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不存在神。

波死后,这个想法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

波是一只有着棕色毛发的年迈牧羊犬,从我出生起,它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是没有朋友的我唯一倾诉烦恼的对象。

然而在我三岁那年,日渐衰老的它没能扛过岁月摧残,在一天清晨被发现蜷缩在农场角落一动不动,已经安静地死去了。

动物的寿命跟人类不可同日而语,农场出生的我很清楚这一点,但依旧无法接受波离去的事实。我哭着追问母亲:“我明明每天都为波祈祷,为什么神没有救它呢?”

母亲只是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说着一些幼稚的安慰。

这位强韧的女性是某个宗教忠实的信徒,信仰富饶与丰收之神埃文。在她的带领下,我也终日向着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明祈祷着,祈求家人的平安,祈求自己的幸福。

那时的我从未怀疑过神的存在,年幼的我有太多无法理解的事物,将其归结为神秘、归结为神的造诣,我才能安心。

然而,波死去后,父母用温柔的谎言为我编织的保护伞也渐渐碎裂了。我品尝到了名为孤独的毒药,开始止不住地思考……我明白了,这份孤独,源于自己异常。

无论是邻家孩子刻意的回避,还是镇上大人异样的眼神,都是因为我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力量。而这份力量,不断引领我走出幻想与愚昧,去探寻世间的真理。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几乎刻入我灵魂的准则,那就是——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神。”

我死死地盯向学院长,坚决地吐出这句话。

然而对方看起来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在向你解释之前。”学院长推了推眼镜,“先说说你对神女教这个宗教的看法吧。”

“我对宗教没有研究,说不出什么看法。况且神女教在这个国家根本就没有样本可以参考。”

特鲁菲姆自古便是个信仰自由的国家,自己并没什么宗教历史,大部分宗教都从海外传来,虽然鱼龙混杂,但几乎都难于传教和扩张。因为特鲁菲姆整个国家都由魔法学院主导,国民信仰的是魔法,畏惧的是魔法,赖以生存的也是魔法。自大和狂妄是优秀魔法师必不可少的品质,他们大都无法接受神明这种伟大存在。

宗教的匮乏,让很多钻研神学或是以信仰为力量根源的魔法师选择居于海外,甚至学院的神学部门也在几年前将本部迁到了临近的邦交国。

所以神女教这种在全世界都很小众的宗教,特鲁菲姆里更是难寻踪迹,即使是中央图书馆里,也只能找到少量的文献。

“又没有要你写论文,就谈谈第一印象如何?”

没想到学院长还要接着追问。

无论什么话题,都要先摸清对方的认知和态度,这是她的说话习惯。也是我很讨厌的一点。

“第一印象吗……是个很奇特的宗教,完全脱离了政治色彩和支配目的,教义里看不到符合任何阶级利益的因素。这跟历史上所有宗教的本质相违背,很难想象它为何能召集信徒。”我回答道,“只能联想到……其诞生就是为了某种仪式性的目的。或者说,这个宗教真的就是这么纯粹。”

“你这不是理解得很透彻吗?”学院长淡淡的笑道,“没错,神女教就是个完全纯粹的宗教。因为芬丝蒂露女神真实存在,而她的每一个信徒,都是被她亲手拯救过的人类及其后代。”

“………”

“然后,这位传说中的女神,实际上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孩子,莉特·芬丝蒂露哟。”

学院长一脸认真说出来的话,冲击了我的世界观。

女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她如何诞生?受何驱使?为什么这种伟大的存在会被人类囚禁?

大脑止不住地思考着,但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因素在阻碍自己试图去理解她。

“第一次看你露出这种表情,你动摇了吗。”学院长突然凑过脸来,用手指抵着我的下巴,抬眼盯着我。

不断接受新事物是学者必须抱持的态度,但这也是建立在原则之上的。对于被人们称为“圣者”,理解了部分世界真理的我来说,也有不可逾越的认识底线。

那就是,世界上不存在神。

“我和她初次相遇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排斥。毕竟我们魔法师是以立于世界顶点为目标在追求力量,突然认识到世上有着人类无法逾越的存在,不能接受也理所当然。”

“相遇……?”

人类和神明的接触,是用“相遇”两字就能轻描淡写的吗。

“……接下来的话题,对于坚持活在表层世界的你来说十分危险,有些事一旦知道就永远无法脱身。做好准备了吗?”

“说吧,无妨。

    学院长的表情一瞬间产生了变化,她应该从我轻描淡写的回应中读出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好吧。学院认识到这位芬丝蒂露女神,是在4年前的冬天。天体科监测到名为恩罗的极北孤岛上,突然出现了一股巨大的能量。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会考虑成是别国的组织在开展魔法实验,我们只需要在一段时间后去偷偷收集点残留痕迹就行。但这一次有个奇怪的地方,监测系统上显示的能量数据异常庞大,而与之对应的魔力数据却少得多,完全无法相匹配。”

“一般来说会认为是系统出问题了吧。据我所知,天体科那套所谓的全球监测系统还算不上成品,物理距离越远结果误差越大,甚至冰川消融产生的能量都会报告上来。”

“没错,学院高层都把这个系统当成玩具,一开始那几位元老也没有理会这份报告,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不一样。”

“直觉……”

这位重视数据与理论的大魔法师口中,居然说出了直觉两个字,我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俩声。看来她对我还是有所隐瞒。

“我立刻带队过去考察,并且以队伍全灭为代价,成功赶在其他国家之前接触到了这份力量。”

“全灭是因为跟其他组织起冲突?还是说……因为那位女神?”

“是后者。”

她的回答给我带来了些许震撼,被冠以慈爱与救济之名的这位女神,会做出加害人类的行为吗?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别着急嘛。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将要面对得是什么,当然要全副武装地出发。你也知道,极北地区虽然无法供人类生存,却栖息着幻龙种和大量未知的古生物,一旦遭遇可免不了恶战。不过我们却丝毫没有受到这些生物的威胁,甚至一路都畅通无阻。”

听到这儿,我感觉到到一丝不对,“你是想说,它们已经被那位天降的神明处理掉了吗?”

“没错,监测系统记录下的数据,大概就源于她与幻龙种的战斗。当然,战斗结果是单方面碾压,即使是自诩高人类一等的幻龙,面对真正的神明也完全不是对手。我们上岛后,只看到满地的巨型尸体。”

“然后呢?”

“然后,我们当然循着痕迹找到了那位‘屠龙勇士’,说实话,当看到沐浴在血泊中的是个一丝不挂的可爱少女,我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幻觉魔法。”

说到这儿,学院长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是在寻求认同。但我不知道她是想让我对“可爱”这个形容还是对“少女”这个身份做回应,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毫不犹豫地对她发起了攻击。”

“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是经验,夏洛同学。我的队伍里大多是战斗型人才,就算感受不到魔力,敌意还是能察觉的。魔法师间的战斗,讲究的不正是先下手为强吗。不过很可惜,两边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我们眨眼功夫便全灭了。”说到这儿,学院长放低了声调,似乎对同事的逝去产生了一丝惋惜。

据我了解,学院的内部架构虽是由王室演变而来,不过从半个世纪前就完全废除了世袭制,学院长这个位置从元老院分割出来,完全通过能力选拔,而非亲代继承。也就是说,面前的这位蕾亚·切尔德小姐,是从学院十几万魔法师中层层选拔当上学院长的,她被称为人类最强的魔偶使,凭一己之力跟整个元老势力相抗衡,说她代表魔法界的巅峰应该一点不为过。

从这样的人口中说出“不在一个水平线”,确实让人怀疑对方是超越人类的存在。

    “但这并不能成为你认定她是神的理由吧。”

    “当然,认定她的身份的过程,我可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如果她是别国兵器,就尽可能收集资料,如果她是野生力量,就想尽办法据为己有,这就是学院的做法。既然武力行不通,我便尝试通过对话来接触……没想到这才是正解。”

    “……我真奇怪为什么你们一开始不去尝试正解。”

    学院长没理会我的吐槽,“她虽然意识模糊,精神也状态不稳定,但是思维居然跟人类无异,施以简单的安抚魔法就冷静下来了。和她的交谈中,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代表希望与救济的芬丝蒂露女神降临人间的形态,名为莉特·芬丝蒂露。”

感觉话题突然就开始魔幻起来。

“你相信了?”

“我当然不想相信,但她向我展示的力量,让我不得不信——这是人类无法达到的领域。就算我穷其一生钻研魔法,在她看来也就像看蚂蚁翻滚一样吧。”

学院长的语气没有变化,但我却听出了一丝动摇。她停顿了一下,突然又开始绕弯子:“夏洛同学,在你看来,魔法的本质是什么?”

    “是对魔力这种能量进行加工的产物吧。”

    “哈哈哈哈哈,从拥有‘印视’力量的你口中说出这话,代表人类的极限就是如此了吧。”

“什么意思?”

“在那位莉特·芬丝蒂露身上,我感受不到丝毫魔力!她的肉体虽然塑造得和人类一样,但是赖以生存的魔力完全不同,其内部连通的是更高级的系统,那是我们人类看不见摸不着也感受不到的另一个维度的‘能量’!”

“……”

“可笑吧,自以为是人类,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仅仅是沧海一粟。我们奉为真理的法则也只是一个侧面!反过来说,她身上的能量对于我们就是能改变世间规则的力量,这是任何领域的研究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学院长提高声调说出来的这些话,我并没有很吃惊。回想起和那位少女的两次接触,实际上有很多线索。能够躲过“印视”对我释放读取思考的魔法,是因为人类无法感知她的魔力,而这种特殊魔力实际上弥漫在那座教堂中,也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更高级的魔力”。

想到这儿,少女存在于研究区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了。

“你们想要研究那种新的魔力吗?”

“当然!质疑、探索、开拓,这是人类不断进步至今,战胜其他物种乃至统治星球的第一要义。如果能够吃透‘神的力量’,人类就能加速迈向更高境界,我们正站在新纪元的起点啊,夏洛同学!”

学院长疯狂魔法师的嘴脸一览无余,甚至说得我都有些心动了。

我摇了摇头使自己冷静下来,“对于那种连‘印视’都观测不到的力量,你们如何下手?”

“我和那位女神达成交易,将她带回学院协助研究。我们很快便发现了这份力量的根源——人类释放魔法所使用的魔力,本质都是维持人体系统运转的‘燃料’,这和山川大地中流通的魔力是同级的,所以我们能从自然中吸收和运用。什么属性、阶层、密度,都是在转化过程中后天附加的修饰品。而那位女神施展魔法所用的力量,源于维持世界运转的‘燃料’,是整颗星球……乃至整个宇宙的系统能量。而这种能量,在我们所处的维度根本不会自然产生,只有那位女神的肉体能够生产出来。”

虽然很想知道学院长这个人类凭什么能跟神进行交易,但我没有打断她,直觉告诉我这个问题不会得到答案。

“从那时起,我跟元老院便开展了合作,研究区都成为了研究女神力量的地方,我们给这种能量起了一个名字——黑环。现在,整个研究区都成为了人为制造黑环的工厂,研究区也因此被我们称为‘黑环之塔’。”

故事的跳跃性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说人造……维持世界运转的力量,是区区人类之手能够制造出来的吗?”

“事实是,我们做到了。这是一种很简单的推算,生态循环,乃至生物肉体的循环,都是整个星球循环系统的一部分,即使等级上有着天壤之别,其理论也必然有相通的部分。黑环的本质也是一种魔力,只是所处的维度不同罢了。”

“但是,既然无法观测和感知,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研究区制造的产物是你口中的‘黑环’?”

对于这个问题,学院长笑了笑:“证据就是,身处研究区的莉特·芬丝蒂露还活着。”

我花了数秒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厌恶感瞬间涌上心头:“你们,难道说……”

“哈哈哈哈,你理解的真快啊,夏洛·桑尼。没错,我们囚禁了神,将神作为试验品,用特殊的噬魔咒封印了她肉体生产魔力的能力。无法生产魔力的她,只能不断地吸收由我们制造的‘黑环’来维持生命。”犹如夸耀自己的功绩一般,学院长滔滔不绝地描述着亵渎神明的疯狂实验。“而我们就能通过观测她的状态,来推测‘人造黑环’的数据。”

学院长说到这里,我最开始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不能走出教堂,是因为你们划定了‘黑环’产生的范围,一旦离开,她就会遭受嗜魔咒的反噬。”

“没错,她虽然拥有神的核心,但为了跟人类直接接触,制造了跟人无异的肉身,同样要靠魔力来维持身体运作。不过对她来说需要的不是普通魔力,只有沐浴在黑环中,她才能活着。”

也就是说,这位神一开始就是为了体验凡人的生活才现世的吗?

不知道学院长说的有多少真实、多少谎言,不过结合对那位少女的印象,我心里多少勾勒出了一位知性神明的形象。

愿意答应学院长提出的“交易”,或许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促使人类社会更进一步而来的。

不过这种想法还是有不少违和的地方。

“正是讽刺啊,对未知力量的追求,连一盘散沙的学院也瞬间合作起来。学院高层在一段时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不过,那也是暂时的。一旦研究有了点结果,利益分歧就会再次出现吧。”

联想到如今院长派和元老派的对立,这个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说得没错,对于我来说,跟那群老头子的分歧点,就在于他们找到了制造黑环更加便利的‘燃料’。”

“…什么意思……”

“燃料”这个不详的词汇,令我的背后冒出冷汗。我直直盯着学院长的双唇,希望她能说出跟我心中不一样的答案。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这种新的‘燃料’,就是活人。”

“你们太疯狂了……!”

这已经不是将人当作试验品,而是消耗品程度的疯狂。魔法师这种存在……究竟能够轻视生命到什么地步?

“这个行为在某种意义上逾越了我的底线,从那时起,我跟老头子们就处于敌对状态。不过事实证明,跟他们相比我还太年轻。改变策略的元老派很快就取得了阶段性突破,并且利用‘黑环’,在几个月前成功释放了只存在于记载中的斯库埃尔第三大魔道术。”

“几个月前……难道是维吉尔事件吗?”

“没错,就是那场震惊全世界的大事件——斯坦因王国的维吉尔灾难。20万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亡,变成被称为‘瘟疫’的生命体。在世人眼中,这源于恶魔与诅咒,在小部分自以为知道真相的魔法师看来,这是魔法实验失败的产物。实际上,魔法大获成功,‘瘟疫’本身,就是这个灭世魔法的效果啊。”

背后世界的真实让我感到战栗,而更令人恐惧的是,我已经接近了这个旋涡的中心。

“但这么做,岂不等于学院本部屠杀了斯坦因王国的20万民众!特鲁菲姆……学院不是自诩永久中立吗?”

对于这个问题,学院长冷笑了两声:“这个世界的黑暗面,可不是你这种年轻的小鬼头能轻易想象的。你难道以为斯坦因王国的王室跟这场实验就没关系吗?”

“……”

我一时语塞。

维吉尔是个巨型港口城市,理应也是王国商贸和交通的枢纽之一,在这个战乱时代,作为补充物资和舰队布阵的战略点意义重大。是什么让这个国家愿意主动放弃这块宝地和20万国民?王室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

……是为了掌握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吗?

“理由当然有很多,不过他国的政治不是我们这些研究者需要关心的。你只需要知道,如果继续放任元老院那群老头搞事,人类社会的规则很快就会被打破……世间会变成地狱。”

“因为反对元老派的做法,你才被他们囚禁起来吗?”

“正是这样。”

总觉得她的话真假参半,但又挑不出什么逻辑漏洞。只不过,就算她是为了更大的阴谋刻意制造出如今的局面,也不可能再透露我分毫了吧。

“好了,虽然说得有点多了,不过你的问题应该已经得出答案了吧,夏洛同学。莉特·芬丝蒂露无法离开那座教堂,是因为学院将她作为试验的小白鼠囚禁起来了哦。”

“确实。不过也正因为听了这么多,我才能放心大胆地问出第二个问题——要怎样帮她离开那里?”

听到这个问题,学院长的表情没有产生变化,让我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自从第一次出现在研究区,摆在我面前的思考要素就十分有限,为了迅速判断自己的处境,我从一开始就将莉特、学院内部的对立还有我自己联系在一起思考。

我觉得自己一直都在某个意志的操控下行动,并且认为要破解这个“局”,就得在不违背这一意志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去接触有“布局”实力的人物。一步走错,可能会瞬间崩盘——回老家的那天晚上,差一点命殒当场,也是因为我对于家人的情感导致行动“出格”了吧。

那之后,我认识到不可能从莉特·芬丝蒂露身上的搞清楚立场,就把目光放到了学院长身上。好在这位蕾亚小姐大概一个人被关太久,无聊之际话也变多了,让我多少触及了一些真实,也有了做出决定的依据。

“小子,你是发自真心想要带她离开吗?”

沉默半晌后,学院长开口问道。

“是的。”

“为什么?”

“作为曾公开拒绝加入学院派的人物,由我出于个人感情,将莉特·芬丝蒂露带出研究区,削减一下元老院的锐气,我觉得应该符合你的意愿。”

“你这并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吧。”

“……”

学院长用穿透一切的眼神紧紧盯着我,她的话语仿佛审问着我的灵魂。

是啊,为什么呢?

对我来说,莉特·芬丝蒂露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我们的接触建立在虚伪之上,相互之间从未袒露真心。

但是,在那场“双灵棋”的对局中,当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向那位少女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想离开这里吗?

她一反高高在上的态度,露出复杂的神情。

那是我在这场满是谎言与荒谬的学院风波中,第一次感受到真实。在这份真实面前,任何言语上的回答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一瞬间,我的内心充满喜悦。

不是因为下棋胜过了少女,也不是因为击破了她的伪装,而是因为,我为自己的行动找到了理由、赋予了意义。

我要带她逃离这个牢笼,为她献上自由。

可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解答学院长的疑问,我知道,她追寻的是更深层次的理由。如果这个回答不能让她满意,我们的对话就要在此终结了。

于是,我思索片刻,并轻声说道。

“是因为一见钟情吧。”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于我的回答,学院长不顾形象地大声笑了起来。“小子,那可不是什么花季小姑娘,是神啊!以你的脑子,难道想不到她的人格、样貌都是为了接触人类而伪造的东西吗?难道想不到她为了利用你挣脱牢笼而对你的思维动了手脚吗?明哲保身这么多年的你,因为一面之缘就甘愿为她卖命,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学院长提到的这些可能性,我并不是没思考过。遇到问题,我首先怀疑的从来都是自我,其次才是周遭环境。这次事件,我也思考了很多自己身上可能性,并且得出了令人绝望的结论。

但这些都不足以动摇我的这份决心。

见我沉默良久,学院长也不再继续为难我。

“哎呀,算了算了,说得有点过了。毕竟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了,从未体验过青春的学院高材生,即使因为情窦初开而迷失自我,我想也是可以被原谅的。”这么说着,她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将莉特·芬丝蒂露从那座教堂中解放出来的方法是存在的!”

不出所料。

凭学院长的手腕,在选择与元老派合作的时候,不可能没想过决裂的可能性,所以在囚禁女神这个关键点上必然留有后手。

然而学院长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方法,而是稍加停顿,“嗯……看来还有些时间,先给你补充一些前提知识点吧。”

不知道她说的“还有些时间”是什么意思,但我预感这背后充满了对我不利的要素。

“嗯,我想想,话题要回到‘斯库埃尔第三大魔导术’上面来。你应该知道,这是斯库埃尔那个疯子提出来的,旧神毁灭上一次地表文明的魔法。不过他也不是凭空想象,其根据来自芬丝蒂露神女教的古老文献。在他看来,释放这个灭世魔法的正是代表‘慈爱与救济’的芬丝蒂露女神本身。”

“……这说得过去吗?爱和救济这些词汇怎么想都跟毁灭世界搭不上边吧?”

“谁知道呢,毕竟是跟我们不同境界的存在,毁灭文明大概就跟捏死蚂蚁一样随心情。说不定那些称号是源于神女教教徒的一厢情愿呢。”

这个想法让我无法认同,“你刚才也说了,神女教是由被芬丝蒂露女神实际拯救过的人类组成的。记载中,她只会出现在某种灾难的前夕,并且直接规避了人类的大量伤亡。这样的存在会加害人类,你不觉得矛盾吗?”

“你这种思考太单纯了,小子。参考女神的文献,我推测这个存在原本是一种自然存在的力量,被人类认知后,被赋予了“芬丝蒂露”这个名字,从而形成信仰,她才能作为拥有意识的‘女神’在世间存在。但这种推论没法解释一个关键点……”

“……原初的力量为何要维护人类?”

“没错!生老病死是生命系统定下的法则,万事万物没有永恒,对人类来说的自然灾害,本质上也是星球这一系统正常运转的过程。神的思维高度不可能不明白这点,作为超越系统的存在,大规模地拯救人类,就是在扭曲这个系统,累积的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这位代表救济与希望的女神,被称为搅乱世间秩序的邪神也不为过吧!”

总觉得学院长在强词夺理,但我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跟她争论下去。“好吧,就算如你所说,这个灭世魔法真的源于女神,这跟解放她的办法又有什么关系?”

“别急嘛,小子,接下来才是重点。根据斯库埃尔第三大魔导术的描述,将‘神的力量’强行塞进生物体内,就能制造出移平地图级别的杀戮兵器,听起来很诱人对吧。那群老头利用人造黑环作了很多尝试,发现人类以外的所有生物在植入黑环的瞬间都会灰飞烟灭,人类则会膨胀、扭曲,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学院长对人体试验轻描淡写的讲述,让我不禁皱了皱眉,“也就是维吉尔灾难中诞生的被称为‘瘟疫’的生命体,对吗?”

“没错。但这种怪物拥有的力量并不让人满意,普通士兵都能将其轻松消灭。于是他们改变思路,不将黑环‘塞进去’,而是以黑环为触媒,在人体内开启‘通道’,让人类像莉特·芬丝蒂露一样主动生产黑环!这样顺利制造出的怪物被称为‘女神适格者’,虽然同样外表丑陋、没有意识,但力量上可谓天差地别,如果合理操控,一只便能匹敌一国的军队!”

“说得这么好听,要让人的身体生产出神的力量,有点太天方夜谭了吧?”

“不,开启通道并不是什么难事,关键还是在于能否运用。他们采取的方式是,抽干实验对象体内的魔力、并与自然环境中的魔力隔绝,就像溺水时渴望呼吸,为了生存,人的肉体会本能地在‘通道’中抽取魔力,也就是主动让黑环遍布全身。到这一步,绝大部分实验对象都会变成你口中的‘瘟疫’,只有极少数适应度高的个体,能够转变为‘女神适格者’。但仅仅是学院内的试验体量,根本无法观测出这个适应度跟什么因素有关。”

学院长说到这儿,一个恶心的结论再一次涌上心头。“……你不会想说,牺牲维吉尔20万人,就仅仅是为了观测数据吧?”

“哈哈哈哈哈哈,想得没错!对于那些庸人来说,兵器不能量产就没有意义。只是为了得出筛选素材的依据,他们将整座城市作为实验对象,制造了20万‘瘟疫’!当然,那之中有多少变成了‘女神适格者’,那群老头有没有得出结论,我就不得而知了。”

已经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么多内幕,现在才想起撇清关系也没有意义了啊,学院长。

抽干20万人的肉体魔力、隔绝整座城市的自然魔力……这些准备工序的规模大得闻所未闻,王国不可能不知情,而面前这位蕾亚大小姐就算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也肯定提供了某些支持吧。

说到这儿,学院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眼神中能看出些许悲悯。

“接下来就是关键了,夏洛·桑尼。想要解放莉特,必不可少的素材,正是那匹敌一国的兵器,也就是‘女神适格者’。”