蕉生乳捲,雖然你才剛開始玩AWO不久,或許你認為自己實力不夠還沒有想到PK的事情,但是關於「公會戰」的規則還是要盡快去了解一下比較好喔,畢竟……我們“枯竭綠洲”跟這個世界上八成以上的玩家都處得不太和睦。」

他轉頭看向湯姆:

「那麼,是拼死戰鬥到最後去被法典系統折磨,還是乖乖投降去享受法典系統就由會長來決定吧,不知道您有沒有什麼奇策能夠殺出重圍?大家都非常期待哦。」

「對啊!會長今天可大出鋒頭了。」

在近附的其他人互相鼓噪起來。

「竟然將孩子王胖智手下的大將,那位森羅萬象--大幻術師懷特赫維──他竟然連招牌魔法都還沒有使出來就被一箭爆頭啦!」

「會長您的名人擊殺冊又添上一筆了。」

「嘿,不僅如此,會長大人還順便擺脫了“力大無腦”的謠言,想必在此刻“智壓群雄”的話會是未來會長眾多傳說之一吧?」

「會長大人,還請您懂得節制點,別再製造帝尊霸神的壓力了!」

湯姆不耐煩地瞪了所有人一眼,雖然成功讓大多數人閉嘴,但秋海棠並不是其中之一。

「會長一定有什麼辦法的,對吧?」

她的聲音輕柔,卻又無比堅定,或許是因為在前不久單獨與湯姆共同渡過那段戰鬥的關係,她不自覺地將希望寄託到對方的身上,這是在今天之前的她從未有過的想法。

在短暫的沉默後,湯姆緩緩開口:

「我說你們呀……」

他抓了抓頭髮,露出一副無奈又焦躁的模樣。

「是不是認錯人了。」

湯姆刻意壓抑的低沉語調令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的身體是藍色的嗎?我的臉上有鬍鬚嗎?」

湯姆環視圍繞在他的周邊安靜下來的眾人。

「都冷靜下來了?之前就跟你們說過了,在遇到任何的疑問時都給我先動一動自己的腦袋,有這麼難嗎?像這樣成天只會詢問其他人的意見,裝作一副受教了的模樣,但實際上只是懶得思考,想要找一個現成的答案不是嗎?」

他看向剛剛鬧得最歡騰的團體,不悅的說道:

「自顧自的把別人推上舞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坐在舒適陰暗的觀眾席上這件事情本身就說明著你們自身的軟弱,抱著這種態度一直生活下去的話,舞臺上的聚光燈是永遠不會打在你們的身上。」

說完這段話後,湯姆伸手推開人群,朝著自己的黑龍走去。

「會長……」

幾個人上前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卻被對方的視線所擊退。

其實會長是怎樣的人大家都心裡有數,但卻在第一時間被氣氛所帶動,自然而然的將責任推給其他人。

眾人此時的臉上多多少少都帶著些許尷尬或是不悅,而秋海棠則是在深深後悔的同時也譴責自己的軟弱。

「讓開!我才不是你們的阿拉丁神燈!」

啊……

聽到湯姆的斥責聲,秋海棠從低迷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她訝異地發現到自己完全誤解了湯姆之前的比喻,抬頭望去,發現到大家都是同樣一副微妙的表情望著湯姆騎上黑龍的身影。

「但是……所謂的“會長”這個職位呀……本來不就是背負著底下成員的期望嗎?」

在湯姆騎著黑龍消失在森林之中時,蓮娜像是剛睡醒般軟綿綿的這麼說:

「就算是蓮娜公司裡的沒用老闆……最終方案的決定權……一樣在他身上的說。」

眾人驚醒。

「啊啊啊……」

「原來那傢伙只是嫌麻煩而已!」

「被他溜掉了……」

他們紛紛發出痛苦的呻吟以及後悔至極的怒吼。

「怎麼可能?湯姆又騙過吾等了?不,這一定是幻術,是他從懷特赫維身上搶過的魔法!」

帝尊霸神痛苦地皺眉,原本十分有型的黑色短髮不知道在何時變得凌亂起來,他一手環胸,一手遮住左眼,擺出了一個十足中二的姿勢。

秋海棠默默舉起手中的箭矢。

「啊────!」

帝尊霸神發出了無比丟人的慘叫聲,身著精美黑甲的魔劍士翹著屁股跪倒在地上,上頭有著一小塊受到攻擊的紅色特效。

「哈哈,雖然是有點過份,但我很高興你這麼做,秋海棠。不過,會長也是正常發揮嗎……」

伊安無奈的笑著。

在這一片哀嚎聲中,猩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般開口問道:

「話說回來,那個法典系統是什麼玩意兒呀?」

喧鬧瞬間蒸發,一片寂靜。

「猩漢……你是多麼想要幫剛剛失態的學弟扳回面子呀?何必這麼急著跳出來炫耀自己的狒狒腦袋呢?」

秋海棠帶著甜美可人的微笑慢慢湊近猩漢。

「帝尊。」

伊安看向自己的友人,下一秒,秋海棠準備再次犯案的箭矢被一把奪走,然後整個人被帝尊霸神從後面架了起來。

「又是你!快放開我!你這個卑鄙小人!三流魔劍士!把力量鍛練得超過精神的筋肉笨蛋!」

「秋海棠,在如此重要的時刻自相殘殺的話是會影響士氣的,所以為了大局著想就忍忍吧。而且,汝剛剛不也從背面偷襲了吾等的屁股,這下子算扯平了。」

秋海棠揮舞著手腳,無用地在半空中掙扎著,對於這個屢屢阻止自己的混帳,她總有一天會給這傢伙好看的,而且──

「你一定要用這麼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嗎!」

伊安微笑地看了一眼,無視於兩人之間的爭吵,轉向正忙著對秋海棠擠弄著鬼臉的猩漢說:

「你差點就又要死在秋海棠的手上了,不過現就去死的話或許也是一個辦法……嗯……不行,他們或許會找到我們的屍體,甚至是已經有人埋伏在出生的城鎮……」

「嘿,我要先謝謝你,不過你就先別想那些複雜的事情,快點解決我的問題吧。」

猩漢巨大的獸手拍了拍伊安的肩膀。

「雖然有架打我就很開心了,但是聽你們一直在講什麼法典系統的也搞得我心裡癢癢的。」

「嗯……所謂的法典系統簡單來說就是將在社會中現行的律法套在遊戲上面。」

「哈?難道我在AWO裡殺人,現實也會被抓去關嗎?」

「沒有這麼嚴重,只是會因應法典系統的法條進行審判,除了就像是被停權一樣進監獄外,據說還可能會讓犯罪的玩家擔當“高級AI”,在系統的監視下協助新手渡過難關。」

「搞什麼?玩個遊戲也要去坐牢跟社區服務?老子不玩總行了吧。」

「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不玩AWO之後你打算去玩哪個遊戲?」

猩漢抬起一邊的眉毛。

「最近不是有一款西部拓荒挺火熱的?可能會去玩看看吧。」

「哦?有什麼優點嗎?」

「聽說製作團隊對於槍支頗用心,後座力也挺真實的。」

「聽起來不錯,那聞得到煙硝味嗎?」

「呃……」

「能夠感受西部的炎熱跟乾燥嗎?摸得出木頭跟鋼鐵的差別嗎?喝得到啤酒特有的清爽口感嗎?」

「……沒辦法。」

猩漢苦著一張臉說。

伊安搖搖頭說:

「不知道是從哪裡得到的黑科技,這個世界上目前只有“另一個世界”能夠重現人類的五感,而其他遊戲卻都還停留在最片面的程度上,而正是這些要素才是讓AWO眾多玩家們沉迷至今的原因。」

猩漢嘆口氣。

「難怪那些在全頻上刷存在感說要退坑的老屁股們總是沒隔幾天就滾回來了。」

「路邊小吃千奇百樣,吃上幾口嘗鮮之後還是會意識到主食才是最美味的……這下子你應該明白了吧,猩漢,對於我們這一類人而言,法典系統的改版就像是面對諸神黃昏一般,所以這次我們才要奮起抵抗。」

伊安低聲說著,正想著要如何突破困境的他突然覺得秋海棠跟帝尊霸神之間永無止盡的鬥嘴頗為煩人。

「帝尊,你可以把秋海棠放下來了。」

「不行,她剛剛才發誓要像聖經說的一樣在吾另一邊的屁股肉上再捅一下。」

「豈止如此,我還要把你身上所有的洞都擴張得跟河馬的鼻孔一樣!」

帝尊霸神聳聳肩。

「汝也聽到了。」

「……好吧,那你把她帶去另一邊,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對你們低層次的吵架內容感到……」

伊安停頓了一下,他看到了公會的眾人正饒有興味的注視著那兩人,甚至有某些人對著他搖頭。

「你們繼續,當我沒說過。」

難怪從剛剛開始就只聽到這兩個人的吵鬧聲……伊安扶著額頭疲憊的想著。

「那個……副會長?」

香蕉生乳捲矮小的貓身走到伊安的身前,他抬起頭來,睜得大大的貓眼裡滿是純真與興奮,後頭的尾巴像是風扇一樣晃動著──就像是條狗一樣。

伊安朝他點下頭。

「你說。」

「我剛剛查了一下這次的改版內容,其實想要不違背法典系統的規定還挺容易的,只要不刻意在野外殺人、欺騙玩家、鑽系統漏洞什麼的就好了,而且現在出去自首的話,官方還會念在“初犯”的份上,只要擬出一份道歉的聲明稿的話就能夠達到緩刑的標準──這很簡單嘛!」

伊安看著他,目光慈祥得就像是坐在搖椅上的老爺爺望著自己的兒孫出門上學一般。

「猩漢,你的學弟還真是認真又可愛呢,不過他可能對於我們“枯竭綠洲”還不太熟悉,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手把手”的帶著他好好認識一下公會的規章。當然,為了他,也為了公會的和氣著想,請在大家看不到的角落裡。」

「OK,沒問題,我會負起責任的!」

猩漢爽朗的笑著,兩手折起指間的關節,發出了一陣喀喀聲響。

伊安望著被猩漢強搭著肩膀離去滿臉不明所以的香蕉生乳捲,他不禁大大地嘆了口氣。

明明公會者陷入危機了,卻沒有人肯認真看待。

都要怪湯姆無預警的離去才造成現在這個狀況……伊安心煩意亂的聆聽散佈在森林各處人員的情報,他一邊確認著包圍網收束的狀況,一邊指揮手下佈下各種陷阱來爭取時間。

他接連擬定了幾條路線,但最終都會被腦海中假想的孩子王胖智從中截斷……

「呼……」

是該放棄的時候了──就在伊安打開系統選單,正準備像香蕉生乳捲一樣詳讀法典系統的瞬間,他突然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他的食指不斷往上滑動,很快地略過了法典系統的內容,來到了下方的劇情戰役公告……

「巴爾柯德王子復國記」──這就是現在的他們唯一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